制作:老史
編者的話
《難忘的巴山漢水》一文的作者程剛,系西安東風儀表廠中學國中69屆學生。1970年8月至1972年12月,作為鐵道兵六團學兵三連三排十班戰士,參加了襄渝鐵路的修建工程,文章記錄了當時許多艱苦奮鬥,可歌可泣的事情。
在此後期,其父母由西安調動到雲南三線軍工廠工作,同時程剛也于1972年12月中旬與五名工廠子弟離開連隊,赴雲南三線工廠工作。
2014年,程剛因慢阻肺疾病英年早逝,享年62歲。
在十多年前,我在網上看到程剛撰寫的這篇文章,覺得文章十分感人,而且語言别具一格,生動活潑,便儲存下來。最近在電腦中發現了這篇文章,便對文中錯字做了少許修改,内容原封不動儲存了下來,以飨大家。
文中的小标題是編者加上的。
在發表這篇文章時,得到程剛當年的老朋友畢垣華、肖興業等學兵戰友們的大力幫助,在此向他們一并表示感謝!
同學們和程剛在一起
(左起分别為肖興業、畢垣華、
程剛、陳玉江…)
作者:程剛
九、勝利在望更艱辛
小米溪隧道下坑道勝利打通了,學生連轉入上坑道施工。部隊把電瓶車運石渣的任務交給學生連。看來我們班是幸運的,經過連排安排,最後落實在我們班。
經曆的風風雨雨讓人記憶猶新,當時各個掌子面全線開工,上下坑道、中槽、邊牆、打拱全面展開,運輸成了大問題。小米溪隧道來了電瓶車,部隊馬上想到讓學生連幹。電瓶車運渣任務,活輕松,出出進進,但太危險。學生靈活,反應快,最适合幹這項工作。
剛開始電平車拖挂一、二十節礦車,造成隧道礦車緊張,空車不夠用,最多時拖挂五十多節,多拉快跑,保證礦車周轉,每班兩人。由隧道施工打風槍、扒渣,到當車長排程,我們變得神氣多了。哨子一響,電瓶車前面站一個人,後邊站一個人,轟轟的往裡開。
隧道裡光線不好,每隔幾十米一個燈,放炮抽煙吋,什麼都看不見。每隔兩百米分支路設一個站,全程近十個站。平行道右邊排水溝、壓風機管道主管、送風管、電纜線、電燈照明線;左邊上下工施勞工員走的,中途有幾處搭的排架。哪個站是哪個連施工,哪個站用的礦車多,經過一段時間過渡,我們心中有數,工作幹得得心應手。但心中有個小九九:要給自己連多些礦車。
把空礦車一路分完,電平車從最裡邊站一路挂重車出來,各掌子面把裝好礦渣的鬥車推到站内,我們用鐵環把它們連起,一站站,最後運出隧道,石渣倒進石門溝大溝裡。倒渣場由岚臯縣民兵女子連負責。
岚臯縣民工女子連駐地離學生連住地幾百米,她們到石門溝比我們學生連早三個月。由于工作關系,我們班跟她們接觸的多,慢慢也就都比較熟了。她們稱呼學生連洋學生、學娃子,對學生連的學生很羨慕、很友好。說道:學生連剛來那陣子,看他們在漢江邊擡行李就哈哈大笑。學生們穿着各式各樣的衣服,她們從來沒見過。還有人光膀子不穿衣服、擡的、背的、拉的,那個狼狽樣太好笑了。現在你們跟那時大不一樣了,你們學娃子太能幹了!你們是有知識的人,我們不能跟你們比。
女學兵幹起活來更堅強
俗話說男女搭配幹活不累,這是條真理啊!現在下了班就想着明天的上班,活輕松又可以聊天吹牛。當時施工現場女子連很少,别說跟人家聊天了。看來我們班還有豔福啦!
當年的人都很封建,一般男女不說話。有的同學老罵人家,指手劃腳;女民工就說我們學生連是“山中無虎猴子歪”。我這人是個老好人,跟她們處的可以,幫她們壓礦車,清軌道,她們都說程車長好。民工女子連連長才十八歲就是個共産黨員。她人個子不高,圓臉,很精神,每天在工地檢查工作,經常夜班見到她。她們工作點很分散,隧道内扳道叉、隧道風門開關、倒渣、清理三班倒,對她留下深刻印象。是我學習的榜樣,心中的劉胡蘭。
夜裡十二點鐘,我們兩個電瓶車接班的,準時趕到隧道洞口,等電瓶車出來。我們班三班倒連上四班倒,比以前也自由多了。電瓶車推着長長一串礦車出來,我們在洞口換班。電瓶車開到倒渣場,女民工兩人倒一車。礦車兩邊有個擋塊,把它打開,礦車就可推翻,石渣就倒進溝裡,很快把一輛輛鬥車倒完。接着把礦車輪子下面的石渣清除,我們哨子一吹響,電瓶車往洞中開去。
正是換班放炮吋間,隧道中煙很大。抽風機在抽着風,各個施工掌子面炮還在響着。換班的人進進出出很多,我們打着钤,小心翼翼,慢慢往裡開。把空礦車分别留在各個車站,挂重車出來。
挂車吋要靈活了:把環放平,當兩輛鬥車相接觸時,很麻利的把銷子卡進去,接着到下一個車站……
一般情況換班時出來重車不多,主要把空車送進去。接班第一趟一次也就挂十幾輛礦車,出了洞口倒完渣可以休息一會。今天我們估計錯了,當我們再進去時,看見各個站都放有很多重車。我們心裡很急,影響了施工!開到最裡邊學生連掌子面,重車已擺滿了,同學們在等空車。這時我們隻帶進二三輛空車。同學們讓我們快送點送空車。
挂上重車,我們很快到下一站,站站把重車挂出,已經挂七八十輛了,不能再挂了!我們丢站出來到渣場,催女民工快點,裡邊沒空車了!我們也幫着幹。很快軌道清理出來,一聲哨響,車向洞内開去。開頭幾站丢丢空車,後幾站不停了。
個個掌子面民工等空車,攔我們我們沒有停,把大部分空車拉到學生連掌子面。空車送到,我們的心放下了,急忙轉頭,向回挂重車。
等把這段時間忙完,我們不能瞎估計了,差不多,我們就開進去看看。礦車有時脫軌,空車我們能擡上來,重車脫軌就得找人幫助了。七八個人還用木杠才能擡上軌道。
時間長了,我們也幹出了經驗,不管空車重車脫軌,我們給礦車輪子墊上木闆,用電瓶車拖,都能給它搞上來。一次在洞口重車脫軌二三節,遠離軌道一二米,東扭西歪擋住施工路。部隊送水泥的軍車過不去。
營部有個陳工,我們學生跟他經常開玩笑,不叫他陳工,都叫他失敗他媽:失敗是成功之母嘛!人很好處。他讓軍車等一下。
“水泥下到那邊,過不去我就全部下到這!”駕駛軍車的人很不高興。他那車可自動卸的。我馬上想到那不把水泥袋子都搞壞了!
陳工說:他不敢!一個電話,他交不了差。趕快找人把礦車擡上去!上哪找人啊?每個人都忙着!隻有自己幹。找來木闆,把脫軌鬥車環分開,一輛一輛很順利的搞上軌道。
陳工看見說:你們這些學生還真行。
鋪軌架橋到山間
電瓶車運碴,出出進進,随時都有危險發生,。聽說有的連隊隧道施工,電瓶車放在礦車前面,後邊挂的重礦車一多,就刹不住車,連電瓶車帶礦車翻入山溝。我們工地電瓶車放在礦車後邊,推着出洞。因倒渣場地是軟的,軌道随時往山邊趕,友善倒渣清理。
今天感覺不對!我站在礦車前面,一串重礦車快出洞口時沒有減速,反而更快。出洞口是一路下坡,我急忙吹哨,讓行人閃開!脫缰的礦車無法控制,向石門溝的大溝飛駛。
眼看到溝邊了,負責卸車的女民工大聲喊:學娃子快跳下來,快下來!
我一路護送,怕撞到人。當礦車掉進山溝的瞬間,我一轉身跳下來。眼看着幾十輛礦車一個接着一個滾下石門溝裡,心中在想:這下完了,回去不知怎樣給連上交待!想着指導員嚴肅的面孔,心中就害怕。
第二天來接班,看見一個連的民工在艱難地往上搬掉進山溝的礦車。溝很深,他們順着滿是大大小小亂石的溝,要擡到營部那邊的路上,最後用了三天時間才搬完。這是礦車掉進溝裡最多的一次,幾輛礦車翻進溝裡的事故時有發生。
另一次嚴重事故發生在夜班,半夜三四點。電瓶車推着一列重車往洞口開。感覺速度太快,我吹哨告之慢點。不見減速,知道環又斷了。礦車原配的銷子很粗,時間長都丢完了,現在大部分銷子都是後配的。用一節粗鋼筋,上邊焊一節橫鋼筋對付着用,是以經常發生斷環。
我吹着哨,眼睛看着前面行人,快到洞口時,發現風門沒打開。為了好排隧道内的煙,在洞口安裝了風門,由女民工值班。一般電平車出來,車站電話通知風門計算好時間過來開門。但礦車脫環,又是下坡速度加快,她沒法算時間。洞口鼓風機聲音又大,我吹哨她也聽不見。
當礦車碰到風門的瞬間,我急忙跳下,人還沒落地,這時看見值班女民工打開風門,一輛輛礦車無情地從她身上壓過,十幾輛礦車把她拖出隧道口外才停下來。我們急忙趕過來把礦車分開,将她拉起來。隻見她掉了一片頭皮,在流血,腳被撞斷……
她的命真大,也沒見她哭。要知道,礦車輪子軸離地面隻有十幾厘米,軌道間枕木用渣子鋪平,這麼小的空間,她人怎麼就能活下來?當時大夜班,隧道口沒人,我們把她背到營部衛生所包紮。三十五年後的今天才知道,後來腳殘廢了,為生活所累,最近出去打工了。
再一起沒有變成事故的事故。那天重車從裡邊出來,隧道裡照明太差,又有煙。礦車飛快開着,過了一個燈,眼前一片黑。感覺前面有東西。靈感告訴我跳車,連想的時間也沒有。我飛身跳下,人還沒落地,就跟前面礦車相撞,衣服被夾住,拌了一跤。爬起來眼前站着兩個民工,給你氣的沒話說!
三四輛礦車翻向風管那邊,如翻到人這邊全沒命了!兩個民工說:他們推出礦車進站,看見電瓶平車來了,就在這等着讓我們先過。一聽就知道是剛來的民工!
這次真是命大,天不滅我也!這次是來三線施工最危險的一次。
左起分别為肖興業、程剛、陳玉江
擡頭望見北鬥星,心中想念毛澤東、想念毛澤東,黑夜裡想你有方向,迷路時想你心裡明……大巴山區,冬天的夜晚天特别的黑,滿天的星星亮晶晶,已是大後半夜了。我們在隧道口休息,望着滿天的星星,兩人互相猜着,那顆是北鬥星?
應該最亮的那顆,可是有好多顆都很亮。兩邊大山擋住了,可能還有更亮的看不見。現在有人知道半夜了我們還在施工嗎?西安城裡的人都睡了,如果在家多好啊,肯定也在睡覺,毛主席他老人家知道我們在施工嗎?知道就好了。
該進洞轉一圈了,吹響了哨子,電瓶車向隧洞開去。隧道口的抽風機在轟轟響着,每個站扳道岔的女民工都在打着瞌睡,一路上各個站的重車不多。我們随便轉到部隊一個掌子面看看。
一轉入主隧道掌子面,看見十幾個戰士全部都昏倒在掌子面上,給我們吓了一跳。可能瓦斯中毒!我們急忙推來空礦車,兩人把他們十幾個戰土分幾個礦車全部擡上去,連擡帶丢,一個都沒醒。我們感覺問題嚴重了。
電瓶車直朝隧道口開去,來到洞口,我們把他們擡下來。有了新鮮空氣,冷風一吹,戰土們清醒過來。
也就休息十幾分鐘,他們班長一句話:今天任務還沒完成,趕快進去!全部戰士立即起身跟班長向隧道内走去。
看着他們的背影,他們的形象永遠記在我的腦海裡。這是一種什麼精神,這就是鐵道兵“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精神!
我們去工地接班,路上一輛軍車從我們身邊開過,拉着一台大配電櫃,兩名戰士扶着從我們身邊開過。他們是機械連的。我們走到前面拐彎處,看見他們的車出了事故。汽車在爬坡處,配電櫃向後倒,把在後邊扶着的新戰士壓死了。小戰士才來幾個月,由于沒經驗,路也不遠,從機械連拉到工地,就沒有進行加強。沒想到山區的路不是上坡就是下坡,發生了事故,我們急忙過去幫忙。
來到隧道口,電瓶車已經在等着我們了。我們接班向洞内開去,準備從裡邊拉重車向外開。在站上挂重車時,兩個民工推着重車過來。我讓他們推過來直接挂上,他們不推、放那就走。我正準備過去自己推,這時二排一個同學路過看見,讓民工推幫助挂上,民工不幹,他就給民工一腳。兩個民工向掌子面跑去叫人,我急忙說:大個子你趕快走,他不走,幫我把車挂好。這時兩個民工叫來一個掌子面全排民工,拿着扒子,鑽杆,人人手上都有家夥,一下把我們兩人圍住。我忙想解釋,大個子不等我說話,一拳打向他們代頭排長臉上。沒辦法,混戰開始了。
民勞工多用不上,隧道内地方窄,我們兩個仗着個子高,東一拳西一腳,混戰十幾分鐘,身上、頭上也不知着了多少下。再打下去,我們要吃虧了!在這關鍵時候,部隊兩名戰士路過,給我們解了圍。
回連我們誰也沒說,也不知道民工告狀沒?反正連上也沒找我們談話。
安康地區襄渝鐵路修築任務示意圖
根據施工進展情況,營部安排學生連打拱,學生連人手不夠,我們班又回連裡一起打拱,電瓶車排程交民工幹。
打拱,就是對隧道頂部那半圓部分施工。隧道施工分下坑道、中槽、上坑道三大部分。下坑道、上坑道打好了就可以打拱了——用模闆打好拱型。這活累是累,但能看出成果來,每天施工下來,模闆一卸下來,隧道的樣子就出來了。
學生連戰鬥力強,進度很快,總是水泥供應不上。晚上全連開動員會,今晚到十車水泥。除今晚上班的,全連去工地卸水泥!
那送水泥的車,是日本車(編者注:那是我們師汽車營四連的日本五十鈴),我們學生叫它青蛙車。它個頭大,渾身是鐵,可自卸。駕駛室寬大,前擋風玻璃是一整張,很氣派。都是老駕駛員開,爬坡動力大,一車能頂兩輛解放車。
全連打拱三班倒,一個排一班。抽出八個身體好的分兩班,四人一組,負責拌水泥,其餘人負責擡石料、擡沙子,從下導坑搭木橋到上導坑。四個人拌水泥,動作飛快、拌好後一鍬一鍬送進模闆。水泥厚度需要40厘米,還要人工搗固。輪到下一班,對着躺下睡着同學的屁股一腳:該你們了!他們拌水泥時我們四個也累的睡着了,也要挨那一腳,從接班到下班我們不停的幹。
精神可以變物質,或者說可以戰勝物質。試想,當初我們如果沒有精神支援,是不會堅持下來的!發現曾經的痛苦,也那麼值得回味。大概所有人,都會在經曆過一切痛苦之後,即便後悔,即便傷懷,還是會懷念。
鐵道兵5806部隊學生三連,經曆了兩年八個月的艱苦磨難,完成了他們的曆史使命!
那難忘的巴山漢水!
全文完
2007年2月12日
編輯:嚴京平《白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