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方特邀作者楊基甯
當地時間5月17日，墨西哥總統洛佩斯在托雷翁市，為發生在110年前針對華人的“托雷翁慘案”向中國以及墨西哥華人社群道歉,并對中國在抗擊疫情上“兄弟般的迅速”支援表示感激。
“托雷翁慘案”發生在1911年5月15日的淩晨，托雷翁市是當時墨西哥華人華僑的主要聚居地，也是墨西哥革命期間，起義軍奪取的最後一座大城市。而在攻城過程中發生了針對平民的屠殺，共有三百多名華人在屠殺中慘遭殺害，大量華人居所、商鋪、餐館、銀行被洗劫。
其實，這背後還隐藏一個不太為人所知故事。戊戌變法失敗後，康有為開始了他長達16年的海外流亡生涯，流亡期間他對墨西哥青睐有加，甚至在墨西哥啟動了他的商業帝國，希望獲得豐厚的回報來進一步支援他“保皇會”的事業，然而一場“托雷翁慘案”，最終讓康有為的雄心壯志徹底煙消雲散……
戊戌變法失敗後，康有為逃出北京城，開始了他長達16年的海外流亡生涯。流亡期間，康有為成立了“保皇會”，其實它注冊的全稱非常有意思：“保救大清皇帝公司”，這個名字就反映出他非常明确的政治主張：保國就是保皇，保皇就是保國。
既然康有為辦的是“公司”，當然要有收入，是以在“保皇會條例”中明文規定：凡入會者須繳會費2元，作宣傳、通訊、辦報之資，并集資開礦、興辦工商。為了籌錢，康有為派了衆多弟子去了美國、墨西哥、南美洲、東南亞等華僑衆多的地區，當時建立了100多個分會，會員達超百萬人。
康有為一家在海外遊曆時與友人的合影
為什麼這麼多華人華僑願意參加呢？不得不說康有為的宣傳鼓動工作做得很到位。他曾向入會者許諾：“苟救得皇上複位，公司中帝黨諸臣，必将出力捐款之人，奏請照軍功例，破格優獎。”“凡救駕有功者，布衣可至将相。”……
這個承諾太有煽動性了，許多華人華僑富商聽到有可能成為救駕成功，光緒要是重登大位，自己就成了複國元勳，頓時就會對康有為一擲千金，而那些靠賣苦力的華工們，也希望通過押寶給“保皇公司”來翻身。可以說，和康有為相比，孫中山的興中會籌款能力遠遠不及。
捐款再多畢竟不能持久，故而“保皇會”的成員們，很快在異國他鄉大力發展商業，來擷取利潤增加“保皇會”的收入。
至于康有為本人，此時則慢慢顯示出車色的商業頭腦，他非常前衛地希望憑借對地産、銀行、電車等行業的投資來擷取暴利，以期快速增強“保皇會”的經濟實力和影響力。
1906年的3月，康有為在華商的推薦下，來到墨西哥考察。
簡要介紹下墨西哥華人的曆史。17世紀後，墨西哥的首府墨西哥城才出現屈指可數的幾個華人銀匠和剃頭匠。一直到19世紀華人依舊很少。但是在19世紀後期的20多年，由于當時的總統波菲裡奧·迪亞斯，鼓勵外國移民墾殖政策，并于1899年和滿清政府簽署了友好通商條約，是以大量華人湧入墨西哥，最高峰時達到27800多人，其中大部分定居在北部諸省，包括工業重鎮托雷翁。
而康有為首次來到托雷翁時，正值當地房地産業日益興盛時。托雷翁地理位置非常優越，是墨西哥兩大鐵路線的交彙處，臨河産棉，又是頗有潛力的礦區。康有為向來投資眼光和手段非常大膽，在托雷翁他大膽投資房地産，花1700比索在當地購買了幾處房地産，瞬間轉手，赢利3400比索，短時間資産翻了兩番，可謂暴利。對此康有為志得意滿，在此作詩自娛：“亞非歐美倦遊餘，息轍燃燈事著書。萊苑高齋三月卧，逍遙遊亦作吾廬。”萊苑，正是當時華人對托雷翁的稱呼。
911年5月15日，托雷翁慘案爆發
小試牛刀發了一筆小财，自然刺激了康有為的幹勁，也直接促成他要在托雷翁開一家銀行的決心。不久，他便組建華墨銀行，這家銀行可以說彙集了墨西哥各地華商的資金，而在紐約保皇黨會議上，他宣布還将在美國與加拿大開設分行。
康有為到底為什麼要開銀行呢？其實就源自他“炒房”經驗。華墨銀行融資來的錢，主要從事房地産投資。而為了促進房地産銷售，華墨商業銀行竟然弄到了一份政府許可，獲準在托雷翁東城建造一條長達13公裡的有軌電車。計劃建成後由商業公司管理這條線路上的電車營運。
那麼，康有為怎麼就能開銀行，修電車呢？可以說，他确實曾走過墨西哥的上層路線。
1907年的6月29日，康有為拜谒了仰慕已久的墨西哥總統波菲裡奧·迪亞斯。對方詢問其來墨西哥的原因？康有為的回答是寫史，因為康有為曾在其著作中稱印第安人的祖先是鮮卑人，乃是冰封季從大陸橋遷徙到美洲的。但并不清楚康有為當時有沒有把這一觀點告訴迪亞斯，因為他見總統的主要目的還是了解墨西哥對外來移民的政策，他稱華人在墨西哥開銀行買地，都是因為相信迪亞斯總統的鼓勵政策。
波菲裡奧·迪亞斯
而迪亞斯當場表态歡迎，并表示一定會盡力保護，這些話确實給康有吃下了定心丸，才有了接下來的盲目投資。
事實上，即使沒有“托雷翁慘案”，康有為在墨西哥的投資遭遇了嚴重資金短缺，他在托雷翁的生意擴張太快，由于電車遲遲不能開通，購置的地皮被政府收回。加上康家老少公賬私用，讓打理财務的譚張孝左支右绌，而康有為卻将經營不善一股腦歸咎于他，兩人反目成仇，保皇會也接近分崩離析。
而到了1911年，最後一根稻草終于落下，反政府的亂兵四起，而排華浪潮也洶湧而起。
三年前，康有為拜谒迪亞斯時，還一直豔羨他35年的大權獨攬，但事實上迪亞斯身居高位，底下早就民怨沸騰。反對派揭竿而起後，統治頓時坍塌，最終迪亞斯隻能流亡歐洲，客死他鄉。
1911年的5月5日，在鄰近托雷翁的一座城市，一位名叫弗朗裡斯的墨西哥人發表了号召墨西哥人驅逐華人的街頭演講，他指責華人搶了墨西哥人的飯碗，就連在赢取當地女性喜愛方面都是危險的競争者，還指控這些華人掙了大筆的錢就寄回國内。
5月13日，未來的墨西哥總統馬德羅，率領4500名起義軍在托雷翁擊潰了政府軍，起初華人對此并不在意，這種交火在墨西哥實在是家常便飯。
但5月15日，馬德羅麾下的起義軍和蓄謀已久的暴民，突然攻擊城市的商業區，展開長達10個小時屠殺和搶掠，直到馬德羅騎馬趕來，才制止這場對華人的大屠戮。事後，共找到了308具屍體，其中有5人是日本人。
而作為托雷翁城内，中國富人象征的的華墨銀行，遭到了毀滅性的重創，保險箱被炸開，貴金屬和銀币全部被拿走，所有的檔案也都被焚燒殆盡。銀行和房産的巨大損失，徹底讓康有為在墨西哥的投資血本無歸。
不過，墨西哥的排華風潮事發之後，晚清政府在最後倒台前難得硬氣了一回。迅速向墨西哥政府提出了抗議，并要求懲辦兇手、撫恤死難者家屬并給予經濟賠償，要求對方為每個被殺害的華人賠償10萬比索，總計超過了3000萬比索。
這一回，大清不光是逞口舌之利，竟然真的派出了堅船利炮。當時剛剛去英國參加完國王喬治五世加冕典禮的“海圻”号巡洋艦，奉命順訪美國、古巴、墨西哥，以宣慰僑胞。
就在“海圻”号停泊古巴的幾天裡，清政府向墨西哥發出最後通牒，因為當時美國表态支援大清，最終墨西哥政府就排華事件正式道歉，雙方開始談判賠償數額
“海圻”号最終取消“通路”墨西哥的計劃。
但是20天後中華民國成立，“海圻”号最終是易幟回國，晚清朝廷已是自身難保。而墨西哥這邊，當初認慫的馬德羅一年多後遇刺而死，他的政府随即垮台，兩邊都在風雲變幻，賠償之事也就不了了之。
而110年後的這場遲到的“道歉”，總算讓那303個慘死他鄉的“冤魂”安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