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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诊发生后,为什么只有医生在焦头烂额?

本文作者:心瞳瞳

有医生告诉过丁香园,「误诊的概率不会超过 10%」。

但作为一个小概率事件,误诊却有专为它创办的期刊。1985 年,白求恩国际和平医院主办《临床误诊误治》期刊,近 40 年过去,这本期刊仍在更新;2001 年,中华预防医学会创办《中国误诊学杂志》;几十年来,更多探究误诊的论文也纷至沓来。

「小概率」,却匹配了更新近 40 年的期刊。或许正是因为,误诊背后有更多值得深究的问题。

误诊,存在临床每一个角落

误诊真的小概率吗?

据悉,《临床误诊误治》以每月二十余篇论文的速度,数十年来已经有约一万篇「误诊」论文发表。这些论文的基石,便是数以万计实实在在的误诊病例。

误诊发生后,为什么只有医生在焦头烂额?

《临床误诊误治》期刊

同样,在知网上搜索「误诊」二字,会出现近 8 万篇文献,几乎都是对于某种疾病的误诊研究,其中有一些是误诊率超过 60%的疑难杂症,但也不乏心肌炎、胰腺炎等非罕见病。

误诊发生后,为什么只有医生在焦头烂额?

知网搜索「误诊」截图

来自四川某三甲医院内分泌科的医生陈蕾(化名)向丁香园表示,「干临床,误诊永远会存在。」「误诊」对于临床医生来说,避无可避。

北京某三甲医院胸外科张伦(化名)医生给出更确切的感受,「几乎每天都可能遇到误诊。」例如,同样症状的患者,去两家不同医院就诊,就可能会得到不同的答案。

比起认真纠错的「小概率」,其实「偏差诊断」出现在医疗的每个角落。

华东某医院妇产科医生刘镇华(化名)就曾遇到过这样的一个病人:65 岁女性,在既往检查中发现卵巢上长了一个 5 公分大小的囊肿,于是为她安排了切除手术。

但在手术前夕,这位女性却突然出现剧烈腹痛,很可能是囊肿破裂了,这让刘镇华医生如临大敌——破裂的囊肿高度怀疑是恶性,病人的五年生存率极低。

刘医生加急为病人做了手术,手术过程中才发现,病人并不是卵巢囊肿,只是输卵管脓肿,伴有盆腔炎。

由于病人已经 65 岁,刘镇华医生默认了对方没有性生活。事实上这个病人的性生活还很频繁,一周有 2 次左右,且因为已绝经,她和老伴的性生活并未使用避孕套,从而导致盆腔炎,引起腹痛。

之后,无论遇到了多大年纪的女病人,刘医生都会和对方确认「是否有性生活」。

处理误诊,应该把眼光往前看

所幸,老年女病人被「误诊」,但她没有被「误治」。

陈蕾医生告诉丁香园,即使发生了误诊,在多数情况下也不会发生误治。例如患者因为某症状最初被确诊为 A 疾病,但在治疗过程中,由于 B 疾病产生的症状慢慢显现,医生会马上调整,从对抗 A 疾病的方案更改成对抗 B。

虽然最初的诊断属于误诊,但对患者的治疗没有太大影响。

但这不是所有误诊的结果。如果遇到患者迅速恶化的情况,医生便来不及调整。

2012 年,湖南发生一起医疗纠纷:患者是一位中年男性,因颈椎病在某医院做了颈椎前路减压植骨内固定术,术后出现急性肾衰竭、呼吸骤停,医院给予对症治疗,但患者还是很快去世了。

医院认为患者死于「脊髓水肿或喉头水肿致呼吸循环衰竭,多系统器官功能衰竭」,但患者家属并不认可,他们找到司法中心,由法医最终鉴定患者死于「术后脑出血及多器官功能衰竭」。

后来死者将医院告上法庭,指责医院因误诊延误治疗,一审判定医患双方过错比例为 6:4。

该案的裁判文书网截图

这样的医疗纠纷并不罕见。

五年来,光是告到司法机关的就有近一万起,院内投诉事件更是数不胜数。投诉发生后,调节、赔偿、给予手术方便往往是医院层面最多的处理方式。

海量的投诉也让医院疲累,刘镇华医生说,部分医院甚至将责任完全推到医生本人身上,要医生和患者对峙。

很显然,在大部分情况下,处理误诊的手段变成了「处理误诊引起的投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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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可实际上,处理好了这次投诉,可能还会有下次投诉,这不是减少误诊发生的根本方法,更需要解决的是发生在「误诊之前」的事。

来自西安某专科医院的王伟宁(化名)医生告诉丁香园,他曾在培训时遇到一个新生儿误诊病例:出生四天后,这个婴儿才被发现是先天性的肛门闭锁,四天内这个孩子经过了多个助产士、医生、护士的手,却没有一个人发现。

先天性的肛门闭锁并不是完全平整,还是会有一点凹陷的,而年轻的助产士并没有亲眼见过真正的肛门闭锁,加上用棉签检查肛门时,棉签上粘了一点胎脂,助产士误以为没问题。新生儿的家人沉浸在得子的喜悦中,也没有发现。

这一天是星期五,接着周末两天都是值班医生,医生人手本就不多,也没有人发现。直到周一,家人发现孩子一直没有解大便,叫来医生检查,医生才发现孩子肛门闭锁。

这个孩子后来转入儿保科进行治疗,助产士统一被重新培训,保证人人都能识别常见的新生儿畸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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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医疗纠纷就暴露了医院内部系统的问题:助产士的培训不足,他在能力不到位的情况下,便通过了考核,上岗工作了。其次,交班医生在周六孩子一整天未解大便的情况下,周日时依然没有发现孩子的问题。

王医生表示,在后来的从业过程中,针对常见的误诊情况,科室会组织交叉学科的培训,邀请其他诸如外科、新生儿科的主任来科室做分享。

但这些培训,全由科室主任点对点邀请——院方并没有系统性的前置培训。

医院可以做什么?

在没有院方的系统指导下,一些资历较浅的医生就有可能误诊。

年轻医生对「误诊」等问题的培训需求很强烈,但真正落实下来却并不容易。其中,组织医生们定期复盘疑难病例,便是有力的一环。

张伦医生所在的医院,是以胸外科著名的北京某三甲。每当有病人死亡时,全科室便要坐下来一起讨论这个病人的病情,复盘病情变化的每个节点。其中,就包含了不少最初误诊的案例。张伦医生说,之后他再遇到类似的案例,都会格外注意。

在内分泌医生陈蕾所在的医院,「疑难病例讨论会」、「三级查房制度」也帮助降低了误诊。当面对特殊病例时,一位医生的判断有误,属于人之常情。若让更多医生参与进来,综合判断才能更加精准。

根据 Mayo Clinic 的调查发现,在该诊所寻求第二诊疗的患者里,有 21% 的患者第一次诊疗时被误诊了,66% 的患者得到了更精准的诊断。

误诊发生后,为什么只有医生在焦头烂额?

Mayo Clinic 诊所网站截图

这些疑难病例中,还有不少属于二元论,并非单一疾病可以解释,而这也极有可能造成误诊。

海南省某医院内分泌医生林惠谨(化名)告诉丁香园,她曾收入院的一个年轻男病人,入院时是典型的上睑下垂,而且在外院已确诊为糖尿病神经病变,于是她就给予了营养神经的治疗,但效果一直不好。

一筹莫展时,她请来同院的神经内科专家会诊,专家一眼就看出,这个男孩患上了重症肌无力。后来病人转入神经内科住院治疗,恢复地很好。

林惠谨医生介绍,这样的会诊制度,在她们医院已经超过 10 年。「这是个非常好的减少误诊的方法。」

但是,这些制度虽然侧面降低了误诊率,却并没有一个制度是专为误诊而建立的。陈蕾医生在遇到误诊案例时,还曾去期刊查找,发现《临床误诊误治》中早就收录过类似的案例。如果能对易误诊的疾病有针对性的培训,相信会有不同的结果。

妇产科医生刘镇华说,「欧洲一些医院的专科培训中,贯穿着一个 clinical governance 的概念,每个科室内都会采取一系列的举措,减少包括误诊在内的不良事件发生。」这些举措包括培训、增加人手等等。这些医院架构问题,在刘医生看来,国内医院还有提高的空间。

刘医生提到的「增加人手」,也有不少医生提出同样的诉求。

误诊发生后,为什么只有医生在焦头烂额?

内分泌科陈蕾医生表示,「一上午门诊,有时能看七八十个病人,每个病人的时间确实也必须压缩、再压缩。」这时,可能医生的查体就会有疏漏。

曾有一个不明原因发烧的病人来到医生所在医院就诊,许多医生没有查清他的病因,最后才发现是病人会阴部被虫子咬了,引起了感染。

如果最开始医生有充足的时间查体,或许这起误诊就不会发生。

陈蕾医生也提到,有时下级医院的检查设备不周全也会导致误诊。例如有的病人在下级医院做了 CT 怀疑胰岛素瘤,但不能确认位置,在她的医院做了 PET/CT 后才确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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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时,医院过度的处罚会让医生对误诊产生恐惧心理,不敢面对的医生甚至会增加误治的可能。

对于误诊的研究,可能永远不会结束。正如陈蕾医生说,「医学博大精深,医生要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在临床疾病面前,我们永远都是小学生。」

再把视角放大一点,解决误诊不仅是医生的事。作为医院、政策制定者,更不应该置身事外。

毕竟,降低误诊率,和行业内的每个人、每一位就诊的患者,都息息相关。

策划:carollero

监制:gyouza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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