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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2000多年,你們老想把他的墓挖了幹嘛?”

作者:海報新聞

當得知許衛紅是考古工作者,又在陝西工作後,絕大部分人會問許衛紅一個相同的問題:“秦始皇陵到底什麼時候挖?”

曾經每次收到這樣的問題,許衛紅都會很生氣,甚至會反怼回去:“和你有啥關系,你準備挖了它幹啥?”

作為一名參與了20多年秦始皇帝陵的兵馬俑考古、鹹陽城遺址考古人,許衛紅如今的身份是陝西省考古研究院研究員、秦都鹹陽城考古領隊。

“他走了2000多年,你們老想把他的墓挖了幹嘛?”

陝西省考古研究院研究員、秦都鹹陽城考古領隊許衛紅

此前,許衛紅曾因大衆對于考古的了解甚少甚至帶有偏見而苦惱,但女兒的一句話點醒了她:“你總是在‘自說自話’,我們普通人憑什麼要懂你的專業知識?你沒覺得你很傲慢嗎?”

女兒口中“傲慢”兩個字刺痛到了許衛紅,她承認自己确實長年帶有一種專業領域的傲慢,這對于大衆對于考古的了解,沒有任何好處。

于是,她決定改變。

考古不苦

上世紀80年代末,許衛紅和吉林大學考古系同班同學申茂盛一同被配置設定至陝西省兵馬俑博物館,二人拎着行李走下中巴車的那一刻,兩人都不會知道自己此後的生活會和秦始皇以及兵馬俑捆綁得如此之深,更不知道未來二人會結成夫妻。

在跟着“秦俑之父”袁仲一進行了十年兵馬俑的挖掘工作後,許衛紅又帶着年輕的考古工作者在省内各地搶救了大量被盜和新發現的古墓葬,2014年,她調到了陝西省考古研究院,她的研究也從研究秦始皇的“兵”變成了研究秦始皇的“城”。

在外人的眼中,談及考古工作,有幾個高頻詞彙總是會出現“孤獨”“辛苦”“風餐露宿”“不賺錢”,此前甚至有某地狀元報考考古專業被全網勸退的新聞出現。

對此,許衛紅認為,正是因為人們缺乏對于考古工作的了解和認知,才會習慣性地将這些認知和考古這個職業強行捆綁。

“我從事的就是這個行業,這個行業有它獨特的工作方式和特點,我覺得這沒有什麼喊苦的,各行各業的工作者都很辛苦,不能說考古人最辛苦,這不嚴謹也不客觀。”

“交警累不累?公交司機辛苦不辛苦?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辛不辛苦?考古最辛苦?不可能的。”許衛紅說。

“他走了2000多年,你們老想把他的墓挖了幹嘛?”

考古在許衛紅眼中,是一個有意思的職業

在許衛紅看來,考古曾經受到技術手段和客觀環境條件的影響,和現在相比工作的難度和辛苦程度更高,但是随着國家和地方持續的重視和投入,科技手段的進步,考古工作已經不再是人們傳統印象中的“灰頭土臉”。

而許衛紅認為,更重要的是有意思,一個職業如果能讓人覺得有意思,那麼其中所付出的代價和努力,就都是值得的,考古在許衛紅眼中,就是一個有意思的職業。

至于獲得的報酬,許衛紅坦言,雖然沒有大富大貴,但是目前考古工作者所收獲的酬勞,是和付出的努力成正比的,沒有相比于各個職業來說更低,更不存在“做考古,吃不上飯”的說法。

和“考古苦”相似,許衛紅也不贊成“考古奉獻論”,“仿佛從事考古專業,就是将自己一生奉獻給了某個無比偉大的事業,并不是這樣,每一個事業都是偉大的,至于願不願意奉獻,願不願意堅守,這都是個人的選擇。”許衛紅說。

“我這半輩子都投入到了考古事業中,并不是因為我認為這個事業有多麼的崇高,而是這個工作是個有意思的工作,滿足了我核心訴求的工作,其他的行業或許無法滿足我的這個訴求。”

許衛紅的訴求便是,“好奇心”。

和好奇心最接近的職業

“或許沒有什麼職業比考古更能滿足人們的好奇心了。”許衛紅表示,人們在孩童時代,總會對用小鏟子去挖掘泥土,沙堆産生巨大的興趣,這是來自于,眼睛所能看到的世界接收到的資訊是具象的,而看不到的東西充滿了神秘感,也就自然帶來了好奇心,這或許是人類的本能。

而考古工作,則是不斷滿足人們原始好奇心的方式,通過科學的方法和手段,進行挖掘和保護,親眼看到幾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東西,這是書本上的文字無法給出的體驗。

正是因為好奇心作祟,非考古專業的普通人就特别在乎考古人究竟從地下挖出了什麼東西?這兩年的文博熱,也讓更多人更願意去了解考古這個職業。

“他走了2000多年,你們老想把他的墓挖了幹嘛?”

許衛紅介紹,挖墳的行為背後是一種搶救性的保護

但在許衛紅看來,考古專業的工作者們在此前的很長一段時間并不在乎科普,因為常年和野外作業或者專業的文獻打交道,已經形成了一種獨特的話語體系和表達方式,每一個年代、資料、長度、重量都需要做到準确嚴謹。

又因科普工作本就不在科研工作者的評判體系内,行業内更在乎成果,發表的專業學術論文,因為這些科研成果才能帶給考古人實打實的收益。久而久之“傲慢”悄然形成,大家面對媒體,面對大衆的時候,無法轉換話語體系,甚至覺得自己領域的内容專業性強,無法通過淺顯的方式讓對方了解,索性不說了。

科普工作甚至在考古業内會被認為“不務正業”,業内人士進行科普工作最大的顧慮就是“同行怎麼看我?會不會讓人覺得自己沒有安心、靜下心來做學問?” 是以相比起其他領域來說,考古專業的科普工作,在一段時間内進展得并不好。

許衛紅回憶,在新中國成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我們的考古科普工作是非常發達的,那個時候的專家大師們,并沒有這種“傲慢”。

正是因為如今的“傲慢”,才讓曾經很長一段時間,很多普通人認為,考古人的工作就是挖墳。這令許衛紅既憤怒又難過。

“其實我們挖掘的古墓,絕大部分都是被盜挖或者在設施建設的過程中被暴露出來的,而非我們探測出來後,主動去挖掘的,這個挖墳的行為背後是一種搶救性的保護。”許衛紅說。

面對種種不了解和非議,許衛紅決定把考古的科普做起來。在2014年,她寫了一本名為《說說秦俑那些事兒》的書,她還記得,自己寫完後同為考古專業的丈夫一口氣讀完,表達了滿意,而女兒卻在書稿中作了大量的記錄,甚至有大量的問号。

女兒對許衛紅說:“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啥,我為啥要了解你?”随後許衛紅對書稿進行了大量的調整。即便如此,在豆瓣讀書的短評中,如今仍然留有“可讀性不高”的評論。

哪裡人多就去哪裡科普

當使用者的陣地大量轉移到短視訊平台,那麼科普工作勢必要進行轉變,科學普及的基礎便是,哪裡人多就去哪裡科普。

2023年5月19日,許衛紅進駐抖音,釋出了第一條視訊,點贊量9213。截至12月22日釋出了41條視訊。内容包括《文物修複“磨洋工”?》《我與盜墓賊的幾次交鋒》《兵馬俑裡有沒有女傭》《我看到了兵馬俑的眼睫毛》等,目前擁有3.2萬粉絲。

“他走了2000多年,你們老想把他的墓挖了幹嘛?”

許衛紅看到了在抖音做科普的力量,也給她的工作本身帶來了更多的啟發

許衛紅坦言,做短視訊自己還仍然在探索和嘗試,轉變自己的表達方式和節奏,并且要關注社會熱點,視聽效果都需要好,這樣才有更好的傳播力。要盡量避免艱深晦澀的專業術語,逐漸将公衆帶進感興趣的考古話題中來。

學術的嚴謹和理性在某種程度上也意味着乏味,抖音上的科普短視訊則要便于公衆了解,同時兼顧趣味,兩套邏輯如何打通?高冷的知識,不應該是一條條枯燥抽象的概念,而是生動有趣的例子和與生活息息相關的貼士。做科普不僅僅是介紹知識,也傳播一種科學思想、科學方法和看問題的視角。

許衛紅回憶起自己的一次創作中,談起了一件文物,她以考古人嚴謹的态度介紹了這件物件的長度,但女兒則認為,在短視訊創作的過程中,描述一件物體的大小,不需要過分追求精确,因為對于手機對面的人來說,他在幾秒鐘的時間裡對13厘米還是16厘米并沒有概念和判斷,這樣的内容就會造成無效傳播。

目前許衛紅保持了周更的模式,未來或許會增加來滿足使用者逐漸增加的需求。雖然許衛紅認為,自己的短視訊如今還不算成熟,漲粉速度并不驚人,但她還是看到了在抖音做科普的力量,很多人會和自己互動,表達自己對于考古工作的好奇,甚至一些普通人的視角,是自己作為考古專業工作者從未有過的,這也給她的工作本身帶來了更多的啟發,短視訊創作像是一種互相的科普。

我在給使用者科普考古,他們在給我科普世界。許衛紅不止一次地思考過,考古人下場短視訊,究竟會給自己帶來什麼,每次思考的時候,已故考古學家蘇秉琦的話就會重新回到許衛紅的腦中。

蘇秉琦是這樣說的:“考古是人民的事業,不是少數專業工作者的事業。人少成不了大氣候。我們的任務正是要做好這項把少數變成多數的轉化工作。”

(中國新聞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