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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妹妹”张小厚:我放弃了演唱会,去参加外婆的葬礼

作者:惟物论FM

口述 | 张小厚

主播 | 张钰良

出品 | 惟物论FM

“好妹妹”张小厚:我放弃了演唱会,去参加外婆的葬礼

张小厚,中国内地男歌手,好妹妹成员

我家乡那个地方叫泗阳县,以前它其实是属于淮阴市,后来又改叫淮安市。所以,我的外婆是淮安乡下的一个老太太。我是在另外的一个县城里面生活,所以,我们过着典型的苏北县城和乡村的生活。

在我的印象中,外婆的家是典型苏北农村的样貌,门口有一条小河,夏天有芦苇,冬天有雪。我小时候的寒暑假都会去乡下的老家过,要么是在爷爷奶奶家,要么就是在外公外婆家。所以,我的乡村生活基本上都是在他们的陪伴下度过的,那些有关田园生活的宝贵回忆,就是跟他们在一起的生活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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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北农村的生活记忆,一直留在张小厚心里

我外婆就是一个特别普通的农村老太太,没什么特别之处。我一直觉得用平凡两个字形容她特别贴切。她没有什么传奇的故事,也没有什么特别厉害的事迹,但是她有一种非常淡定的生活姿态。其实我觉得在一定程度上,我受我妈妈影响很大,而我妈妈很多方面也是受外婆的影响。可能我们身上都具有一种相同的特质,就是相对乐观的这样一种生活态度。

我一直以来是一个比较乐观的人,遇到事情的时候总会想着好的一面或积极的一面。当我遇到困境的时候,也总是会给自己一个心理暗示,那就是虽然问题有很多,但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会比问题本身要多得多,只是我还没有找到而已。

“好妹妹”张小厚:我放弃了演唱会,去参加外婆的葬礼

办法比问题本身要多得多,只是我还没找到

在听我妈妈跟我讲她小时候的故事时,我发觉了一些跟我有感同身受的地方。比如说我妈妈以前从师范毕业之后去一所小学里面教书。按照政府的工作分配,她去任教的小学比较偏僻,所以她每次上班要面对很多通勤方面的压力,再加上她要照顾小孩,自己又很年轻,所以有的时候会觉得负担不了。她觉得自己本应该过着年轻人开心的生活,但是很快因为成立了家庭,那些家庭的负累让她觉得青春里面有很多苦涩的地方。

她回家的时候,偶尔会跟她的妈妈抱怨这件事情。我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就像我20多岁刚刚毕业开始工作,如果我妈妈给我打电话,我有时候在工作压力之下,不知道为什么就会在亲人的叮咛中突然情绪失控,失声痛哭,跟她讲其实我的压力还挺大的。因为从学校到社会是一个转换跑道的阶段,是需要一段心理的适应过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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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学校到社会,是个转换跑道的阶段

我妈跟我外婆在讲这些事情的时候,外婆经常会用一些比较简洁的,但是挺有力的话语去传达她的观点,意思就是说,生活的路都是自己选的。你选择了家庭,你就要承受家庭的责任和带来的负重感,但是不要哭哭啼啼,让别人觉得自己是一个委屈的人。你选择委屈地面对生活,生活毕竟会给你带来更多的委屈。我觉得这种心态挺Tough,挺摇滚的。她的生活态度挺积极的,给了我妈很多正能量。我妈跟我讲这些故事的时候,我就突然意识到,可能我性格中有一些天生乐观的因素是来源于她。

当我开始工作之后,跟外婆见面的次数一般也就是一年一回到两回,节假日的时候会见到她。我在无锡上班的时候,回老家见到外婆,她跟我聊的话题自然更多的是关心我的生活怎么样,会“八卦”你的恋爱状况如何等等。我觉得有可能是他们并不知道要跟我们聊一些别的什么东西,所以这是他们固定的话题之一。也就是那个阶段,我发现她慢慢的变得敏感,变得依赖,就像个小孩一样,慢慢地开始流露出渴望被关注的情绪。我觉得人老了之后可能真的是需要更多的关注和关爱的。

当我从一个上班族的状态转换成一个音乐人的状态的时候,其实中间是经历了一年左右的彷徨期、挣扎期和自我迷茫期。那个阶段恰巧是外婆离开我的那段时间。所以我觉得那段时间对我自己有非常重要意义的一段日子。

2010年的时候,我跟秦昊为了参加唱歌比赛成立了好妹妹,这之后我跟他都进入一个无业的状态,想自己试试看生活有没有别的可能性。在那个状态中其实我俩都挺迷茫的,并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所以等到我们2012年决定要做一张唱片的时候,秦昊就在北京召集了一些别的小伙伴,于是我们就形成了四个人的一个团队。我们希望给青春留下一个纪念品,发一张唱片,大家把过去几年唱的一些歌出版,留下一张CD。

当时我们想象的是20年或者30年后,我们已经到了一个中年人的状态,突然翻出了这张CD,在那个时候可能CD早就不是一个音乐载体了,但是我们拿到这个古董一般的东西说,“这是我们年轻时候发的一张专辑。”这件事情听起来挺酷的。当时就是出于这样一个小小的初衷去做这件事的。

“好妹妹”张小厚:我放弃了演唱会,去参加外婆的葬礼

张小厚和秦昊成立了好妹妹

但是在北京工作的期间,我发现每天都在为一些特别没有意义的事情争执,比如说未来的发行计划是什么?应该跟哪家唱片公司谈?后来甚至慢慢演变成了一些很细节的没有意义的话题。比如说如果我们去巡演的话,我们应该穿什么?我们应该做什么样的车?我们到了地方要住什么样的酒店?是住单间还是住标间等等这样的问题。

其实那个时候我负责更多的是一个队长型的工作,在协调每个成员之间的关系。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我来北京做的根本不是跟音乐有关的工作,而是变成了一个唱片公司的艺人统筹。我就觉得这个事情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就在那个时候,我接到我妈妈的电话,告诉我外婆不太行了。我当时本身就处在一个纠结、痛苦的状态之下,却又接到了一个这样的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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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纠结与痛苦下,又接到家里的噩耗

恰好当时我们在北京决定要做一场弹唱会,那将是一场从下午到晚上连演四五个小时的演出,面对的是两三百名观众。我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没有考虑要唱完了再回去。虽然其实我回去改变不了什么,但是我觉得我必须得回去。演出对我来说再重要,也没有亲人的离开重要。所以我就非常笃定地跟秦昊说了这件事,我说:“我外婆可能快不行了,我必须得回家。”秦昊说:“好的。”就这样,他就要自己去面对五个小时的演出。

我就开始去买车票回家,这时突然我发现在北京待了两三个月后,我也没什么积蓄了。亲人要离开,我连回家的车票钱都掏不出来,这是一个非常沮丧的时刻。当时有朋友帮忙出资给我买了一张回家的车票。回到家之后看到的就是一个灵堂,一个苏北农村典型的灵堂。当然你会看到很多的黑布,有很多的花圈,还有办葬礼用到的很多仪仗用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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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朋友帮助下张小厚买了一张回家的车票

其实我一直以来在葬礼发生的过程中都不太有感觉,我还依稀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我奶奶去世,我就没什么感觉。等到我稍微大一点,需要那个人的时候,好像才意识到她根本就不可能再出现了,才会觉得心里空了一个角落,这才是很真切的一种感受。

当然,我妈妈因为外婆的去世受到的打击也很大,她一直在哭。她哭的样子就让我想起小时候我奶奶去世的时候,我爸爸在我面前痛哭说“我没妈了”。那个样子对我来说是印象很深刻的,那个画面一直记在我脑中。你心中很伟岸的父亲,有一天当着你的面痛哭流涕,很委屈地告诉你说“我没妈了”。这是我很难忘掉的一个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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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意识到亲人不可能再出现时, 才会觉得心里空了一个角落

在办葬礼的过程中,一切都按照葬礼该有的仪式去进行。这个过程其实和北京那场演出举行的过程在时间上是重合的,所以我其实偷偷用手机上了一下网,听了一下现场的音频直播。这是很冲突的一个画面,我眼前是一片很沉重的画面,而耳机里听到的是欢声笑语。这两个世界都是我在经历的世界,它是撕扯的,也是平行进行的。

我就想到外婆一直在劝我妈妈和我乐观积极。所以亲人的离世好像给我人生混沌的状态拨开了一层迷雾,或者是吹过了一阵风。这样强有力的事情让我的状态发生了一个转折,我就突然意识到其实我还挺年轻的,我不需要在这么挣扎的状态沉迷过久或者是困在其中无法自拔,其实我可以做很多决定的,我可以选择放弃。有的时候我觉得放弃是一个更好的割裂,可以促使你重新选择一条新的路线出发。所以,外婆去世的那个冬天给了我很大的勇气,去让我和当时混沌的,令自己不满的生活状态做一个切割。

那个时候我妈妈一直不太支持我在北京做专辑,她老觉得这事太像玩笑了。你一个学建筑学工程的人,怎么可能要做一张音乐类的专辑?我妈妈还是教音乐的,她有很多学生是学声乐的,即便如此,他们都要回去做音乐老师,或是做其他不相关的工作,你为什么要去做个歌手?这个事情在她看来特别不成立,所以她一直不是特别支持我。

但是在外婆去世后,我妈还给了我一小笔钱,她帮我买回北京的车票,而没有说让我在家别走了。我那时候其实已不再像之前那样不知所措,反而带着一种有点决绝的勇气回到了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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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北京之后,小伙伴们一起做完了演出,大家会继续讨论专辑的事情。我就突然多了一点勇气,在某一次排练之后就跟当时的团队说:“我退出了。你们大家如果想继续的话,我就不参与了。”说完这件事情的时候我还挺沮丧的,我就觉得我临阵脱逃了,我也有点对不起我的小伙伴,特别是秦昊。

我会觉得我把他抛下了。当我看向他的时候,他的脸上露出了别人不容易察觉,但是我非常熟悉的一丝邪魅的笑。那个笑容中有很多的信息,是一种人与人之间合拍时作出了相同决定的惊喜,是“原来还是你最懂我”的这种默契等等。所以我看到那一丝邪魅的笑的时候,隐隐地觉得故事还会继续,只是我们并不知道会以什么样的方式。

所以当我说出这个决定之后,秦昊也很快复议了,他说:“我也不太想做了。”然后我们就原地解散了。解散的瞬间两个年轻人还是挺失意的,之前还想拿一张唱片给青春留一本纪念册,这个梦做了小半年,突然就破碎了,怎么着都是很沮丧的事。我想我就不需要在北京待了,我可以回家了,所以我想我们在走之前可以一起再逛逛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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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着地铁与北京告别

我记得很清楚,我们在四惠地铁站买了一张地铁票。那个时候北京地铁还是两块钱可以全城通勤的。两个有点失意的年轻人面对了刚刚做出的重大决定,带着一点点沮丧的心,坐了两三个小时的北京地铁。路过一些地方的时候,我们就会想起来我们北京的哪些朋友在附近上班,我们就分别给他们发信息告别。

我们想,这个事情就到此为止了,跟大家好好告个别,我就走了。突然有一个朋友给我们发了一条短信,因为他恰好也是一名音乐行业的从业人员,是一个歌手的经纪人,是我们很好的朋友,那个时候对我们有很多的帮助。他说:“别随便说放弃,你们都做到现在这一步了,差的不是很远的东西,就是差临门一脚。你们把很多工作再做一做,这事就成了。”

我是一个那么容易随便放弃的人,他这一句别轻言放弃,让我意识到在某个时间点坚持可能比努力会重要一点点。所以在地铁里得到的鼓励让我们觉得,其实如果没有别人的帮助,回到我们最初两个人的状态,这个事情是不是可以去尝试?我好像突然就回到了我们以前在无锡一块儿住的那段时间,大家可以做很多疯狂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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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我们以前一起住的时候,可以做很多疯狂的事情

我们两个人为什么不可以做一张唱片呢?也没有说一定要有唱片公司才可以做唱片,然后我就码了码自己的资源,觉得我可以找谁蹭录音棚,我可以找谁蹭编曲,找谁蹭混音。我们两个人去南京就可以把这张唱片录完,不管怎么样,我们就把这事做了。

说完这话的时候,列车从5号线的地下行驶到地上,就像电影的画面,昏暗的空间刷地一下变成了白天,有很多光洒进车厢,两个年轻人带着计划,带着热血,从一个沮丧的状态,迅速进入了一个对自己重新有期待有希望的状态。然后,我们两个就买了第二天去南京的高铁票。

在去南京的火车上,秦昊就写下了我们第一张专辑的一首歌:

你飞到城市另一边,你飞了好远,

飞过灰色地平线,飞过我们的昨天。

那首歌完全表达了我们对未来的一种希望。我们可以自在如风,希望我们可以一直告别过去的灰暗面,迎接一个我们未知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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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飞到城市另一边》是好妹妹首张专辑中的歌曲

我一直觉得外婆的去世给了我很多面对生活的果断,她一直是一个不拖泥带水的老太太。她这一生其实过得都挺果断、挺积极的。所以在她离开我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我身边就一直有这样的一个人生导师。她面对困境的时候,不会埋怨,不会诉苦,她乐观地看待那些事情,我应该向她学习这些特质。

在成人世界里学会拒绝是个很难的一件事情。可能外婆给我的记忆中反而让我多了一点勇气,在现在的成人世界里跟别人说不。所以我们那个时候从好几个人的团队,最后又变回了我跟秦昊两个人的团队,我觉得一定程度上是和外婆的影响有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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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南京的高铁,路过我的家乡

在另一个层面上而言,我们去南京的路上,那条高铁会路过我的家乡,我们两个迷茫的青年南下,路过了外婆居住的那一片村庄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这好像是两个平行的世界。我在做着我的青春里有关音乐的梦,但是那个老太太只是在苏北农村过了她平凡又普通的一生。我们并没有任何的交集,唯一的交集就是这两条平行而并不相交的两种生活,突然在这个时间点的那辆去往南京的火车上,关联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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