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秋天，是来娣记忆中最难熬的一段日子之一。秋收、秋蚕、养猪混在一起，将她磨得形销骨立。
每当她经过村口的白果树时，树下的老人们都要拦住问一问，“丫头，你有哪里痛吗？有哪里不舒坦吗？怎么这么瘦？”
好在最关心她的老瘸子因为小芳事件的刺激，决定奋发图强东山再起，已经搬到生产队的仓库里，帮着队里养牛了，自然也就没时间再像以前那样，整日坐在白果树下，当然也就看不到来娣瘦脱了形的模样。
村里人都在猜测，是不是三麻子的肺痨会过人，已经传给了小来娣，所以小丫头才会这么瘦。
春英姨婆婆有一次还拦住来娣，劝道，“丫头，人这一辈子，不顺的时候多，顺心的时候少。有什么事，莫摆在心上，也莫太要强，再强强不过命啊。”
这话，来娣想了好几天，也没完全参透。
生活苦吗？是苦，可她已经习惯了，对她来说，秋收加秋蚕再加养猪，也不是第一次了，真算不得什么。
是心思太重吗？这段时间，她还真没什么心思。不，她有心事，或者更准确地说，她是心累。
阿爹前前后后已经赶了两个多月的集了，可是来娣家的猪圈里依然还有两条小猪。割草的压力也不是多大，就是看到它们就心烦，一家人都烦，从阿爹到来娣，都是如此。
随着圈里的小猪逐渐减少，那两条小猪也有了邪性，既不好好吃食，也不好好睡觉，长得越来越尖嘴猴腮，竟有了七八分当年“猪调皮”的样子。
明明第一次去猪市，就卖掉了两条小猪，回来的当天，楼旺二和施大良家又各拖走了一条，谁知剩下的五条，竟像小狗撒尿一样，滴滴啦啦一直到现在，还有两条。
中间有好几集，阿爹大老远地赶到大成桥，一条猪也没卖掉，最后一次胸口还被人打了两拳，已经疼了好几天了，因为在集上又遇到了那一同来卖猪的夫妻俩。
因为出了光头的事，章女阿爹后面就没再跟着阿爹去，阿爹落了单，才吃了那夫妻俩的亏。幸好当时还有个看猪客在，将他们拉了开来，要不然阿爹有没有命回来，还不知道呢。
阿爹说，猪市上越来越萧条，有时半天都不见一个看猪客，而猪价却已经降到了七块五一条了。小摞子就是在上上一集时，和玉芹一起，花了七块五去大成桥牵回了一条猪，回来之后就跑到郭春秀家，炫耀自家如何节省下了两块五角钱，因为施家是以十块钱的价格从来娣家买走那条猪的。
来娣对玉芹恨得牙痒痒，可是又拿她没办法。好在刘红香不是个善茬，一句话就将玉芹的得意打落到泥里，“这有啥稀奇？我家多花了两块五，却早养了两个月，猪都长了好几十斤了，再过两个月就可以出栏了，到时候你那猪能长多大？”
玉芹被说得哑口无言，其实刘红香是欺玉芹没养过猪，不晓得情况，要是来娣在，一听便能听出刘红香的破绽：就凭江南的猪种，哪可能两个月就长好几十斤？
不过事关来娣家的猪，即使来娣真的在，也只会帮着刘红香架梯子，绝不会拆她的台的。
这两天阿爹走路时腰弯得更下了，因为胸口的那两拳一直在隐隐作痛。早上穿衣时，来娣瞥见，那一块已经完全青紫了。
一家人又坐在石桌跟前吃饭，天已凉了，估计这屋外也坐不了多久了。
来娣问道，“阿爹，要不你明天上医院去看看吧？别是骨头......”
姆妈愤怒地掐断了来娣的话头，“你又想什么心思哪？小*丫头，一张嘴，就从来没好事！”
阿爹皱着眉，没管姆妈，倒是说道，“没什么事，别瞎操心！”
来娣也是因为阿爹一直愁眉不展，以为阿爹胸口痛得厉害，才提出去医院的。既然阿爹说不需要，她当然不会再坚持。
姆妈骂完了来娣，又看着阿爹道，“楼大堂，那两个活祖宗究竟怎么弄？”
说得阿爹一愣，“什么活祖宗？”
“猪啊，那两条猪啊！”姆妈不耐烦地道。
一提到那两条猪，阿爹就更蔫了，“卖不掉，我也没办法呀。要不留着自家养？”
“自家养？你看能养出个什么鬼？你没看哪猪嘴越来越长，长得跟猴子差不多了？”
“那你说怎么弄？”
“我哪里晓得，当初养母猪不是你的主意吗？”
眼看着夫妻战争即将爆发，来娣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只得拼命地想着办法，“阿爹，要不咱们还是把猪拉到山里去试试吧？”
“山里？”姆妈停下了筷子，“你个细*丫头，怎么晓得山里的？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这次轮到阿爹帮来娣解围了，“哦，上次来娣跟我去大成桥时，碰到山里人了。”
来娣赶紧抓住机会，“阿爹，你还记得那些山里人围着咱家的小猪看吗？我总觉得，他们是想买猪，才看咱家的猪的。”
阿爹不以为然，“就算他们是想买猪，也早就在猪市买过了。就算他们没买，常兴山那么大，叫我到哪里去找他们？”
“不是，如果那些人是想买猪，那可能山里还有别的人家也要买猪呢？”
阿爹低头思考子一下，“成吧，反正也没别的办法，那我明天去一趟山里吧。”
幸运的是，第二天阿爹是拉着空猪笼回来的，只不过价格降到了七块。不管怎么说，这一窠的猪算是清了，只是算算所得，竟然只有上一窠的三成。
阿爹在灯下算了半天账，咬着牙发狠，“明天寻个人来，把母猪卖了吧，再养下去要亏死了！”
其实亏倒是不亏的，只不过辛苦了来娣。
果然姆妈瞥了阿爹一眼，“楼大堂，你抽什么风？不养猪，这么大一个丫头闲在家里，就吃干饭呀？”
来娣差点儿被口水呛着，她什么时候吃过干饭了？每年除了腊月廿四那天能吃一顿豆豆饭，干饭是什么滋味，她早就忘了。
姆妈才不管来娣是怎么想的，“楼大皇家的猪都快能卖了，咱家得赶紧给母猪配种了，明天我就托人捎口信去。”
得了，循环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