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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天骥&董上德:《唐诗三百年》既是解诗,更是解“诗法”

在《唐诗三百年》分享会上,主讲人黄天骥(中)和嘉宾董上德(左)、主持人周佩文一起畅聊“如何真正读懂唐诗”。

编者按

4月23日“世界读书日”前后,南方都市报文体新闻部策划了“南都读书月”系列活动,具体活动有网络直播的著名作家、学者对谈,有在南都读书俱乐部微信群进行的作家分享,有十多位名家共同参与的视频推荐经典,还有以书单形式呈现的“南都书单”荐书等。

其中,刘亮程谈《本巴》,闫红说《红楼梦》,林卫辉、罗韬说美食写作,庞贝谈《乌江引》4场分享活动内容,已在本报4月24日《阅读周刊》刊发。本期,将刊登学者黄天骥与董上德、作家石钟山、袁凌、袁远的新书分享讲座精华内容,为2022“南都读书月”系列活动画上圆满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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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4日,南都读书俱乐部直播间迎来了两位重量级嘉宾。《唐诗三百年》的作者、著名古典文学研究专家、中山大学中文系黄天骥教授,与中山大学中文系董上德教授就新书《唐诗三百年——诗人及其诗歌创作》展开对谈,主题是《如何真正读懂唐诗》。

唐诗是中国古典文学的巅峰,也是中华文明的瑰宝。当代讲习唐诗的人很多,但深有会心者不多,通过唐诗而会通一个时代的学者就更少了。著名古典文学研究专家黄天骥教授最近出版的新书《唐诗三百年——诗人及其诗歌创作》,通过解读唐代32位诗人的35首代表性作品,呈现了有唐一代诗歌的精华风貌。该书出版后,不但受到学术界的关注,也深受广大读者的喜爱。该书不仅仅是一本文学赏析性质的著作,而是带有学术性与研究性的别出新意的研究著作,其旁征博引,力图以最清晰真实的史料,为读者还原诗歌的本义,同时又深入浅出,以平实细腻的文风带领读者领略诗人的创作意图与唐诗的精神风貌。

董上德教授将《唐诗三百年》与《唐诗三百首》《唐诗选》进行了比较,他认为《唐诗三百首》是按照“体”来进行编排的,没有时间脉络,而《唐诗三百年》虽然只选了35首,却是涵盖了唐诗的盛、衰、变这条线索。明代李攀龙的《唐诗选》秉承“诗必盛唐”的原则,轻视中晚唐的诗歌,而《唐诗三百年》中,中晚唐的诗歌却占了16首,其篇幅之大,足以看出黄老师对中晚唐诗歌的重视,以及对诗歌发展脉络的把握。总而言之,在《唐诗三百年》的整体架构中,尽管只选取了35首诗歌,但顾及时间跨度,构成了一种时空的张力,把有唐一代各个阶段的精华尽数呈现。

谈及唐朝诗人李贺,黄天骥教授选取了《金铜仙人辞汉歌》进行阐释,展现出他对于李贺及其诗歌独到的见解。他指出,李贺诗中那些鬼怪的意象,实际上是诗人内心情感的流露,是一种寄托。诗鬼李贺借用了金铜仙人辞汉的典故,又在序中点明自己“唐诸王孙”的身份,表露出对于自我身份认同的危机意识,值得读者注意。黄天骥教授尤其指出,他认为李贺在诗中是将金铜仙人定义为一位女性形象,用女性诉说的口吻,含蓄地表达出自己对于唐王朝政治局势的忧虑之情,以及悲观的人生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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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三百年》既是解诗,更是解“诗法”

主持人:这本《唐诗三百年》在解诗方面深入浅出,既涉及了许多学术层面的专业知识,又平实风趣,可谓雅俗共赏,一定程度上为古典文化的大众化与普及化作出了贡献。黄教授对此有什么见解?

黄天骥:我以前上学的时候,老先生们都是用古代评点派的做法,更多是从感性上去理解一首诗,用自己的体会、自己的感情去分析作品。在我读大学的那个时代,普遍都把文艺作品分为思想性和艺术性,认为思想性第一,艺术性第二。如今反观以前的做法,我认为是欠妥当的。思想性和艺术性本应是融为一体的,共同影响文艺作品的整体。

而现在作为研究者,我认为,我们不仅需要知道这个诗要写什么,好在什么地方,而且要知道他怎么写,运用了什么技巧来写,这样才能够真正理解他的艺术性和思想性的结合好在什么地方,这样才能够继承以前的古代文学、古代文化的精华。学古为今,如是而已。

董上德:在我看来,《唐诗三百年》既是解诗,更是解“诗法”。黄老师强调创作,某种程度上是深受俄国文艺理论的影响。别林斯基、车尔尼雪夫斯基、杜勃罗留波夫等,他们讲创作、分析创作,始终将创作理论和创作实践紧密融合。从俄罗斯的经典作家、评论家的作品中可以看出,他们分析得不仅细致,而且还宏观,宏观、微观都结合在一起。而黄老师的《唐诗三百年》,就单篇而言是微观,但从整体上来看,这35首诗歌汇通唐诗的三百年,体现出时间的架构和线索,也体现出黄老师作为一位文艺古典文学专家的理论修养。

而对于当代青年而言,我们需要做的,是建立、培养他们的艺术感觉,引导他们理解艺术的真谛,并教会他们怎样把艺术放进自己的三观中去。

“粉丝鱼翅,共冶一炉”的岭南学风

主持人:黄老师,您近年来在岭南文化研究方面贡献良多,这一领域的研究与您一贯以来的学术研究有什么内在的联系吗?另外,近年来岭南学术界逐渐形成共识,认为在学术研究风格上南北有别,甚至有“岭南学风”的提法,而您对此曾有一个很形象的比喻“粉丝鱼翅,共冶一炉”,请谈谈“岭南学风”的具体内涵。

黄天骥:说实在的,从理论上的研究我做得不够。但我大概可以概括,现在很多同志们也都会认同,“岭南学风”那就是一方面生猛,一方面淡定。岭南文化,如果是从文学的角度上讲,从张九龄到清初的屈大均,特别是清初的一批诗人,在诗歌创作上大家基本都是“雄直”之风。岭南文化确实有这个特点。

最典型的是梁启超提出一个口号,他有一句话对我影响很深:“笔锋常带感情”。写政论文、写议论文,那是一种笔法。但是写论文要带着感情,感情是文学方面的东西。怎么能够把议论和感情融为一体、交融为一体呢?对我有启发。我觉得这就是岭南人共同的一个特征:包容、交融。比如说我是广州人,我最喜欢吃粥,鱼生粥、及第粥等等,及第粥就是杂的,里面什么都有。

我们喜欢杂、喜欢交融。我受理科的影响比较深的。比如说我在《诗词创作发凡》那本书里面研究“意境”问题,我就是受到过物理系老师的影响,联系到物理的所谓“场”的问题——“磁场”的“场”。所以我就把物理融化到里面去了。

我觉得岭南人就是从包容到交融。既有生猛的一面,也有淡定的一面。有理论思维,也有形象思维。我想这个也许是岭南文化的一个特别之处,各种艺术都集中起来,融会贯通地放在一起。我不能说这就是最好的,但反正是有这样一个特点。

“盛唐气象”并不仅仅是“歌颂盛世”的

主持人:所谓诵其诗,知其人,感其世,思其气象。一讲到唐诗,很容易会联想到唐诗中的“盛唐气象”,这个词最先由严羽在《沧浪诗话》中提出来,“盛唐气象”指盛唐诗歌的风格特征。它表现在盛唐大多数作家作品中间,而与初唐、中晚唐诗显示出区别来。想请两位老师举例说明一下谈谈“盛世气象”。

董上德:“盛唐”其实就是唐代历史的一个阶段的代称,大家千万不要被“盛”字误导了。所谓“盛唐”,无非就是开元天宝,即唐玄宗时代的几十年。在这几十年中,一方面国力在增强,经济在发展。但同时,因为不断地开疆拓土,边境上其实战乱频仍。不然为什么会有高适和岑参的边塞诗?所以“盛唐气象”并不仅仅是“歌颂盛世”的,你读一下李、杜就知道。

我所理解的“盛唐”,实际上就是这一批诗人,他们能够敢于表露内心的冲突、敢于揭露社会的问题,于是才出现了这一批优秀的诗歌作品。明代人说“诗必盛唐”是有一定道理的,因为这批作品上接建安风骨。这个词现在使用的人并不多,过去林庚先生用得比较多。我觉得要反思一下,因为你要尊重事实,历史的走向是往上再往下走的,我觉得对这段时期要辩证来看。

黄天骥:盛唐这段时期我觉得思想上也相对比较开放,这是开元天宝前后诗歌繁荣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它不完全是由经济发展决定的。宋代的前期、明代的中后期经济都很繁荣,但是这样气象的诗就写不出来。唐代很特别,所以我才说唐诗是不可以复制的,是不可以超越的。这也是为什么中国人叫“唐人”,我们到美国有唐人街,没有叫“明人街”“清人街”,而是叫“唐人街”。唐代确实是我们中国一个非常值得研究、反思的年代。

采写:南都记者 周佩文 实习生 周正莹 赵婉彤

视频:张静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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