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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王家斌二三事

青年王家斌

有句话,叫永远活在心中,这话确实有道理。直到现在,我仍不相信,家斌已经走了,离我们而去了。在我的意识中,他仍然是那么真实的笑呵呵的样子。但他的儿子王震海,也是我在作协的同事,一个做编辑工作的青年作家,在电话里告诉我,这是真的,他父亲真的走了。现实和意识是两回事。意识可以不承认,但现实,由不得你不承认。

家斌老师,真的是已经永远地去了。

我第一次知道王家斌这个名字,是在1982年春天。当时刚大学毕业,被分配到天津一所规模小得不能再小的中学教书。当时无聊,就找些报刊来看。一次,无意中在《羊城晚报》上看到一部连载的长篇小说,叫《大海落叶》。当时登载的位置我还清楚记得在副刊正下方靠左的位置。这个小说一下吸引了我。我是在中间看到的,看了还想看,就去资料室把前面几期的报纸都找来,从头看。这个故事写的是在东南亚的华人如何组成社团为叶落归根共同努力的故事。也就是从那一次,我记住了这部小说作者的名字——王家斌。

我那时刚20多岁,又是数学专业出来的,虽已开始学写作,但一想到著名作家,就觉得离得很远。尽管后来听说王家斌就是天津的作家,也觉得遥不可及。但就在那一年的冬天,天津市作协在市委党校办了一期业余作者培训班,我有幸参加了。这期间,作协机关搬家,从新华路搬到一个临时地方,我们这些学员就都来机关帮忙。中午,作协领导留我们在机关门口的一个小饭馆吃饭,也就在那时,我第一次见到了王家斌。

当时作协的秘书长是马丁,一位非常好的作协领导,对培养业余作者尤其是年轻作者的责任心和热情,在今天看来都让人难以置信。现在回想,当时家斌老师应该是他特意叫来的。马丁给我们介绍,这是王家斌老师,很有成就的著名作家,马上就要休创作假了。王家斌立刻笑着摆手,说什么老师,就是你们的老大哥。他说这话时就坐在我对面,神态很有特点,端着肩,把头微微往前探。后来这些年,直到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他每次跟我说话都是这样的神态,显得认真,也很真诚。我当时一下激动起来,敢情面前这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王家斌。我脱口说了刚看过他的《大海落叶》,他一听摆手,憨厚地笑笑。他这憨厚的笑里含着一种智慧,是那种作家特有的智慧。他说话有口音,我至今不知是什么地方的口音,也没问过他。

吃着饭,马丁告诉我们,王家斌老师当过船员,是在海上经过风浪的,而且跟着船去过日本的横滨和东南亚的一些国家。这时,我看着他,想起他的《大海落叶》中的一些情节,心想难怪他写出这样的作品,有见识,有胆识,也经过世面。

马丁对我们说,你们谁有问题,可以问家斌老师。

这一下就热闹了。这次吃饭,本来是作协因为大家帮机关搬家辛苦,犒劳一下,但由于家斌老师的到来,又有了文学味道,似乎是把培训班办到了这个小饭馆。家斌老师很平易近人,也很有耐心,他说话声音厚实,而且不轻易打断对方的话,总是耐心地先听完,然后再讲解。他讲解时声调反倒放低了,语气也很平和。他问了每个人的创作情况,又笑呵呵地说起自己的一些创作体会。说话时还是那样的神态,端着肩,微微朝前探着头,一边说一边微笑。

后来经常有一些座谈或讲座之类的活动,又见过家斌老师几次。每次见面都是笑呵呵的,端着肩,微微探着头,问我最近又写什么了。

当年我还坐班,而他早已是专业作家,偶尔到单位也是因为有事,都来去匆匆。后来他的长篇小说《百年海狼》很火。一次我在电视上看到,天津电视台专门为他做了一期访谈节目。当时的很多报刊上都能见到关于《百年海狼》的评论文章。

2008年,我去江西参加中国作协的一个活动。在赣南时,突然接到家斌老师的电话,说起我的中篇小说《双驴记》。我当时很感动,因为从他说的话里能感觉到,这个小说他看得很细。他从叙事语言、故事结构、人物设置以及内在情绪的紧张感等方面一一说来,一边说还不时地问一句,你现在说话方便吗?我告诉他,方便。后来,他又说起我写的关于这部小说的创作谈。他认为,小说家也应该有理论方面的思考。他显然知道,我当时不是说这些话的语言环境,但听得出,他是太兴奋了,一说起来就刹不住。最后他说,找个机会吧,咱们见面细聊。

但这之后,我跟他再见面,就已是9年以后。

这中间,我们又通过一次电话,让我印象很深。我当时一看是他的电话,就意识到应该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但听他说了,好像倒也没什么不寻常。他是个有着极深文学情怀的作家,这应该是他们那一代文学人共有的特点。他在电话里对一些文学现象表示忧虑,而且说了他自己的看法。我当时有一种感觉,这老兄还没老,他能想到这些,就说明他的思想还充满活力。

我当时问他,你的身体怎么样?

他回答,还行。

后来跟他见面是在2017年,作协组织每年一次体检的时候。当时医院的楼道里很乱,我正坐在一个诊室门口,他喊了我一声,立刻朝我走过来,不过这次没有笑。他也许是觉得我们见一次不容易,一屁股坐到我身边,又说起让他忧虑的问题。这时,我看着他满头白发,心里有些感动。家斌的头发一向很粗硬,但在我的印象里,很早就花白了。而此时,他的头发真的是如雪一样的白了。我在心里想,这老兄真的是老了。但他仍在跟我说着与文学有关的问题。后来,他在我肩膀上使劲捏了一下说,接着写啊,好好写你的小说。说完又在我胳膊上拍了一下,就起身走了。

我没想到,这一次,竟然成了我们的永别。那以后,我一直忙写作,或到各地去,跟他再也没见过面,也没通过电话。我只是偶尔让他的儿子震海替我带去对他的问候。直到他去世,我才听说,他后来竟然患了脑梗,而且很严重,最后也是因为这病去了。

我觉得,这世界上有一种朋友间的交往,平时似乎很少联系,但每次无论见面还是电话,都好像昨天刚刚联系过。也许,这种交往的朋友,就是知心朋友吧。

家斌,就是我这样的朋友。

现在,已经春暖花开。家斌老师,家斌老兄,但愿你那里,也有春暖花开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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