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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父亲离开我的第629天……

作者:雪樱

这个清明节,是父亲离开我的第629天。不要问我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因为自他离开后,我就把每天当成了最后一天,觉得每一天都是赚来的,满溢着上天的恩典。

清明|父亲离开我的第629天……

痛,就像一条深山密林中吐着芯子的蟒蛇,总是在不经意间偷袭,咬噬我的心,揪一下,揪一下的疼,却刃不见血。说不出来的痛比痛本身更磨人——那是一种被悬空的感觉,不是整个世界抛弃了我,而是我被伤痛掏空了心。

父亲走的时候,没有留下一句话,后来我才慢慢想通,他牵挂着我。因为太多牵挂,所以说不出来。父亲刚走的时候,我一度很想逃离,每天一睁开眼全是关于他的痕迹,后来我才慢慢懂得,我不能走,我要在这里守护某种记忆:他的童年和我的童年,以及他的青春和我的青春。

春天对我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是噩梦也是新生。发病时是春天,病重时是春天,涅槃重生也是在春天。犹记得2002年初春,新华书店在城北建了个仓储式门店,父亲听说刚开业,便骑三轮车带我去逛,他下了夜班,特意找人把三轮车的车厢漆成红色。那时候我休学在家,心里苦,又自卑,每天午后太阳正好的时候,我俩准时出现在书店里,偌大的书店几乎看不到人,只有工人推着小推车来来回回的身影。我在文学书架前驻足,父亲似乎故意离我很远,但又从不跑出我的视线,以免我有事找不到他。去的次数多了,我变得爱与外人交往了,尽管吃激素药导致“满月脸”“水牛背”,身体就像发酵起来,不成样子,但出门时我不再惧怕那些异样的眼神。

清明|父亲离开我的第629天……

有一次逛完书店,他带我去附近小广场上看放风筝的。抬头望去,一只色彩斑斓的蜈蚣风筝在空中摇摆,放风筝的老人坐在马扎上,静止不动,像尊弥勒佛。我的右膝不打弯,一走一拐的,像个笨鸭子。或许有些累了,我坐在了三轮车里,这时那只风筝突然失控坠落,刮在了旁边树的枝桠上。父亲看到这一幕,让我坐稳,立马推着三轮车跑过去,他踩着三轮车帮老人够风筝。风实在太大了,嘶嘶的吼声擦着耳朵生疼,引发某种震动。一次不行,两次失败,父亲放了大汗,索性脱下外套,第三次终于顺利把风筝“摘”了下来。老人不住地说“感谢”,我这才注意到,他的左腿短一截,患腿疾,放风筝是为了锻炼身体。

父亲骨子里的善良与实诚,就是留给我的丰厚遗产。他离开后,说过的话都醒了过来,骨血里的倔强也醒了过来,且得到某种应验。周大新在《安魂》中如是写道,“在世上所有的人际关系中,只有母子母女关系和父子父女关系最少受利益驱动,只有这两种关系能经受住利益的多次冲击,是相对纯净的,维系它们主要靠的是人的天性和本能。”我们总是在失去后才懂得,失去本身也是一门功课:人生的上半场用来索取或占有,下半场用来失去或撒手,但是,接纳失去谈何容易?好在有文学,有书海,有花香,有鸟鸣,慢慢平复我的心绪,从而让我认识到,生就是死,死就是生,活在当下的每一天,都是练习死亡。然而,只有当死亡坐在对面的时候,我们才能够品尝到生命的滋味。

清明|父亲离开我的第629天……

今年第一场春雨如约而至,敲敲打打的声响搅乱了我的心灵,六神无主的忙乱。体内也在下着一场更大的中雨,把思念从眼睛里逼了出来,化作点点泪花。那个午后,我就这样枕着雨声睡着了,被手机的铃声叫醒,原来是医保部门的电话。这个电话等了太久了,已然抛在脑后。小姑娘说话伶俐,一通解释,我看到的希望又破灭了,其实也是意料之中。也许是听出我的沮丧,她徐徐地说,“你的书我看过,很喜欢,要继续写呀,我们都等着看!”我又惊又喜,不知所云。如果父亲还活着,他能听到该多好啊。转而想想,生死界河并非遥不可及,他说不定听到了,正在冲着我笑呢。二十三年来,身体的疼痛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减少,反而还在增加,彻夜难眠时有之,痛不欲生时有之,无奈无助时有之,我唯一的坚守就是为了父母。

清明|父亲离开我的第629天……

诗人路也在父亲四年祭中写道,“我在他没有的人世间活了四年,继承他的储蓄和残疾∕偏安汉语边陲∕心在城北,身在城南∕天天给他写信,从未得到过回音∕地球绕太阳转了整整四圈∕四次掠过天堂边缘,那里临近人世的屋顶吧∕每当昂首,总听到一片云对我说:∕我在天堂等你”。离散是为了更好的团聚,有一天我们终会相遇。

清明是节气,也是人格。十七年前的那个春天,爷爷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那天晌午时分,父亲拎着保温桶,拖拉着左腿进了家门,他的脸色蜡黄,眼睛凹陷,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好像使出全身力气才吐出一句话,“你爷爷,走了。没想到,那么快。”我傻愣住了,脑子一片空白,很想死死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抓住。爷爷出殡的那天正是清明节,气温出奇的高,穿衬衣都觉得热,大风跺着脚震天响,仿佛要把人世间的苦与痛粉碎个干净。

如今,父亲和爷爷在天国里相见,他们又能喝酒叙旧了,一个劝另一个少喝点,一个说另一个倔脾气,隔着时间的沉默,他们爷俩谁也不服谁,就这样让人笑出眼泪。

壹点号雪樱的百草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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