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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闹的交响画,Stefan Gierowski的无言歌

喧闹的交响画,Stefan Gierowski的无言歌
喧闹的交响画,Stefan Gierowski的无言歌
喧闹的交响画,Stefan Gierowski的无言歌

眼睛、大脑和心灵的答案迥异。眼睛说,它看到了表面的色彩、色块、色域,线条、形状、造型;大脑说,它看到了Kandinsky、Hilma af Klint、Rothko的风貌;心灵却说,它看到了超越语言的心理景观,情绪、记忆或是幻想。

波兰艺术家Stefan Gierowski的作品会让三者罕见地达成一致——包含着光。光的意蕴无穷:达芬奇认为有光才有影,光影的存在带来绘画的开端;西方宗教的文本《圣经》在首页提及,“要有光”,光因而被赋予精神层面的启蒙意涵;放诸于更为理性的量子物理等现代科学领域,光则是粒子,是波,是宇宙的砖石。光这一意象,竟美妙地统领了眼睛、大脑和心灵。

喧闹的交响画,Stefan Gierowski的无言歌

画作DXXI,1984年 ,200 × 130厘米 ,布面油彩

英国著名策展人Philip Dodd敏锐地捕捉到Gierowski作品中光的特殊性,以光为线索,在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策划名为《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 斯特凡·杰罗夫斯基的艺术(1925-2022)》的展览,回顾艺术家生涯的重要作品,并以三部分回答三个议题:

  • 在太空旅行成为全球焦点的当下,Gierowski的抽象艺术如何回应太空探索这一主题;
  • 中国文化尤其是老子哲学对Gierowski的影响,如何将他他的抽象绘画聚焦于精神与虚空;
  • 艺术家对光与色的关系进行的探索,如何以创造性的方式对科学的思想与发展提供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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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作CCLXVI,1971年 ,100.2 × 74.7厘米 ,布面油彩

19世纪的一位作家说,一切艺术都趋向于音乐的状态。Gierowski的作品让人想起一曲无言的歌:鲜明的色彩对比、相同的形状、大块的留白,呼应节奏、模式、重复、嘈杂和寂静。与艺术家交好的波兰作曲家Witold Lutoslawki曾说:“音乐始于何处,言语在此终结。”但这种对旋律性的接近,不仅源于艺术家对凝练表达的追求,也与其生活的特定环境有关。

“政治动荡的时期,能公开说的话是有限的。因此,Gierowski想要表达自己的想法,但是通过一种不受政治话语、公共语言污染的音乐语言和艺术语言来表达。……于是他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实验性世界,一个音乐和艺术可以自由表达的世界,一个语言完全无用的世界。”Philip Dodd向我们解释。

而回到最开始的问题——Gierowski自己曾如此回答:

喧闹的交响画,Stefan Gierowski的无言歌

抽象绘画这种写作形式是无法翻译的——在所有不同类型的绘画中,抽象绘画最扎根于事实,并基于某种真相。有趣的一点是,很多人认为抽象绘画完全不带个人感情。我却认为,如果柏拉图见到当今的抽象绘画,他不会认为这种艺术形式全是虚假的谎言。他只能说绘画模仿了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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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它还包含着,言语无法抵达的真相。我们与策展人Philip Dodd聊了聊这种纯粹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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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展览展出了Gierowski的27件作品。其中有布面油画,也有纸上水彩。对您而言,其中最有助观众迅速理解Gierowski的一幅作品是什么?有没有哪幅作品没能展出,让您感到可惜?

我会选择1962年的作品CLXVII,原因是它非常简单。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是黑白的,遵循了“少即是多”的美学理念。但有趣的是Gierowski能够使用如此简约的效果来创造神秘感。从一个层面来看,它只是一条穿过黑色空间的线条;从另一个层面来看,它出现在太空旅行之后。当你把它与太空旅行联系起来,事情就变得有趣起来——这条线看起来像是火箭进入太空时留下的轨迹。但它也是一条渴望从低到高的线条,具有精神维度。毕竟,《圣经》以“要有光”这句话开始,于是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即可以用最简约的手段——颜料、黑色和白色——创作出一幅能与所有这些含义产生共鸣的画作,既包括物理层面,也包括形而上学层面。

我们原本很想把一些画作带来中国,但可惜未能如愿。最想带来的一组画作就是《十诫》,因为它表明Gierowski一直在努力用当代的方式表达传统的思想。这幅画的名字并不是《十诫》,它来自《旧约》,而是叫做《绘画十诫》。换句话说,这是关于绘画“十诫”的行为,因为他以抽象的方式再次描绘了它们,所以它们很特别。我在华沙的一座教堂里见过它们,这是一组令人惊叹的画作,但我们没有足够的空间展示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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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作DCCXXX,1998年,130 × 100厘米,布面油彩

您形容Gierowski的作品充满音乐感,“节奏、模式、重复、嘈杂和寂静......”能否具体说说,它的节奏、嘈杂与寂静,这些音乐性如何体现于细节之中?

我认为,他的画作与音乐有着密切的联系。如果你仔细观察Gierowski的画作,你会发现其中的许多元素都与音乐有着相似之处。例如,在很多水彩画中,他运用了空间元素。这些画作上几乎没有任何笔触,没有任何噪音,非常安静。John Cage,这位伟大的美国作曲家曾经说过,如果音乐是噪音,那么所有的噪音都是音乐。可以说,Gierowski在重新思考这个问题:如果音乐也是沉默的,那么所有的沉默是否都是音乐呢?在其他画作中,你可以看到他如何运用色彩对比来创造声音、噪音和节奏,玩弄视觉节奏的等同性。在这些不同的画作中,我认为他总是在思考,如何使用对比强烈的颜色来产生声音,如何通过留白来营造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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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作DCCLXI,2000年,150 × 150厘米 布面油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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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作DCCCXVI,2005年,100 × 73厘米,布面油彩

据您所知,Gierowski作画时听音乐吗?展览中提及Gierowski 对音乐家Witold Lutoslawki的喜爱,他们的作品如何互相影响?

Gierowski作画时不听音乐,但他完成画作后会听音乐。贝多芬是他的英雄之一。北京的展览中,我们带来了一张贝多芬交响曲的唱片封面。Gierowski会坐在工作室里,把音量调得很大,让贝多芬的音乐充满整个空间。我想这说明了Gierowski的抱负:他不想创作像德彪西钢琴曲那样安静的作品。他认为自己的画虽然很小,但就像贝多芬的交响乐一样,是喧闹的交响画。

波兰作曲家Witold Lutoslawki和Gierowski之间的关系非常亲密。Lutoslawki说过一句很棒的话:“音乐始于何处,言语在此终结。”我想这就是他们产生连接的原因。他们生活在特定的环境中,能公开说的话是有限的。因此,他们想要表达自己的想法,但是通过一种不受政治话语、公共语言污染的音乐语言和艺术语言来表达。因此他们都是实验性的,都从尊重波兰民间传统开始,并始终尊重这些传统,却又超越了这些传统。他们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实验性世界,一个音乐和艺术可以自由表达的世界,一个语言完全无用的世界。

如果让您将Gierowski 的绘画类比成一种音乐类型,您觉得它是什么?

在某种程度上,它是古典音乐。但“古典音乐”这个词并不总是恰当的,有时他的画似乎是在创作与弦乐四重奏相似的作品,有时他的作品则具有交响乐的特质,充满实验性。关于Gierowski的真相是,他不想在传统与现代之间做出选择,他渴望了解如何为古典绘画创造出现代的等价物。因此,他用光的方式来绘制《十诫》,这种方式在所有伟大的宗教绘画中都有,但他借鉴了现代物理学的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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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作CLXXXIV,1964年,65 × 50厘米,布面油彩

在您看来,抽象绘画艺术和音乐艺术有哪些共通之处?它们是否都表达着一种不可讲述的普遍真理,或者,某种人类共有的情感?您作为策展人和学者,对抽象绘画始终情有独钟——原因是什么?

19世纪末有一位作家说,“一切艺术都趋向于音乐的状态”。我认为,Gierowski以及许多对音乐感兴趣的抽象派画家,试图将音乐作为他们作品的类比。他们试图摆脱叙事,因为叙事已经被过度使用;他们想要摆脱叙事,以免其变得陈腐。当然,抽象画的美妙之处在于,它可以摆脱叙事,而这正是叙事艺术所难以做到的。他们选择抽象画,部分原因是为了探讨那些难以通过叙事来表现的心理景观。

而我一直致力于将抽象艺术引入中国,原因有很多。我的一个朋友说,虽然西方有很多抽象艺术,但如果不了解它与东方哲学的关系,就很难理解西方抽象艺术。这话很有道理。许多抽象派画家都对禅宗和中国的空间表现方式有着浓厚的兴趣,Gierowski也读过相关的书。我对80年代的中国非常着迷,因为在那时,一套以前从未有过的书籍和绘画出现在人们面前——一本著名的关于艺术中的精神的著作在80年代初被翻译成中文,它的复杂性在于,康定斯基本人是通神论者,而通神论本身则源于印度教和佛教。

那么,是西方影响东方,还是东方影响西方?我试图将与亚洲哲学产生共鸣的西方艺术家带到中国,也一直希望能够将中国的萧勤、谭平带到西方,让亚洲哲学与西方现代主义相遇。目前我们最不需要的就是建立更多的壁垒。我认为抽象艺术是一种探讨东西方之间关系的方式。

深入接触20世纪中后期以抽象绘画为实践的各国艺术家过后(比如Stefan Gierowski、Sean Scully、谭平、萧勤),您认为,不同艺术家对抽象艺术的认知上存在的差异,是更为个人化的,还是更为国别化的?

哲学家Victor Stein有一句名言:“游戏本身没有本质,只有相似之处。”我认为抽象作品之间也有相似之处,无论是谭平还是罗斯科,无论是丁乙还是Sean Scully。Gierowski曾说过,如果伟大的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看到抽象艺术,他不会认为这是谎言,但他会认为具象的叙事是谎言。

中国艺术家成长于不同的民族传统中,但是中国伟大的艺术作品有很多,其中不乏杰作,它们对西方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比如齐白石的水墨画作品,毕加索在工作室里将其挂了7年之久。因此,我认为东西方之间一直存在着交流和影响。

在这些创作抽象绘画的艺术家当中,Gierowski的特殊之处是什么?

与Scully、谭平、丁乙或者其他艺术家,比如Rothko或Jackson Pollock不同,Gierowski创作了非常小巧、谦逊的画作。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看着这些画作时,我想起他在波兰长大,当时绘画和艺术的主流思想是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推崇宏大和规模,那些大型雕塑家才被视作雕塑家。当你漫步于华沙漫步,会感受到其他前苏联国家的饥饿感。而Gierowski的杰出之处在于,他很谦逊。这并不意味着,他不认为自己能够创作出与贝多芬一样宏大的交响乐。但他没有追求大型壁画的创作,而是选择了低调、谦逊、小型的作品,其中却蕴含着美妙、喧闹、壮观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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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作CVI,1961年,60 × 80厘米,布面油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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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作XCVII,1961年,135 × 99.5厘米,布面油彩

您如何理解Gierowski对圆、线条的青睐?除去直观的指向,比如地球、光以外,它们是否还存在其他象征和隐喻?

圆圈和线条具有多种含义,不仅指地球和光线。我深信的一件事是,艺术家无法控制自己的作品所蕴含的意义。就像罗兰·巴特所说,“作家只是第一个读者”,我认为艺术家也是如此。我当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用线条和圆圈,可能是代表光和地球,可能与佛教哲学有关——圆圈象征着和谐与完整。在基督教神学中,线条则与努力向上攀登有关。

所以,你在北京观看Gierowski的画作,和在华沙看会得到不同的理解,在拉脱维亚的马克·罗斯科博物馆看则又是另一种含义。这些圆圈和线条具有普遍性的几何和形而上学概念。Gierowski的天才之一在于,他试图在科学中找到一种与艺术相媲美的语言。在他的早期作品中,那种语言与宗教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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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作DCXCVI,1996年,120 × 100.2厘米,布面油彩

Gierowski的采访中有这样一段——如果我们认定与颜色有关的一切都是物质与光互动的结果,而不是某种光的折射(即光线路径的改变),那么光与物质就是密不可分的,因为物质需要通过光得到彰显。在我看来,他的世界观基于物理性,尤其受到量子物理学的影响。后期对物理学的研究,是否改变了他绘画的风格?

Gierowski曾表示,物理学对他来说意义重大,以至于他认为爱因斯坦是一个比任何20世纪艺术运动发起者都更为重要的人物,以及,他提出了比任何艺术运动都更为重要的假设。Gierowski对物理学的兴趣是一种非常严肃的兴趣。他阅读了大量艰深的物理学书籍,对弦理论进行了深入的分析,但他并不仅仅是简单地描绘物理学的图画。他用物理学的语言做了一些物理学永远无法做到的事情,谈论了精神、孤独、激情和超越。我认为他的伟大之处在于,他用科学语言做了科学永远无法做到的事情。

喧闹的交响画,Stefan Gierowski的无言歌

无题,1991年,52.5 × 37.7厘米,纸上水彩

喧闹的交响画,Stefan Gierowski的无言歌

无题,2006年,75 × 52.5厘米,纸上水彩

Gierowski以光为题,策展时,怎样的光线才能彰显他画作中的光?

给Gierowski准备的是一个非常安静的空间。天花板很低,只有一个入口,呈矩形。我们想要的光线效果是让房间消失,由于不想让展厅显得很重要,也没有为墙壁涂上不同的颜色,而是让它保持白色。因此,展览中真正重要的是画作的光线。策展时很容易把墙壁画成绿色或灰色,以此吸引人们的注意。但最好还是将墙壁变得几乎看不见,而画作则从中闪耀,宛如珠宝。

您之前提到,抽象艺术的历史需要被重写,其中的关系网远比现有的故事更加多样和丰富。关于Gierowski的这部分,该如何写?无论Kandinsky,Gierowski或Rothko,抽象艺术精神性的这一面似乎都与亚洲古老的哲学有着关联,我们又该如何重新审视这种关联?

当代艺术史是从欧洲和北美的视角来书写的,西方评论家和策展人对亚洲乃至东欧的艺术了解甚少。巴黎蓬皮杜中心刚收购了一些Gierowski的作品,而我确信他很快就会在美国举办一场大型展览。需要清醒地认识到,抽象艺术和艺术(尤其是当代艺术)是一种包含了多种故事,比如中国故事、波兰故事的艺术,而它的有趣之处在于,其中多数思想都源于古代亚洲哲学。我希望中国能够尽快办一些优秀的展览,探讨关于东方哲学与全球艺术权力的问题。它应该来自中国,如果美国或西欧的博物馆办了这样的展览,那将是非常遗憾。这是中国应该向西方推广的东西。

采访、撰文 Leand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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