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與我何加焉

作者:葫蘆河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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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識分子理應是時代的良知良能。孔夫子曾雲:“學而優則仕。”其實,作為良知良能,“學而優”可仕,亦可不仕,仕與不仕,皆不影響良知良能。關鍵是,我心本真,作那時代的準星。

雪村為諸多“大先生”畫像,像下有文,這個系列,其實是參心,所謂心心相印。

範仲淹有名言:“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這是他的抱負,也是他的情懷。事實上,他還是過于理想和樂觀了。“先憂”可以主觀做到,而“後樂”則未必能夠如願。是以,如果按範公的模式,有時也難免要遭遇失落和酸楚,甚至是痛苦與失望。怎麼辦呢?其實也簡單,這個就要從儒家的樊籬中跳出來,要麼取法道家的“功成名就身退”,要麼取法佛家的“放下”。運用之妙,存乎一心。東坡居士雲“心安即吾鄉”。隻要心安理得,仕也好,隐也罷,憂也好,樂也罷,與我何加焉?

2

将錢理群比作堂吉诃德是不恰當的。他是研究魯迅最執著、最持久、最得要領的學者。不管時代

怎麼變更,思潮怎麼變化,風向怎麼變動,他對魯迅的作品、思想、精神的研究從來沒有動搖和改變過。這種從一而終、不屈不撓的精神,是作為一個有良知、有抱負、有情感的學者的最好典範。毋庸置疑,堂吉诃德在某種意義上是具有偉大理想(抱打不平、扶弱濟世)和果敢行動的俠士(頑強不屈、至死不渝),但,他的追求完全是基于虛幻的個人英雄主義,他的一切努力都是為了滿足他的虛榮心(反諷,使得《堂吉诃德》有了利劍般的精神力量)。作為秉承五四精神和北大精神的錢理群,他将其學術定位為“自贖自救”,這種不斷審讀内心、不斷超拔自我的精神和境界,豈是堂吉诃德之輩能與之比拟的。而恰恰相反的是,有人卻将錢理群比之為堂吉诃德,豈不謬哉?

3

雷平陽隻是從半夢半醒的狀态中書寫雲南的詩。他筆下的風物雖然鑲嵌着曆史的邊框、雕飾着民俗的花紋,但飽滿的意象和飛揚的詩情自覺不自覺地逸出了這些外在的限制。

他努力探求作為詩的語言的特殊質地,讓文字在這“特殊的體制内”突圍成理想的經典。他的篩選是殘酷的,甚至說是殘忍的。他要剔除一切多餘的贅肉,讓詩既呈現出漢語的曆史風骨,同時又呈現出漢語的現代氣質。自然,這個隻是他在“器用”上的用力;前期創作側重于此。近兩年,他側重于詩的“道體”。這個最容易遁入虛無,它需要的是詩人的“真氣”的充盈。雷平陽的困惑恰恰展現了“真氣”的不足和“心氣”高揚之間的沖突。他把這一切訴諸于精神搏鬥和思想革命,以此希求生命的升華和蛻變。這個沒有錯,但要成功實在太難,關鍵看他的心力有多大了。

4

殘雪對博爾赫斯的《夢之虎》的解讀是強植式的精神呓語,雖然她是憑借她的“哲思”的強流讓我們認同或折服于她的遠見和深刻,但是,她忽略了中西文化的根本不同。是的,人人皆有夢,人人皆有可能夢到虎,但小說不是為了織夢的,更不是為了童年的夢而存在的,它是為了人性背面的某個盲區的呈現,是與夢的短兵相接。虎是夢,但在夢中已不是夢。你說紅樓夢是夢嗎?它是生活的全部——從文學藝術的角度來看,更是如此。是以,博爾赫斯的夢,就是虎本身。虎已出現,還要等待嗎?這不是騎驢找驢嗎?由此可見,殘雪的“虎來夢破”是謬論,是對博爾赫斯夢境敲破的輕妄之舉。

在《當代文學沒有希望》一文中,殘雪所言雖然偏激,但确實道出了目前中國文學的結症。但她把一切歸咎于“不學習西方”,就有點不客觀和自以為是了。我覺得,主要原因不是趴在傳統的幹癟的肉體上裝模作樣地吸收“營養”,也不是望着西方甘甜肥美的營養品卻步不前面,而是缺乏感念慈悲的真情懷。感念慈悲是精神核心生成的助力源。核心如燈芯,沒有這個,哪怕你的燈油再飽滿,也點不出火,生不出光來。

5

評論家張莉所談的語言的調性以及文學作品中住着作家的尊嚴,很好。但就文學批評的知味而言,依然是老調重彈,也就是說,還是沒有真正談出語言之于寫作者的重要關系。張莉從五四的魯迅、郁達夫談起,一直到目下的文學新秀笛安、陳春成,似乎是将中國現代漢國文學的脈絡捋了一遍,實質上,是挂一漏萬,她隻是略略談到了作家各自的語言風格,并沒有深入到語言的核心。竊以為,真正的好的文學,駐紮着寫作者的靈魂,這個也是文學不朽的根本。此其為一。其二,真正的好的文學,蘊藏着寫作者的良知良能。這個是文學自誕生以來的使命。文以載道,是儒家之于文學的具體表達。人道主義,則是西方文藝複興以來的文學大綱。其三,文學最終是寫作者之于文字的藝術表達。現在有一種誤區,或者說是思維慣性,認為文學是什麼什麼的工具,文學是什麼什麼的手段,這個純粹是對文學的糟踐。總而言之,文學是藝術,不是什麼的什麼。

林鳳眠說,藝術的第一利器是美,第二利器是力。作為藝術之一的文學,它的利器依然是美和力。寫作者如能呈現出文學的美、文學的力,那麼,他的魂就永駐他的作品了,他的良知良能就能借其魂而永遠發生作用了。這大概是文學的魅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