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点

你不知道,有人曾在窗里望去

作者:迷雾森林中的鲸

一。

我记得那是晚自习第一节。四月末的风把不安与燥热卷走,肆意翻动着书页或是摆弄着我的碎发,沉默地留下叶片折裂流动着树脂气息的请柬。这种背负着什么东西的夜晚,最容易把人拉进不知名回忆的漩涡里。随风望去,窗外墨绿的树在灰蓝夜幕下耸立成一排。没有市中心璀璨灯光映照的身影显得格外寂寥。

你不知道,有人曾在窗里望去

树叶的边缘在渐渐黯淡的夜色中逐渐模糊成一团,像在车辆都稀少的城郊。几年前的家附近,差不多地铁还未完全通线的时候,那家酒店在城一隅可以算得上高档。从来的窗户望出去,某一个角度也是同样的夜幕与树林。在全家都懒于做饭的时候,父亲总是爱拖着我们去那家酒店吃晚饭。我是不懂的,分明随便找个饭馆也是一样的味道,为什么偏偏要挑贵的?当时太小,只隐隐约约质疑父亲爱面子,爱显摆。然而这一点小小的想法很快就被风卷去夜色中了。

二。

写到这儿我不由想问自己,当我想起父亲时,我又会想起些什么?在回忆中,痛苦,埋怨,生活琐碎,总是最先涌出的。我想起三年级时,姥姥送我巴掌大小的玻璃制的小羊。那是幼小的我见过最精致,最漂亮的玩意,剔透又干净,让人忍不住想起风与月这样美好的意象。数不清多少次我趴在书桌上,呆呆的望着它。

你不知道,有人曾在窗里望去

这样一个完整的儿时梦境,随着某次父亲和母亲的争吵,被高高举起,摔个粉碎。我就看着他砸到离我不到半米的地上。我也许哭了,也许没有。我只是被呵斥着,去拿扫帚收殓它的遗骸。这件事太琐碎,太平常了,但又不得不承认,它给我带来的真实的痛苦。前几日再问父亲,他早就忘了这件事。我突然意识到那时的玻璃没扫干净,某些早就扎在我心口了。

就像窗外彻底被夜幕笼罩的树木,也许你只看到漆黑一片,但那里确实有生命在寒冷中悄然生长,也有树叶摩擦,沙沙作响的低鸣。

三。

在回忆接近尾声时,我才发觉,父亲心里应当也有这样一棵树。在几年前一个稀松平常的黄昏里,回家路上父亲想摸我的头,最终犹豫着缩回了手去,问道:“你想到其他城市上学吗?”我只沉默,他补充道:“也许那边工资会高一点……”“我马上就要中考了。”我几乎是任性地打断了他。在这条岔路口,其他城市更优渥的工作橄榄枝向父亲伸来,但我是累赘,他最终还是向累赘屈服。也许父亲当时坚持要去那家高档酒店吃晚饭,只是为了感受片刻他不被柴米油盐姜醋茶消磨,不因累赘而面目全非的生活。只有那时,他才能意气风发谈天说地。

你不知道,有人曾在窗里望去

我们总是希冀着前路平坦而壮阔,但生活是沉甸甸的,是凌乱的。我们都无法说出在这样一个傍晚扼住我们喉咙的究竟是什么。于是藏在夜幕下,不为人知的树就这样肆意生长,惟有推开窗户时,风才会替我们认真咀嚼这些破旧的枝叶。“你确实长大了。”父亲看着我。小时候我只是得意,现在却隐约意识到我的成长预示着他的衰老,他就这样容忍了我十八年。在那扇窗里,我不懂父亲,他也从未看见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