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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继母的一杯酒,将我偷偷贱卖跛脚穷秀才

作者:温暖夏日红太阳

继母的一杯酒,将我偷偷贱卖跛脚穷秀才,却让妹妹顶替我嫁给了县太爷的公子。

她们不知道,李家的气运皆维系在我身上。

弃我如敝履,要么卖身为婢,要么深陷囹圄。

待我如珠如宝,好事接踵而至,一朝富贵加身。

1

我从昏睡中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破旧的牛车上。

外面天寒地冻,冰封雪飘。

而我身上仅着一件单衣,没有多余的御寒之物。

唯身下铺薄薄一层稻草,身上盖一床破絮。

我抚额陷入沉思。

今日本是我大婚之日,我要嫁给县府何太爷之子。

临出门前,后母与妹妹李薇一起来给我道喜。

后母亲执一盏酒,说是这些年辛苦我.操持这个家,如今嫁个好人家,应该好好享享早福。

我父亲是个甩手掌柜,生母操持这个家,呕心沥血而亡,又交由我管家。

继母带着妹妹李薇嫁进来后,我欲予欲求,从不曾苛待于她们。

李薇声泪俱下,说这么多年幸亏有我这个姐姐护着她,待她亲如姊妹。如今虽很舍不得我出嫁,但只要姐姐过得好,她就会很开心。

一杯酒下肚,顿时天旋地转。

醒来后,我已在牛车上。

还没等我理清头绪,有人「吁」了一声,牛车慢慢停下来。

听得外面有人寒喧,一个说「人送来了」,一个说「有劳」。

我不由紧握双手,力气大到骨节硌得生疼。

想了一想,我取下头上的木簪子,偷偷掩进袖口。

布帘拉开,露出一张和善热情的笑脸。

「新妇来了,快下车,屋里暖和暖和。」

这张布满皱纹,饱经风霜的妇人的脸,让我心里莫名一热。

同时我心里又是一片冰冷。

我明白,我被继母与李薇暗算,偷偷嫁给了这户人家。

说是嫁,其实算是白送。

冷热交替,我眼前一黑,身子向前歪倒。

失去意识之前,我听到妇人大声喊:「君文快来帮把手,你娘子晕倒了……」

2

再次醒来时,眼睛对上一张写满关切的脸。

这是一张清俊无比的男子的脸。

玉面薄唇,眼晴如星月明亮,眉毛如弯刀出鞘,鼻粱如山岳高挺。

虽然眉头紧锁,丝毫不影响他的英气与儒雅。

见我睁开眼,他眉头打开,脸蕴喜色。

「你醒了。」

我猛地坐起身,警觉地问:「你…你是谁?」

男子闻言一愣,随即脸上染了一层薄红。

「我……我们今日成婚,我是你的夫君……」

虽已有预感,我还是呼吸一窒,脑中一片嗡嗡之声。

我既被发嫁至此,那嫁与何公子的--只能是李薇。

她们既敢如此处置,可知已是筹谋多时。

可笑我还蒙在鼓里,以为真的得到她们的祝福。

或许,只是多年来她们的隐忍与表面配合,让我产生了错觉。

其实仔细回想,她们也不是没有算计过。

她们并不知道,李氏能族人繁衍,我能婚配县府大公子,皆是我的气运使然。

失去我真心对待的人,以后必将遭遇恶运的反噬。

「你……还是先休息,有事再叫我。」

见我一时无话,男子温声说完,起身向外挪动。

我这才发现,他走路一瘸一拐。

原来竟是个瘸子。

一灯如豆,我打量四周,可谓家徒四壁,连张像样的桌子都没有。

可知这是个贫寒人家。

我慢慢冷静下来,低头寻思。

我娘去世前曾说过,我小时候曾有一僧一道前来化缘。

我娘向来乐施好善,因此对他们礼遇有加。

临走前,他们说我年轻时会有三劫,因着福缘深厚,总能逢凶化吉,后半生更可衣枕无忧,享尽荣华富贵。

母亲早逝,是为一劫。

继母进门后,也曾行使过当家主母的权利,只是一旦她开始管家,家里必定会不断发生大大小小的祸事。

而母亲自小便刻意让我跟着她学习持家之道,总能将一家大小打理得井井有条,父亲还算看重我。

如今被继母算计,当是第二劫。

这家人虽然贫苦,可我看那妇人与男子,都是良善温厚之人,并非那种穷贱刁蛮之辈。

尤其那男子,虽只是照了一面,我却隐约能看到他头聚真气,脸纳福光,将来定不是池中之物。

想至此,我按下心中的担忧,下床缓步走向门口。

打开门,寒风夹杂着雪花吹进来,激得我浑身一凛。

一件外衣立马披上身。

原来,这个自称我夫君的男子,一直站在门外。

3

桌上只放着一碗鱼干,一碟咸菜,一大锅清粥。

围桌而坐的四人,除了我,其他人都面有愧疚之色。

「家里穷,又是寒冬腊月,实在是委屈新……新妇了。」妇人终于嗫嚅道。

我左右看了看,厨房虽破旧,但收拾得井井有条。

他们身上虽鹌衣百结,都浆洗得干干净净。

妇人旁边坐着的精瘦老汉,虽不苟言笑,也是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

家里虽是肉眼可见的穷,却自有一派天然的和气与敬爱。

不像有些大户人家,表面富丽堂皇,内里却阴森可怖。

我垂头不语。

他们似乎已意识到这场婚事并不简单,眼里隐约有些惶恐与期待。

惶恐我拂袖离去。

期待我留下来。

但那眼神里,绝无一丝强留下我的狠戾。

这样的人家,胜过那勾心斗争的富贵人家百倍。

「我……我……」我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而且我很奇怪,明明大家都坐好了,却迟迟无人动筷子。

折腾了一整天,我真的好饿。

「咕……噜……咕……噜……」我羞红了脸,低头捂住肚子。

妇人笑道:「我也饿了,就不等阿绣了,先吃!」

阿绣?

我这才知道,这家还有个小姑,每日要去镇上卖点小东西。

一个尚未出阁的女子,却要抛头露面卖东西?

我微斜的余光里,男子羞愧垂头。

「不着急,等等也不妨事。」我细声说。

妇人一愣,随即笑出一脸菊花。

「外面风大雪大,不知路上可好走?」我又问。

男子欲起身,妇人扫了一眼,旁边的老汉立刻起身,从角落拎了把旧伞。

正欲开门,一个雪人却推门进来。

一股寒风闯入,旁边的男子挪了挪,挡在我身前。

「我回来了。」

「这位定是阿嫂。请恕阿绣来晚了……」

「娘我说过多少回了,吃饭不用等我。」

……

雪人不停拍打身上的雪沫,嘴巴也没停过。

从她絮絮叼叼的话语中,我得知她本想送我只珠钗作为贺礼,只是今日生意不好,好不容易卖完东西,首饰铺又关门了。

「阿嫂放心,明日我定会补上。」

拍去雪沫,原来是位清秀伶俐的小姑娘,只是一张脸冻得通红。

「快来暖暖手……」

「吃饭……吃饭………」

妇人热情张罗着,拼命往我碗里夹菜。

桌上的鱼干,一下子就少了大半。

我愣了愣神。

我.操持李家时,只要家里来了好的东西,总是先尽着父亲、继母与李薇用,而他们从未跟我客气过。

虽说是我自愿,可日积月累,心里难免会有些失望。

如今,我也享受了一番被人热情款待的滋味。

我拿起碗,又将大部分鱼干拨拉回去。

我埋头喝了口清粥,觉得味道并不比平日常吃的山珍海味逊色。

边吃边想:我好喜欢这温暖的一家子啊,就好像回到了母亲身边。

4

晚上我一个人睡在屋里,辗转反侧。

许是看出我的犹豫,这家人并没有强迫我圆房。

我知道,如果我明天说要走,他们也不会阻拦。

我眼前浮现的,是狠辣无情的继母,人前装可怜人后很骄横的妹妹,还有懦弱自私全无担当只知自保的父亲。

还有和善、友爱,穷得坦然,活得自在的这一家子。

或许,他们就是解开我这道劫结的人。

我又想起那个温暖如玉的男子,腿跛话不多,却克己复礼,默默关照。

还有这家里久违的温暖。

回去,只怕李薇与何公子木已成舟,争个头破血流也于事无补。

何况我与何公子素未谋面,焉知他一个富家公子里外是何面目?

留下,岂不是默认了她们的歹毒行径,示人以弱?

何况她们故意将我嫁给这穷苦人家,就是存了看我笑话的心思。

何去何从?

我一时无法权衡。

5

第二天醒来时,已是红日射窗。

白雪的映射下,茅屋内十分亮堂。

我慌忙起身。

屋外庭院,妇人与老汉已扫清大半积雪。

男子跛着脚,正把地上的雪装进竹筐,看样子还要拖去外面的田垄。

见我出门,三人停下手里的活,直直望着我。

我鼓起勇气,拿过妇人手里的扫把,喊了声:「娘,我来扫吧!」

妇人,不,我的婆婆一愣,大笑着应了声。

随即又用袖子抹了抹眼泪。

她大概也意识到了,我叫她的是「娘」,而不是「婆婆」。

我羞涩地低下头。

也许是我太渴望母亲的那份亲情了。

「不扫了,不扫了,赶紧进去吃早饭。我一直都用热水烫着呢!」

婆婆一把又夺回扫把。

「臭小子,还愣着干啥?给你娘子舀热水梳洗去。看把你美的!」婆婆朝着我夫君骂道。

公公听了,也咧开嘴无声地笑。

夫君脸一红,丢下竹筐,一路摇摇晃晃跑进厨房。

「娘子,我叫君文,卫君文!」夫君为我端来热水,轻轻说。

我点点头,表示早就知道了。

「娘子且等一下。」

他说完转身出门,再进来时,手里拿着一朵娇艳欲滴的芙蓉花。

我十分惊讶。

这天寒地冻的时岁里,竟然还能开出罕见的冬芙蓉?

他把花插入我发髻,我这才发现是一朵几可乱真的纸花。

「我姓李……叫我锦娘便可……」我哼哼道。

这忸怩作态,完全不似我平日处理家事时端正大方。

原来,对上视我为良人的男子,我也会心乱如麻啊!

「锦娘!」

「锦娘!」

「芙蓉不及美人面,水榭风来锦衣香。」

「名字好听,人也美,娘子真是千秋绝色,惊为天下人……」

这呆子,瞎说什么大实话!

6

早饭还是清粥配咸菜,我面色如常,吃得有滋有味。

只是奇怪阿绣怎还不起床。

「她嘛,天没亮就去镇上了,说今天要早早卖了东西,给你买珠钗回来!」婆婆笑着解释

我心里一颤,一股暖流从心底涌出,慢慢浸润了全身。

我想,我的选择没有错。

公公听人说,隔壁村孙员外的老母亲病了,就想吃口新鲜的鲤鱼汤,怎奈附近小河都冻上冰盖子了。

孙员外是个大孝子,放出口风,五两银子买条河里的鲤鱼。

听说不少人都去河里凿冰抓鱼了。

公公扒拉完一碗粥,拎起渔网就匆匆走了。

「遇到这种事,有钱人还可一掷千金,穷苦人家就只能卧冰求鲤了。」夫君愣了片刻,起身回房用功苦读。

收拾好碗筷,婆婆要去河边浣衣,我便提出一起去。

婆婆怕我冻着,又拧不过我,只得答应。

到了河边,婆婆凿破冰面取水,倒进木桶里搓揉衣服。

我则一时兴起,将竹篮浸入冰窟窿下,浅浅埋在水中。

「锦娘,你莫要玩水,女孩子家家,小心冻伤了身子,将来落下一身的病。」婆婆关心说。

「娘,我放水里看看,说不定能捞条大鱼呢。」

「傻孩子,这里岸边水浅,又是这个天气,哪会有鱼?」

我微笑不语。

婆婆还是不让我帮她。

河水冰凉,她一个人艰难洗完,喘了口气,捶着腰走过去提起竹篮。

「你公公去河里也不一定打到鱼,这里怎会有……」

婆婆嘴里的「鱼」字还没说出来,竹篮已离开水面,里面活蹦乱跳一条大鲤鱼。

「这……这……」婆婆张口结舌,似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半晌,她才双手合十,望空祷告:「菩萨显灵,菩萨显灵,我老婆子头一次见得鱼儿自己投篮。」

转头又连连夸奖我:「锦娘真是福星降世!」

7

婆婆去了趟隔壁村,回来时割了几斤肉,又买了大红喜字,一串鞭炮。

「托锦娘的福,我们也热闹热闹。」

夫君握了握我的手:「是夫君无能,还要劳累娘子自己办嫁妆。」

我知他们定是不晓得我是城南富户李家之女。

李薇肯定是编了个大谎,我身上单薄的旧衣,头上仅剩的木钗,都是故意掩饰我的身份。

她以己之心度人,认定这贫贱之家,好不容易娶了个女子,必会深锁屋中。

即便不是,我若是失贞,定然也无颜重回李家。

即便厚着脸皮回了家,也免不了被人指指点点,无人敢娶。

这一层层一幕幕,都存着缜密的歹毒心思。

只是她没想到,我是自己愿意认了这门亲事。

我这婆家,一门和睦。

我这夫君,虽是一介穷秀才,却日日用功苦读,即将参加乡试,中举指日可待。

操持理家这么久,我深知白来的富贵如无根浮萍,必不能持久。

贫瘠之地生出的信念,更有倔强的生命力,必能长成参天大树,荫蔽一方天地。

李家因我之故,看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但凡事也讲个物极必反,终究已是露出衰败的苗头。

即使傍上了县府太爷,可一旦失势,墙倒众人推,只怕何家上下一双势利眼,不落井下石就已留了情分。

李薇自己一头钻进县太爷府,是福是祸尚难定论呢。

我回望夫君,笑着摇头。

8

今日小姑回来也早。

她把一只银簪子郑重交给我,脸上都是笑。

「今天也不知撞了什么大运,一到集市就卖了个精光,早知我多带点去。」

夫君说,她卖的东西,有自己绣的手帕,扎的纸花,有婆婆山上采的野菜与药材,有公公打渔晒的鱼干。

这小生意做得还蛮复杂的。

饭毕,婆婆拉过我的手,当着大家的面,把剩下的银子全部交给我。

我忙说:「娘,这个家还是您作主,您该收着。」

「娘老了,这个家终究要交给你。再说这钱也该是你的。」

我看了看,其他人都神色如常。

我便收下了。

婆婆拍拍我的手,看了阿绣一眼,重重叹了囗气,「若是君文能早点娶到锦娘就好了。」

夫君告诉我,他年前进山采药,不慎摔下悬崖,无奈借了村人倪大五两银子去看大夫,保住了性命,但也瘸了一条腿。

难怪夫君不时抚胸咳嗽,想是旧伤并未全好的缘故。

夫君又说,这倪大乃是附近有名的泼皮无赖,专放高利贷,不过短短几月,应还的五两银子已涨至二十两。

这倪大还放下狠话,月底再拿不出银子,便要强纳阿绣为妾来抵债。

是以全家人紧衣缩食。

阿绣天天去镇上卖东西,等于是为自己攒赎身的钱。

原来二十两对我李家来说不值一提,于夫君一家却能遭至骨肉分离。

我望着喜烛流下的烛泪,心想,这孩子,怎么还舍得给我买簪子啊!

9

依惯例,新妇出嫁三日后须回门。

想来李薇是一定会风风光光回门的。

这两日,李家竟无人来寻我,父亲凉薄如此,我本无意就此回门。

可阿绣可怜,我不愿见她落入火坑由人摧残。

我也深知,继母与李薇筹谋如此,我此刻回去,家里只怕已没我半分位置。

若要帮阿绣,需我另想它法。

我去镇上,给夫君与自己各置办了一身新衣,又买了回门的礼物。

还租了辆光鲜的马车。

婆婆见了,只是诧异,却没说什么。

我让阿绣给我扎了朵大红石榴花。

红花配黄蕊,栩栩如生。

不得不说,阿绣是天生的好手艺。

夫君本就如芝兰玉树,穿了崭新的行头,更是光彩照人。

我将一朵牡丹插入他冠帽。

「夫君定知簪花入相的故事,愿夫君也能早日登堂拜官。」

夫君道:「定如娘子所愿。」

只是到了李府门囗,见了眼前富丽堂皇的模样,他才大吃一惊,脸露为难之色。

我知他是为着穷、为着腿疾而自惭形愧。

「夫君不必如此,今日过后,只怕锦娘便与此地再无关系。」

「今日之后,夫君是否愿做锦娘一世的依靠?」

夫君虽不明白我说什么,想也不想答道:「娘子放心,君文对娘子一片真心,此生愿做比翼鸟,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们握紧双手,坦然走进李家大门。

我失踪三天后归来,还带来一个陌生男子,李家上下轰动。

父亲摔了一盏茶。

继母假惺惺大哭。

李薇回门,生怕场面不够热闹,还请了不少亲朋好友。

当然也是防着我打回来,怕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多半只能忍气吞声。

如今我大摇大摆携夫君回门,她愣了一下,随即奔向我,身子摇摇晃晃抓住我的手。

「姐姐,你大婚之日抛下我们,一个人去找自己心爱的郎君,置李家声誉与安危不顾,最后我不得已替你出嫁,你……你……好狠的心啊……」

看到周围亲戚递过来鄙夷的目光,我心里冷笑,真是我的好妹妹,原来已经替我想到了这么好的理由。

我大婚之日私奔,害得她被迫替嫁,吃了多大的亏啊!

我进门前已经看过,何家回门的礼物可不少。

县太爷愿与我家联姻,不过是听说我善理家宅贤良淑德的名声。

我与何公子并未见过面,何公子对我原无什么情义。

娶的是李家大小姐还是二小姐,于何公子来说并无区别。

李薇嫁过去,凭她的手段,不难讨得何公子欢心。

使了腌脏手段,如今又把脏水往我身上泼。

李薇嘤嘤哭着,却俯身在我耳边得意道:「姐姐,你还真是蠢啊,竟然傻到把这个野男人带回来,你是怕我找不到借口羞辱你吗?你这么贴心,还真是我的好姐姐啊!」

我还未开口,身边的夫君身形一动,就待替我辩解。

我忙拉着他,示意他不必说什么。

就算说了,夫君人微言轻,李薇也会说我们是串通好的。

毕竟我消失后真的嫁人,就已经落下话柄。

可是……就这样吧。

我看向一旁寒着脸的父亲。

「父亲,如果我说我是被这对母女暗算,新婚之夜喝了迷药,故意送往贫寒人家,李薇取我而代之……」

「够了,事实俱在,你还想攀诬你母亲与妹妹,滚出去,李家没你这个女儿!」

父亲给了我当头怒喝。

果然,这心还是偏的。

虽然已料到必是如此,我还是没来由鼻子一酸,一颗心沉沉下坠。

李薇代嫁,这已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父亲极爱面子,若我空手而回,必然会劝我息事宁人,打着「家丑不可外扬」的旗号,想尽办法遮掩此事。

更别说答应我嫁给夫君。

我今日公然失了他的面子,辱了李家门楣,令他在亲友前难堪,便会激得他不念亲情,恶语相向。

「父亲既不认我这个女儿,今日当着大家的面逐我出门,我亦无话可说。我也不求什么,只是母亲留给我的嫁妆物什,还请父亲还与我。」

母亲早早去世,却还是在临死前为我准备了丰厚的嫁妆。

继母本还在哭哭啼啼,闻言站起身道:「你不提你母亲倒好,提了我都替你母亲害臊,你做下如此伤风败俗的丑事,你母亲的棺材板只怕都压不住……」

父亲一听,更是怒不可遏。

「你还有脸提你母亲,来人,给我打出去,从此不准入我李家家门。」

我冷冷扫视一圈,扶了扶鬓边的石榴花。

旁边平日受我恩惠颇多的婶娘插嘴道:「锦娘虽走错了路,念在她辛苦操持李家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凡事也该好好商量……」

我接口道:「父亲你执意赶我走,我不敢有怨言,可母亲有几件物事,女儿是必拿走的,不然闹到衙门,我也是有话说的。」

最终,我抱着母亲的首饰盒子出了门。

众目睽睽,我又摸了摸鬓边火红的石榴花,笑道:「诸位嫂嫂姐姐,锦娘既已不是李家女儿,自是不敢在此久留。谁若是对我头上这朵永真花感兴趣,锦娘在门外等候。」

9

大门在身后砰然合上。

「锦娘,你我虽有夫妻之名,却还没有夫妻之实。你方才为何不说明,说不定还有挽回余地。」

夫君忍不住说。

我叹了口气,正色道:「是我不想留在这里了。」

失望是一点一点累积起来的。

从幼时我不敢行差踏错半步,李薇却可撒娇任性无人约束。

从我每日累死累活操持家里无人感谢,李薇一句累了却可享受阖府上下的细心照顾。

从我喜欢的东西,她都会想办法抢过去,到抢了我的郎君。

还污蔑我不知廉耻私订终身。

这一家人的安宁快乐,全建立在我一个人的痛苦之上。

……

父亲从未帮我说过一句话。

如今仍是。

只因李薇母女惯会撒娇,讨得他的欢心。

而我虽为弱女,却从不依傍大树,李家数十囗,反而多仰仗我鼻息生存。

父亲在我这里,找不到多少身为男人的尊严与虚荣。

我们已是相看两厌的地步。

如今,我有了爱我敬我的人,当然要挣脱这荣华富贵的虚壳。

我牵起夫君的手:「我现在也是一无所有了,这世上只得一个夫君。若蒙夫君不弃,我也终身有靠!」

夫君掷地有声:「必不负娘子所愿!」

身后传来呼喊留步的喧哗。

只一瞬间,一众嫂嫂姑姐朝我涌来。

初见阿绣扎的纸花,我便惊为天人。

城中贵女贵妇,平日皆好簪花雅玩,时令鲜花各得其韵。

闲时宴聚取乐,斗酒斗花实乃一大乐事。

阿绣一开始的售卖思路就不对。

纸花虽精巧逼真,却委身市井之中。

这些人营营碌碌方求得温饱,怎会愿意花钱买这不能果腹的无用之物?

因此即便阿绣贱卖也无人问津。

可城中有钱人就不一样了。

时下寒冬腊月,百花凋零,城中富户无以消遣白天寒夜,总要大宴宾客。

这朵我命之为「永真」的纸花,必会引起轰动。

刚才我一进门,便已瞧见一众女眷粘在我头上热切的眼神。

这便是我想要达到的目的。

我胡诌了个故事,告诉她们这纸花是我夫家祖传秘法炮制,连京城贵女都特意来订购,只是工序繁琐,费时费力,产出极少,价格昂贵。

小小的一朵纸花,京城贵女圈能炒到五两银子一朵,还有价无市。

看在大家都是亲戚的份上,我给她们折了价,一两一朵,不过要先给银子。

谁先交齐便先给谁做。

一时间场面几乎失控,大家争着把银子往我怀里塞。

我看着大门后站着的李薇,一脸气急败坏,便朝她微微一笑。

10

不出十天,阿绣就赶制出了预订的纸花。

还清借款已绰绰有余。

公公高高兴兴拿了银子出门,结果黑着脸骂骂咧咧回来。

那无赖倪大竟说他当初拿五两救的是一条命,现下也要一条命来还。

摆明了是故意为难。

他要的还是阿绣。

多半是听说了最近的事,便不想放了阿绣这个能下金蛋的姑娘。

做人无耻到这个地步,便不配为人了。

夫君冲出去想跟他理论,我把她拉了回来。

自李家回来后,夫君读书比平日更加刻苦,白天手不释卷,晚上做梦都在念书。

不要问我怎么知道,问就是我瞎说的。

我对夫君说,既然对方要的不是钱,这事便需小心筹谋,一击必要打中要害。

我相信,他放的是高利贷,便是贪财好色之辈。

若能找到他的弱点,便能一举击溃,让他无法再掀起什么大浪。

夫君告诉我,那倪大家有悍妇,嫉妒之名传遍方圆百里。

也曾买过几房小妾,却都被夫妻俩折磨致死。

夫君说,哪怕豁出这条命,也不会让阿绣去做妾。

我卖了些首饰,帮阿绣在镇上富户聚集的地方开了家手工铺子,镇铺招牌就是永真花。

听说城中贵妇为了早点拿到这朵花,不惜大打出手。

价格一涨再涨,依然供不应求。

婆婆与我一有空就帮她打下手,再加上我的贴身侍女春琴,每日的订单还是做不完。

春琴素来对我忠心耿耿,我大婚那日也受我牵累,被李薇用计贱卖至青楼为妓。

她宁死不从,毫不犹豫划烂自己的脸。

我找到她时,她已被鸨母派去做那倒泔水清茅厕的活。

赎身后,我本想给她点银子嫁个人家,她怎么也不愿意,非要跟着伺候我。

这日我与春琴去了后山,准备挖点药材煲鸡汤,为夜夜用功至凌晨的夫君好好补补身子。

春琴助我理家时,便对中药颇有兴趣,跟着府里的大夫学了不少东西。

后山药材很多,冬天可挖的也不少。

半晌功夫,我们就挖了一大篓五爪龙、巴吉天、地胆头。

春琴说用它们煲汤,汤汁清香怡人,还能滋阴补阳、强身健骨。

「多喝我的汤,小姐定能早日跟姑爷生出大胖小子。」

「敢开我的玩笑,越来越没规矩了。」我笑着骂她。

春琴虽轻纱蒙面,可自打来这里后,也变得越来越活泼,与往日李府那个古板的大丫头大相径庭。

我俩笑闹着准备回家,我眼光一瞥,见一棵半大古松下结满乌红的小果子,光灿灿一片。

我指给春琴看。

春琴掏摸半天,扯出一大块洁白的地茎,似人非人,似马非马。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千年白茯苓?」春琴惊道。

我一脸淡然,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不是我沉得住气,而是我从没听说过这东西。

「千年白茯苓啊,小姐……」

春琴眼神奇怪,几次欲言又止。

知婢未若我。

「有屁快放!」我踢了她一脚。

「小姐,若是用这千年白茯苓,加上生半夏、三七之类的药材,可制成莹肌散,说不定……说不定我的脸就能恢复如初……」

竟有这么神奇的事?

「给你!」我想也不想说。

春琴摇摇头,似乎清醒过来。

「小姐对不起,我刚才高兴得糊涂了,不该只想到自己。」

「这千年白茯苓若能制成琼玉断续膏,或许能重新正骨生肌,治好姑爷的腿疾!」

我蹲下身,摸了摸她的脸。

「不用多说了,给你就是你的。」

夫君有腿疾虽然行动不便,可春琴这辈子还是要嫁人的,不可能终日蒙着面纱过日子。

「小姐……」春琴还要拒绝,我说:「我的话你不听,不如回去问问夫君,由他作主可好?」

不用问,夫君自然也是说要给春琴,就连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大茯苓的公婆,也没有一个字的反对。

春琴眼眶潮红:「小姐,春琴今日终于放心了,你嫁给姑爷就是对了。」

这丫头,敢情之前嘀咕夫君好处的言语,竟都是无心的敷衍?

我顺手给她头上来了记爆栗子。

11

春琴拆面纱的那天,夫君一家都放下手里的活计。

我一层层解开敷了莹肌散的白布,慢慢露出一张光滑细腻的脸庞。

「原来世上真有恢复容颜的神药!春琴姐姐,你一定要多做一些,我拿去店里卖,再多银子也有人抢着要。」

阿绣当了几天老板,已活脱脱财迷一个,声称这辈子只跟银子最亲。

估计是被纳妾的事弄出阴影了。

「做梦,你以为谁都有你阿嫂这样的福气,出门就能捡到宝?」婆婆说。

「就是。」夫君附合。

我没说话。

这神药,怎么不像说的那样玄乎?!

春琴脸上的疤痕是散了,可仔细看,还是留下一道淡淡的红痕。

见我死死盯着她的脸,春琴有些慌了。

「小……姐……」她一眼也不敢看我。

「怎么回事?」我虎着脸说。

春琴垂下头。

「我……我只用了一小部分做莹肌散,其它的都做成了琼玉断续膏……」

春琴从袖子里拿出一只小瓷瓶。

闻言,夫君一家人都愣了,随即,婆婆与阿绣眼里涌出泪水。

谁也没想到,春琴还是冒着毁容的风险,暗暗将千年白茯苓用来给夫君治腿疾。

夫君踉跄上前,说不出话,深深施了一礼。

「谢谢你,傻丫头!」我抱紧春琴,在她耳边轻声道。

12

夫君正骨后用了琼玉断续膏,坏死的肌肉果然重新生长。

不出半月,夫君已能下地走路,虽是走得缓慢,却不再一瘸一拐了。

我家有神药的消息,传到了泼皮倪大耳中。

倪大闯进门时,我正手拿瓷瓶给夫君上药。

他一把抢过瓷瓶,拿在手里看了又看,仰头大笑。

「青天白日,你可知自己在干什么?」我冷冷道。

此时公婆也手持棍棒拦在门口。

倪大见了这阵势,拉下脸说:「欠我的钱,也该还了!」

婆婆怒喝:「五两变二十两,昧良心赚的银子咬手,给你你自己不敢收!」

倪大道:「我不要银子,我要这个!」

望着他手里的瓷瓶,我眯了眯眼睛。

「你可确定?这只是普通的散瘀膏,不值十个钱。」

夫君适时站起身,走了几步,伸手向他冷冷道:「还给我!」

倪大上下打量他,眼里是压抑不住的惊喜。

「我就要它。」

他勾起嘴角,马脸上写满「休想骗我」的神情。

「我再说一次,它只是普通的散瘀膏。」我略显慌张说。

「我也再说一次,我就要它!」

「那……你签字画押,我便由你拿走。」

我顺手拿出夫君平时用的纸笔,做出一副肉痛的样子。

倪大按我的意思,写清楚用散瘀膏抵之前的借款,还签字画了押。

等他一走,我们相视一笑。

阿绣从屋外跑进来,小心折好字据,高兴说一定会好好保管。

「锦娘就是咱家的福星!」婆婆抹泪笑着说。

福星嘛……

倪大不知道的是,神药信息是我故意透露给他知道的。

他拿走的,也确实只是普通的散瘀膏。

我们只想解决阿绣的问题,后来的事,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原来倪大早打听到镇上有大户人家的儿子摔折了腿,便拿这散瘀膏上门,吹得天花乱坠。

那家儿子重新敲断腿接骨,痛得死去活来,药膏却没一点效果。

倪大被打了个半死,还敲断了一条腿。

他跛着腿气势汹汹来找我们,夫君与公公把他打出了门。

他又找来里长,我拿出字据,里长训斥了他一顿,黑着脸出了门。

后来听说倪大残疾了,脾气很不好,经常打老婆,她老婆一气之下卷了家里的银子跟人跑了。

13

冬去春来,万物初萌。夏尽秋藏,五谷丰登。

夫君参加秋闱考试,中了头名解元。

卫解元之名,一时传颂乡里。

阿绣的生意越做越大,身边也出现了不少王孙公子。

这其间发生了一件事。

我与夫君去镇上逛庙会,远远撞见李薇在大街上与何公子厮打。

何公子一脚踹开李薇走了,李薇趴在地上当街痛哭。

旁人说这何公子娶了李薇后,很快对她失去了兴趣,天天流连烟花之地。

李薇模样乖巧,却是个爆炭脾气,这不就追着来青楼上演全武行了。

「这李家真是没家规没廉耻,竟教出如此泼辣女子,谁家娶了谁家倒霉!」

「听说李家长女大婚之日与人私奔,可知这家子内里早就烂了,养不出什么好鸟。」

……

很好,那些她们施加在我身上的恶意,已经反噬到她们自己身上了。

我拉住夫君,一脸平静走开,仿佛眼前的事全与我无关。

来年初春,夫君进京会试。

我与春琴决定陪他一起去。

春琴一直在帮夫君调理身体,夫君体内摔伤的隐疾已快痊愈。

除了不能干重活,走路已无大碍。

阿绣关了店铺,也要跟我们一起进京。

她说自己不愿做井底之蛙,要去见识更大的世界。

我们一路打打闹闹,倒也不觉辛苦。

有天下雨赶路,春琴救治了一个发高烧晕倒在路边的少年,从此他便如狗皮膏药黏在我们身边。

少年自称宋枢,京城人氏。

刚开始还不习惯,可是这以后无论是打尖还是住宿,他都安排得妥妥当当,我们便默许了他的存在。

只是春琴似乎受了什么惊吓,每次有他在的地方,她都远远避开。

这死丫头,真是让人着急。

14

宋枢在京城给我们找了所带庭院的房子。

夫君一个人苦读,我们则逛遍京城八街十九巷。

都是宋枢一个人鞍前马后照顾,也没花我们一文钱。

阿绣为此有些生气,认为是他抢了她结账的快乐。

没办法,这不是我们运气好到爆棚吗?

再说,省下钱多攒点嫁妆不好吗?小姑!

嗯,我是真的有点担心这小姑娘了,竟然对身边围上来的蜂蝶毫无兴趣!

这是不开窍呢还是不正常呢?

没容我理出个头绪,会试鸣锣敲鼓开始了。

我为夫君正了正冠帽,又理了理衣服。

「娘子,等我的好消息。」

夫君踌躇满志刚走,阿绣气急败坏冲进来。

原来她相中了一家铺子,本来谈得好好的,店家一听说是她要经营,马上一口回绝了。

店家说,他们东家交待,不跟女人做生意。

「女人怎么了嘛?」

「女人怎么了嘛?」

「女人怎么了嘛?」

面对她的灵魂三问,我也爱莫能助,只能任她独自生气。

倒是春琴这几天早出晚归,一脸兴奋又神秘兮兮的样子。

这天一大早,趁她还没出门,我抓住她「拷」问。

原来这宋枢能耐够大,居然给她找了位京城有名的圣手,她天天跟着人家号脉看诊,恨不能一天会三百个病人。

瞧这发的宏愿,真是大出息了。

我以为你是偷偷摸摸谈恋爱,没想到你在正正经经搞事业。

这俩真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焦燥的我,又没忍住多叫了一碗京城南苑大街出了名的蜜汁猪手。

话说我近来食量大增,又好甜食是怎么回事?

15

夫君考试回来,手上牵了个小糯米团子。

夫君说是路上捡来的。

小糯米团子白白胖胖,不哭也不闹,像是大户人家的孩子。

只是说不清自己的来历。

夫君不时出门打探消息,询问附近有没有人家丢失孩子。

我一个人闷得很,便将小糯米团子打扮得花团锦簇,天天买好吃的跟他一起享口福。

气人的是,阿绣才跟他见了一面,他就改投阿绣的怀抱。

阿绣抱起他,眼晴不怀好意盯我的腹部。

我不想看见这两个白眼狼了。

阿绣其实忙的很,她在拒了她的店铺对面,租的铺子开张了。

她的纸花一上市就引起轰动,一时洛阳「花」贵,京中贵女把店铺里里外外围了两三圈。

好歹是圆了当初我在李家门外胡诌的故事。

只是阿绣犯了犟,非要跟对面的店铺过不去。

对面吆喝,她也跟着吆喝。

对面休息,她也偃旗息鼓。

对面搞活动酬宾,她会把价钱降得更低。

惹得帮手的春琴怨声载道,说她不是做生意,是在怄气。

春琴现在也是神出鬼没,一会儿在店里帮忙,一会又跑去圣手那里当学徒,三心二意,什么都没干好。

唯一给人惊喜的是,宋枢不知给她找了什么药方子,脸上残留的淡疤痕竟也慢慢不见了。

小团子不要我了,我百无聊赖,只剩下吃了睡睡了长一条路。

现在只要长了眼睛,都能看出我是显怀了。那个罪魁祸首,居然还有脸笑得那么得意。

我又生气了,一脚把腆着脸凑过来的他踢下了床。

我如此暴躁,小团子就更不想理我了。

阿绣无奈,只好把他带去自己的店铺里。

一展眼,店铺就被官差与家丁围了个水泄不通。

对家铺主领着一个人,指着阿绣说:「东家,就是她拐了小公子。」

阿绣向来对这个「东家」充满怨念,见他冷着一张脸不苟言笑,还冤枉她是拐子,脾气就上来了。

不由分说把「东家」骂了个狗血淋头。

小团子吓得哇哇大哭。

嗯,不是对着阿绣,而是一个劲拉着「东家」,要他给阿绣赔不是。

还说他只要「娘」,不要「爹」了。

这下轮到阿绣尴尬了。

我就说怎么小团子一见阿绣就膝盖软,原来小小年纪就「心术不正」。

春琴回来说得绘声绘色,我听得乐不可支。

未几,小团子领着「东家」来拜谢。

这「东家」衣饰华丽,无形中露出一股天然的贵气。

整个人修长挺拔,眉目温润,脸廓线条柔和,隐隐又有一股萧杀的寒气,透出一股落落寡欢之态,给人不易亲近的感觉。

阿绣见了他就脸红,全无平日的泼辣之态。

糯米小团子猴在她怀里,她倒是一脸自然的宠溺。

这小妮子天天嚷着赚钱最大,只怕比我们都要好运,夫君与孩子一步到位。

16

会试放榜,夫君怕挤坏了我,只让阿绣陪他去看榜。

春寒还未散去,我却等得浑身燥热,让春琴挪走了一盆炭火。

好不容易盼得夫君与阿绣回来,两人却默然不语。

我脸色如常。

「夫君不必气馁。自来能一举中榜的便如凤毛麟角,这次不中,我们下次再来,就当这次来京城逛了一逛好了。」

阿绣一脸震惊:「阿嫂,我哥如此不争气,你都不骂他两句?」

我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夫君的努力与才华,我都瞧在眼里。即便落榜,我也深知不是夫君技不如人,只是气运不济罢了。只要夫君不气馁,他日重来,必可蟾宫折桂!」

我本身具气运,夫君又踏实上进,必不会蒙尘民间,将来定有大展身手的机会。

那一僧一道说我有三劫,莫非夫君此次落榜,就是应了此劫?

夫君哈哈大笑,摊开手掌向阿绣道:「你输了!」

阿绣气呼呼拍了一叠银票给他。

原来他们是拿我打赌呢。

看来还是我脾气太好了。

我飞起一脚,夫君猝不及防跌落院中。

一脸淤青,额头也破了。

「过两日殿试,我还怎么面见圣上啊?」

夫君惨嚎一声。

呃,这不关我事,我什么都没做。

17

金銮殿上,「鹤立鸡群」的夫君果然成功引起皇上的注意。

皇上几番提问,夫君侃侃而谈,应答自如。

皇上龙颜大悦,却还是忍不住问他怎会弄得如此狼狈。

夫君大为尴尬,讪讪说是不小心摔的。

谁知立刻有人站出来怒斥夫君,明明为内宅女子所伤,竟敢欺瞒圣上,罪该万死!

可想而知,我这夫君的脸上是有多精彩!

他这才意识到,这京城不仅是烟柳繁华之地,还是龙潭虎穴的杀戮场。

夫君略微震惊之后,坦然昂头道:「微臣摔倒,本就是闺阁内玩笑所致,中间并无恶意,何况娘子怀有身孕,已然十分辛苦,微臣恨不能代之生产,纵是受伤换娘子一笑,也是心甘情愿。」

那人哼了一声:「惧内便是惧内,再言辞修饰也无法改变夫纲不振,贻笑天下的事实。试问堂堂七尺之躯,既不能镇压内宅,又如何能取信百姓,为朝廷出力?」

夫君力争道:「陛下的天下,乃是无数百姓之小家组成的天下。臣家宅和美,无愧天地,自然能得百姓之乐。若是在家里耍惯威风,连骨血相连之人都战战不敢亲近,又怎能让陛下的子民感到真诚可亲,为陛下赢得百姓千秋万代爱敬之心?!」

皇上心情不错,又生了惜才的念头,便想放过此事。

岂料又有人站出来,指责我大婚之日弃夫私奔,不守贞德,有伤风化。

夫君心里已如明镜。

我们已经成了别人的眼中钉,必欲拔之而后快。

后来才知道,夫君拿下会试头名后,便有朝中各路人马来拉拢夫君,而夫君不愿站队,是以通通拒绝。

便有那.阴险小人从中作梗,连夜找到县太爷府打探消息。

李薇知道后,自然是说了我不少坏话。

夫君极力为我辩白,两方争论不休。

这些污蔑之语虽站不住脚,到底在皇上心里种了一根刺。

皇上便发了话,只要夫君休了我,皇上便颁赐状元,还着宁安公主下嫁。

倘若不从,夫君便从此远离京城,不可在朝为官。

我叹了口气:「今日之事怕是我命里该遭这一劫,是我连累了夫君。」

夫君说:「娘子多心了。既是夫妻一体,何来连累一说?」

「你对公主有何想法?」我乜斜眼看他。

「娘子还不如问我京城南苑大街还有什么好吃食。」

「好,那就回去!」我拍了拍桌子。

这狗皇帝,居然还挟带私心,难不成是个好儿郎都要先让给你家女儿?

到底还是没回去成。

狗皇帝竟然松口了。

原来是沈尚书出面劝谏,还有太医院的陈老太医也帮忙说了好话。

夫君回来故作高深莫测:「说来话长……」

我没好气道:「那就长话短说。」

夫君立刻老实了。

事情是这样子的。

那个「东家」,也就是小团子的父亲,原来是沈尚书的儿子,名叫沈右。

沈右的爱妻因难产而死,他从此无心仕途,不近女色,只醉心于风雅之乐,在京城开了几家书画古玩铺子。

父子俩平时也不亲睦。

沈右有时还会躲避小团子,怕见了他勾起伤心往事。

于是这日小团子负气离家出走,还给自己找了个便宜后妈。

沈右心里其实深爱小团子,因此对阿绣便也上了心。

不过他与阿绣进展如此之快,倒也并非纯为小团子的缘故。

早前店铺掌柜时不时跑到他面前破口大骂阿绣,他心里便种下了对阿绣的一缕执念。

这世间女子,如阿绣这般青春明艳,却又不愿攀附男子,甚至厌恶以色侍男的,估计也不算多吧!

不过也要沈右足够优秀,才能欣赏出阿绣的独特。

后来两人成亲,阿绣一定要抱着小团子拜堂,一时成了京城的笑话,也是佳话。

非春琴不娶的宋杻,竟也来头不小。

他是京城最大药号「宝安堂」的少东家。

从小出生医术世家,祖上出过有名的御医,最不济的也是城中圣手,救人无数,功德难书。

谁料三代单传,出了宋杻这个异类。

他不喜医术,只好游山玩水。

后来娶了春琴,把京城偌大的药号产业悉数交给春琴,自己骑了头快驴潇潇洒洒跑了。

难怪当初对春琴死缠烂打,合着是找放心的人帮他看管生意。

好在他虽是浪迹天涯,每每遇到新奇事物,必定想办法托人带给春琴。

春琴生辰,再远也会赶回来陪她一起度过。

这人还写信给春琴,说他路过一大家子时,看到其乐融融的样子,很是羡慕,让春琴赶紧给他生一堆大胖小子。

就离了大谱了。

「我倒是想生,也要我一个人就能生才行啊!」春琴向我报怨。

我生孩子那天,春琴异常兴奋,好像生的是她的孩子一般,非要呆在产房帮我接生。

还有一个人比她更兴奋。

夫君在屋外给我打气,声音叫得却比我还要凄惨。

胎儿迟迟不肯出来,我本就疼痛难忍,忍不住破口大骂。

春琴也很生气,跑出去抬手就给夫君扎了一针,于是夫君那后半日只能张大嘴无声地抗议。

我在力尽的恍惚中,看到一僧一道携手进来。

「李锦娘,你本是天煞孤星,一生注定坎坷艰难,众叛亲离,不得人心,年纪轻轻便会冻毙乱葬岗。」

「你母亲发下誓愿,用自己的性命,为你求得一线转机。」

「这一世你命格已变,顺风顺水又大富大贵,经历三劫,也不过是让你明白,月盈则亏,水满则溢,人若求全便是祸事的开端。」

「你母亲福缘深厚,本不该早早殒命。上一世她为你而死,这一世就换你来护佑她吧!」

他们将一样纯白发光的物事拍入我腹中。

我满身大汗惊醒。

原来母亲早逝,竟是为了保全我?!

梦耶?幻耶?

真耶?假耶?

后来我才想到,真真假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怎样过好自己这一生。

母亲临去时痴痴抚着我的脸,说:「锦娘,一定要快快乐乐活下去啊!」

我要活成母亲的愿,还要带女儿尝遍这人间的甜。

念慈终于啼哭着来到这个世界。

累到脱力的春琴才想起夫君,为他解了穴。

夫君失声痛哭,好长时间都不理春琴,认为是她剥夺了他痛苦的快乐。

夫君在官场顺风顺水,皇上喜他刚正不阿,短短时间官拜御史大夫。

来年我与夫君返乡祭祖,有人拦路鸣冤,状告何县令贪赃枉法,草菅人命。

夫君着人调查,挖出了何县令的累累罪行。

最终,何县令一家男丁被判流放,女眷则圈于集市发卖。

听说李薇被大户人家买去为奴为婢。

李家自我离开后,生意一落千丈,父亲约束不住店铺掌柜,继母又不善料理家务,族人明抢暗偷,不到两年就坐吃山空。

父亲曾独自来找我,说他已知继母当初迫害我之事,如今很是后悔,已经卖掉这恶婆娘。

我封了五十俩银子,但没有见他,吩咐下人以后也不用再理会他。

在他心里,不管是我还是李薇,都只是他利用的工具,只是看谁更有价值。

生而为人,爱自己不是坏事。

但生而为父母,却还需为儿女谋算得失,哪怕为此穿上铠甲。

而不是以儿女为铠甲。

否则又与禽兽何异?

夫君为官十载,正值壮年时挂冠而去。

山花烂漫时节,我们告别阿绣与春琴,三人一车缓缓离开京城。

我还记得母亲曾拿着看过的话本子感叹,世界如此之大,她若为一男子,出去游历必有自己的一番作为。

心心念念之间,我要过这短暂而又丰富的一生。

羁旅清苦,不要说我什么都没有。

我有夫君,有念慈,还有无数个未知却美好的明天。

世界再大,心在哪里,家便在哪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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