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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凝短篇小说:春风夜(上)

作者:愚者故事汇
铁凝短篇小说:春风夜(上)

小荷晚上睡觉前花了很长时间洗澡,洗得仔细,近于隆重。等在门外的刘姐就隔着门喊:差不多就行了吧,要是在别的主人家,谁能容你这么洗呀!

俞小荷站在淋浴间的莲蓬喷头下,把调好温度的水龙头开到最大,缩着脖子眯着眼,享受着热水沐浴的快乐。她不理会刘姐的叫喊和不满,不搭她的腔,也不生她的气。她知道刘姐话里有话:对她第二天要去会老公有那么点莫名其妙的醋意。

五十多岁的刘姐没结过婚,因为恋爱的不顺利,二十多年前就从四川老家跑出来,独自带着恋爱的尴尬果实———一个女儿,落脚在北京打工。这样的经历,多半会使人的性格在某些方面异于他人。

比如刘姐就有洁癖,酷爱洗衣服洗澡,洗澡要把自己洗得恨不能脱一层皮;刷牙一日三遍,要把牙床子刷出血来才算过瘾。主人规定小件衣服手洗即可,但刘姐自己的一条内裤、两块毛巾也必得放进滚筒洗衣机滚它个天翻地覆。

她的嗅觉也灵,规定和她住同屋的保姆不得坐她的床,每晚睡觉前她都要翕着鼻孔把自己的床闻一遍,闻到异味就和同屋的保姆吵闹,每次吵闹都以把对方气走而告终。

刘姐很想独占保姆间,但这家是个大家庭,老老少少十几口,人多时一下子得开出二十几个人的饭。还要打扫卫生,一个人无论如何忙不过来。所以用女主人赵女士的话说,旧的被气走,新的还得来。

其实刘姐也是旧人,但她“旧”得不同凡响。

赵女士全家都爱吃刘姐烧的菜,刘姐一进厨房就“起范儿”,她把那里的一切经营得有声有色,是赵家的一个“金不换”。

加之赵女士本人也极爱干净,她早就知道刘姐疯狂洗涤的毛病,但想到一个家庭最重要的无非是干净、可口的饭菜和整洁、舒适的环境,也就不再计较刘姐那过量使用的水、电、肥皂、洗衣粉了。

赵女士坚持不辞刘姐,刘姐始终主管买菜做饭。新来的俞小荷负责打扫卫生、洗衣服、照料室内的花卉植物,和刘姐两人同居一个房间。

这次刘姐没能气走俞小荷,俞小荷对付她的吵闹就是一个表情:笑笑。俞小荷的笑与常人稍有不同:十几年前她生儿子时坐月子受风落了个嘴歪的毛病,笑起来就显得有点苦,又有点含意深远,反倒把刘姐给震住了。

俞小荷有一儿一女,女儿在北京上大学,大三了,这也让刘姐心生羡慕。刘姐想想自己的女儿,常年随着一家医药公司的老板出去陪酒,一个月有二十天喝得不省人事,除了跟刘姐怄气就是向刘姐要钱。

唉!刘姐不再为难俞小荷,两人竟相安无事地共处了五个多月。俞小荷没做过住家保姆,但她干活认真,肯出力气。

比起刘姐精瘦的牙签似的身材,俞小荷属于偏胖型,可她并不蠢笨,还有眼力见儿,给主人洗衣服时,经常把刘姐的也捎带洗了(虽然事后刘姐总会重洗一遍),刘姐那颗好似风干的心就由不得热一下子。

俞小荷在厨房帮刘姐洗碗,刘姐端详着俞小荷,觉得这女人其实长得可不丑:长圆脸,双眼皮的大眼,鼓峥峥的鼻梁子,可惜一副厚嘟嘟的嘴唇,朝右脸歪去。

刘姐就对俞小荷说,我真想抽你个大嘴巴子。俞小荷说,干吗?刘姐说,把你这嘴抽正过来。俞小荷凑上自己的脸说,你抽,你抽。刘姐却又说,你还是歪着吧,女人模样太好了麻烦。

俞小荷说,都这一把年纪了,就是嘴不歪又有谁看你呀?刘姐说,那你怎么好几个晚上睡不踏实?还不是因为王大学要来北京,还是惦记着让人家看啊。

俞小荷偏过脸笑笑,不吭声了。

俞小荷的老公名叫王大学,开一辆号称“康巴拉煤王”的大车跑运输,夫妻俩半年没见面了。明天王大学路过北京,两人约好见一面。晚上俞小荷向赵女士请了假,就开始磨磨蹭蹭过年似的洗澡,直洗得刘姐在门外气急败坏。

洗漱完毕,俞小荷早早上床钻了被窝,她要养好精神。她听赵女士常说,女人的精神是睡出来的。但是这一夜她睡得不好,早晨一起床,就又去洗了个澡。

这个澡洗得有点理亏,主人虽然不会说什么,可身为保姆一天洗两次澡,还是过分了。幸亏天还没亮,刘姐还在床上打呼噜,那么瘦的人,打起呼噜山响。俞小荷蹑手蹑脚下了床,掩好门,把自己锁进了隔壁卫生间。

这个澡她是非洗不可的,夜里她做了个噩梦。

她梦见王大学带了她一块儿出车,车开进一座山里,天忽然大黑。路边恰有一家旅店,他让她在车上等着,自己先下车去登记住店。

她左等右等等不来,就下车进了店,原来那只是一间破草房,房内有一张褥子脏污的床板,她的老公正伏在一个女人身上。

俞小荷扑上去撕打那女人,她看不清那女人的脸,却看见奶水正从女人鼓胀的乳房淌出来。她痛哭起来罢了手,心想也真使得出来啊,奶着孩子还干着这个……她哭醒了自己,浑身汗湿。

三月的北京,春寒料峭。

穿戴整齐的俞小荷急匆匆出了花源湾(赵女士所住小区的名字),跨着大步往公交车站赶。天还黑着,街上的路灯还没有熄灭,晨风硬冷,便道上有环卫工人戴着帆布手套,手持扫帚在清扫路面:哗,哗。

刚洗过热水澡的俞小荷心情好多了。

不过就是一个梦吧,而且梦大半都是反的。她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把太空棉短大衣领子上的帽兜戴到头上,两只耳朵顿时暖和了。她这一路要换两次公交车,再乘一段地铁,目的地是方庄。

王大学给她发短信说,方庄附近有个叫“春风”的旅馆,跑车的司机们常住,便宜,管一顿早饭。花源湾在北四环,离位于城南的方庄远了些,路上得一个多小时。可王大学觉得合适,俞小荷还是愿意就他。

两次换车之后,俞小荷乘上了地铁。

在拥挤的车厢里,一些情侣互相依偎着打盹儿,一些孤单的人悄声打着手机。俞小荷找个靠门的角落让自己站稳,隔着大衣摸摸口袋里的手机,有心也给王大学打一个。

昨天通电话时他告诉她,他的车今天一早到顺义。因为大车不能进北京市区,卸了货,车就停在顺义,他再搭别人的车到方庄。也不容易呢,俞小荷想着掏出手机,王大学的电话却先打了过来。

他问她到哪儿了,说自己已经到旅馆了,房间都订好了,真是不贵,标间98块钱,能洗澡,也干净。说你可记好了,房号是102,102啊。

俞小荷听着电话,一股喜气突然涌了上来,她却故意逗他说,她原想一早就出来的,可是做饭的刘姐病了,她得替她把全家的早饭做好才能出来。电话那边就有点急,问她什么时候才能到方庄。

这边俞小荷忍住笑说得快中午了,你先睡一会儿。那边说我怎么听你电话里乱哄哄像在外头?这边俞小荷说是电视,他们家厨房里也有电视,刘姐在厨房干活才不闷得慌,这叫以人为本你晓得吧。

那边说宝贝儿,几个月不见你的腔调都变了。

这边俞小荷说行了行了你快先睡会儿,就这,啊。说完挂掉手机,腾出一只手牢牢抓住车厢里悬在头顶上方的环形把手。她从电话里听出了王大学的焦急和沮丧,这两样情绪都叫她高兴,她听出了他对她的想念和在意。

男人是不是真在意女人,几句话女人就明白。想到夜里还做那样的噩梦,便觉得有点对不住老公。

五个多月前,俞小荷从山西老家来到北京,经家政公司介绍到了赵家上班。为了给主人一个稳定、踏实的好印象,也为了占住这份工作,她连春节都没回家。从前她在村里种过苹果——和王大学承包了七十亩苹果园。

十多年间,他们起早贪黑赚了些钱。

后来承包期到,两人的年龄都过了四十,体力弱了许多。那些年,真是连滚带爬。俞小荷怀着儿子也一天没偷过懒,结果儿子就生在苹果树下。正是收苹果的季节,最缺人手,俞小荷明知自己快生了,还是腆着大肚子进了果园。

儿子越长越壮,俞小荷落了一身毛病。

她是个大媳妇,比王大学大四岁,过了年就四十六了。家里大事,都靠她拿主意。承包果园时她就发现运苹果比卖苹果更赚钱,所以才主张退了果园买辆车,由王大学开车跑运输。

儿子留在村里给母亲照看,她自己到北京来,试试有什么可干的,离女儿也近了。女儿在北京上学,往后花钱的地方多得很。话一出口,王大学就同意。

王大学这名字带出父辈对他的期望,可王大学没上过大学,每遇大事也不爱动脑筋。心思简单,人又长得高大硬朗,若不是家里穷,在村里还是惹人注意的。也因为家里穷,兄弟姐妹八个,都是小学没读完。

王大学在该上大学的年龄碰见了俞小荷,两人自由恋爱,经历了一些风雨。主要是俞小荷的婆婆不同意,嫌俞小荷岁数大。王大学却是铁了心,干脆到俞小荷家做了上门女婿。婆婆骂上门来,骂俞小荷是狐狸精,占了她儿的便宜。

俞小荷靠在门框上笑笑,不还嘴。

娘家哥忍不住对答了几句,说王大学俩哥哥到如今还没娶上媳妇,你们当老人的脸上就那么好看?我妹子出嫁一分钱彩礼不要,应着婆家名摆喜宴的500块钱还是我出的。到底谁占谁的便宜啊!……

俞小荷坐在地铁车厢里想着往事,不知不觉间方庄就到了。出了地铁站,又花了二十多分钟,问过几个路人,她终于找到了春风旅馆。

这旅馆挨着一个小五金批发市场,是一栋灰白色瓷砖贴面的二层小楼,单薄的铝合金玻璃门框上挂着一条军绿色棉门帘,门帘上人手掀动的部位一片油渍麻花的黑,却也见证着这旅馆人气的旺。

俞小荷站在旅馆门前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八点三十五。她在心里偷着笑了:比她告诉王大学的时间提前三个多小时呢,她要给他一个出其不意!她进了旅馆的门,局促的前厅光线很暗,久未清洗的拼花瓷砖地面又黏又涩,脚踩上去有点沾鞋。

空气中弥漫着韭菜包子味儿,想必这就是旅馆提供的早饭吧。曲尺形的前台暂时看不见服务员,迎门墙壁上并排挂着三只表面模糊的石英钟,分别显示着纽约时间、东京时间和北京时间。一些客人从前厅走过,身上都带着韭菜包子味儿。

俞小荷向其中一人打听102,那人指给她一条窄窄的走廊,敢情就是一楼。她穿过走廊,顺利找到102房间敲起门来。听见里边有人嘟嘟哝哝地问:“谁呀?”

她憋着嗓子撇着京腔说:“服务员!”

门开了,打着哈欠的王大学见门口站着俞小荷,忍不住一拳打在她的肩膀窝上,接着一把将她拖进了屋。

房间里黑咕隆咚,一股又一股烟臭、脚臭和汗酸气扑向俞小荷。从前她对这些气味并不陌生,但是今天她觉得这房间的气味真是呛人。没容她多想,王大学又是一拳将她打倒在床上。

黑暗中俞小荷脸朝下扑在一团热乎乎的被子上,她闻见了王大学的味儿,身子一阵发软。王大学从背后扑过来压住她说,你小子学会蒙人了,还真当你过三个钟头才到呢!说着就去摸索俞小荷的大衣扣子。

铁凝短篇小说:春风夜(上)

这时忽听黑暗中有人咯吱咯吱磨牙,惊得俞小荷叫道:谁?王大学说,别怕,是二孬,跟我搭伴开车的二孬,早睡死过去了。俞小荷猛地翻身坐起来压低声音说,你个流氓,屋里有人你还跟我这样!

王大学解释说,二孬他表姑家离这儿不远,这旅馆就是他表姑给介绍的。刚才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二孬正要去他表姑家,我看他累得迈不开步,就让他先在这儿睡一觉,反正你一时半会儿也到不了。要不我这就喊醒他叫他走?

俞小荷截住他的话说,拉倒吧你,我是那种刻薄人么。说着摸到床头桌上的台灯,拧亮。她看清对面床上的确躺着二孬,试着叫了声“二孬”。二孬不应声,却又是一阵咯吱咯吱的磨牙声,听得俞小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王大学盯着俞小荷说,看是吧,睡得死人一样。说着又去凑俞小荷。俞小荷闪开身子关了灯说,老夫老妻的你这是干什么呀,这会儿不行!王大学说老夫老妻了咱才不怕什么呢。

俞小荷说你先到了怎么不先洗个澡啊?

王大学哼了一声说,我就知道你是住在北京城的别墅里眼高了。你们是24小时热水,我们这春风旅馆就一个小时热水,晚上8点到9点。

俞小荷立刻觉出刚才的话有点伤了王大学,赶紧软了口气说,什么你们、我们的呀,我请了一整天假,今天不走了,晚上住下,明天早上才回去。就这,听明白了吧?

王大学不出声地笑了,接着嘴里一阵嘶嘶哈哈,两只手扶住后腰。俞小荷知道他有腰椎间盘突出的毛病,跑车这一年多来经常犯病。她从床上出溜下来,扶着王大学让他平躺在床上,腰椎间盘突出最怕久坐。

王大学在床上躺好,掀开被角对俞小荷说,你陪我躺会儿总行吧。俞小荷脱掉大衣搭在床尾,和衣靠住床头坐好说,你躺你的,我陪你坐着。王大学拿被子盖上她的两条腿,他知道她的腿有关节炎。

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丝丝缕缕挤进房间,两个人安静了下来,才觉出这屋子其实挺冷。98块钱的客房,暖气也停得早。

王大学在被窝里搂住俞小荷穿着弹力保暖裤的腿,俞小荷低头摸了一把男人脸上粗硬的胡子说,你还知道疼我这腿啊?王大学说我不疼你疼谁呀?这一趟十多天,我和二孬紧赶慢赶,两个人轮换着开,一人开四个钟头,十二个钟头才吃一顿饭——就怕吃饱了犯困。

俞小荷说,给我讲讲这一趟你们都去了哪儿。

王大学说从运城拉了苹果送广东;从广东拉了椰子送呼和浩特;从呼和浩特拉钢材到顺义,明天从顺义再拉上木头到太原。净开夜车了,好几宿没睡过囫囵觉。想早点儿看见你,刚才在顺义连车都没卸。

俞小荷说那谁卸呀?

王大学说有人卸,咱不挣那份卸车的钱了。俞小荷说一会儿我请你喝酒,反正今天你也不开车。王大学说也给我讲讲你。俞小荷说你不是说我变了么。王大学说更肥了,你个肥婆!脸也白了。北京就是养人哪,说话的调调都绵软了,从前你可是粗声大嗓。

俞小荷说,还有呢?王大学说,还有什么“晓得”啦“喉咙”啦,“哇塞”啦,还有什么“得了您呐”“找补找补”,听着不顺当。俞小荷放在男人脸上的那只手向上一扫,停在男人头顶,抓住他一撮头发使了点劲说,叫你不顺当!

王大学哎哟着说,你想搞家庭暴力呀你……俞小荷在王大学的头发上松了手,她感慨粗心的男人竟还注意到她说话用词的变化。被男人一说,她发现自己说话真和从前有所不同。

赵女士是浙江人,赵女士的公公婆婆是北京人,刘姐是四川人,俞小荷身处这样的环境,说话难免受些影响。她现在把嗓子叫喉咙,把知道叫晓得,把扔掉叫摔掉,又从赵女士的儿女身上学得一些时尚感叹句比如“哇塞”什么的。

可着急时、大段说话时还得用老家话,那样表达得清楚,也赶劲。那时她就顾不得向北京的赵家靠拢,她不用“生活”啊“日子”啊这些词,她喜欢说“过光景”。赵女士对她说,过光景很好听。

俞小荷说话还有属于她个人的一个习惯用词“就这”,常在一段话中间或末尾加上一句“就这”。好像在向你强调“这就是我要说的”,又似乎没什么用意,只起着给说话节奏打拍子的作用。

现在俞小荷给王大学描述她的北京生活,还是老家话方便。她告诉他,眼下在农村也少见像赵家这么多口人住在一起的。赵女士两口子,他们双方的父母,他们的一儿一女,一儿一女的下一代,还有赵女士一个没结过婚的老哥哥和一个没结过婚的老姐姐。

王大学插嘴道,这不是吃大户吗?

俞小荷说赵女士家是大户,开着好多家超市,北京、外地,都有。她男人一年有八个月在天上飞,是给外国银行做事的。你说吃大户,也算吃大户吧。可一般大户多半是不让你吃,越是大户,越是算计得狠。就这。

赵女士好热闹,老人们都给接来,听她说要养他们一辈子。就是做卫生辛苦些,上下三层楼,十好几间房。

我每进一间屋子擦家具洗地板,都忍不住琢磨,往后闺女要是能落在北京,咱什么时候能给闺女混上一间房呢?哪怕就我和刘姐那样的,10平方米吧……哎,你说我是不是做梦啊!哎!

俞小荷轻轻胡撸着王大学的头发等他答话,但王大学不再言声,他困得撑不住,睡着了。他的脑袋枕着俞小荷的大腿,压得俞小荷又酸又麻。可她不敢动弹,生怕惊醒了他。

她僵着身子靠在床上,闻着王大学头发上的烟味儿和油泥味儿,静听着房间里两个男人粗重的呼吸,静听着对面二孬偶尔的磨牙,她想能安稳睡觉就好,跑车的人最缺的就是睡觉。

再多的话要说,不是还有一个晚上么,还有整整一宿。她靠在床上,眼睛早已适应了这房间的光线。她看见对面墙上有返潮留下的形状不一的洇痕,有的像人,有的像鱼。现在她不觉得这墙寒碜。

天过中午,二孬让尿憋醒,爬起来去撒尿,才打破了这间客房的安静。他看见靠在对面床上的俞小荷,慌得连声叫着嫂,嫂,看这事闹的,我这就走!俞小荷说往哪儿走哇你,刷刷牙洗洗脸一会儿跟我去吃炸酱面啊。

王大学也醒了,睁开眼就说自己“该死”。

俞小荷下床把窗帘拉开,推开一扇窗,阳光和清新的空气扑进来,叫人精神一振。她把两张床整理好,等待他们轮流去卫生间收拾停当,三个人一块儿出了春风旅馆。

他们都饿了,找了间面馆吃炸酱面,喝老白干,俞小荷还特别点了两荤两素四个菜,声明这顿饭是她买单。

吃过饭,二孬去了表姑家,俞小荷要带王大学去医院。王大学说咱不回旅馆啊?俞小荷说咱上同仁医院做一次按摩,我看你这腰忒难受。王大学说花那钱干什么?俞小荷说我愿意花,赵女士家的老人净上同仁做按摩。

王大学叫起来说,他们家去的地方我更不去了,你就烧包吧!俞小荷沉下脸说你要不去我这就回赵家。王大学最怕俞小荷沉脸,只好跟她去了同仁医院。到底是正规医院,王大学享受了一个钟的按摩,立刻觉出腰上轻松了许多。

当他知道一个钟90块钱时,十分心疼。

春风旅馆一宿才98块。他明白这是俞小荷的心意,她让他看到,她在北京能挣上钱,还认识大医院。这时俞小荷的手机响了,是女儿打来的。说她已经下课了,问到哪里和爸妈见面。

他们和女儿见了面,一家三口就在同仁医院附近一个涮羊肉的小饭馆吃了晚饭。吃过饭,女儿说学校还有事,要先走。俞小荷说你爸好不容易过一次北京,就不能多呆会儿。女儿说我是给你和爸腾时间呢,我呆的时间越多,你们说的话不就越少啊。说完真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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