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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经天独家自述:把过去十年的自我挣扎加入表演,把命分给角色

阮经天独家自述:把过去十年的自我挣扎加入表演,把命分给角色

腾讯娱乐联合电影岛赏,独家推出电影人自述体对话栏目《影鉴SP:来自电影人的自述》——听他们讲述自我、讲述电影、讲述热爱。

我们邀请了演员阮经天,听他讲述他与《追缉》的故事。

大银幕上的阮经天,时常塑造癫狂、过火、暴烈的形象,但在张钧甯这样的老友口中,却认为他是一个敏感且温柔的男孩子,心思高度细腻,很在乎别人的情绪,正像张钧甯所描述的那样,“小天就是那种平时可能联系不多,但只要需要他的时候,他一定会第一个出现的朋友。”

有了近距离接触之后,方知张钧甯所言非虚。阮经天说话密集,有着非常强烈的表达欲,但在交流的过程中,也会很在意听者的感受,当你说话时,他会以一双澄澈的眼睛望着你,就这样静静地听着。关于自己的过往,他没有丝毫的避讳,甚至可以把以前内心深处最不堪的想法剖析给你听,当然这样的前提,一定是如今的他内心足够强大。

很长一段时间内,阮经天似乎都被人们寄予了极高的期待,毕竟28岁那一年,他就凭《艋舺》中的“和尚”一角拿下了影帝,早早地实现了许多演员终其一生的梦想。但在2015年的《军中乐园》之后,他诠释的令人印象深刻的角色寥寥,直到这两年,他在《追缉》和《周处除三害》等影片中颠覆出演,并再次获得了影帝的提名,观众们都会下意识地感叹一声:熟悉的阮经天又回来了!

阮经天独家自述:把过去十年的自我挣扎加入表演,把命分给角色

可他却认为阮经天其实一直都在,只是这十年间他除了塑造新角色之外,大部分时间都用来消化曾经获得的荣耀与生活给予他的痛苦,这些过往如今回想起来,都成为了他生命里闪亮且宝贵的财富,就像《追缉》中林佑生这个角色一样,如果放到早些年,阮经天绝不会将他诠释得如此深刻,如此鲜活。

林佑生是一名非法人力中介,生活不修边幅,但用情专一,前女友的死成为了他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在寻找凶手的过程中,他必须直面自己的不堪与懦弱,并找到生存下去的意义。可以说这个角色绝不仅仅是一部类型片中的“线索人物”,他的身上承载着导演对于社会现实的思考,也承载了阮经天这些年个人的生活体验与勇气。

也许是时候,我们重新认识一下演员阮经天,忘掉那些青涩,忘掉那些不羁,站在我们面前的,是经过淬炼后的阮经天。

阮经天独家自述:把过去十年的自我挣扎加入表演,把命分给角色

以下是演员阮经天的自述,他和我们分享了他与电影《追缉》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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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缉》中林佑生这个角色,相比我以往饰演的角色来讲,更贴近于真实,这种真实来自我的生活状态。在我骑摩托车的那几年,周围有很多不同生活阶层的朋友,其中也包括了林佑生这样一个被贴上“底层”标签的人。我亲眼所见他们每天日复一日晚上八点睡觉,凌晨两点起来,一直工作到傍晚的状态。有的在菜场卖菜,有的在夜市卖袜子,还有的卖猪肉。当我看到林佑生时,比起我以前演的戏剧性强烈的人物,他更贴近于“不演”,这是非常吸引我的地方。

电影里有展现外籍劳工的生活,我之前对他们的了解,其实是自以为的了解,在拍这部作品之前,曾英庭导演给了我很多阅读的方向,我也找了很多有关外籍劳工在各地打工的心路历程,还有他们写的短篇或日记,包括他们遇到的困难和委屈,都是没有办法对大家说的。有一句话让我印象很深刻:全世界只有两种工作可以在前面加一个“逃”字,一个是逃兵,一个是逃犯,但他们要被人称作“逃逸劳工”,每个人都应该是生而平等的,为什么因为工作会有这么大的差距与不同?

我前面说我自以为的理解,是因为在疫情的这三年,我的爷爷奶奶先后去世。在疫情到来前的几个月,我发现他们有身体上的问题,所以一共有四年多的时间,我把他们接来照顾。有一个叫海蒂的印尼看护,她住在我家,帮我一起照顾爷爷奶奶,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加上《追缉》这个剧本,我询问她家里的状况是不是如同故事中所描述的一般如此辛苦?她才把自己的家庭状况、成长状况、为什么来这里工作、家里孩子多大这些事情一五一十全部和我讲了。我愈加觉得林佑生是一个有意思的角色,也是借由他的眼睛看在“底层”生活的人。当然我很不喜欢别人这样讲,因为我和这些人交朋友的时刻,并没有觉得他们是“底层”,我也没有觉得他们比我们不高尚。相反,他们身上的某些特质,比身着华服的人更加可贵,更加有义气,更加愿意为朋友付出。那为什么会被贴上“底层”的标签?为什么人与人之间明明彼此不熟悉、不理解,却要这样排斥另外一个不熟悉的人?还是衣着真的能决定一个人是否可以交往?我觉得《追缉》里更真实的部分不仅仅是悬疑和刺激,还在于对我提到的这些情况都有展现与思考。

阮经天独家自述:把过去十年的自我挣扎加入表演,把命分给角色

这次像学泰语、包括造型上的改变,其实并不是最难的事,难度最大的还是如何进入林佑生的心理。有时候并不是我选择了这个角色,而是角色挑上了演员来为他讲话,很多时候演一个角色是命定的。我要怎么准备?有一样东西是无可磨灭的,就是时间。今天这个角色放在十年前,我演不出来,如果我一直活在舒适圈里,那林佑生一定会离我很远,这不是阮经天贴上胡子就能做得好的。在过去的十年里面,我的生命里有所谓的自我挣扎,有所谓的怀疑和抗拒,有所谓的明明知道现实就是如此不堪,我只能选择不看现实,做好自己。所以当我读到这个人物的样貌的时候,他才会清晰地浮现出来。

虽然我在电影里有很多情绪张力很大的比较外放的戏份,但我还是希望在情感控制上能更“收”一些,这是我观念的变化。这个剧本需要我崩溃,需要我哭出来看到眼泪,看到眼泪其实和我们讲语言一样,我们讲同样的字,但是对朋友讲、对陌生人讲、对父母讲、对爱人讲,感觉都是不一样的。当我在扮演角色的时候,我很想能做到压抑那份痛苦,制作方付钱给我不是让我在银幕上去抒发情绪、无病呻吟。以前当演员的时候,我特别希望别人看到我流下的那滴眼泪,就是为了告诉大家我能哭出来,能演好;但当你了解了生活的本真后,你就会知道那滴眼泪应该是害羞的,是不好意思的。当我们现实生活中越伤心的时候,我们越会尽力表现出平稳,是因为不愿意别人触碰我们的伤口,那是天然的保护机制,所以这次在表演上,我和导演说要帮我压着我的情绪,即使只剩一点点火星,但那点火星已经足够燃烧了。

我现在拍戏确实很拼,我绝对不会吝啬于每一次我展现出所有我会的东西,这也就代表每一个表演,无论我操作得好与坏,都是我当下的全力。当然也会有人问:那这样的话,下次会有什么不一样的?我想说,因为每次付出全力后,一定能获得一些反馈,生命与技巧的经验都会增加,这会帮助我在下次的表演中有所不同。这部电影已经拍完两年多了,我现在回头看,仍然觉得有很多地方我现在一定做得比那时更好,尤其现在我到了四十岁这个阶段,我会知道很多事情有轻有重,表演上也是如此,要张弛有度,就和人生的节奏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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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张钧甯16年前就一起拍戏认识了,这是我们的第二次合作,她的变化非常大。这16年间我们不能说是随时保持着紧密的联系,但都知道彼此生命里有这样一个朋友,在无人诉说的时候,可以分享心情。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她十分惴惴不安,极力想要表现好,别人对她的评价很高,她是高材生,人长得又漂亮,仿佛她不能有缺点一样,所以她才小心翼翼,甚至有几分胆怯。我当时就和她说,希望她能够放松一点。现在过了那么多年,无论是事业上还是感情上,我们两个都经历了很多变化,现在的她肯接受自己的缺点以及与生俱来的不足,但又有勇气去尝试一些从来没有尝试过的事,比如监制这份工作,我连想都不敢去想,我问过她很多次,演员和监制是如此冲突的两个工作,一个感性一个理性,一个要时间一个不给时间,为什么她想要把两件事共融在一起。她和我噼里啪啦讲了一堆,我听不懂,但我很钦佩她有这份勇气。她已经不再是以前谨小慎微的那个人了,她可以坦然接受失败,并快速找到定位,想出解决办法来弥补。同时我也看到了她不必再依靠另外一个人生活,她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以前我们都说害怕孤独,但这份孤独已经变成了她生命中的力量,非常可贵。

当然了,通过这次的合作,我也非常确定我绝对不会做监制,每个人都有应该走的路,我想监制就是钧甯命定的事情,当她周旋其中,并努力为这部电影做出一些不同于演员的贡献时,她是如此悠然自得,而在我看来那是极度令人疲劳的事情,我能够做好的,就是演员这个本职,除此之外,在未来的职业生涯里面,我还希望能向这个世界提出一些问题,当好一名创作者。

很多事情是瞬间发生的,比如亲人的离去,比如战争的爆发,对于我而言,表演上的改变也是瞬间的事。在《追缉》拍完一年后,我拍了《周处除三害》。一年的时间真的很短,但有一些东西正在我的骨子里改变着。我们每个人都会有一段思想比较混沌的时期,就像《周处除三害》里面的三种动物:猪、鸽子、蛇,人们往往在一个迷宫里面绕啊绕,却绕不出去。我看到有评论说《追缉》里的林佑生和《周处除三害》里的陈桂林造型很像,但他们其实有着本质的不同,林佑生这个角色更落魄,性格也更加复杂,正是因为这个社会施加给他太多的标签,他只有都撕掉后才能面对自己,相较而言,陈桂林就纯粹得多,他们是两种不同的生命曲线,所以我觉得林佑生应该是射手座,陈桂林是水瓶座。每次我在操作完一个角色后,我都觉得他一定在我的生命中占据了一部分,只是分量大小而已,我也同样把我的命分给了这些角色。所以现在在和你们聊角色的时候,我都像在聊一个朋友,就像在和你聊钧甯没有分别。

阮经天独家自述:把过去十年的自我挣扎加入表演,把命分给角色

2010年我凭借《艋舺》拿到了影帝,有报道说我很长一段时间焦虑地天天在家里哭,当时确实会有这样的感觉,但更准确地讲,是大家把我说的很多话浓缩在了一起。拿到影帝的那个瞬间,我身体里的自傲和自卑,同时存在一个个体。所谓自傲是,我有那样的底气告诉你,无论你喜欢与否,认同与否,老子都是影帝,而且我这么年轻,我才28岁,一切都好,在我那个当下的生命里面,我找不到任何不好的修辞。但有多自傲,就有多自卑,有前辈曾经讲,阮经天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个荣誉是什么。这个质疑也许看似我不在乎,但我心里在乎得要命,因为我的确不知道那是什么,我不知道那是经过多么激烈的争执投票得来的结果,我根本不知道那个荣誉的可贵,更不知道如果没有《艋舺》里的伙伴和同样入围的对手的包裹,我完全无法靠一己之力去获得这样的认同。那样的自卑还源于,我好像还搞不懂,我是否能自行完成那样的表演,我好像得靠某些人、某些事、某些环境,在某个天时地利人和的状况下,才能激发出我的状态;那样的自卑就像你问我一个关于角色的问题,我得去想怎么样讲出一个比较漂亮好听的话,才会让你觉得我不错。这一切都是冲突的,压力大到我根本没有办法好好生活。

但我现在回头想起来,还是很感谢那段经历的,如果没有这些遭遇,我可能早就离开这个行业了。它就像一个“保命符”一样,让我能够有机会继续在这里走下去。也正是因为这份挫折来得如此之早,我才有足够的时间,大概整整十年之久,可以在家里自我冲突、反省、愤怒,可以好好想想如果再次有这样的机会,我应该怎么做?如果我是四五十岁遇到这些事的话,可能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供我来自省了,它让我总算能够放过自己,并在把一些事情想通以后依然不老,去追逐新的想法。思想源于健康的身体,包括我想要追求林佑生这样极致的表演,也需要强大的体力,所以我真的很谢谢那段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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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岁的阮经天,凭《艋舺》获得人生中第一个影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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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自我和解的缘由,也是因为爷爷的离开。我奶奶先去世,后来爷爷也去世了,他走的时候,我当时人不在台北,我听到这个消息,躺在地上看着天空,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靠山也离开了,我再也没有幼稚和任性的理由了,就像在一天里面实现了我的长大。我梦想中迫切地想成为我爷爷那样的人,但我并不想成为我的父亲,但后来我才发现,血脉是一脉相承的,我的血液里势必有父亲的影子在里面,这也使我无法避免成为我父亲的事实,我性格里蕴含着暴躁的缺点,我也拥有我母亲身上的那种坚毅,这些东西使我更贴近我爷爷那么一点点。所以当他去世后,改变自然而然就发生了,好在我不用像林佑生那样把苦闷憋在心里,我需要赶快去面对曾经犯下的错误,承认自己的缺点,希望那些被我伤害的人可以原谅我,去接受我身上的不足。

这次因为《周处除三害》,我又有机会获得最佳男演员的提名,你说紧张吗?紧张,开心吗?开心。但更多的时候我都在努力压抑这份紧张和开心,因为我知道这些都无助于我的工作和生活,我应该保持生活的平稳,每天做好该做的事情,吃好睡好,多听听别人讲什么,如果不想听的就不听,做有把握的事情,至于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时间吧。

其实这些年阮经天一直都在,没有离开过。人有时候就像鸭子划水一样,鸭子在水上面好像什么都没有做,但其实它已经拼了命往前走了,人们看到的永远是你冒尖的那一面。我们曾经为了这种事情愤愤不平,可后来会发现,这就是真理啊,大家确实只应该看到这些。《大象席地而坐》里有一句台词,“生活就是不断痛苦,没有舒服的时候,你想逃离到一个新地方,结果就是你在一个新的地方继续痛苦。”这说明痛苦和孤独是无法避免的,既然还存在这样的情绪,就说明你还没有完全诚实地面对自我,这确实需要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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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经天的下一部新片《怒潮》,也即将于年底上映

我现在选择角色,除了看剧本之外,还有一个关键,是会看对手演员或者导演的眼睛,身为一个演员,需要用心或者用眼睛去感受眼前的对手是否是真心诚意,当然有时候也会失误,但我觉得还是要以直觉作为依据。因为我发现我们这个行业,机关算尽是没有好处的。我这个项目和谁合作,会取得什么样的成功,这些事情在我过往的生涯里面不乏出现,但迎接的不一定是成功,无论结果好坏,最重要的还是是否值得。我有演过一个电影,在香港上映的时候票房只有十几万港币,惨到不行,但我很喜欢那个拍摄的过程,也很喜欢那个角色,所以经过若干年后,我仍然觉得那段时间是有意义的。我也曾经因为机关算尽,觉得会取得莫大的成功,但结果并非我所料想的那样,之后还会愤懑不已,但现在我都已经释然了,路是自己走出来的,不要再耍那些小聪明,踏踏实实,以诚待人是最重要的。

我很感谢《周处除三害》的黄精甫导演,他对我的启发很大。在他身上我可以看到很多我从未思考过的问题,前面讲的很多人生哲理,都是他告诉我的,要多想想我的未来,而不是只关注眼下要做些什么。所以如果你问我阮经天希望成为一个什么样的演员,我会对你说,我没有希望,人最后还是会回归到一个相对来说不加修饰的状态,那并非草率和鲁莽,而是发现了自我的本真是什么。也许人性本恶,但每个人在面对彼此的时候,如果能多一点善意那就更好了,《追缉》也好,《周处除三害》也罢,它们都在讲这样的事情,但这其实是很难的。我已经很幸运了,作为一个演员,不奢求被人特别偏爱,但凡能有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让大家看到我的表演,我都已经十分感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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