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前一天,我有了读心术。
新婚夜杀人如麻的夫君一剑解决了刺客,内心却在娇嗔,「啊,吓死人家了啦!好恐怖,好血腥,谁来抱抱宝宝啊!」
吱哇乱叫的让人头疼。
一
原本躲在角落的我,因为实在受不住宋知闲内心的鬼喊鬼叫,试探地向他靠近,在森凉阴鸷的眼神下,伸手环住了他紧实的腰身。
两人身高悬殊,我的耳朵刚好贴在他的心口处,除了「咚咚」的心跳声以外,还有……
「啊啊啊啊啊,小姐姐好主动,好温暖,好柔软!」
「好想溺死在小姐姐的怀抱里!」
头顶的声音却是冰冷无情的,「滚。」
我抬头看他,刺客的鲜血喷洒在他极白的面容上,在喜烛的映照下,一半露在光芒中,一半隐在阴影里。
明暗之间,占尽风流。
如果他的内心不「啊啊啊啊啊」叫个不停的话,我当真信了他是个人人惧怕的冷面阎王。
发现他的口不对心后,我稍稍后退,但胳膊却没有离开他的腰身,故意问道:「那不抱了?」
「不要啊!要抱抱,要抱抱!」
宋知闲:「松手。」
我:「真的要我松手?那我松咯!」
我离开的动作非常慢,眼睛也一直盯着宋知闲的神情,可即便他内心已经大声呼啸:「别松手,小姐姐不要离开,人家好怕怕!」
但表情仍然是一片冷凝,不曾有半分情绪泄露。
甚至不耐烦地说了一句,「快些。」
我也是第一次拥有这读心术,本还想再玩一会儿,但院里却传来了声响。
在闻讯而来的下人推门进来的瞬间,宋知闲一把推开我,保持住了自己生人勿近的人设。
耳边是他内心的:「呼,好险。」
看着被拖出去的刺客尸体,即便这屋内已经收拾得一干二净,空气中仍有刺鼻的血腥味。
新婚夜遭暗杀的,恐怕只有我们了。
二
我叫许清卿,出生簪缨世家,作为家中嫡女,我自小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是样样没落下,就是为了长大后的家族联姻。
可我这人好像有什么魔力似的,无论和谁谈婚论嫁,对方家都会有长辈去世,从而守孝三年,不得嫁娶。
就这样,我的亲事换了一家又一家,蹉跎到了二十岁。
此时与我新婚之夜就分被而睡,一副无情无欲的宋知闲是朝中新贵,虽无父无母,没有家世背景,却年纪轻轻位居锦衣卫指挥使,是京中权贵们争相巴结的对象。
我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杀出重围,为我争取了这个没爹没娘,有车有房的好婚事。
这回,我终于嫁出去了。
一夜相安无事,本不用早起敬茶的我,被院子里一阵「哼哼哈嘿」的练功声吵醒。
我烦躁地起身穿衣,顶着鸡窝脑袋,暴力推窗看向噪音的始作俑者。
然后…… 我瞪大了带有眼屎的狗眼,流了一地的口水。
这胸!
这腰!
这腹肌!
真白啊!
宋知闲似乎对我热烈痴迷的注视无所察觉一般,继续赤裸着上身,行云流水地操练着,就连一丝眼风都没有扫过来。
但他内心明明在说:「小姐姐在看我,得好好表现,再耍一套剑如何?」
「再来一套漂亮的组合拳!」
「吃俺老孙一棒!」
于是,成亲的头一天早晨,我们那让百官闻风丧胆,又让圣上无比信任,传说中杀人不眨眼,手段狠绝的指挥使大人,像只求偶的大孔雀一般,嘚瑟了一个时辰。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凡是他有的,都耍了一遍。
最后他累得跟狗似的,还强撑着在心里想:「怎么样小姐姐,就咱这体格是不是倍儿行!」
噗!这该死的幼稚!
我突然发现,我的读心术是只有宋知闲能够点亮的单一技能。
这个设定非常的狗血。
但只能听到他的也足够有趣,比如早膳过后,我想要在府里逛逛,随口问了一句:「你去吗?」
他斜睨了我一眼,带着三分寒意的眼神,无情地回我两个字:「不去。」
我从善如流,「好吧。」
宋知闲内心委屈巴巴的,「小姐姐怎么不再挽留我一下,太无情了!」
我可怜他,又问了一遍:「要不你陪我去吧。」
宋知闲蹙眉,「没时间。」
我:「哦。」
心里话:「啊,小姐姐再坚持坚持啊!」
我叹了口气,「就陪我逛逛呗!」
宋知闲不耐烦地眯眼,「不去,没时间。」
我:「……」
哎呀我去!在这用心玩我哪是吧?!
我气得脑瓜嗡嗡的,直接拽起他的胳膊就去遛遛。
他不仅没反抗,反倒内心狂叫:「哇,小姐姐好霸道,好粗鲁,爱了爱了。」
就离谱!
其实宋府不算大,真逛起来我就发现,委实没什么好看的。
我们并排而行,花园中的路不算宽,衣袖随着身体的摆动会摩擦,有一瞬他的身体极不易察觉地倾斜了一下。
而我刚好垂眸,看见他本该落下的脚偏了一分。
为了不踩到一只虫子。
我有些讶异地侧头看他,淡漠的眼神,紧抿的唇角,完美弧度的下颚线,哪一点都看不出他刚刚的善良。
以及他的内心独白:「我可真是有爱心啊,这要是让小姐姐知道,不得爱死我啊!」
我:「……」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三
三日回门,坐在马车上,耳边听见的全是对面男人的内心戏,聒噪得厉害。
一会儿是衣服穿得行不行,束发整不整齐,礼物备得妥帖不妥帖。
为了让我的耳朵消停一会儿,我出口打断他的思绪:「你今日这衣服好看,头上的冠也配得好,礼物全都是按照我家人喜好备的,他们一定喜欢极了。」
本以为这话说完,他终于可以消停了,但对上宋知闲略一愣的眼神后,我的耳边直接炸开了。
「啊啊啊啊!小姐姐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太懂我了!」
我十分好奇,他是怎么做到,外表和内心各演各的,一点儿也不掺和的?
许家人丁兴旺,热情好客,在一波又一波的敬酒后,宋知闲便有些醉了,回家时虽还是冷着一张脸,但却能感觉到他眼神中有些许的呆滞。
下人备好了水,他起身往浴房走,半路突然转头说:「你……」然后又走了。
徒留我一人满脸通红地站在原地,因为我听到他没说出口的是:「小姐姐,你要不要偷看啊?!」
下流胚!
宋知闲的婚假结束了,他去上朝,我则是被小姐妹们约去茶楼聚会。
她们迫切地想要窥探我的新婚生活,毕竟当时京中好多人挤破脑袋都想求的婚事,最后被我得到了,多多少少她们还是有些嫉妒的。
姐妹甲说:「听我爹说,宋指挥使青面獠牙,嗜血阴冷,他是不是长得很可怕?」
姐妹乙说:「听我哥哥说,他武功高强,徒手就能打死一只牛,他是不是特粗鲁,以后会不会家暴啊?」
姐妹丙说:「听我夫君说,他没读过书,大字不识几个,你们是不是没有共同语言,根本就说不上几句话?」
姐妹丁:「听我爷爷……」
打住!
我就想问一句,你们家的男人们敢不敢当面和宋知闲对线!
我看着她们面上关切,实际眼中全是幸灾乐祸的八卦模样。
仿佛只要我过得不好,大家就还是好姐妹一般的塑料闺蜜情,让我很是无语。
我自然是不能如了她们的意,不仅否定了她们的说辞,甚至把宋知闲打造成了一个爱妻如命的好男人。
我一脸羞怯地胡说八道,「我家小闲闲不仅长得好看,出口成章,而且是对我一见钟情,爱我至深。」
「新婚夜遇到了刺客,危难关头他把我护在了身后,不让贼人伤我分毫。」
我越说越起劲,把平日里偷摸看的那这个话本的片段改一改都用上了,「最后,他单膝跪地,大声地对我说,你,是我的神!」
我以为这番感天动地的表白,会赢得在场所有人的艳羡和掌声,却看到甲乙丙丁张个大嘴,直直地盯着我的身后,瑟瑟发抖。
与此同时,我的耳边是宋知闲的心里话,「小姐姐…… 在说谁?」
我尴尬地转身,对上他蹙眉诡异的眸子,以及乌泱泱的锦衣卫…… 们。
神啊,救救孩子吧!
我把新抠出来三进三出的宅子送给你!
四
转眼我的生辰,娘家为我办了生日宴,家人们也为我准备了礼物,抬手接过的时候,我听到了宋知闲内心的喃喃:「好羡慕小姐姐啊……」
我收礼的手顿了一下,转头对上他淡漠的眸子,莫名有些心疼他。
夜深回府,刚好是夫妻夜话的好时辰。
看似两个人一壶酒,其实是三个人在对话。
我伸手:「我的生辰礼物呢?」
宋知闲瞥了我一眼:「没有。」
内心:「在我枕头底下呢,但我不给,拿不出手!」
我颠颠儿跑回去拿出来,嘚瑟地对上他错愕的眼神。
内心:「小姐姐怎么找到的?」
素白的锦盒一看就不便宜,里面却躺了一只又丑又粗糙的木簪。
宋知闲随意地开口:「顺手买的。」
内心:「这可是我亲手雕的,小姐姐要是嫌弃,我就不跟你好了。」
我转头对上宋知闲幽深的眸子,缓缓开口:「我记得你是湖州一带的人,那里有一个习俗,男人给心爱的女人亲手雕一个簪子,以示白首偕老,对吗?」
这夜的月亮很亮,洒在他的身上,散发出慑人的光芒。
他难得没有口是心非地反驳,甚至接过我递去的木簪,插在了我的发髻上。
我浅浅笑开,轻轻问道,「好看吗?」
宋知闲抿嘴点头:「嗯。」
内心的实话:「真丑。呜呜呜小姐姐,我明天给你买个好看的。」
我:「……」
滚吧,别说了!
后来我问他:「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不记得。」
他寻常的语气仿佛在说今夜的月色很美,可隐藏在深处的孤寂和荒凉却让人无法忽略。
看着他眉眼如画的好模样,我内心有些闷,低声道:「要不你和我一天过生辰吧。」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只求同年同月同日生。」
我甚至摘下一直戴在身上的玉佩给他,「生辰快乐!」
宋知闲盯着那玉佩许久,然后状似随意地放在了怀里,内心欢呼:「啊啊啊,小姐姐好好啊,我以后有生辰了!」
「还有礼物了呢!」
我被耳边的咋呼声逗笑,觉得今夜真是美好啊!
但也真是没好了!
我一夜没睡,全都是因为宋知闲这个心里藏不住事的男人,内心号叫了一晚上,吵得我脑瓜仁子嗡嗡的。
他昨夜把我送的那个玉佩放在了枕头下面,这一宿,他一会儿起来看看丢没丢,一会儿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着花色。
甚至好几次,玉佩「啪嗒」掉在了他的鼻梁上,耳边突然的一声「啊」,吓得我一激灵!
我早上顶着两个黑眼圈,好想把那玉佩摔了!
宋知闲最近有些忙,时常忘记吃饭,我总能听到他可怜巴巴的内心号叫:「胃,疼,啊!」
见他确实瘦得太多,我中午便熬了米粥给他送去。
他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以后别来了。」
这口是心非的狗男人。
五
「这里杀念重,不干净。」
宋知闲竟然跟我解释?
果然是因为生辰那事,对我敞开心扉了?
他一口一口地喝着粥,内心喟叹道:「好舒服啊,小姐姐是仙女吧。」
看着莫名有些乖巧的宋知闲,我故意逗他,身子前倾,与他离得极近,一双水润的眼睛盯着他,悄悄话一般的细语:「我来了,你不欢喜吗?」
宋知闲瞪大了眼睛,一时竟忘了回应,只是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面上,悄悄红了耳尖。
自那日后,我发现他开屏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他好像知道自己的优势,也拿捏住了我的心理,常常不是露点儿这里,就是露点儿那里的,绽放自己的魅力。
我作为一个颜狗,自是看得欢喜。
这让他更是误会。
我不止一次听到他内心的独白:「哎,又是迷倒小姐姐的一天,我这该死的魅力啊!」
我:「……」
在他的自恋中,秋天到了,大长公主准备了品蟹宴,邀请了京中权贵。
宋知闲有公务在身没时间,我只能独自前往。
早上出门前我随口问了一句:「你要不要来接我?」
他看了我一眼,颇无奈地回了一句:「嗯。」
内心是:「小姐姐真是太爱我了,一刻也不想与我分开啊!」
我:「……」
离得老远,我还能听到他傲娇的嘚瑟声。
我没想到太子和太子妃也会去,作为曾经的好友,我和太子妃自然是赶紧叙旧。
她如今有孕,已然显怀,我摸着她圆滚滚的肚子,问她什么感受?
她调笑道:「想知道,你自己怀一个啊!」
我一时无语,毕竟我和宋知闲是非常纯洁的夫妻关系。
嘎嘎纯!
时间不觉过去,转眼黄昏,筵席将散,众人簇拥着太子夫妇往府外走。
我一眼看到马车旁等着的宋知闲。
他此时褪去官服,一身锦袍立于夕阳之下,清冷的姿态让人挪不开视线。
他抬眸看过来,原本淡然的神色,在看到太子时变得极为凝重。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竟觉得周遭闹哄哄的人群声,隐约有些许不对劲。
高手过招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几乎在刺客出现的同时,宋知闲挡在了太子身前。
剑已出鞘,浮光掠影,在寒光下熠熠生辉。
所有人都吓得四散开来,太子夫妇更是被侍卫保护住。
这是我第二次看见他杀人,对方的鲜血落在他的眉眼上,妖艳而阴冷。
我扫了眼地上的尸体,想起新婚那一夜,在宋知闲内心号叫前,跑向他。
伸手附在了他的眼睛上。
我能感受到旁人的不解,也能感受到柔软的眼睫在我手心轻扫的微痒。
我开口:「我害怕,你别看。」
宋知闲:「……」
内心:「小姐姐,抱抱我好吗?」
我伸出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腰身,整个人依偎在他的怀里。
于是,京城第二日最劲爆的新闻不是太子夫妇遇刺。
而是,锦衣卫指挥使夫妇不知廉耻地在凶杀现场撒狗粮。
这可真是对我们「纯洁夫妇」最大的误会!
六
太子遇刺,圣上震怒,宋知闲又忙了好一阵,直到深秋方才有了空闲。
我记得他曾跟我说过,年幼时每日除了练武并没有其他的玩乐。
我寻出了一个漂亮的风筝,早饭后便叫他同我一起在院子里放风筝。
他竟没有像平日一般拒绝,而是直接拿过,满院子地跑了起来。
高高的风筝飞在碧蓝如洗的天空,我转头看向宋知闲。
他一身湛蓝的衣袍,腰间挂着我送他的玉佩,额头因刚刚的跑动渗出微汗,仰头向上看时,唇角弯起了好看的弧度。
我想,如果他出生在权贵之家,父母健在,定会成为一个风光霁月的翩翩佳公子。
他们不会忍心让他收起全部的软肋,做一个外壳坚硬的无情之人。
许是我看得久了,宋知闲垂眸望向我,漫天的日光如坠星河,让我有一刻的沉沦。
只是下一瞬,耳边就是:「诶诶诶,小姐姐你倒是好好放啊,风筝都要掉了!」
我:「……」
你对浪漫过敏是吧!
是夜,我们依旧分被而卧,虽玩了一整日,却依旧没什么困意。
我想起太子妃那日隆起的肚子。
我侧身看着宋知闲,他规矩地闭眼躺着,我偷偷伸手,戳了戳他露出的脖颈。
他眉心一跳,却没有睁眼,缓声淡道:「什么事?」
我整个人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嗡声回:「你要亲我一下吗?」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但耳朵在下一刻爆炸。
「啊啊啊啊啊!小姐姐刚刚说啥?
「让我亲她?可我也不会啊?
「咋亲?从哪儿下嘴?」
可无论他内心多么的热闹,表面上宋知闲只是拧眉看我,轻斥了一声:「胡闹。」
话音刚落,我就探头凑近,「么」地嘴了他一口。
随后,笑脸盈盈地娇嗔道:「你不亲我,我就亲你呗。」
宋知闲第一次在我面前愣神,他中衣领口深处慢慢地浮出一抹红晕,爬上了脖颈,脸颊,最后红至耳尖。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面无表情地转身背对我,开始疯狂输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耳边除了他的「啊啊」,啥也没有。
我被吵得头疼,受不了地起身,双手撑在他的脑袋两侧,学着话本里的大女主,「男人,别和我玩欲擒故纵。」
宋知闲视线落在我的脸上,有些幽深,和他内里的 「哇,小姐姐好霸道,爱了爱了」形成了极鲜明的对比。
「诶,不对!」
他内心话刚落,我俩的位置瞬间对调,我被他压制在身下。
我错愕地看着上方的宋知闲,他呼出的气息坠在我的鼻尖,让我莫名有些燥热。
我顺从地闭上了眼,等着他的自由发挥,耳边却是……
「接下来要干啥?」
「小姐姐为啥闭眼?」
七
此时宋知闲身上的中衣微微凌乱,无论是配上他内心的疑惑,还是清冷的眼神,都有一种乖巧且让人想欺负的冲动。
而我不仅想了,也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这么做了。
……
一夜到天明,我醒来时,日头已挂得老高,疲累地睁眼,只见满目白花花的胸膛。
我抬头看宋知闲,他安安静静地睡着。
我想起身,但微微挪动一下,腰就酸疼得厉害。
环着我的大掌缓缓下移,力道适中地帮我揉捏。
我抬头对上他睡眼惺忪的模样,虽没了往日的阴鸷冰冷,但眉心依旧蹙着,像习惯一般。
我抬手为他抚平,哑着嗓子说:「别皱眉。」
宋知闲下地倒水,并喂我喝了。
但我没有被他扮演的好人所蒙蔽,因为他眼神幽幽地盯着我时,内心想的是:「小姐姐这体格也不行啊,还得练!」
我练你妹!
不知是不是做了真正夫妻的原因,宋知闲虽依旧沉默寡言,但也逐渐敞开心扉,没有了诸多防备。
甚至在除夕那日险些破功!
彼时我俩一起守岁,屋外飘起了细细的融雪,我高兴地起身想要出去,却被宋知闲拽住了手腕。
「穿好衣服。」厚实的大麾披在身上,他从来只会杀人的双手,此时正在为我妥帖地系好扣子。
屋外一片雪白,我伸手感受冰凉的雪花飘落而下,直至双手足够冰冷才赶紧回屋。
趁着宋知闲对我毫无防备的时候,我把冰霜似的双手从他的脖颈处塞进去,死死地贴在他的皮肤上。
他瞪大眼睛盯着我,瑟缩的同时,唇边无意识地「啊」了一个音节,就马上反应过来闭嘴。
一边偷瞄我的反应,一边在内心暗自懊恼:「哎呀,笨死了,差点没保持住人设!」
啧啧啧,真是可爱死了!
今年的天气格外反常,京城中几次入夏都失败了,本该是晴空万里的月份,却阴雨绵绵了半个月。
南方更是暴雨肆虐,河堤坍塌,造成百姓伤亡无数。
圣上大怒,命太子带着赈灾款前去安抚民心。
又让锦衣卫彻查所有涉及河堤修建的官员。
毕竟,一个多月前朝廷刚拿出了大笔银钱去维护了。
可钱,当真是用在了河堤之上吗?
前前后后又是两个月,太子回来了,宋知闲他们也查得差不多了,从朝中一品大员,到县城的小小县令,均有涉及。
而一切的源头,是太子妃的娘家。
她曾偷偷出宫找过我,希望我能说通宋知闲网开一面,陈情圣上时能够把她家摘出去。
她理所当然地对我说,朝中官员哪有几个干净的,她家这样也实属正常。
我看着她姣好的面容,竟觉得有些陌生。
我沉着声音拒绝了她,一字一句地对她说:「大家都做的事,不代表是对的,若明日宋知闲没有据实禀报,那些因你们而死的灾民和百姓何其无辜?」
太子妃着急地打断我的话,「可若是圣上知晓,我一家百十口人名都活不了了!」
八
我盯着她的眼睛,有些疲累地问她:「那那些因你们而死的灾民和百姓,是死不足惜的蝼蚁吗?」
她眼中噙着泪,满目的悲凉绝望,神情在诉说着她的不甘。
「在你们心安理得地享受不该属于你们的荣华富贵时,就该想到有一日是要还的。」
「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一切自有圣上定夺。」
看着她离去,再没有往日那般骄傲的背影,我终是忍不住落泪。
有些人恐怕再难相见了。
宋知闲原原本本地把调查结果交与圣上,天子震怒,太子妃一家满门抄斩,以儆效尤。
太子妃怀孕被幽禁在东宫,直至孩子出生后被贬为庶民,打入冷宫。
可她的孩子因早产先天不足,没过百天便夭折了,当夜她也在冷宫随之自尽。
繁盛百年的家族就此陨落。
一步错,满盘皆输。
因着河堤坍塌一案牵扯众多,近来东街的菜市口没有消停过,无论是贪官污吏,还是家中的老弱妇孺,都会在那里为曾经的享受付出代价。
鲜血流了一地,即便是很远,也能闻到空气中飘散的血腥味,令人作呕,又让人无助。
事情该告一段落,但是不知为何宋知闲本就不好的名声,这几日更是一落千丈。
原因很让人无语,百姓们看到刑场上的妇孺心生可怜,又听到他们死前对宋知闲的谩骂,说他冷硬心肠,说他草菅人命,为官不仁,连稚童都不放过。
更有甚者,说他屈打成招,仿佛他们根本没有贪污河堤款,是旁人胡说八道一般。
一时之间,那些自诩正义的看客,开始杜撰,构陷宋知闲。
他们忘了贪官们究竟造成了多少南方的百姓无家可归,尸横遍野,也忘了那些死在这个夏初的,坍塌河堤下无辜稚童们。
反正苦难没有落到他们身上,动动嘴的正义多么的简单。
可我每每听到这样话,都心生难过,宋知闲面上虽不在意,但内心都会哼哼唧唧:「求安慰,求抱抱,他们说的都是假的,小姐姐不要信啊!」
我伸手环住他,坚定地告诉他:「我不信,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一个哭唧唧的小哭包,一个连虫子都不踩的人,怎么会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呢?!
我以为这事过段时间就会被众人淡忘,但我们却低估了他们心中扭曲的「正义」。
我被绑架了,带到了城外的一处破庙里,劫匪不伤我,只是想让宋知闲过来。
为首的男人是河堤案中一个贪官的儿子,事发之前他便被他爹送走了。
他隐匿在人群中,亲眼看着自己的家人行刑,把一切的错归结到宋知闲身上,仇恨侵染了他的脏腑。
他说之所以绑架我,是因为宋知闲除了我,再没有家人了。
这话敲在我耳中,莫名的心酸。
宋知闲单枪匹马而来时,不过是信送过去的半个时辰后。
细碎的阳光下,一个摄人心魄的身影极速奔来。
我抬眸看向他,他亦深深地凝望我。
我听见他心中所想:「卿卿,别怕,我来了。」
嗯,我不怕。
宋知闲看向绑匪的眼神射出冷厉的寒光,「把我夫人放了,要什么我给你。」
屋内窜出了许多的人,他们个个凶神恶煞,把宋知闲团团围住。
半分没有正义的模样。
九
我被一个绑匪用刀抵住脖颈,稍微动作就会留下冰冷的血痕。
宋知闲眼神森凉,「如何才能放了她?」
绑匪嗤笑一声,「你跪在地上,用你手中的刀了结自己。」
「以忌我爹娘亡魂!」
宋知闲的神情极为冰冷,「我死了,你就放了她?当真?」
「当真!」
看着没有丝毫犹豫就跪在地上的男人,我眼神哀求,绝望地摇头,泪水浸满了双眸,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住一般的绞痛。
我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
宋知闲拿着冰寒的冷刀,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他一点一点地把刀插进自己的腹部。
「咻!咻!咻!」
利箭破空而来。
几乎同一时间,绑匪松开我自保,宋知闲满腹鲜血地冲过来,把我抱在了怀里。
我听到有人怒骂他奸诈,也听到他们死之前的哀号。
从始至终宋知闲都紧紧地抱着我,他不让我看满地的尸体,也不让我看他身上的伤口。
他只是把头埋在我的脖颈处,极淡地说了一句:「卿卿,我好疼啊,抱抱我。」
我伸手环住他的腰身,手掌间全是他温热的血液。
我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只一味地哭,嘴里喃喃地唤着他的名字。
「宋知闲。」
「我在。」
「宋知闲。」
「我在。」
「宋知闲。」
「别怕,卿卿,我在。」
宋知闲给自己捅刀的时候偏了半分,避开了要害,但他还是因为失血过多昏迷了好久。
等他醒来的时候,我却已经失去了对他的专属技能。
再听不到他内心甜甜地唤我「小姐姐,」一时还很不习惯。
他因为身上的伤,要休息好久,我俩有的是时间腻歪在一起。
虽没了读心术,但因为彼此了解和确认了心意,所以现在只一个眼神,我也能猜到他的内心。
我问过他杀人害怕吗?
他说麻木了。
他说这话时,眼神中的深远和荒凉孤寂让我心中一片涩然。
我问他:「要抱抱吗?提供温暖安慰的那种。」
他定定地看着我,忽的笑了,眉眼弯弯。
待他身体恢复如常,已至新年。
守岁时我问他有什么新年愿望,他摩挲着我送他的玉佩,如情人般呢喃:「唯愿,卿卿…… 爱我。」
说完他满脸通红地不敢看我,轻咬下唇,乖巧得厉害。
我愣了一瞬后,随意地摆手,「这算是什么愿望,重新想一个!」
他猛地抬头看我,眼中的慌乱和难受已经要溢了出来。
他涩然开口道:「为什么…… 要重新想一个?」
「因为我已经爱你了!」我理所当然地回答。
宋知闲低头看我,眼眸的神情已变换,细碎点点的星光里全是缱绻。
他轻啄我的唇角,「卿卿的愿望是什么?」
十
「我希望我们能有一个孩子,」我抬手抚平他额角的碎发,「让这世上有一个人与你血脉相连,成为你一生的羁绊和牵挂。」
「你就是,是我的羁绊。」
我猜宋知闲此刻面上虽极力平静,但内心已经哭得稀里哗啦,吱哇乱叫了。
接下来的几日他有些神秘,我问他怎么了,他只说是秘密。
转眼正月十五,今日的京城将彻夜灯火通明,十里花灯街热闹非凡。
我看着身前那个牵着我手的男人的背影,他身姿挺拔,肩宽腰细,回首间的眸子闪出细碎的光芒,在这夜色之中竟是如此的摄人心魄。
我们在人潮汹涌的花灯街中心站定,宋知闲与我对面而站,不管身旁来往百姓的目光。
他的手与我紧紧相牵,眼中的缱绻爱恋让我迷醉。
我还没想明白他为何突然站住不动,下一刻他突然单膝跪地,「卿卿,你,是我的神!」
「嘭!嘭!」
随着宋知闲穿透人群的高呼,还有远处天边绽开的璀璨烟花。
我呆愣地看着盛大的烟花,一瞬的绽放和凋落,在忽明忽暗的光芒下,他眼里光芒点点的细碎晶莹,专注地看着我时让我有一种被勾引的错觉。
以及…… 周遭尴尬的寂静。
我现在说不认识他,还来得及吗?
但宋知闲显然没有想过要放过我,他眉目含笑地问我高兴吗?
并且表示我以后不用和小姐妹们撒谎了。
这…… 是报复我呢吧!
如果这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我勉强还能原谅他。
但是第二日一早,烟花铺的老板找我结算的时候,看着那让我眼晕的数字……
我真的是要离家出走了!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狗男人!
因为这事,我同宋知闲生了好大的气,最后还是他被逼无奈,实在哄不好我了,夜里猫在被窝里,拽着我的衣角唤了一声:「小姐姐,别气了……」
我掀开被子,盯着满脸通红,委屈巴巴的男人,一脸的不可思议。
这还是他第一次开口叫我「小姐姐」呢!
果然是,男人会撒娇,女人魂会飘。
这一刻别说烟花钱了,烟花厂我都给他买回来!
十五的那场烟花,轰动了整个京城,甚至宫里的主子们都在纷纷猜测是谁这么的大手笔?
而百姓对宋知闲的风评也在逐渐变好。
毕竟,吃瓜群众是没有记忆的,且就喜欢看些情情爱爱的八卦。
有人根据那晚宋知闲的举动,脑补我俩的甜腻日常,写了一个话本,叫,《冷漠锦衣卫与小娇妻的三百六十五天》。
直接爆火,上线许各大茶楼,书肆。
那里面的段子全都是杜撰的,但却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众人甚至说:「果然真夫妻,就是好嗑啊!」
我好奇那故事的内容,也买了一本来读,不料却被宋知闲看到了。
自从他知道我对撒娇没有抵抗力之后,他就彻底解放了心中那个软萌的自己。
对外还是冷情冷性,关上门就是「姐姐抱,卿卿亲」的撒娇鬼。
他看了那话本里的油腻情节后,逼着我和他一段一段地演出来。
人设彻底崩塌!
【本篇故事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