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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桂花香

作者:南方都市報
八月桂花香

季節

李敏/深圳

樓下的桂花又開了,一點節操也沒有。這裡是嶺南,哪像江南的桂花,一年隻在中秋時開一次,又富貴,又有詩意。

少小時在北國邊陲,沒見過桂花,讀李清照的桂花詩,想象中的桂花應該很是碩大豔麗,香飄十裡的花怎麼可能小,至少也要碗大,才有浩瀚的能量與氣勢。

台灣電視劇《八月桂花香》播出,全城關注。主題歌中唱道:“幽幽一縷香,飄在深深舊夢中。相思都沉默,隻有桂花香暗飄過。”原來桂花是幽幽的香,時斷時續連綿不絕,不知不覺就浸染了你的身、你的心。盼望着看到桂花,就像盼着長大離開家,到遙遠的地方去,到一個全新的沒有一個人認識的城市去,城市要大,要有文化氛圍,要有一個我愛的人。

蜜月旅行選了杭州——我期待已久的有太多典故、太多美景、太多美食的城市。下了飛機,直奔西湖邊的酒店,雖然已是夜深,依舊興奮。放下行李就奔了出去,酒店700米處就是西湖。啊!西湖,我終于來了!湖邊柳暗水幽,看不到什麼風景,唯有甜如蜜的香氣不時傳來,驚喜,問散步的路人,這是桂花香嗎?那人一定是杭州本地人,是以上下打量了我一下,叽哩咕噜地說了一堆話,語速太快,語音太輕,我隻聽得清一句“母勞勞香嘞”,應該是說這桂花極香。雖然沒聽懂,依舊歡喜,不停道謝,順着香味尋去,這一樹是香的,那一樹更香,燈火昏黃,很難才尋到幾簇,趁無人,就着最旺盛的一簇下手,轉頭就走,怕被熱心的杭州大媽圍觀怒斥。

到了房間,立即鋪到書桌前細望,金黃的顔色,每一朵都細小,小得可以忽略不計,要不是一團一簇的,簡直無法發現它們的存在。有點失望,這麼濃香的花,竟不是一個人的成績,而是集體的力量。這桂花上不得台面呀,根本無法成為榜樣,獨木不成林,獨桂不積香,非得上千上萬朵,才成了香飄十裡的名士。

第二天早早起床又奔了西湖,沒想到剛出酒店大門,就給了我一個碩大的驚喜,酒店門口十幾株丹桂正豔,金紅的顔色此起彼伏,比昨晚偷摘的金桂不知濃烈了多少倍,西方油畫般富貴逼人,圍着五十年樹齡的丹桂不時仰望,不停地大力吸氣,仿佛要将肺腑吸滿似的,過了好久好久,才一步一回頭地奔了西湖,沒了渴望沒了激情,隻有滿足後的淡淡歡喜。原來桂花是這個樣子。

第三天正值中秋佳節,坐在西湖邊露天的小酒吧裡聽着民謠,品着微冰的啤酒,就着不時襲來的桂花香,仿佛穿越到了幾百年前,歌女淺斟低唱,才子揮毫寫詩,幾乎醉倒。

因為知道桂花的模樣,親手摘了,親自聞了,還親自嘗了桂花藕、桂花糕、桂花糖,臨走還帶了兩瓶桂花蜜,再看到桂花樹,就淡淡的,不就是這個樣兒,有啥好激動的。

轉眼十幾年過去,女兒入讀初三,日子突然緊張起來,偏偏我又換了新工作,新機關環境複雜,我一個外來新人,偏偏卻是年紀老大,想融入一個新的環境力不從心,各種壓力紛至沓來,總之各種不開心。

可孩子正值初三,孩子爸的公司也是壓力山大,回到家也不敢多說,隻有默默忍受。那天下班已是夜深,睜眼閉眼都是被上司痛斥、同僚冷笑的畫面,幾次在車廂裡差點掉淚,強自忍着。出了地鐵站,又累又餓,想着回家是煮碗面,還是在路邊叫份炒粉,正糾結,鼻端突然塞滿了甜香,一直湧入憋屈的兩肺,瞬間将苦澀的心房撩醒,兩眼也有了光。停下腳步四處尋覓,就看到路邊一嘟噜一嘟噜綻放的桂花,許是營養太好,竟開得滿枝滿樹,金黃的小花壓過了幽綠的葉子,仿佛一棵挂了無數果實的禮物樹。

呆立良久,也不伸手去折,隻是站在原地向上仰望,每一簇桂花都結實飽滿,每一朵桂花都像健身後的強壯青年,無懼無畏地向我展示着雄姿。

直到黑花蚊子将我的手臂咬了三個極癢的包,這才清醒過來,微笑着向家走,累積的報怨、戾氣與無奈全化為烏有。

這株桂花曾被我鄙夷,因為之前的認識有限,總覺得桂花是八月開放,一年隻開一回,可到了深圳才知道,有一種四季桂,是月月開花,隻是花香沒有丹桂與金桂濃烈而已。我對這種不矜持的花,總要搖頭,作為一種花,非得讓人起了珍稀之意,它才配叫做花,時時開,季季開的,哪會被人珍惜。每次經過這株桂花樹,從不多看一眼,反正是一株經常開花的樹,花也開得不熱烈,平凡得不想多看一眼。可是桂花才不理這些,它隻是默默生長,積蓄着能量,也許上個月隻開三五朵,這個月開上十幾朵,可等到能量積攢得足夠多,它也是東風夜放花千樹,自然而然地吸引你去注意,讓你刮目相看。

也許工作不順心,新同僚不願意接納你。無需報怨,隻需努力。當你足夠重要,不管别人接納與否,自有暗香浮動。你隻需努力,靜待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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