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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要丢了中國的樂感 | 争鳴

作者:音樂周報
莫要丢了中國的樂感 | 争鳴

文 | 張燚

清華大學美術學院惹了衆怒。并不是因為藝術水準低劣,而是其“2021年大學生時裝釋出會”所用模特清一色的“眯縫眼”。

莫要丢了中國的樂感 | 争鳴

“眯縫眼”是什麼?在我這樣的普通人的認知中,就是醜呗。老家形容一個人長得難看,這幾個詞最具代表性:尖嘴猴腮眯縫眼,大頭矬身羅圈腿。

清華美院所用模特當然不是大頭矬身羅圈腿,也沒有尖嘴猴腮,為什麼卻都是眯縫眼呢?原因可能隻有一個:在西方人的刻闆印象中,小眼是東亞人的突出特征,于是認為東亞人的“美目盼兮”就是小眼了。但東亞人會認為小眼好看嗎?一般并不會,我也想有“大眼睛雙眼皮”。說到底,清華美院這是在拿西方人看中國人的标準來看中國人,或者說,這一場中國頂尖大學舉辦的時裝釋出會長了一雙西方人的眼睛。

然而,僅僅“眼睛”是這樣嗎?我們音樂院系是不是也長了一雙西方人的耳朵呢?恐怕不僅是長了,而且更為嚴重罷。

“跑調”的民謠之父

他從小喜歡唱歌,在一幫原住民小朋友中顯得聰明伶俐、能歌善舞。然而,上學後學校的音樂老師卻說他唱歌跑調……此後很長時間他變得讨厭音樂課,直到多年之後,他被稱為“台灣民謠之父”。他叫胡德夫。

莫要丢了中國的樂感 | 争鳴

胡德夫

如果鋼琴上的音才是“準”的,那麼很多音樂就是“跑調”的。比如阿拉伯音樂體系的音樂,比如非洲黑人音樂體系的音樂,以及中國音樂體系的很多音樂。

我國常用的均孔笛大二度偏小,小二度偏大,我國西北音樂中的苦音(si)偏低,中原豫劇的fa音偏高但又不到升fa……但中國音樂最突出的特征還不是像阿拉伯音樂體系或非洲黑人音樂體系那樣有很多“鋼琴縫裡的聲音”,而是絕大多數時候其音高都不像鋼琴那樣是一個平直的“音階”,而是“帶彎兒”的一個聲音——因為中國音樂紮根于漢藏語系的聲調語言。這個帶有遊移性質的音并不是“跑調”,而是美學品質。反倒是音樂院系常用的“直音加顫”具有典型的西方音樂美學特色,來唱有聲調的漢藏語系的歌曲不倫不類。

“不準”的合唱

合唱剛進入中國的時候,被國人認為是“唱錯”了。如果不是唱錯了,大家一起唱怎麼會并不是同一個曲調呢?

在漫長的曆史中,中國音樂都沒有和聲的概念,沒有多聲部音樂。當我們用習慣性的單旋律思維來檢視合唱,多聲部的合唱當然是不準的。如今,我們再不會犯這樣的低級錯誤。但我們再不會犯這樣的低級錯誤,不等于我們不會再犯低級錯誤。我們用西方具有音高固定性的“音階”觀念來标定具有數千年發展曆程的具有音高遊移性的“帶彎兒”的中國音樂,用均分強弱的機械重複來對待散闆或有闆無眼(一拍子)的中國音樂類型,這樣的錯誤還不夠低級、不夠普遍嗎?我們有必要因為西餐很少用辣椒就把中餐川菜湘菜裡的辣椒驅逐出去嗎?

我們嘲笑西方音樂形式的合唱“不準”是不對的,然而我們嘲笑中國風格中國氣派的音樂“不準”“不科學”卻是不堪。前者是狹隘,後者卻為卑賤。

荒腔走闆的“韻”

“‘氣韻生動’,為吾國往哲最高的藝術觀。”(滕固)“氣韻”自南齊謝赫提出後被吾國曆朝曆代藝術家一再讨論和強調。然而,何謂“韻”?吾國藝術家和藝術學家們不僅沒有給出具有說服力的說法,甚至可謂“語焉不詳”。西方有人将漢語的“韻”翻譯成英語的rythem(節奏),這下子讓很多中國藝術家和藝術學家“如獲至寶”,“拓展了中國美學的表現形式”。然而,“韻”有這麼簡單粗暴嗎?談藝術之“韻”不要先了解一下中國音樂嗎?這些藝術家和學術家們就看不到漢語的“韻”字是怎麼寫的嗎?

然而,也不能全怪他們。因為我們音樂界也談不清“韻”是什麼。這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嗎?竊以為,中國音樂“韻”之物質基礎主要包括以下幾方面:重泛音、帶腔音(帶彎兒的音)、多潤腔、猴皮筋(非均分律動)……莫要說“節奏”僅僅是韻的衆多表現成分中的一種,即便韻就是“節奏”,這節奏也是與西方均分律動大為不同的,多樣的非均分律動的節奏,更不是什麼“圖畫中重複的形式”。

我們不應排斥西方古典音樂,也不應該排斥中國農村小夥兒唱英文爵士歌曲(《中國好聲音》選手鄒宏宇在農村練唱時備受嘲諷),但最不應該排斥的,是具有中國韻味、中國氣派的中國音樂。我們可以借鑒多聲部,但這多聲部是中國韻味、中國氣派的多聲部,而不是西方音樂規範的多聲部;我們可以借鑒美聲,但這美聲應該是發展帶彎兒、帶坎兒、較多真假聲交錯、較多潤腔的中國歌唱的工具,而不是将工具翻轉為範本和目标,以直聲大嗓、“大舌頭”“打擺子”為榮。

世界不是隻有一種樂感,世界不能隻有一種樂感。如果我們丢了自己的樂感,那麼不僅是對中國音樂犯罪,此乃是對人類音樂犯下滔天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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