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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超和散文:药香

作者:愚者故事汇
马超和散文:药香

生活中,药所担当的角色很重要。药是人类文明的守护者。这不是恭维,也并非夸张。如果缺失了“药”,我们不难想到人类文明的最终走向。说实在的,只要脑子没什么毛病,没人会喜欢吃药,只是有些时候吧,却又不得不吃。很多人虽然被药挽救性命于垂危,但要他们对着药说句“爱你”,还真有些为难。

虽然眼下盛行西医,但我感到亲切的还是中医。我年幼时,远近有很多中医诊所。诊所通常不大,与普通人家别无二致的土坯房,内里一张摆着算盘、针袋等老旧物事的老旧桌子,一把老旧的椅子,没事的时候,须发花白或泛白的大夫坐在老旧的椅子戴着老旧的眼镜翻看几本老旧的书。身后是药架子,古朴的药架子长满了抽屉,抽屉表面贴着药材名称,什么白芍、南星、青黛、牛黄、虎骨、木通、川芎,什么菟丝子、雪里青、望江南、羊踯躅、百草霜、千金子、九香虫……仔细琢磨琢磨,感觉它们还是蛮有意思的,并不是单调枯燥的字眼。墙壁空闲处,悬挂着本地书家书写的条幅,听识字的人讲,内容大抵是“但愿世间无疾病,哪怕架上药生尘”之类反映医者操守和追求的话语。我不懂书法,只是觉得挺好——对于普通人,美的玄妙最终落在“顺眼”这两个字上。我最佩服他们的“手上功夫”,他们跟药物打了大半辈子交道,那些药物,无论是渣、块,还是片、丝,看似随意地捏一撮,或抓一把,恰好。他们的举止让人很容易联想到欧阳修笔下的卖油翁。

马超和散文:药香

中药材的类型驳杂。我从来不敢小视堂堂正正地存在于中华大地的任何物件——指不定哪天,它们就堂而皇之地以药材的身份出现在药方里、药罐中,用它们洗涤身体的汁液驱逐邪祟,从而净化我们的躯体。当然,药也是有门槛的,要混到让人以药称呼的地步也不容易,要有时间的积累,如人参,如墙土;要耐受特别的环境,如雪莲,如苁蓉;抑或要经过特殊的历练:刺猬皮、狗脊需要砂烫,贝壳类、金石类药材需用火煅烧,木香、肉蔻则需湿面粉包裹后在炒热的滑石粉锅内煨……

草药在中药材中占比较高。可资药用的植物并非高居庙堂、遥不可及,很多品类在沟渠边寻常见,譬如薄荷,譬如车前草。可资药用的植物并非生来就是“药”,要真正成为“药”,须经过一定的加工程序,被医家挑剔的目光审视,经过一定的加工程序,被病患的双手捧奉,被跳跃的炉火隔着厚实的砂锅壁拥抱和亲吻,否则,它只能伴随着季节变换荣枯,或者在牲畜的肠胃里变得面目全非。

药是门深奥的学问。就拿草本药物来说吧,三月茵陈四月蒿,植物的不同时期,药用价值不同,甚至能不能入药都是个问题;即便是不怎么区分时间的,其药性、药效甚至毒性在不同的季节都有着或大或小的差别。这些都不是普通人所能掌握的,当然,普通人也没必要了解得那么通彻。

河西走廊的荒滩野地里,尽管草木稀疏,但可资药用的物种着实不少,当然,有着广泛用途,且不用费事巴力寻觅的,不多,我所知道的,也就是甘草。开春,土地消融,蛰伏经冬的甘草尚未萌发,品质最是优良,采挖正当时,迟了,甘草抽芽、散叶、开花、结籽,品质将大打折扣。甘草的最佳采挖期满打满算也就个把月时间,想通过挖甘草售卖发家致富是不可能的,最多也就是补贴补贴家用。

杏仁可以入药,村里的兽医大量收购,价钱也还公道。村里杏树不少,杏子黄时,除了大饱口福,我们还殚精竭虑地四处收集杏核。当库存达到了一定规模,我们就躲到僻静处,用小锤子或半截砖头砸破它们那坚硬的外壳,剥取杏仁。多半天光景,保持着相对固定的姿态,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没有人催促,也没有人监督,我们竟然能坚持得住。这或许就彰显着金钱的所谓魅力。

在我的印象里,祖父身体不好,一年四季药不离口,身上散发着浓重的药味。熬药是他每天的“功课”,冬天好办,火炉取暖,熬药是带手的事儿。夏天么,土灶做饭,熬药多有不便,就生起蜂窝煤炉。药罐坐在炉面上,像个内敛含蓄的矮胖墩儿。在旺盛的炉火的催动下,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儿,像是唱着欢快的歌谣。文火熬三遍,在白瓷碗里清出半碗,晾一晾,凉一凉,他仰起头一饮而尽,颇有几分电视剧中大侠的风范。

我们喜欢在药渣中找零嘴儿。这绝对是个技术活,“是药三分毒”,弄不好会出乱子——有些事情,如果不掌握些底细,没有点把握,趁早别干,自己受伤害不说,还可能给别人增添麻烦。长辈们时不时要啰嗦上几句,我们耳朵上快要磨起厚厚的茧子了。我们知道其中利害,自然不会傻不拉几地将有毒有害的东西送入口。“猛药去疴”,治疗所谓的痼症顽疾,自然会用到些许“猛药”,那药渣还是不沾的为好。另外,一些方剂里有蜈蚣、蝎子、蝉蜕之类,看着都让人心生怯意,即便其中有我们钟情的物种,我们也断然不会光顾。

我们把搜寻的目光投向调理型药方,红枣,党参,山楂,桂圆,都是里面的常客,也是我们搜寻的目标。有人或许会盯上麦冬——麦冬草的肉质块茎,我却从不正眼瞧它。我觉得它经历煎煮后索然无味,如同嚼蜡。

马超和散文:药香

药渣不能轻易倒给牲畜。人畜同理,人吃了有不良反应的,牲畜又怎会安然无恙!牲畜是农家的重大财产,万一有个好歹,追悔莫及。老人们说,经过捡拾的药渣最好倒在十字路口。事实上,很多人也是这样做的。他们认为,南来北往的人会将病疾带走。我觉得那是精致利己主义的做法。古往今来,精致利己主义者并不鲜见。

药罐也曾跟菜刀、案板一样,是老百姓居家生活的标配。如今,西药、中成药比比皆是,很少有人打麻烦现熬中药,只有在西药、中成药一时不能见效时,人们才会抱着另辟蹊径的态度去尝试尝试现熬的中药药汁。因为平时不怎么用,药罐不知道被倒腾到哪里去了,紧着手了,只好向别家借。很多人很乐意出借药罐子,却很忌讳别人还药罐——药罐一旦借出去,就不指望人家归还了。“有借有还”是大家恪守的生活准则,只借不还,心里总感觉不对味,所以,对于药罐等有诸多禁忌的物品,大家轻易不借。

家财万贯,坐吃而空。然而,普通人家一丁半口疾病缠身,药不离口,就不单单是“坐吃”的问题了。久病人家不小康。日子过得恓惶,心中急切,身上使不出劲儿,干着急。病魔缠身的人经受的是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他们希望灵丹妙药解围疾苦,希望神仙精灵救苦救难,无可厚非。“哀莫大于心死”,如果丧失了希望,就是行尸走肉。“好死不如赖活着”,说这话的人通常不了解生不如死的苦楚与无助。

药对方,一盅汤;不对方,一水缸。十二个字,算是说尽了对症下药的重要性。然而,要做到“对方”,谈何容易!学中医绝对是个苦营生。记药名,背汤头,枯燥乏味不说,还必须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即便是略有小成,没有十几年的勤苦钻研是不行的。“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道出了戏曲行当台前与幕后的联系。虽然行医与唱戏有着本质区别,就我个人的看法,学医比学戏艰难得多,因为它的对象是人,活生生的人。学医的过程最是贴合“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