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有个记者梦
程更新
小孩子都心怀梦想，或者说理想，或者说志向。我们那个时代，大多数孩子的梦想是长大了成为科学家、战斗英雄、先进模范、作家诗人；如今受社会上追名逐利思想的影响，有一些孩子的梦想是当娱乐明星，当亿万富翁，甚至当不劳而获的投机分子。
我小时候的梦想有些与众不同，一心一意想长大了当记者。
听起来似乎让人难以置信，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懂得什么是记者？我真不是吹牛撒谎，这么说是千真万确的。
我上小学时，父亲在我们当地的一个管理区（相当于现在的乡镇）当办公室主任。基层政府工作人员比较少，一人多用。在我的印象中，父亲这个办公室主任更像是秘书、干事、管理员，内勤外联什么事都管。父亲的办公桌上总是堆满了文件材料，电话铃声不断地响，他天天忙得不亦乐乎。我放了学，做完作业，有时还帮父亲刻蜡板、印文件。
迎来送往是父亲的一项重要工作，他经常要接待上面来的领导，四面八方来的访客，也接待新闻记者。
有一次，他接待《嘉鱼报》（当时的县委机关报）一位记者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把我带在了身旁。我听着父亲给记者介绍情况，听记者的提问，还听他们谈论各种各样我似懂非懂的事情。这是我第一次知道记者是干什么的，也是第一次听到“新闻”这个词，感觉十分有趣。不知不觉中，我对记者这个身份产生了几分好奇，还有就是佩服。
记者叔叔一有空我就跟着他，问这问那。叔叔很有耐心地给我解答，还给我讲他听到见到的许多新鲜事。他告诉我，过几天就可以在报纸上看到他这次写的文章了。我说他真棒，他说：“你这么机灵，这么爱琢磨问题，将来也可以当记者写文章呀！”
一石激起千层浪，听了记者叔叔一番话，我就开始胡思乱想，去问父亲我以后可不可以当记者。父亲笑着说当然可以，并说想当记者现在就要努力学习，把作文写好。那些天，我天天盼着看《嘉鱼报》，看看记者叔叔写的文章是不是真的能登在报上。
果然，有一天《嘉鱼报》上登出了叔叔的文章，我高兴极了，好像这文章不是记者写的而是我写的。我看了一遍又一遍，心里对记者叔叔的佩服之情难以形容。我要是将来真的能跟叔叔一样，把自己写的东西登在报纸上那该多好啊！我既向往，又怀疑。
“想当记者现在就要努力学习，把作文写好。”父亲的声音反复在我耳边响起，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学习，写好作文，将来去当记者。
其实我是片面地理解了父亲的话。为了“写好作文”，我从小学高年级（五年级）就开始偏科，喜欢上语文课，对数学课不上心。到了初中，这种情况仍没有改变。
初二时，教我代数课的方老师是一位刚从华中师范学院（即现在的华中师范大学）毕业的年轻老师。一天，他把我叫到办公室训话，说：“你作为班里的学习委员，代数考了60分，合适吗？”方老师告诉我，判考试卷子时，算来算去我只能得59分，为了给我面子，免得影响学习委员的“威信”，这才给了我一个及格。这件事给我刺激太大了，我不怪老师，内心充满深深的自责。
与我糟糕的数学成绩比，我的文科成绩却是可圈可点的。教语文的戴老师也是华师毕业生，他为了提高同学们的写作兴趣和语文成绩，在全班挑选了10名作文成绩一直比较好的同学，单独布置额外的作业——写日记，并且亲自一一批改。我毫无悬念的在十人之列，其他九位也基本上非班干即共青团员。
总之，写作，当作家，当记者，搞新闻，从小萌生的这个念头，一直在我心里日复一日的生长着。
然而，文化大革命的爆发，让我的梦想几近破灭。在无书可读、无学可上的动荡岁月，写大字报，写批判稿，成了延续梦想的一种特殊方式。文革后期，上山下乡、参军入伍、上工农兵大学，成了摆在我们面前的几种去向。我选择了报名参军。
看来，当记者的梦是做不下去了。然而，世上的事总是千变万化的，人生路上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出现拐点。
我当的是铁道兵，部队驻扎在秦巴山区的四川省达县（今达州市），任务是修建从湖北襄樊至重庆的襄渝铁路。三个月的新兵训练结束后，我被分配到团直属机械连，这个连队的战士不是开汽车就是操作各种机械，分到这个连的新兵们都很高兴。可我从小就对汽车、机械之类毫无兴趣，无奈之下我主动申请去炊事班帮厨。指导员同意了我的请求，把我安排到炊事班后，他就带着小分队外出执行任务去了。后来才知道他是想让我去炊事班锻炼锻炼，然后到连部当文书。
不久，团政治处举办了一期新兵新闻报道学习班，为的是给基层培养一批报道骨干，同时也为团报道组挑选报道员。参加学习班的有300名学员，是从几千名新兵中挑选出来的，都是文化程度比较高的战士，多为“老三届”。
学习班结业时要进行考试，学员每人写一篇自我命题的新闻报道。大家都是刚分到老部队不久的新战士，经历有限，所以多数学员都为写什么而犯愁。
我想，新闻报道就要有点“新”意，不能像和尚的帽子平踏踏。于是我决定写一写我们炊事班的趣事儿。写完之后，怀着“画眉深浅入时无”的忐忑心情把考卷交上去了。
没想到，团政治处的新闻干事、主考官在作品点评会上突然宣布：“现在我给大家念一篇作品，题目是《伙夫出操，乱七八糟》。”完了，我要出洋相了，当时我想。
想不到主考官念完了我的卷子后对大家说：“写报道就要这么写，写自己最熟悉的事，最新鲜的事，最有意义的事——”。他说完还让我站起来亮了一个相。
学习班结业不久，团报道组挑选了3个新报道员，我是其中的一个。这可是从300名学员中挑选的呀，真可谓“百里挑一”。
当了报道员，有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我非常看重这个身份，这项工作。响鼓不用重锤敲，只要分管的新闻干事、股长布置一下任务，我们几个报道员就会争先恐后地下到连队，认真采访，精心写作。我暗暗地下定决心，每次下去，不见报就不回机关。在报道组期间，日常生活非常简单，就三件事：学习、采访、写报道，心无旁骛，连娱乐、锻炼的机会都几乎放弃了。
从此后，我的新闻生涯便沿着报道员、团部新闻干事、师部新闻干事、《铁道兵》报编辑、《解放军画报》编辑的轨迹，一路走下来，从小萌生的记者梦，就算是实现了吧！
如今，梦醒时分，已是满头飘雪，含饴弄孙之余，回望往事，有遗憾，也有欣慰，看到的乃是一个真实的人生。
2024年6月29日
编辑：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