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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韩讲了一个故事:少年

作者:云中卧龙
老韩讲了一个故事:少年

他天生自闭,与母亲相依为命。

曾有人看见他走出木屋,步入黄昏的街道,像画里人一样单薄,周遭景物也似涂抹了一层油彩,随之失真。他不会跟任何人打招呼,总是披散着头发,目不斜视,踽踽而行……

人们只知道他爱画画,一直画,一直画,也不知道他都画了些什么。

人们不光没见过他的画,也没听他说过话。可以确定的是,他不是哑巴。关于他的讯息,星星点点,都是他母亲透露的。他的样子也一直没什么变化,有人说十年前看他就这样,还有人说二十年前他也这样。大家再次为他的年龄争执起来,直至他悄然返回木屋,夕阳擦亮了阁楼的一面玻璃,像多年以前。

时间的刀笔跳过了他。怎么看他都是一个少年,面色苍白也平静,眼神干净而忧郁。当他从你身旁经过时,你会隐隐嗅到青草被割倒时的气息,清新,苦涩……

终于,他的一幅画公之于天下,也是让他母亲给卖掉了。

那是一幅超写实油画,真人比例,画中少女毫发毕现,眼光流转,呼之欲出。走近,似乎都能感觉到她的呼吸,若即若离的。人们这才知道,他只画这位少女,如此神作还有很多。他母亲只拿出一幅,用来支付高昂的医药费。是的,他母亲得了很不好的病,已经硬撑了很久。他也随之暴露在大众目光之下,如一颗不再蒙尘的明珠。小镇一下拥入很多陌生人,围着门窗紧闭的木屋叽叽喳喳,如同一众并不怎么虔诚的信徒。他们还向周围的居民打听他的情况,啧啧着:“怎么会呢?不要紧的,说说看嘛,他可是个了不得的绘画天才啊!”

大家这才发觉,一直以来,对他知之甚少。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此刻他还在阁楼上,就在那扇被夕阳关照的玻璃窗后面。与此同时,他的母亲还躺在医院里,病床前也围了很多人,让她疲于应付,以致气息奄奄。有老板模样的人要高价买走其余画作,有领导模样的人要邀他入会给他策展,有记者模样的人在追问他的成长环境和创作历程……

还有一个臃肿的中年妇女挤到近前,一把抓起他母亲的手,泪水涟涟道:“阿姨,你不认得我了吗?我就是那画上的人呀,以前住在你家下面,我俩青梅竹马……”

他母亲痛苦地摇了摇头。她不认得这个女人,她一直认为,画中少女是儿子臆想出来的。他从没恋爱过,也从没见哪个少女正眼瞅过他。至于为什么他画得那么栩栩如生,她也想不明白,毕竟她也不曾进入过儿子的内心……

心有不甘的中年妇女最终亮出“铁证”,所有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那是一张年代久远的照片,泛黄,模糊,也让人难以置信。大家还是无法将画中少女与照片上的少女联系到一起——简直是天壤之别,再看本人,更是谬之千里。不过她的追忆声情并茂,很快感染了大家。那是尘世间青涩爱情故事的合辑——少年多情偷窥,少女怀春暗许,两情相悦,聚散依依……

中年妇女抹了抹眼泪,喃喃道:“那年我家搬走了,从此断了联系,一别三十年啊!”

中年妇女忽又转过脸,一字一顿地说:“阿姨,我现在就要见到他,谁也别想再将我们分开!”

他母亲哀求众人:“还是让我回去吧,我不露面他也不会出来的。再说,时间长了,他会饿死的……”

最终,他母亲拔掉了身上的管子,回光返照般地下了床,恨恨道:“我该死!我对不住他。我得回去了,我得死在家里……”

小镇又恢复了平静。那栋木屋从此死气沉沉。黄昏时分,偶有夕阳照亮阁楼的那扇玻璃窗,但并不作过多停留。人们知道,那扇窗后面什么都没有。他的画只流出去一幅,其余都被他母亲烧掉了。他母亲走时,眼睛没有闭上。后来,曾有人说在别的地方见过他,俨然一个流浪汉,在翻垃圾桶。说着说着,那人自己也不确定了,说:“也许不是他,他不可能那么老,头发花白,满脸皱纹……”(作者 丛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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