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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实文学】我的奥林匹克情缘故事(五)

作者:旧梦痕
【纪实文学】我的奥林匹克情缘故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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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实文学】我的奥林匹克情缘故事(五)

【纪实文学】

我的奥林匹克情缘故事(五)

【纪实文学】我的奥林匹克情缘故事(五)

10. 一念之差 痛失“北外”

简直不敢相信!我又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北京外语学院?我朝思暮想、梦寐以求的北京外语学院!那可是我心中的殿堂啊!多少个夜晚,我躺在北大荒的大土炕上,向往着带着北京外国语学院的校徽,走进北外学校大门的兴奋,憧憬着手捧英语书坐在小碧池旁背单词的惬意......每次梦醒后,无奈的泪水都浸湿了我的枕巾。

怎么突然就出现了?怎么这么巧?怎么能这么容易?我的思维已经跟不上这样的节奏变化。我可是刚刚答应了北体的吴老师和赵老师,不会去其他学校的,还不到一个小时呀!我拼命为自己找理由,找依据,但都失败了。我无论如何也过不了自己心里这道关。

我眼睛看着地上,不敢直视北外的老师,不知所措,嘴里小声说着:“北体吴老师刚刚给我考完试,我刚刚答应吴老师......”他看着我,和蔼地叫着我的名字:“大光同学,没关系,你不用现在回答我,你回去考虑一下,考虑好随时可以来找我。我这两天还住在这里,但后天我就回北京了。”他那亲切的话语和脸上的微笑一直印在我的脑海。他叫我“大光同学”,我当时激动的几乎要流下眼泪。可是,尽管我激动得手足无措、语无伦次,却怎么都迈不过我自己心里的那道无形的坎儿。

几年后我才知道,1972年尼克松访华后,中美关系破冰,中国与多个西方国家建交,国家急需外语人才,特别是英语人才奇缺。所以,国家外交部等部门开始寻找我们这些当年外语学校的人才苗子。北外在招生前就把我们哈尔滨外语学校96个学生名单都找到了,学校决定,只要推荐上,不用考试直接录取。而那年北外招生名额没招满!作为北外的招生老师,他发现一个外语苗子是多么高兴!

我并不是糊涂,当时我的脑子很清楚,这是决定我人生的大事,这个机会是千载难逢的。但这道坎儿稳稳地占据着我的全部思维空间,牢牢地刻在我的心灵深处。不管自己心里多么难受,多么沮丧,甚至感到委屈,但自己心里这道坎儿如同小兴安岭山脉一样横卧在自己心里,不可逾越!多年的家庭、学校、社会教育,把“诚信”两个字牢牢地烙在了我的心底。诚信是人的第一信条!“诚信比天大!”答应人家的事就一定要做到。作为人,说话就要算话,必须讲信用!承诺的事情必须要兑现,不管什么理由,绝不能反悔!“言必信,行必果。”这个信条从小就牢牢地刻在了我的心底,套在了我的脖颈上,我无论如何也取不下来,绕不过去。

从北外老师房间出来后,我脑子里蒙蒙的,也不知道怎么走回到自己的房间,我的大脑好像是又停摆了。连日来发生的事,总是让我不知所措。像是在坐过山车,又像是在做梦,一切都好像那么不真实,一切又是那么实实在在发生在我的身上。一边是可以实现我人生理想,外交官的摇篮在召唤;另一边是对吴老师、赵老师诚实守信,做人原则的约束。我陷入极度的委屈之中不能自拔。我是那么向往北京外国语学院,向往成为一名外交官。可是,好像脑子里有一个巨人在一遍遍告诉我,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诚信大于天!诚信比性命重要!这已经成为我生命的信条。既然已经答应了吴老师,就不能反悔。没有任何人强迫我,没有任何力量能够动摇我的这个信念。不管别人怎样看,不管今后的路怎么走,无论如何,我不能言而无信。不能对不起吴、赵两位老师,不能对不起北京体院。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这句话从上中学起就写在我的日记本第一页。这就是我,一个无论如何也迈不过去自己心里这道坎儿的、倔强的年轻人,一个20世纪七十年代地道的、典型的、傻呼呼的小知青。

命运就这样无情地捉弄着我。从全票选举通过上大学,到接到连长的“圣旨”;从每天在大地里煎熬,到被中央文件“救出”;从能重新上大学的兴奋,到只有四所地方大学选择的无奈;从听到史股长嘴里说到“北京”两个字惊喜,到听到“体育”两个字的惊诧;从坐一夜火车到师部的辛苦,到见到北体吴、赵两位老师的温暖;从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情,到突然偶遇北外招生老师的召唤......

这几天,我的心像是被绑在了一个大大的过山车上,由极度兴奋到极度沮丧,又由极度沮丧到再度兴奋,再由兴奋到沮丧、沮丧到兴奋.......。命运之神一会把我托起送到小兴安岭的顶峰,一会又把我从山顶重重地甩向谷底。当我几乎感到绝望的时候,却又把我托起,又送到山峰,然后又重重地抛下去.....,我已经精疲力尽了。

我从心里感谢北京外国语学院这位老师,但我没有再去找这位老师,甚至连这位老师姓什么都没有问。我害怕见到他后不知道说什么。我也没有勇气向任何人再说起这件事,我想把它永远压在心底。

就这样,我带着无比沮丧,甚至有点悲壮,且又无比坦荡、平静的心情离开宝泉岭,坐火车回到了连队。

【纪实文学】我的奥林匹克情缘故事(五)

上世纪八十年代宝泉岭火车站

但往往越是觉得铁板一块的东西,越是会容易被击破——没过一个月,到北京后不久,我心里这道“铁板”的坎儿就塌方了,这个“信念”就像一张窗户纸,轻易就被捅破了,但为时已晚,这是后话。

先说说离开北大荒前几天的事吧,因为那是我一生中难忘的日子。

11.离开北大荒的日子

经过在团干部股的一番痛苦的选择,又经过在师部受到北体吴、赵两位老师的关心,特别是经过与北京外语学院老师的“奇遇”后,我反而平静了下来。回到连队后,更加感到大家的关心和惦念,我的心暖暖的。我一如既往地每天早起敲钟,代连长向各排分配任务,然后跟大家一起去劳动。晚上还是经常回来很晚,不管夜里几点回到连队,炊事班的大锅里永远都会有烙好的糖饼在那里放着。

一天晚上十点多钟,我跟最后一台拖拉机从地里下班回来,见到大食堂里还有一些人在那里聊天。我问大家为什么还没休息?他们说在等我,大崔说:“大光,你不够意思,从师部回来后,也不跟我们讲讲你在师部的情况,我们都没去过师部,很想知道你在那都遇到什么新鲜事了。”战寿庆接着说:“过两天你就要走了,这一走可就永远回不来了,剩下我们哥们可就要在这里传宗接代,彻底扎根了。”听了他们的话,我感到鼻子有点酸。是啊,这一走可就真的回不来了,整整六年,跨过七个年头,北大荒已经把我从一个16岁的孩子,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现在却就要离开这片黑土地,离开这些朝夕相处的战友了。一连的战友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战友,是最亲的兄弟姐妹,没有他们的支持和信任,就没有我全连满票的投票结果;没有他们的帮助和据理力争,就不可能让省里的调查组把我从“冷宫”里“捞出来”,实现我上大学的梦想。

其实,在我到团部干部股的那天,就已经知道了省调查组到一连来的情况,团部的战友给我讲述了详细的过程。他们告诉我,我上大学的事,团部的很多人都知道。听说我被卡下来后,很多人都觉得不公平,为什么群众推荐的第一名不让走,却让第四名走?这显然不符合中央文件的精神。正巧那天省招生委员会调查组的两个人来到了团里,就是为了落实中央文件精神,纠正卡、压的错误情况,保证为国家输送优秀人才。调查组那两个人上午到达团部,中午在团部食堂吃饭时,就听说一连有个人被卡下了。两个人非常负责任,吃完午饭没有休息,坐着团长的吉普车就去了一连。到一连后没有进连部,直接到麦场,因为那里有两个排的人在干活。听说是省里来的调查组,大家都放下手里的活,围在了调查组那两个人的周围,把全连的投票情况和后来连里不让孙大光走,让第四名的XXX走等情况详细地跟调查组说了。并且大家强烈要求,要尊重群众的意见。省调查组的两个同志工作非常认真负责,不辞辛苦,那一天马不停蹄,下午就赶回团部,晚上连夜向团党委汇报。团党委也高度重视,立刻召开团党委会、团招生委员会会议,直到夜里12点多才结束。后面就发生了我在连部夜里接到团肖副政委电话的故事。

那天下午我在地里拖拉机上劳动的时候,远远看见了团长的小吉普车向一连方向驶去,但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是给我的命运带来重大转折的时刻。晚上回到连里吃糖饼时大家对我说的话,我也半信半疑。直到夜里接到肖副政委电话后,我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我向大家讲了在团干部股见史股长和为啥要去师部考试的情况,介绍了师部的概况,讲了北体老师带我考试和体检的过程等,大家听得津津有味。但我没有讲在师部遇到北京外语学院老师的事,因为那是我的一块很重的心病。

北大荒有个习俗叫“迎人的面,送人的饺”,也叫“上车的饺子,下车的面”。东北人大都爱吃饺子,我也爱吃。但在北大荒吃饺子并不多,只有到过春节的时候,是必须要吃饺子的。每到这时,炊事班要把饺子馅拌好,然后通知各班来领面、领饺子馅,回到宿舍大家一起包。那时,我们都是用脸盆盛面、盛饺子馅。很多人不会包饺子,特别是杭州青年,大家包出来的饺子各式各样、五花八门,但战友们热热闹闹,兴高采烈,过年的气氛也很浓烈。每到这时,都是恶作剧频发的时候。弄你一脸面,弄他一身白是常事;饺子里吃出个异物也不奇怪。如果谁能吃出来一分钱、两分钱,或是吃到里边是糖块的饺子,大家也会一阵欢呼,祝福他有好的运气。煮饺子就在宿舍屋内的取暖炉子上,也是用脸盆煮。开始还不太会煮饺子,有时候煮的时间长了馅都露出来了,有的时候才刚刚下到锅里,还没熟就被人捞上来吃了。年轻人胃口好,吃什么都香,吃什么都能消化。当然也有闹肚子的。

记得到北大荒第一个春节吃饺子就闹了一个笑话。那次我们文艺宣传队到嘉荫县慰问演出,晚上很晚才回到连队,战友们把包好的饺子放在外面冻好给我们留着。我们几个人高高兴兴,进屋就动手用洗脸盆煮饺子。那时刚到北大荒没几个月,我们几个人都不会煮饺子,看见脸盆里的水烧开了,然后就把一盆冻饺子全都倒进了脸盆里煮。没过一会,一锅饺子就全部粘在了一起,馅和面搅成了一锅粥,最后变成了一个大面坨。我们只能用勺子一块一块的挖出来吃,面和馅混在一起,也挺好吃。大家围在炉子旁,一边吃着大面疙瘩,一边说笑,把已经睡下的人都给吵醒了,有的穿上衣服下炕来和我们一起吃,还有的人趴在被窝里跟我们要两口尝尝。这个小插曲给我们到北大荒后的第一个春节增添了不少色彩,至今想起来,嘴里还有那道余香。

在北大荒吃的最香的饺子,是我离开北大荒的那个早上。因为我要走了,头一天晚上大家在宿舍里喝酒、聊天、唱歌,有弹琴的、拉二胡的、吹笛子的,热闹了大半夜才睡觉。可是凌晨四点多钟,天还没亮就有人进来把我推醒。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是马强,他一边推我一边说:“快起来,炊事班把饺子都给你包好了,叫你快去吃,这是送你去北京上大学的饺子,必须要吃。”我一边穿衣服一边问:“这才几点啊,你们什么时候包的饺子?”他说:“炊事班的几个姐妹夜里两点钟就起来了,也把我叫去帮她们给你包饺子。她们说了,你就要上火车去北京了,咱们必须让你吃上这一口热乎的、难忘的饺子,让你永远也忘不了北大荒,忘不了咱们知青战友。”听着马强的话,想到今天就要离开战友们了,心里很是恋恋不舍。

【纪实文学】我的奥林匹克情缘故事(五)

合成照片:一连炊事班的战友,左起,李秀华、赵健、谷绪兰、吴树仁、康柏芝

【纪实文学】我的奥林匹克情缘故事(五)

那天早上在炊事班,战友们用北大荒人这最浓烈、最隆重的方式欢送我。

我在晨雾中来到炊事班,屋里热气腾腾,一片繁忙。大锅里翻滚着的白白的汤水和来回穿梭的饺子,就像翻滚着的江水和江上跑着的小船。大锅里冒着热气腾腾的气流,像一朵朵白云飘向空中,飘向屋顶又返回来,整个厨房都笼罩在“云雾”之中。“云雾”中,忽隐忽现出康柏芝、李秀华、赵健等战友们那一张张年轻、漂亮又真诚、淳朴的脸蛋,显得格外美丽、动人。耳边,是她们细声细语的祝福、嘱托和依依不舍的话语。屋里没有喧哗,没有热闹场面,只有一股股暖流随着一个个香喷喷的饺子吃到我的肚子里,并不断流向我的全身。我一边品味着北大荒这最后一顿饺子,一边贪婪地允吸着弥漫在空气里香喷喷的味道,那是热气腾腾的北大荒的味道,是北大荒知青战友的青春涌动,是人间最美好的真情厚意。

吃完饺子,天也快亮了。真的要离开了,那种难割难舍的心情难以形容。八点钟,几个战友把连里送我的大木箱抬到尤特(大轮拖拉机)后面的拖车上。那时,凡是上大学走的人,连里都为其打一个松木的大木箱,我的所有东西都装在里面,还空了很大地方,因为除了装东西外,送大木箱的主要目的是送点木料,东北的红松木是当时国家严格控制的木材,不能私自外运。用这种方式避开了国家的政策,作为给上大学的人唯一的福利待遇。所以,大木箱都是用毛茬大木板钉起来的,托运到家里后把木箱拆开就是半立方米的好木料。

那天早上,全连战友都出来到马路边送我,恋恋不舍,场面十分感人。连长和指导员都分别讲了话。然后我逐个与大家告别,和战友一一握手,千言万语,殷切的嘱托、祝愿、希望,更多的是“别忘了我们啊!”“有机会一定回来看看我们!”走到炊事班的几个姐妹旁边时,她们没有再说什么,该说的话她们已经说过好多遍了。特别是早上吃饺子时,她们那些反复的叮嘱我都能背下来了。这时,她们只是默默地和我握着手,默默地看着我,看得我好心酸、好难受。当我走到战寿庆、崔厚信身边时,大崔用他特有的方式跟我告别——用他那双大眼睛看着我半天不说话,脸上带着一脸坏笑,突然他用拳头狠狠地打在我的肩上,嘴里说着:“这是让你永远不要忘记北大荒,不要忘记咱哥们!”然后,我看见他脸上的坏笑一下子不见了,表情像僵住了一样,两个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在极力克制着,我看见他的眼睛里一闪一闪的发亮.......,然后,他突然转过身去,迈着大步走了,再也没回头。

我走向66.3转业的老战士们那边,他们的激情让我没有想到。这些比我们大10来岁的转业官兵,对我们知青比亲兄弟还亲,是他们手把手教会我们干各种农活,教会我们射击、拼刺刀、扔手榴弹的技巧,带领我们野营拉练、上山救火,让我们学会各种在北大荒生活的技能。有的还经常让我们到他们家里去吃饭,他们每家杀猪时都要请一帮知青去“帮忙”,其实就是让我们去解馋,吃一顿新鲜的猪肉,喝一通酒。甚至他们回老家探亲时,就让知青们住在他们家里,吃喝玩都方便。六年多积累的深厚感情在这一刻爆发了,先是老战士家属们围了过来,七嘴八舌,拉着我的两个胳膊,像是要绑架似的。这时,牛排长过来把我从她们人堆里拉了出来,几个老战士这才过来与我握手告别。

让我没想到的是,几个老战士不约而同把我抱在怀里,跟我拥抱告别。要知道,那个年代很少有拥抱的,连我这个城市来的年轻人都不习惯。但那一刻,我被他们感动了。虽然他们有的人身上散发着汗酸味,嘴里呼出大蒜味,但看到他们真实情感的流露和眼里闪着的泪花,我毫不犹豫的与他们一个一个拥抱告别。我鼻子发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最后,是与文艺宣传队的战友告别,这些一起跑遍全团和嘉荫县、边防军,一同上山演出、一同排练、一同唱歌跳舞、一同打打闹闹的兄弟姐妹,留下了多少天真而美好的回忆,今天就要分别了。再见了,亲爱的战友!再见了,亲爱的兄弟姐妹!再见了,伴随我度过青春年华的北大荒!

随着庄连长的一句:“行了,大光同志还要赶火车,宴席总有散的时候,除了去送大光的人,其他人都散了吧,各排按照我刚分配的工作去干活吧。”我听出来,连长的话有一半是给我听的,明显地带着情绪。我走了,每天早上向各排布置任务的事,就暂时由他自己亲自布置了。我爬上了拖车,和几个战友坐在那个大木箱子上,拖拉机开动了。人们都还没有散去,站在原地目送着我。这一刻,我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已经挡住了我的视线,看不清路边人们的脸。

我下意识地用手抹了一把眼睛,突然看到在人群旁边的大树后面有两个熟悉的身影在向我挥手,我刚才没有注意到她们,还没与她们告别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车已经开了,越开越快,我站起来使劲朝那边挥手,人群也在向我挥手。

人群越来越小,连队越来越远,黑龙江又像是一条亮闪闪的白线,渐渐地离开视线,被小兴安岭山脉挡住了........。

就这样,我告别了那轰轰烈烈、刻骨铭心的知青生活,离开了生活六年的北大荒。

我脱去兵团战士的黄棉袄、大头鞋,换上哥哥在部队时送给我的,一直没舍得穿的军绿上衣和一双新买的布面“懒汉鞋”,背着简单的行李,带着复杂的心情,怀着无限憧憬和梦想,登上了南下的绿皮火车,去北京实现我的大学梦想。

但我面前的路并不是一条平坦的大道,更多曲折、艰辛和考验还在后面的路上等着我。

12.让人心酸的小插曲:火车上的女知青

我怀着五味杂全的心情离开连队,在团部换汽车到了汤旺河,登上了去哈尔滨的火车,准备在哈尔滨家里小住几天后去北京报到。汤旺河站离火车始发站乌伊岭只有两站,所以车上的人不多,那时由于条件的限制大家都是坐硬座,就是那种木板的座椅。

【纪实文学】我的奥林匹克情缘故事(五)

上车后我在一个靠窗子的位子坐了下来。坐在对面的是一个女青年,也像是知青,但感觉有点怪怪的,从上车就没正面见过她的脸,头发有一点凌乱,一直趴在小桌上抽泣。从汤旺河到哈尔滨的火车要开16个小时,她一路不吃不喝,没说一句话,趴在那就没动过。我很奇怪,但也不好问。经过一夜的颠簸,火车快到绥化站时,她才抬起头,侧着身,对着车窗整理了一下头发,然后,一动不动,两眼直直地看着窗外。我看见她的面孔,很清秀,一看就是个江南女孩,但两眼红肿,满脸愁容。我试着问了一句:“你也是知青吧?”她看了我一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是的”。我又说:“我也是知青,是独立一团一连的,去上学。”她轻轻地“啊”了一声。过了一会,她慢慢转过头来看着我:“听说你们兵团落实中央政策好,只要推荐上的就要保证上大学,你们太幸运了。我是嘉荫县农场的杭州知青。”她看着我,又慢慢地说:“我是嘉荫县农场上大学的人里最不幸的一个。”我看见她眼睛里又有一点湿润。过了一会,她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含着眼泪,对我讲了她的不幸故事。

她是杭州知青,1969年5月和几十个杭州知青一起来到嘉荫县农场。几年来,她努力工作,坚持学习,在各方面都表现突出,受到战友和职工们的信任和喜欢。几年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今年她如愿以偿,被推荐上大学。她怀着喜悦的心情填报了志愿——她家乡的XXX学院,并且是她非常喜欢的专业,也是很多女知青梦寐以求的专业。听说场里已经批准,只等接到入学通知书就可以回家乡报到了。那几天,一想到能回到家乡上大学,她乐在心里,喜在脸上。她准备到时候给家里人来个突然袭击,好好和家人一起庆祝一下。那是她到北大荒后最高兴的日子,她每天在大家羡慕的眼光中准备着、憧憬着,一切似乎都都很顺利。

可是,时间一天天过去了,听说很多人都陆续接到了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有的已经去报到了。她的XXX学院的通知书却迟迟没有收到。她两次给场部打电话询问,场部的同志告诉她:“没问题,别着急,应该很快就能收到录取通知书。”可是,几天过去了,还是没有等来XXX学院的通知书,却等来了一个人。这个人的到来,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块大石头,把她砸晕了,也打破了她的憧憬,粉碎了她回家乡上XXX学院的美梦。

来人中等偏高的身材,大大的眼睛,白白的皮肤,是个英俊的男青年,也是她的老乡,都是当年和几十个知青一起,乘一列绿皮火车从杭州来的知青。他聪明伶俐,活动能力很强,刚来时也在生产队干农活,后来调到了场部。那时,能调到场部工作的都是知青中的佼佼者,那意味着不用干农活了,是很让人羡慕的。那天,他专门从场部来到生产队找到了她。她高高兴兴地接待了他,前些天就听说他也被推荐上大学了,是“八一农大”。看来他真是个值得学习的好青年,将为北大荒现身一辈子。正好可以互相交流一下。但还没等她开口,他就面带笑容,但语气很强硬地对她说:“场部让我来通知你,因工作需要,场党委决定,你放弃XXX学院,改去兵团“八一农大”,你做好准备,很快就会接到入学通知书。”停顿了一下,他又说:“场党委还决定,由我去XXX学院更适合,并且已经和两所学校协调好了。”

“啊?!”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话就像一声闷雷,把她震晕了,她感到好像全身的血都涌到了头上,脑袋突然疼得发麻。她不知所措,胸口也憋得喘不过气来,嗓子像是被一团鹅毛噎住了,张不开口,发不出声。过了好一会,才憋出一句话来:“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她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嘴里不停地说着,像傻了一样。后来那个男知青又说了什么,她都没有听见。只记得那个高高的、英俊的背影,变得那么丑陋,像幽灵一样,很快消失在生产队的那条崎岖不平的小路尽头。

以后的几天,她没有笑过,很少说话,白天跟大家一起下地闷头干活,回到宿舍就蒙着被子躺在炕上。后来兵团“八一农大”的录取通知书到了,大家才知道她被人顶替了,不能回到家乡去XXX学院上大学了。战友们都很同情她,但都无能为力。听说那个老乡也已经接到XXX学院的通知书,很快就去报到了。她默默地收拾好行李,一个人在宿舍里休息了几天,迟迟不肯离开,好像在期待着什么......。直到学校报到的最后期限快到了,她才在战友们的护送下登上了火车。

听着她的故事,我的心又被触动了一下,几次想安慰她,但不知怎么开口。车快到终点站哈尔滨了,她拿出一个小镜子,对着镜子又整理了一下头发,疲惫和愁绪没有遮住她江南女孩子秀丽的脸庞,只是两只眼睛还带着红肿。

我默默地帮她拿着行李,下了车,送她到转车的候车室。临分手时,她突然使劲地握了握我的手,勉强地对我笑了笑:“谢谢你听我讲了那么多,替我分担了痛苦,我好多了。你是第一个听我讲这个故事的人,也可能是最后一个。我不会再讲给别人听了,这都是命运的安排,一切都会过去,放心吧,我会逐渐忘掉那些不堪回首的事。毕竟能上大学的都不容易,到学校后,我会努力学习,毕业后回农场为建设北大荒干一辈子。欢迎你以后能再来北大荒看看。”随后又说:“你比我幸运,能上北京多好,祝你今后不断取得进步!”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让我们今后在不同的地方互相祝福吧。但她最后的那番话和那俊俏脸上的勉强一笑,永远定格在我的脑子里。

其实,她讲的“狸猫换太子”的故事,也同样差一点就发生在我的身上。但为了减少对她的刺激和痛苦,我没有讲给她听。我想,将来如果有机会或有必要的话,我会讲给她听。如果没有机会讲,就让它随风而去吧。

我在心里默默地祝福她,祝她将来好人有好报,祝她一生平安!

近半个世纪过去了,我再也没有见过她,甚至没有听到过任何一点关于她的消息。

【纪实文学】我的奥林匹克情缘故事(五)

送走那位杭州女知青战友后,我和来接我的父亲和弟弟走出哈尔滨火车站。准备在家里小住几天后去北京报到。

(未完待续)

【纪实文学】我的奥林匹克情缘故事(五)
【纪实文学】我的奥林匹克情缘故事(五)

孙大光,男,原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独立一团(现嘉荫农场)一连,哈尔滨知青(1968—1974)。后考入北京体育学院(现北京体育大学),毕业后留校做哲学教师,后调入国家体委(现国家体育总局)工作,直至退休。现任中国体育科学学会监事,教授、博士生导师。

全程参与了中国申奥、办奥全过程。其专著《中国申奥亲历记——两次申奥背后的故事》,获第五届全国报告文学大奖和鲁迅文学奖提名。其中部分章节被选入全国中学生语文教材。

被中国公共关系学会评选为“中国公共关系十大特别贡献人物”;2019年入选中央电视台“改革开放40年40个第一”人物专题节目;2020年获“全球华人影响力人物大奖”;2021年,获中央国家机关“老党员故事征集活动优秀奖”,获“建党百年百人-杰出华人贡献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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