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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汇款单

作者:玩转临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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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刘福成

1979年,是恢复高考的第三个年头。那时,正是我们这些农村孩子热火朝天考“户口”,一拥而上过“独木桥”的时候。天赐良机,谁都不想错过。冲刺的那一年,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其他时间几乎全都埋在书堆里。

那时,大多数农村孩子的家长想法几乎都差不多,那就是让孩子报个中专,考出户口去,脱离农村这个无边无际的“苦海”,吃上“公家粮”就行了。于是,在家人和亲朋的帮助下,给我报上了中专。

听大姐二姐说,我考试的那天,母亲在家里菩萨桌前给菩萨烧香倒水。手里擎着三柱冒着缕缕青烟的高香,嘴里嘟哝着,祈求菩萨保佑我考试顺利,保佑我考上中专。

刚刚拿到考试成绩单那几天,是我一生中倍受煎熬的日子。因为还没有公布录取分数线,又看到有些同学的成绩比自己好,所以整天心里就像是“十五只水桶打水一样,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心里总有一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甚至晚上都在做没有考上的噩梦,当我从梦中哭醒时,眼里依然含着苦涩的泪水。定定神方才意识到是自己在做梦,顿时,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每次我从噩梦中惊醒,母亲总是宽慰我说:“做梦做反梦”。果然,那年,我二十岁的那年,我成了“幸运儿”,在茫茫人海之中,我顺利地挤过了“独木桥”。或许是母亲祈求菩萨保佑,菩萨真的大发慈悲了吧!录取通知书发下来的时候,母亲比我都高兴!

刚恢复高考那几年,正是教育系统充实师资力量的时候。在报考志愿中,即使没有填报师范类学校的,只要填报了服从分配志愿,考试成绩又稍好点的,照样被录取到师范类学校。于是,我被录取到了离家三四百里之外的一处省属师范类学校。

我高中毕业那年,家里添了一个整劳力,多了一个挣工分的,因此,那年年底生产队里找补粮食,是我自想事儿以来第一次往家里找补粮食!年关底下,往家里抬粮食,对于母亲来说,这是一个多好的兆头啊!看着找补来的粮食,一家人心里那高兴劲儿就别提了,尤其是母亲。我亲眼看到,母亲竟激动地热泪盈眶。也正是高中毕业那年,我拼命地干活,一年到头挣了五千多分,在全队里数我的工分最高。家里多添了这五千多分,才使得那年年底第一次往家里找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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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粮食收入刚有一点转机,突然间又少了我一个挣工分的整劳力,家庭收入又回到了以前。学校放寒假的时候,也是生产队年底找补粮食的时候。母亲眼巴巴看着人家从家里往外抬粮食,虽然心里不是滋味,但此时此刻的她,似乎比以往坚强了许多,不再暗暗流泪,因为我考出去了,她打心底里感到了希望!

母亲大我三十五岁,上中专的那年我二十岁,母亲却已经是五十五岁的人了。作为一个这个年龄的小脚女人来说,行动显得更加困难。而父亲也已经是五十岁,虽说年龄不是很大,但由于生活条件差,体力精力都大不如从前。一家七张嘴,一日三餐,可想而知,衣食无着的艰难日子仍在延续。

上学走的那天,我第一次看到爷爷奶奶那满脸灿烂的笑容,仿佛我为他们争了多大一口气,光宗耀祖了一样。父亲帮我提着行李箱,默默无语的陪我一起走着。而母亲则紧紧地跟在我身后,泪水在眼里打转。她不住的叮嘱着我:好好吃饭,好好学习,天气冷了就穿暖和点儿,别冻着,别想家……“别饿着”这句话母亲只字没提,我懂母亲为何不提,因为母亲知道她提也没用。姐姐弟弟也都为我送行,就连村里人也向我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那时身处两地的联系方式就是写信。我从小就在父母身边,没出过远门儿,刚到一个陌生的县城,人生地不熟的,没几天就开始想家了。俗话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这话一点也不假!家里虽然穷的叮当响,吃不好穿不暖,但照样心里老想家。想家,就无法安心学习。安不下心学习,就越是想家。幸好刚刚开学不久,就来到了中秋节。学校放了一周假,我买上汽车票回了家。我回到家里,母亲不但没有显得很惊喜,反而看到母亲有点儿不高兴:“刚刚上学这么几天就往回跑!”母亲说。这样刺耳的话,我还是第一次听到竟然能从母亲的嘴里说出来。那时,听了母亲的话,我只觉得心里很委屈。但母子连心,我懂母亲。母亲不是因为别的,就是疼那十块钱的路费。

中秋节之后回到学校,我心里慢慢地平静了许多。时间也多用在了学习上,家也就渐渐地放在了脑后。

在这两年的上学期间,尤其是第一学年,大哥给我寄过粮票。那时大哥在胜利油田工作,哥嫂拉巴着两个孩子,经济上虽不宽裕,但脸上感觉有光。那时谁家考出一个学生,邻舍百家,亲戚朋友,人人都非常羡慕。那时,我收到大哥寄来的粮票,打心底里非常感激大哥大嫂。因为刚从农村出来的我,饭量大。在校学习的这两年间,如果不是一而再,再二三的减饭量,一个月的饭票,恐怕半个月就没有了。那时我在学校篮球队上,由于平时活动量大,虽然学校补贴十斤饭票,但依然不够吃的。母亲最清楚我的饭量,她最牵挂的就是我在学校里能不能吃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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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姑一家人住在甘肃省天水市长城开关厂,她得知我考上了学,心里也是非常高兴。大姑夫是从部队转业到长城开关厂的,大姑也在开关厂上班,他们的生活也并不宽裕,可大姑省吃俭用给我寄粮票,一家人都是担心我的吃饭问题。他们都知道,一个二十岁正在长身体的大男子汉饭量有多大!

那时候,班里男同学的饭票基本都不够吃的,只有女同学的饭票少宽裕一点。每次吃饭,班里的女生有的吃不完,但又不好意思给男同学吃,所以只好把剩饭放在教室的饭架上的餐具里。课间,那些没吃饱的脸皮厚的男生,便都到饭架上找剩饭吃。那时,男同学几乎都要靠家庭的补贴来解决饭票不足的问题。

学生的信件都是通过学校传达室发放的,马老头在传达室工作。由于平时从学校大门口出出进进,时间长了,也就和马老头认识了。马老头个头不高,人长得挺精神。花白的头发,满脸堆着笑容。他人品不错,又很和善。在校期间的那两年里,马老头还经常喊我去喝茶。他喝的茶叶都是十块钱以上的茉莉花茶,茶香很浓。他是退休后又到学校传达室工作的,负责信件的发放,上下课拉铃,以及门卫等事务。

那时,只有粮票没有钱是买不了饭票的,用粮票和钱才能买到学校食堂的饭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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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那是1980年春天的一个中午,传达室的马老头让班里的一个同学给我捎信儿,去传达室拿一张汇款单。一听到来了汇款单,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我边走边想象着汇款单上的数额,是十元?还是二十元?三十元?还是更多?边走边猜测着这汇款单是天水大姑寄来的?还是油田的大哥寄来的?因为我知道家里没有钱。

到了传达室,拿到汇款单,眼睛便首先盯在了钱数上。五元!再看,是父亲寄来的。另外,马老头说还有一封信,我接过书信。当时,我看到汇款单上的钱是五元,心里就感觉有点不快。于是我就快速的把汇款单攥成了一团,愤愤地装进了口袋里,生怕让同学看到耻笑我。说实话,在班里家长给孩子寄钱的虽然不是很多,但我听说有一些,寄的钱,有的是十元,有的是十五元,还有的是二十元、三十元,可就没听说过有寄五元钱的!学校本地的一个同学,和我比较要好,他也在校队上,由于他离家近,所以他一个月左右回家一趟。他每次从家里回来,都是带钱,据他说,最多一次带来了45元。我听了感觉整个人像傻了一样,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我从小到大从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如果说,他是在吹牛皮,那么,他平时花钱和别人确实不一样。再有我同桌是山区的,那时,山区生活条件可想而知,经济条件一般也都很差。可家里给他寄二十块钱,这是真的,因为我陪他去邮局取的钱。我越想越觉得比别的同学低下,越想越感觉抬不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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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教室的路上,我垂头丧气地打开父亲寄来的信,边走边看。父亲信中那字里行间充满着浓浓的爱意,句句暖心的话,无不透露着对儿子的牵挂与惦念,无不透露着对儿子的愧对与无奈。不知不觉中,我泪流满面:“……寄去这五元钱,你买饭吃。这五元钱是你弟弟上坡干活时,捉住了一只獾卖的钱……”当我看到这里的时候,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于是,我从口袋里拿出那张被我攥成了一团的汇款单,默默的在心里向父亲忏悔……

从那一刻起,我就暗暗下决心,要好好学习,将来一定挣很多很多钱来报答父母的恩情,报答每一位家人及亲朋对我的关爱和帮助。

…………

转眼间,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父母寄出的那张五元钱的汇款单,就像是给了我做人的标尺一样,我把它永远的留在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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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福成,笔名溪涓。1959年5月生人。现在临朐县新华中学担任数学老师,中学高级教师。潍坊市数学教学能手。在国家级,省级,市级报刊杂志上发表数学论文二十余篇。本人酷爱文学创作,喜欢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