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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無效生産”拼接作為“消耗品”的愛

用“無效生産”拼接作為“消耗品”的愛

在這個有些特殊的春天,當代藝術家楊牧石在廣州K11迎來他的華南首展“單面拼接”。

2022年2月底,他為了廣州和北京的個人展覽,提前離開了上海的家,流寓于不同的廉價旅社,已有近兩個月。過去兩年,楊牧石輾轉于7個城市,做了72次核酸,并在不同的火車站與飛機場被“彈窗”。生于1989年,畢業于央美雕塑系,楊牧石幾乎可以将藝術史倒背如流,但卻選擇将學習到的創作範式與色彩“抛在腦後”,隻留下去色的幾何體塊。他重新撿回渺小的、被人遺忘的廢舊工具,将自己封閉在偏遠的工廠,期望通過身體近乎極限的打磨,讓不被看見的人與物、事件與世界重新發生聯系。

愛與痛

數千天持久的“對抗”與“消磨”

觀看楊牧石的作品,很容易産生刺痛的知覺。在《照明》裡,白色霓虹燈箱排開,晃得眼睛生疼;在《單面拼接》中,尖銳如子彈的黑色幾何體成排成列,一靠近就紮得人生疼。

這種“痛”不僅是觀看者的感受,也貫穿于楊牧石的創作過程之中。2013年,他遊離于城市的各個角落,徘徊于廢品站、工廠、圖書館、寫字樓,徜徉在網絡之間搜集“材料”。三年時間裡,将自己封閉在一個偏遠的工廠,每天像勞工一樣“打卡”上班,一邊消化着來自世界各地正在發生的事,一邊處理着材料。

對于創作細節,楊牧石很偏執。“哪個部件切錯了,哪個尖頭磕碰後要重做,哪個材料無法拼接。”是他對近十年的工作總結。

經過數千天持久的“對抗”與“消磨”,廢舊的工具被銳化成不同比例的黑色幾何體。這些黑色幾何體,像子彈、淚水,又像巨石陣、山川和當代建築,包裹着當下的現實。

那段時光,楊牧石每天将自己投身于高強度勞動中。噪音、粉塵、油漆……在飛快運作的鋸齒下,他需要極度專注,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切斷自己的一根手指頭。楊牧石形容那段時光“疼痛且消耗”,也稱之為“愛”。

“愛是消耗品。”楊牧石解釋道,這種愛是廣義上的,牽扯到個人對社會的期望。在社會的規訓中,同質化是常見的事情。“個體”的概念逐漸消失,有的被削尖成為山峰,有的被異化為子彈,變成了沒用的工具。

出生在江西上饒,半歲到18歲在上海,19歲至24歲在北京,其間曾在黃山、南通、博野和景德鎮工作。七個城市間穿梭的經曆讓楊牧石将思考延伸至城市景觀。此次展出的“單面拼接”,便是楊牧石進行的一次更廣闊的材料實驗。“這些材料來源于不同的工地、家庭、工廠、醫院、學校和辦公樓。它們背後有一段曆史,記錄了一個時代的榮與恥。”他說。

反叛

他留下最基礎甚至極端的“無效生産”

如果想總結楊牧石的工作方式,可以用四個詞概括:“去色”“去形”“去材料感”“去觀念”。

這是一種對于學院派的反叛。2008年,楊牧石剛進入中央美術學院,在專業大學的集體教育中,受到了蘇聯的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繪畫與雕塑的“洗禮”。他曾一度以為,自己在畢業後,能夠成為一個創作曆史題材作品的“藝術大家”。在那時,形體的塑造和色彩關系的處理,是他的強項。

2011年,他開始在實踐中思考:做得很好的“好”是什麼?“好看”背靠的規則是什麼?

帶着這些疑問,楊牧石投入到大量的學習和材料實驗中。2012年,他開始尋找一些新的方式來做東西:收集一些廢料,并直接附着顔色。又過了一年,他察覺到這些材料在被裁切後,變得鋒利而迷人。

舍棄了易于成功的某種方法或立場,楊牧石回歸到了最初的地方。他将材料的部分形體、顔色、初始功能進行處理,留下最為基礎甚至有些極端的“無效生産”。他做出來的東西不符合主流:既不紅,也不可愛;既不當代,也不夠觀念。

楊牧石稱,從形狀的切割、顔色的确認到材料的收集、處理,整個過程“很壓抑”。他希望通過空間中緊張關系的建立,來激發觀者的體驗和反思。“這個過程就像‘姜太公釣魚’。”

拼接

“各類材料的出處是我所感興趣的”

介紹作品時,楊牧石總喜歡回到身體,從藝術談到人本身。

“我所做的這些東西與空間,與個體有關。”楊牧石收集的材料部分來自普通人的生活,屬于日用工具。他選擇的工作手法也是基礎的,普通人都能完成的。“我隻是将某種特殊的觀察方法進行整理,并概括出來。”

而“拼接”是他處理的主要工作方式。《拼接-門》由收集來的舊門闆重新裁切拼合而成,物體的邊緣折角變形,材料表面的陳迹與拼接蹤迹被磨去後噴着黑漆。他扭曲霓虹燈管,以心電圖、股市指數、基金波動為素材創作成為《向内-段》。

在《焊連》系列作品中,他将收集的圍牆護欄、防盜窗、雕塑骨架、廣告牌、公司銘牌、不鏽鋼門裁切成大小不一的部件。随之在擠壓、拉長和銳化等局部進行中重新焊接出介于雕塑、裝置與建築間的物體。

“各類材料的出處是我所感興趣的。”楊牧石接受媒體采訪時曾表示,從不同材料的來源地可以發現不同時代中人、物與事的關系。而當這些關聯被錯位、拼接在一起時,便會産生變異。比如,從工作台表面留下的痕迹可以閱讀出勞工的勞動軌迹,從白色霓虹燈的不均勻發光中可以觀察21世紀初的繁榮迹象,也可以從不鏽鋼窗戶欄杆的劃痕裡截取城市居民的緊張與不安。

這其中,部分作品呈現出一個向内收縮的直線狀結構。照應着當下現實的分裂:疫情仍在持續,國際社會又多了争端,衰亡與戰亂。

“在所有種種慢慢收縮或者向内發展時,希望更多人可以逐漸向内探尋,從自我完善出發。”楊牧石說,“仿佛又回到了2020年初,第一次學習做飯,靜下來讀一本書,反思個體、藝術與生活的關系。”

采寫:南都記者 王美蘇 實習生 陳舞泓

攝影:南都記者 何玉帥 部分圖檔由楊牧石、麥勒畫廊和廣州K11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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