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20世纪最伟大的文学家之一，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赫尔曼·黑塞在全球范围内拥有巨大影响力，其作品被翻译成40多种语言。近年来，“黑塞热”也在国内持续蔓延，其小说、诗歌、散文、书信等作品得到了读者的广泛喜爱。
鲜为人知的是，黑塞一生“为疾所困”。儿时黑塞因为贪玩，自制炮仗，眼睛因此严重受伤，一生备受眼疾之苦。此外，他在少年时代被诊断患有“精神病”，中年以后还患有头痛、坐骨神经痛，可以说，疼痛和疾病始终与黑塞相伴相随。世纪文景近日推出的散文集《聊聊疾病聊聊天》收录了黑塞的代表性散文，在这些篇目中，黑塞或徘徊于德国南部黑森林地区的疗养浴场，或漫游于阿尔卑斯地区的湖光山色，通过与心灵和自然的对话，展开对疾病、时间、生命和信仰的沉思。本书还入选了由中国老教授协会学校文化研究委员会青少年读物专家组审订并推荐的《2024年学前及中小学生暑期分年级阅读推荐书目》。
△《聊聊疾病聊聊天》[德] 赫尔曼·黑塞著谢莹莹、欧凡译上海人民出版社/世纪文景
前所未有的“怪人”
《聊聊疾病聊聊天》包括三个部分，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温泉疗养客》，这是黑塞作品中一部独特的自传小书，被誉为“黑塞最幽默的作品”，记叙他因坐骨神经痛到巴登疗养的故事。
黑塞以其独特的幽默冷眼旁观疗养院的日常，时常流露对自我灵魂和时代症候的深刻剖析。《一日的作息》中，黑塞漫步于街上的商店橱窗前，大规模的复制物品、人们因消费主义诱惑而产生的古怪占有欲令他深感惊讶，“比如把佛像或中国神像刻在女式阳伞的把手上，这种事令我猜不透，觉得生疏而痛苦，甚至感到毛骨悚然，这不像是故意亵渎圣物，是什么样的想象力、什么样的需要和心态使得生产者去制造、使得顾客去购买这种疯狂的东西呢”。他同样无法理解人们为何要坐在咖啡馆里，“让过分讨好人的甜蜜音乐扑面而来，屋里还琳琅满目地挂满毫无必要的饰品”。在黑塞看来，去除文明之弊后的自然之物才是存在的真实体现，所以“黄鼠狼比明信片、比音乐会、比赌场更加有力量”，庸俗文化不仅阻塞了心灵通往真实之路，更蕴藏着深深的荒谬。
△赫尔曼·黑塞
《荷兰佬》记述高度敏感的作者每天晚上如何被住在隔壁的荷兰人打扰，对邻居心生怨愤，他意识到“这是一种真正的、幼稚的、愚蠢的恨，是失意的做小生意的基督徒对犹太人的恨，那种愚蠢的毫无理性的恨”，并以精微传神的反讽摹写，“我特别想起诗人穆尔塔图里所刻画的那些肥胖、懂得享乐、爱搜刮的荷兰人，他们把马来人吸个干净，换来了财富和闲适舒服的生活。穆尔塔图里，好样的！”又细致呈现了自己如何以爱和信仰化解恨意，读来令人忍俊不禁。
《温泉疗养客》呈现出一个鲜活有趣的黑塞，“一个不合群的隐士、怪人，蝴蝶、蜥蜴、旧书以及宗教的朋友”，他极度社恐，“去警察局办个户籍证明或者填张人口普查表就要了他的命”，他也不惮于坦露自己疗养期间的堕落：暴饮暴食、无法抗拒赌博的诱惑，但黑塞相信人性的复杂和一体性，将精神上的辩证转化称为“二律背反”，认为最堕落的人也可在顷刻间完全复原。经过疗养，黑塞重新认识了人与疾病的关系，获得了精神的新生，“现在是他占有坐骨神经痛，而不是被它占有”。思辨与幽默赋予这部作品长久的生命力，虽然已过百年，黑塞在书中的遭遇和思考依然能唤起现代人的切身之感。
在大自然中嬉戏
如果说《温泉疗养客》是病痛中的审视，《漫游记》则是圆满中的体悟，黑塞以诗文结合的方式，记录了自己在阿尔卑斯山一带河谷漫游时的所见所悟，这里有明媚的阳光、斑斓的山色、质朴的农舍，湿润的风从南风吹来，黑塞不仅获得了身心的和谐统一，个体生命也在大自然的无限怀抱中领会深深的慰藉。
他仔细观察一草一木，一棵树即是一个完整的世界，“人们可以从它们墓碑似的树干上借那些清晰的轮圈读到它一生的历史：在年轮和瘢疖里忠实地记载着全部的战斗、全部的苦难、全部的病痛、全部的好运和繁茂，也标出了凶年和丰年、克服过来的打击和经受住的风暴。”在他看来，自然万物都富于丰满的意义，也比僵化的文明教条更具有永恒性。
在大自然中，自由的漫游者摆脱尘世的束缚，可以在时间中任意穿梭，在一座精巧的红房子前，“我又成了孩子，又感到了快乐。”同时他又意识到自己在时间中获得的蜕变，“我迎接这芬芳扑面而来的土地的是另一种情怀，比当年的更细腻、更沉静、更敏锐、更老练，也更深情。”
“漫游”即是空间的转移，也是精神的淬炼，在自然中觅得新生的黑塞拥有了对生命的无限敞开和接纳，“所有那些曾经扭曲过、折磨过我的生命，并加予了它沉重的恐惧的东西将不再存在”，一切经历都具有价值，“我还有许多弯路要走，还会失望于许许多多的满足。一切都要等日后才能显示它的意义。”
《秋日人生》辑录了黑塞在瑞士的山谷与湖泊之间漫游、迁居、与朋友交游的经历，表现出对时间、友谊、信仰、生命本质的洞察。
无论是《温泉疗养客》，还是《漫游记》和《秋日人生》，黑塞从未在心灵剖析和精神探索之路上停步，正如德国作家托马斯·曼所说：“黑塞代表了一个古老的、真正的、纯粹的、精神上的德国，他的写作充满了人道主义精神和对人类的爱心。”
用生命诠释译本
值得一提的是，本书译者谢莹莹与黑塞结缘颇深。1976年，谢莹莹与丈夫欧凡（陈家鼐）在爱国精神的感召下，辞去德国教职回国，分别任教于北京外国语大学德语系和首都师范大学数学系。
自青年时代起，谢莹莹就喜爱黑塞，研究黑塞。不幸的是，1990年，她身患脊髓恶性肿瘤，备受病痛折磨，正是在生病期间，她读到了《温泉疗养客》。“我那时病得很厉害，只能躺在床上读这本书，黑塞知晓我的疼痛，他又那么幽默，我读着读着，忍不住笑出声来，又遗忘了我的疼痛。”《温泉疗养客》和《秋日人生》是她的译作。
△本书译者谢莹莹与欧凡
谢莹莹手术后卧病多年，仍凭借坚强的毅力重新投入教学和研究工作，培养了一代代优秀学子，翻译了黑塞的小说、散文、书信等作品。黑塞也为她带来了生命的火花，她曾在《黑塞书信集》序言中写道：“当我困于病榻阅读他的书信时，仿佛一位老友在耳畔娓娓诉说生命的真义，为我的心灵带来无限慰藉。”可以说，谢莹莹的翻译不仅实现了两种语言的转化，也呈现了自己独一无二的生命经验。
欧凡青年时代曾赴德国柏林自由大学学习数学和物理，回国后任教于首都师范大学数学系。欧凡笃嗜中国古典诗词和西方现代诗歌，翻译诸多英、德、法等文字的诗文作品，著有《柏林苍穹下》《诗国漫游录》《沧桑交响曲》等。在本书中，他融合数学家与诗人的笔触，翻译了《漫游记》。
（出版社供图）
现代快报/现代＋记者 姜斯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