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美援朝回憶錄-扭轉戰局-6（杜平）

在龍源裡戰鬥的同時,第一一二師三三五團的一個連正在軍隅裡南邊的松骨峰,同美二師九團進行一場實力懸殊的激戰。

松骨峰下的一個很小的無名高地,扼制着軍隅裡至順川的公路。在連續五個多小時裡,美軍用炸彈、炮彈、火箭彈、汽油彈,對這個連的狹小陣地進行了毀滅性的轟擊,遠遠望去,如同浮在煙雲火海中的一隻孤舟。戰至上午十時,該連的指戰員已傷亡大部,多數戰士的槍支、刺刀都已殘毀折斷了,彈藥也快打光了。戰後看到,這個小高地被炮火犁成了一堆黑焦土。

上午十時許,突圍之敵孤注一擲,調集數十輛坦克、幾十架飛機和幾十門大炮,展開了最兇狠的反撲。頓時, 焦灼的烈火炙得戰士們難以睜眼,呼吸也感覺困難。炮火剛停,一群餓狼似的敵人,就象決堤的洪水,向我軍陣地漫了過來。連長戴玉成、指導員楊少成和三個排長都壯烈犧牲,黨員和幾乎所有的班長也一個接一個地犧牲了。 陣地上隻剩下副連長楊文海、一名衛生員和身上多次負傷的幾位戰士。

楊文海怒視着蜂擁而來的美國強盜,操起已折斷了刺刀的三八槍,呼喊着“為了北韓,為了祖國,為了烈士, 同志們沖啊!”縱身躍進了敵群;三個負傷的戰士,身上燃着呼呼烈火,随着副連長沖向了敵群;兩個正在接受包紮的重傷員,用力掙脫了衛生員的手,抱着手榴彈、爆破簡, 踉跄着向敵人撲去;年輕的衛生員舉起手中的夾闆,向敵群沖過去;一個渾身被汽油彈燒傷的六炮炮手,抱起一發炮彈撲進黑壓壓的敵群……

戰後,人們看到,在這個連的陣地上,槍支完全砸爛了,機槍零件扔得到處都是。烈士們的遺體,保留着各種各樣的戰鬥姿勢……

這個連的指戰員幾乎全部犧牲了。但他們打死了三百多個敵人,更重要的是他們為主力部隊大會戰赢得了時間,為聚殲敵人創造了條件。他們的死,充滿了對敵人的恨,充滿了對北韓人民的愛,充滿了愛國主義和國際主 義的深厚熱情。他們的死,是重于泰山的!

從報話機中聽到第三十八軍的這些英雄事迹時,已是十二月一日淩晨了。當時,鄧華、洪學智、韓先楚都到部隊去了,總部隻有彭總、解方及我。我們都為第三十八軍英勇頑強的戰鬥作風所感動。彭總若有所思地對我說:

“杜平,你說得對噢!第三十八軍的确是一支好部隊!”

彭總的話語,使我想起了在序戰中彭總對第三十八軍的疑慮,想起了在志願軍首屆黨委擴大會上彭總對第三十八軍的嚴厲批評。我為第三十八軍以自己的行動嬴得了彭總的贊揚而感到高興。

“是不是用志願軍司令部、政治部的名義發個電報表揚第三十八軍一下?”我向彭總建議說。

彭總同意後,志願軍政治部立即起草了一個嘉獎電,全文是:

三十八軍并轉各軍: 此次戰役,我三十八軍發揮了優良的戰鬥作風,尤其一一三師行動迅速,先敵占領了三所裡、龍源裡,阻敵南逃北援。敵雖在百餘架飛機與百餘輛坦克終日轟炸掩護下,反複突圍均未得逞,緻戰果輝煌。特通令嘉獎,并祝你們繼續勝利:

中國人民志願軍

司令部

政治部

此電呈彭總審閱時,我一直站在他的身邊等候,親眼看見他在電文的結尾處添上了“中國人民志願軍萬歲!三十八軍萬歲!”我當時覺得,說志願軍萬歲可以,叫某個軍萬歲,似乎沒有先例。彭總看我站着不走,便問:

“怎麼樣?有什麼意見?”

大概這個電報沒有全部表達出彭總的意思,緊接着 彭總又以志願軍首長的名義,親筆寫了嘉獎三十八軍的指令,并通報全軍和上報軍委。原文是:

梁、劉轉三十八軍全體同志: 此戰役克服了上次戰役中個别同志某些過多顧慮, 發揮了三十八軍優良的戰鬥作風,尤以一一三師行動迅速,先敵占領三所裡、龍源裡,阻敵南逃北援。敵機、坦克各百餘,終日轟炸,反複突圍,終未得逞,至昨(三十日)戰果輝煌,計繳僅坦克、汽車即近千輛,被圍之敵尚多。望克服困難,鼓起勇氣,繼續全殲被圍之敵,并注意阻敵北援。特通令嘉獎,并祝你們繼續勝利!中國人民志願軍萬歲! 三十八軍萬歲!

彭鄧樸洪韓解杜

十二月一日

彭總書寫的嘉獎令傳到三十八軍軍部,軍的上司立即分頭到各師去傳達,一級傳一級,很快傳到了全體指戰員。據該軍政治委員劉西元同志說:這份嘉獎令在部隊中的反響十分強烈,有力地鼓舞了全軍指戰員的戰鬥意志。他們說:“現在我們是萬歲軍了,我們一定要用鮮血和生命來捍衛這個光榮稱号,不打敗美國侵略者,決不回國!”

三十八軍在扭轉戰局中立了赫赫戰功。他們在遠離主力的情況下,阻擊和牽制了數萬美、僞軍。被圍之敵除一部西折安州,僥幸逃脫外,餘敵均被殲滅。他們以極小的代價,為西線我軍換來了殲敵兩萬兩千餘人的重大勝利!

英雄不朽的業績,激動了祖國的文化戰士。記者李莊滿腔熱情,書寫了《被人們歡呼“萬歲”的部隊》一文;作家 魏巍在采訪松骨峰等戰鬥事迹時,淚如雨下,揮筆寫下了 《誰是最可愛的人?》、《年輕人讓你的青春更美麗吧!》等著名通訊;詩人未央在戰地面對烈士的遺骸,悲憤地寫道:《槍給我吧!》;文藝戰士們用壯烈的《火人》來歌頌我們的英雄……

從此,一支被人們稱之為“萬歲軍”的部隊,蜚聲軍内外,他們的英雄事迹,廣為流傳。

記得劉西元同志告訴我:一九五一年春他同鄧華副司今員一起回北京向軍委彙報北韓戰場情況,毛主席久久握着他的手說:你們三十八軍在北韓打了勝仗,把美國佬給打痛了,名氣可大哪!美軍裝備好,仗着它的飛機大炮來欺負我們。我們的辦法,就是利用敵人的弱點,發揮我們的長處,同美國人打運動戰,打近戰夜戰,把敵人調動開、分散開,然後集中優勢兵力,一口一口地,一股一股地把它吃掉。

六、妙香山上戰旗妍

顔眉齊王各命前, 多年沖突廓無邊, 而今一掃紀新元。 最喜詩人高唱至, 正和前線捷音聯, 妙香山上戰旗妍。

這是毛澤東同志一九五O年十一月寫的《浣溪沙•和柳[亞子]先生》,充分表達了詩人對抗美援朝前線捷音頻傳的喜悅心情。

當第三十八軍搶占三所裡,完成戰役迂回任務,斷敵退路之後,擔任正面進攻的四個軍,按照志願軍總部指令,不顧一切困難,不畏一切風險,不惜一切代價,勇猛進攻,分割圍殲敵人。

第四十軍三五九團,在攻占魚龍浦戰鬥中表現了我志願軍戰士無比的英勇頑強。十一月二十五日晚,該團奉令強渡清川江向魚龍浦攻擊前進。在寬達三百米結冰寒水中進行徒涉時,遇美二師榴彈炮營、步兵營和三十餘輛坦克的阻擊。他們當即與敵展開肉搏,反複沖殺,直至六連及五連的兩個排全部壯烈犧牲,部隊仍前仆後繼,有進無退,終于擊退了敵人,越過三裡寬之開闊地帶,攻占魚龍浦陣地。該團所有指戰員在全身棉衣都已結冰、腿不能彎的情況下仍堅守陣地,圓滿完成了斷敵後路,掩護一一八師攻殲新興洞敵人的任務。志願軍總部及時發去了嘉獎電,表彰該團堅決執行指令,英勇頑強,不怕犧牲,創大膽分割敵人,一舉打爛敵人火力之範例,誠為我軍光榮傳統的高度表現。

西線美僞軍在志願軍六個軍的沉重打擊下,損失慘重。美二師、土耳其旅、僞二軍已失去戰鬥力。美二十五師受重創。美騎一師、美二十四師、僞一師均遭到較大的傷亡。敵人為避免全軍覆滅,于十二月一日向三八線實行總退卻。

十二月六日,我收複平壤,北韓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的旗幟,重新高高飄揚在牡丹峰上。

與此同時,東線我第九兵團,在司令員宋時輪指揮下,于十一月二十七日出敵不意地發起了對長津湖地區美陸戰第一師和步兵第七師的突然反突擊。

第九兵團所轄之第二十、第二十六、第二十七軍,是第三野戰軍主力部隊之一,打過許多漂亮仗。司令員兼政治委員宋時輪同志,讀過黃埔軍校,一九二九年參加中國工農紅軍後,當過遊擊隊長、師長、軍參謀長、軍長,是一 員戰将。我認識他是在一九三六年,他那時任陝北紅軍第 三十軍軍長,我在該軍當政治部主任。入朝前,第九兵團 在山東津浦鐵路沿線集結待命時,朱德總司令曾親自去 曲阜向團以上幹部進行政治動員,作了關于北韓戰局形 勢與入朝作戰意義的報告,部隊抗美援朝的士氣很高。該 兵團于十一月七日至十九日先後由輯安、臨江入朝後,即 擔負了第二次戰役的東線作戰任務。

長津湖位于北韓北部赴戰嶺山脈與狼林山脈之間, 團團白霧每天拂曉從湖面上升起,狼林山脈的高山峻嶺蜿蜓在她的東西兩側,彙合着來自西伯利亞的寒流和風雪。打開地圖,細看那些駭人聽聞的地名:雪寒嶺、荒山嶺、劍山嶺、死鷹嶺…就使人充滿着寒意。戰鬥在長津湖地區的廣大指戰員,在寒風冷雪裡,身上沾滿雪沙,結滿冰淩,仿佛穿着銀色的鐵甲。在這樣極端困難的條件下,他們的口号是:“沒有不能克服的困難,沒有不可戰勝的敵人!”個個英勇奮戰,殲敵美陸戰一師及步兵第七師一萬三千多人,迫使其從海上逃竄。十二月二十四日,我軍收複元山、興南地區及沿海各港口,完成了巨大的戰略任務。由軍長彭德清、政委劉浩天指揮的第二十七軍在圍殲新興裡美步兵第七師第三十一團時,創造了全殲美軍一個整團的紀錄。彭總說,在抗美援朝戰争中也隻有這一次,其餘都是消滅營的建制多。彭總對九兵團那種堅強的戰鬥意志與大無畏的精神表示滿意,要我們于十二月一十五日發了嘉獎電。

第二十七軍是倉卒投入戰鬥的。從十月二十七日在山東接受入朝指令,到十一月二十七日戰鬥打響,才一個月時間。由于時間短促,軍事上無充分的戰術訓練準備, 對入朝作戰的地理敵情及群衆條件等缺少調查。政治上的準備也不足,連向部隊宣布入朝作戰任務這樣的大事, 也是在鐵道運輸途中倉卒進行的。物資保障工作的準備更差,迫切需要的保溫被服未及時運到,戰鬥器材根本沒有配備,部隊隻帶了少許給養,五天後全軍就發生了糧荒。在這種準備嚴重不足的困難條件下,第二十七軍廣大指戰員能實作該軍黨委提出的“打好出國第一仗,争取首戰勝利”的号召,主要是由于該軍具有良好的政治素質, 部隊基礎較好。該軍各級黨委堅強,又有以第七十九師二三五團三營政治教導員、一等功臣遲浩田為代表的一批優秀的基層政治工作幹部,因而一經動員,就能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克服困難,英男作戰,彌補了準備工作的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