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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龍小說(流星蝴蝶劍)10—12章

作者:阿燦34914

第 10 章

  孟星魂還沒有睡着他心裡覺得又興奮又恐懼,又有很多感慨。

  他發覺老伯并不如想象中那麼難以接近,也沒有他想象中那麼聰明。

  老伯也是個人,并不是個永遠無法擊倒的神。

  他一生以善交朋友自毫,卻不知他最親近的朋友出賣他。孟星魂甚至有些為他覺得悲哀。

  律香川也是個奇怪的人,他表面看來本極冷酷鎮靜,其實心裡也似有很多不能向别人叙說的痛苦和秘密。

  最奇怪的是,他居然好像真的将孟星魂當做自己的朋友,非但沒有向盂星魂追查質問,反面在孟星魂面前吐露出些心事。

  這令盂星魂覺得很痛苦。

  他不喜歡出賣一寸将他當朋友的人但卻非出賣不可。

  想到小蝶時,他心裡開始覺得很幸福溫暖。

  她現在在做什麼?

  是不是已抱着孩子入了睡鄉?還是在想着他?

  想到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守候在一個又破又冷的小屋裡,等着他想着他,孟星魂心裡不禁覺得有些刺痛有些酸楚。

  他發誓,隻要這件事一做完,他就立刻回到她身邊去。

  他發誓,以後一定要全心全意對她,無論為了什麼,都不再離開她。

  他想到律香川的話。

  "世上根本很少有值得犧牲的女人。

  他并不在意因為他知道律香川并不了解她,他相信等到律香川認得她的時候,對她的看法就會改變了。

  隻可惜律香川永遠不會認得她,

  孟星魂歎了口氣,心裡忽然平靜。因為他終于有了個值得他忠實的人,而且相信她對他也同樣忠實"男人能有個這麼樣的女人,真是件好事。"

  他平靜,因為他不再寂寞"

  逐漸發白的窟紙突然輕輕一響。

  孟星魂立刻像貓般躍起掠到窗前

  推開窗,他就看到乳白色的晨霧中,淡黃色的花葉後,有個人正向他招手。

  陸漫天、

  陸漫天終于現身了。

  孟星魂掠入菊花後,赤着腳站在幹燥的土地上,地上的露水很冷。

  陸漫天的目光更冷,瞪着他,瞪了很久才沉聲道;"你巳知我是誰?"孟星魂點點頭。

  陸漫天道"你是誰?"

  孟星魂道"你也應該知道我是誰?

  陸漫天又瞪了他很久,終于也慢慢地點點頭,道"你為什麼到現在才來?半個月之前,你已應該在這裡了。"孟星魂道:"那麼現在我也許在棺材裡……

  陸漫天突然笑笑,道"你很小心。"

  孟星魂道:"我從不冒險,是以我還活着。,

  陸漫天道;"其實你本不必如此小心,有我在這裡照顧你還怕什麼?"他的臉在霧中看來宛如死人,笑起來比不笑時更難看。

  孟星魂心中忽然湧出一種厭惡之意,冷冷說道:"你本是老伯的好朋友,我真沒有想到你會出賣他。"陸漫天居然神色不變,淡淡道"有些事你還不懂,這就是人生,一個人隻想爬得高些有時就不能不從别人頭上踩過去。"孟星魂道;"我的确不懂也不想懂。

  陸漫天道"高老大沒有告訴你?"

  孟星魂搖搖頭。

  陸漫天道:"你知不知道你是來做什麼?"

  孟星魂點點頭。

  陸漫天道"很好,你準備什麼時候動手?"

  孟星魂道"等機會來的時候。"

  陸漫天道"沒有機會,永遠沒有,老伯絕不會給任何人機會,再等十年,也是白等。"他笑笑道"是以你一決要自己制造機會。"

  孟星魂道"是以……"

  陸漫天道"是以你根本不必等,無論什麼時候都可以制造機會的。"孟星魂道"你要我什麼時候動手?"

  陸漫天道"今天。"

  孟星魂動容道"今天?"

  陸漫天道"今天黃昏。"

  他轉身走出去,緩緩接着道"有些事非但絕不能等,而且一定要快,越快越好"這就叫迅雷不及掩耳。"孟星魂跟道"老伯喜歡花,每個黃昏都要到園子裡溜溜,看看花這是他的習慣,幾十年來從未有一天間斷。"孟屋魂道"他一個人?"

  陸漫天道"他從來不要别人陪他,因為他總是利用這段時間,一個人靜靜地思考,有很多大事都是他在這段時間裡決定的。"孟星魂道:但園裡一定還是埋伏着暗卡。"

  陸漫天點點頭,忽然在一叢菊花前停下,道:"他每天都要逛到這裡才回頭。"孟星魂道"這裡就有暗卡?"

  陸漫天道"有,但我可以叫它沒有。"

  他忽然蹲下去伸手跋起一株菊花。

  這株菊花竟是活的.被他一拔,就連根而起。

  下面竟有個小小的洞穴。

  陸漫天道:"你下去試試。"

  孟星魂道"用不着試我可以下去。"

  陸漫天道:"好,今天黃昏時,你就躲在這裡,帶着你的兵器。"他忽又問道"你自己用什麼殺人的?"

  孟星魂道"看情形。"

  陸漫天道"像這種情形呢?"

  孟星魂道"用暗器?"

  陸漫天道:"什麼暗器?"

  孟星魂道"夠快夠準,夠狠的暗器。"

  陸漫天面上露出滿意之色,道"好,老伯看花的時候,常常很專心,而且,這是他自己的地盤,他絕對想不到會有人暗算他。"孟星魂道"我得手的機會有多大?"陸漫天道:至少有七成機會,除非你--"孟星魂打斷了他的話,道:"七成機會已足夠,通常有五成機會時,我已可下手。"陸漫天

  孟星魂談淡地一笑,道"問題并不在有幾成機會,而在你能把握機會若是真的能完全把握機會,一成機會也已足夠。"陸漫天長長吹出一口氣,微笑道"看來我沒有找錯人。"孟星魂道"你沒有。"

  陸漫天道"你還有什麼問題?"

  孟星魂道:"我什麼時候來?來的時候是不是絕不會有人看到。"陸漫天笑道"問得好。"

  他将拔起的菊花又埋下才接着道"這裡晚飯開得很早,開飯時會有鈴聲那時你無論在哪裡,一聽到有鈴聲,就立刻要趕來。"孟星魂道:"立刻?"

  陸漫天道"立刻連一霎也耽誤不得,我隻能負責在那片刻間絕不會有人看到你。"他一字字接着道"你若耽誤了,非但誤了大事,你自己也得死。"孟星魂擦淨了腳上的士,又躺回床上。

  現在一切事都已決定,隻等着最後一擊,就好像龍已畫成,隻等點睛。

  事情的發展非但遠比他想像中快,而且也遠比他想得容易他中該很滿意才是。

  但也不知道為了什麼他心裡反而有些不安,總覺得這件事好像有點不對。

  究竟什麼地方不對呢?他自己弄不清楚。

  切事的安排都很妥當周密,也許隻不過安排得太容易了些。而且别人替他安排好的。

  他做事一向都由自己來安排決定,從沒有人替他出過一分他從不願将自己的命運交在别人手上。他更不願太信任陸漫天但這件事的主謀本來是他,想殺老伯的也是他,他完全沒有理由出賣我,我更沒有理由懷疑他的。

  孟星魂隻有盡量使自己安心,因為他根本沒有别的事可做。他隻有等,等到黃昏-

  正午。

  老伯在午飯的時候,總喜歡找幾個人來聊聊,他認為在這種鬧談中非但能發現很多事,也能決定很多事。

  能跟老伯吃飯的人,定然都是他很接近、很信任的朋友。

  今天卻有個例外。

  孟星魂居然也被他請到午飯桌上。

  老伯吃得很簡單,午飯通常隻有四萊一場,而且很清淡的菜。

  他認為老年人不能吃得太油膩。

  但今天也是例外。

  今天桌上居然多了一隻雞一碗肉。

  老伯微笑着道"年輕人都再歡吃肉我年輕時也喜歡吃肉,吃肉才有勁,兩天不吃肉,我做事就覺得提不起精神來。"孟星魂夜吃肉,他絕不客氣。

  老伯看着他,日中帶着笑意,忽又道"你以前在船上的時候,夥食好不好?"孟屋魂道"還不錯。"

  老伯道"做菜的廚子一定也是南方人吧,我總覺得南方菜比北方菜精緻。"孟星魂通"我們那條船上廚子有三個,隻有一個姓吳的是閩南人其餘兩人卻是不折不扣的關東大漢,是以我們吃的南方萊,北方菜都有。"他面上雖不動聲色心裡卻在捏着把玲汗。

  他發覺老伯在這短短半天中,定已将"秦中亭"的底細調查得一清二理,若不是高老大給他的資料極為完整,他此刻已露出馬腳。

  老伯問得雖較描淡寫但隻要他說錯一句話,就休想活着吃完這頓飯。

  孟星魂一句話也沒有答錯。

  他吃完這頓飯。但這頓飯吃得并不舒服,他簡直不知道吃的是什麼,隻覺褲擋涼涼的好像已被冷汗濕透。

  律香川坐在他旁邊直很少說話.直到吃過預定出門,走蔔菊花叢的小路,才微笑道"老伯剛才叫我帶你到四處看看,你懂得他的意思嗎?"孟星魂搖搖頭最近他好像常常搖頭,他已學會裝傻。

  律香川道:"他的意思就是說,從此你差不多就是我們自己的人了。"孟星魂道"差不多?"

  律香川道"隻差一點。"

  孟星魂道"哪點?"

  律香川道"你還沒有為他殺過人。"

  他笑笑接着道"但是你不必着急的,這種機會随時會有。"孟星魂也笑笑,道"卻不知哪種機會比較多些?是殺人?還是被謀殺?"律香川沉默了半晌笑得已有些苦澀.緩緩道"不是殺人.就是被謀殺,有些人他本來簡直以為永遠不會死的,但忽然間,他卻被人殺了,到那時你才會想到,殺人和被殺的機會原來一樣孟星魂道:"你本來是不是從未想到孫劍也會被殺。"律香川臉色變了變通"你知道他?"

  孟星魂道"孫劍被殺的事,在江湖中早已不是秘密。"律香川長長歎了口氣,苦笑道"不錯這是十二飛鵬幫最光榮的戰績,他們當然唯恐别人不知道。"孟星魂目光閃動,道"易潛龍叛變的事,也已不是秘密。"律香川又沉默了半晌,冷冷道"他沒有叛變,他不是叛徒……

  孟星魂道"不是?"

  律香川冷笑道:"他還不配做叛徒,做叛徒要有膽子,他隻不過是個懦夫,是個孬種。"孟星魂道"孬種?"

  律香川道"他本是老伯最信任的朋友,但他知道老伯有危險時,立刻就溜了帶着老伯給他的幾百萬家财溜了。"孟星魂道"你們為什麼不去找他?"

  律香川道"我們找過,卻找不着"據說他已溜到海外的扶桑島上,他老婆本是扶桑一個浪人的女兒。"

第 11 章

  孟屋魂說"這麼說來,現在老伯的朋友好像已沒有仇敵了。,律香川淡談道,"你現在是不是已覺得這一注押錯了?""孟星魂笑了笑,道;"問題并不在朋友多少,隻在那朋友是否真的是朋友。"他目光卻注視着遠方.慢漫地接着道"有些朋友多一個卻不如少一個好。"他看着遠處座小橋,陸漫天往橋上走過。

  律香川沒有看到。

  這時是午時三刻,距離黃昏已不遠丁。

  午後x時x刻。

  一片烏石掩住月色.天陰了下來。

  風也更冷了。

  一個青衣人拉起衣襟壓低帽沿,低着頭匆匆走過小橋.小橋盡頭的竹林裡有三間明軒。

  窗子是開着的,陸漫天正坐在視窗,手裡提着支筆卻沒有寫什麼,隻是對着窗子發怔。

  灰衣人沒有敲門就走進去,窗子立刻落下。

  窗子落下後灰衣人才将頭拾起露出一張平凡樸實的臉。

  隻有這張臉,沒有人能看得出他是叛徒。

  是以沒有人會想到馮浩是叛徒,陸漫天回頭看着他,道:"一切都已照計劃安排好了,他已決定今天黃昏時動手。"馮浩面上雖露出滿意之色,都還是追問了一句:"你看他會不會臨時改變主意?"孟屋魂說"這麼說來,現在老伯的朋友好像已沒有仇敵了。,律香川淡談道,"你現在是不是已覺得這一注押錯了?""孟星魂笑了笑,道;"問題并不在朋友多少,隻在那朋友是否真的是朋友。"他目光卻注視着遠方.慢漫地接着道"有些朋友多一個卻不如少一個好。"他看着遠處座小橋,陸漫天往橋上走過。

  律香川沒有看到。

  這時是午時三刻,距離黃昏已不遠丁。

  午後x時x刻。

  一片烏石掩住月色.天陰了下來。

  風也更冷了。

  一個青衣人拉起衣襟壓低帽沿,低着頭匆匆走過小橋.小橋盡頭的竹林裡有三間明軒。

  窗子是開着的,陸漫天正坐在視窗,手裡提着支筆卻沒有寫什麼,隻是對着窗子發怔。

  灰衣人沒有敲門就走進去,窗子立刻落下。

  窗子落下後灰衣人才将頭拾起露出一張平凡樸實的臉。

  隻有這張臉,沒有人能看得出他是叛徒。

  是以沒有人會想到馮浩是叛徒,陸漫天回頭看着他,道:"一切都已照計劃安排好了,他已決定今天黃昏時動手。"馮浩面上雖露出滿意之色,都還是追問了一句:"你看他會不會臨時改變主意?"因為他并不是真的自己要殺老伯,他心中并沒有憤怒和仇恨。

  殺機往往是随着憤怒而來的。

  孟星魂的心裡很平靜,是以臉色也很平靜。

  老伯忽又笑丁笑道"這種事你現在當然還聽不出來。但再過幾年,等到有很多人要殺你,你随時随地都可能被殺時你也會聽出來的。"他笑容中有苦澀之感,慢慢地接着道:"要聽出這種事不隻用你的耳朵還要用你的經驗,隻有從危險和痛苦中得來的經驗,才是真正可貴的。"這種經驗就是教育,不但可以使人變得更聰明,也可以使人活得長些。

  孟星魂望着老伯面上被痛苦經驗刻劃出的痕迹,心中不覺湧起種尊敬之意,忍不住道"這些話我永遠都會記得的"老伯的笑容逐漸溫暖開朗,微笑着道:"我一直将律香川當做自己的兒子一樣,我希望你也是一樣。"孟星魂低下頭,幾乎不敢仰視。

  他忽然覺得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個高不可攀的巨人,而他自己卻變得沒有三尺高。

  他忽然覺得自己龌龊而卑鄙。

  就在這時律香川已走回來,一個穿着灰衫的人跟在他身後,身後背着藥箱手裡提着串鈴。

  孟星魂全身的肌肉忽然抽緊。

  他永遠沒有想到這賣野藥的朗中竟是葉翔。

  最近已很少有人能看到葉翔,現在他卻很清醒。

  他清醒而鎮定,看到孟星魂時,目光既沒有回避,也沒有任何表情。

  他就像從未見過孟星魂這個人。

  孟星魂卻要等很久才能使自己放松下來。他第一次真正覺得自己的确有很多事不如葉翔。

  他更想不出葉翔是為什麼來的。

  老伯顯然也不能确定,是以微笑着道:"你來得正好,我們這裡正需要位朗中先生。"葉翔也在笑着,道"這裡有病人?"

  老伯道"沒有病人,隻有受傷的人還有些死人。"葉翔道"死人我治不了。"

  老伯道"受傷的人呢?想必你總會有治傷的藥"

  葉翔道"不會。"

  老伯道"你會治什麼病?"

  葉翔道"我什麼病都不會治。"

  老伯道"那麼你賣的是什麼藥。"

  葉翔道:"我也不賣藥,這藥箱裡隻有壇酒初把刀。"他面上全無表情淡淡地接着道"我不會治人的病,隻會要人的命。"這句話說出來孟星魂的一顆心幾乎跳出嗓子。

  老伯卻反而笑道"原來你是殺人的,那好極了,我們這裡有很多人好殺卻不知你要殺的是哪一個T"葉翔道"我也不是來殺人的。"老伯道不是?"

  葉翔道"我若要來殺人,當然就要殺你,但我卻不想殺你。"老伯道;"哦?"

  葉翔道:"我殺人雖然從不選擇,隻要條件合适,無論什麼人,我都殺,但你卻是例外。"老伯道"為什麼?"

  他臉上直保持微笑,好像聽得很有趣。

  葉翔道我不殺你,因為我知道根本不能殺你,根本殺不死你。"他談談地一笑,接着道:"世上所有活着的人,也許沒有一個能殺得死你,想來殺你的人一定是瘋子,我不是瘋子。"老伯大笑道"你雖不是瘋子,但卻未免将我估計得太高了。"葉翔道"我不估計,因為我知道。"

  老伯道"隻要是活着的人就有可能被别人殺死,我也是人,是個活人。"葉翔道"你當然也有被人殺死的一天,但那一天還沒有到。"老伯道"什麼時候才到?"

  葉翔道"等到你老的時候"

  老伯道"我現在還不夠老?"

  葉翔道"你現在還不算老,因為你還沒有變得很遲鈍、很頑固還沒有變得像别的老頭那樣頹頂小氣。"他冷冷地接着道"但你遲早也有那一天,每個人都有那天的。"老伯又大笑,但目中已掠過一陣陰影,道"你既非來殺人的,為什麼來的呢7"葉翔沉吟着,道"你要我說真話?"

  老伯微笑道"最好連一個字都不要假。"

  葉翔又沉吟了半晌,終于道"我是來找你女兒的。"老伯臉色忽然變了,厲聲說道"我沒有女兒呀/葉翔道"那麼就算我是來找别人的好了,我找的那人叫楊蝶。"老伯道"

  葉翔道"我知道你己不承認她是你女兒,是以我來帶她走老伯道:"帶她走?"

  葉翔道"你不要她,我要她"

  老伯厲聲道;"你想帶她到哪裡去?"

  葉翔道"你既已不要她,又何必管我帶她哪裡去?"老伯銳利清澈的服睛突然發紅,鬃邊頭發根根豎起。

  但他還在勉強控制着自己,盯着葉翔看了很久.一字字道:"我好像見過你。"葉翔道"你的确見過我。"

  老伯道"幾年前我就見過你而且……"

  葉翔道"而且還曾經叫韓棠趕我走趕到一個永遠回不夾的地方。"老伯道"你還沒有死?"

  葉翔隻笑笑。他還沒有開口,老伯突然撲過來,揪住他的衣襟.将他整個人都提了起來,厲聲,"小蝶那孩子是不是你的-"葉翔不開口。

  老伯怒道"你說不說?……說不說?"他拼命搖着葉翔,似乎想将葉翔全身骨頭都搖散。

  葉翔臉上還是全無表情,淡談道"我衣服被人抓着的時候,從不喜歡說話"老伯怒目蹬着他眼珠都似已凸出.額上青筋…根根暴起。律香川似已吓呆了,他從未見到老伯如此盛怒,從來想不到老伯也有不能控制自己的時候。

  孟星魂也吓呆了。一聽到了"孫蝶"這名字的時候,他就已吓呆了。

  他做夢也未想到,他要來殺的人,竟是他心上人的父親。

  但他卻已知道葉翔的來意,葉翔就是來告訴他這件事的免得他做出永遠無法彌補的大錯。

  葉翔冒着生命的危險來告訴他這件事.不僅是為了孟星魂也是為小蝶-原來他唯一真正愛過的人就是小蝶。他不惜為她而"為什麼?"。"為什麼?"

  6難道小蝶那孩子的父親,真的就是葉翔?"孟星魂隻覺天旋地轉,整個世界都似在他面前崩潰。

  他整個人也似乎已崩潰.幾乎已支援不住,幾乎已将倒下老伯站在葉翔面前發抖,全身都已發抖。

  他終予松開了,雙拳卻握得更緊道"好,現在彌說,那孩子是不是你的?"葉翔道"不是"

  他長長歎息聲,接着道"但我卻希望是的,我甯願犧牲一切,去做那孩子的父親。"老伯随着牙嘶聲道"那畜牲,那野種……"

  葉翔道"你為什麼要根那孩子?孩子并沒有錯,他已沒有父親,已夠可憐,做祖父的就該分外疼他才是。"老伯道"誰是他祖父?"

  葉翔通"你,你是他祖父。"

  他也提高聲音,大聲道"你想不承認也不行,因為他是你血中的血,肉中的肉。"他的話沒有說完,老伯已撲過來,揮拳痛擊他的臉。

  他沒有閃避,因為根本無法閃避。

  老伯的拳靈如閃電.如蛇信,卻比閃電更快,比蛇信更葉翔根本沒有看到他的拳頭.隻覺得眼前一黑,宛如天崩地裂。

  他并沒有暈過頭,因為老伯另一隻拳頭己擊中他下腹。

  痛苫使他清醒清醒得無法忍受。

  他身子曲,例下,雙手護住小腹,彎曲着在地上痙攣咽鮮血和膽汁酸水一齊吐出來,他隻覺滿瞞又腥又酸又苦。

  孟星魂整個人都似已将裂成碎片。

  他忍不住,不能忍受。

  他幾乎己忍不住要不顧一切出手。

  但他必須看着,忍受着,否則他也是死

  那麼葉翔為他犧牲的一切,就也變得全無代價,死也無法瞑目。

  他更不忍這樣做。

  葉翔還在不停地痙攣嘔吐,老伯的拳頭就像世上最毒的毒刑,令他嘗到沒有人嘗過的重大痛苦。

  老伯看着他,怒氣已發洩,似已漸漸平靜,隻是在輕輕喘息突然間牽機般抽縮着的葉翔又躍起。

  他手裡的竄鈴突然暴射出十餘點寒星,比流星更迅急的寒星。

  他的右手已抽出一柄短劍,身子與劍似已化為體。

  劍光如飛虹,在寒星中飛出,比寒星更急。

  寒屋與飛虹己将老伯所有的去路都封死

  這一擊之威,簡直沒有人能夠抵抗,沒有人能夠閃避。

  孟星魂當然知道葉翔是個多麼可怕的殺人者,卻從未親眼看到過。

  現在他看到了。

  最近他已漸漸懷疑,幾乎不相信以前有那麼多的人死在葉翔現在他相信了。

  葉翔這一擊不但選擇了最出人意外的時機,也快得令人無法想像。

  最出人意外的時機,就是最正确的時機。

  隻要一出手,就絕不給對方留下任何退路。狠毒,準确迅速。

  這就是殺人最基本的條件,也是最重要的。

  這三種條件加在一起,意思就等于是"死"

  最近看過葉翔的人,絕不會相信他還能發出如此可怕的一擊,他似已又恢複了昔日颠峰時的狀況,對孟星魂的友情,對小蝶的戀情使得他發出最後一分潛力。

  這已是最後一擊。

  沒有人能避開他這一擊。沒有别人,隻有老伯短劍沖天飛出,落下來時已斷成兩截。

  葉翔的身子騰起.跌下右腕已被折斷。

  老伯還是站在那裡,神像般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他雖然用袖子揮開十餘點寒星但孟星魂還是看到有幾點寒星打在他胸膛至少有四五點。

  孟星魂看得很清楚,确信絕不會看錯。

  他也很清楚這種暗器的威力,因為他準備用來殺老伯的也是這種暗器。

  無論誰被這種暗器擊中,都立刻要例下倒下後立刻就死老伯沒有倒下,也沒有死

  暗器打在他身上,就好像打在鐵人身上,甚至還發出"叮"的一響。

  老伯也許可以算是個超人,是個巨人,但無論如何,總不是鐵人孟星魂終于發現.在老伯身上穿的那件平凡而陳舊的布袍上,一定還有件不平凡的衣服。

  他雖然不知道這件衣服是不是用金絲織成的。但卻已知道世上絕沒有任何暗器能夠射透這件衣服的。

  他若以這種暗器來殺老伯他就得死!

  這就是孟星魂得到的教訓。

  這教訓卻不是從他自己的痛苦經驗中得來的,而是用葉翔的命換來的,葉翔掙紮着要爬起,又重重跌倒,伏在地上,狗一般喘息,忽然大笑道"我沒有錯果然沒有錯"他笑聲瘋狂而凄厲,又道"我果然殺不死你,果然沒有人能殺得死你"老伯道"但卻有很多人能殺得死你"

  他忽然說出這句話,忽然轉身而去。

  他沒有再看葉翔一眼.卻看丁看律香川。

  律香川懂得他的意思。

  老伯要這人死,但卻不願殺一個己倒下去的人。

  老伯不願做的事律香川就要做。

  律香川冷冷地看着葉翔在地上掙紮,看了很久,目光突然轉向孟星魂,道"你的刀呢?"孟星瑰道"我沒有刀。"

  律香川道:"你殺人不用刀?"

  盂星魂道"用,用别人的。别人手裡的兵器,我都能用。"他的确已能說話,已說得出聲來。

  但他自己卻好像是在聽着别人說話,這聲音聽來陌生而遙遠律香川看着他。目中露出滿意之色,忽然自地上拾起那柄短劍道"你用這柄斷劍能不能殺人?"孟星魂道"能。"

  律香川笑了笑,道"你還沒有為老伯殺過人,這就是你的機他笑得很奇怪,慢慢地接着道"我說過,你不必着急,這種機會随時都會有的。現在你總該相信吧。"孟星魂根本沒有聽到他在說什麼。

  劍本來就很短,折斷後就顯得更笨拙醜陋。

  孟屋瑰接過劍,轉向葉翔。

  他根本也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他耳朵嗡嗡地發響眼前天旋地轉,根本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看不到。

  但他卻知道時翔的意思,就算想裝作不知道都不行。

  為了這一刻,葉翔已準備了很久等了很久。

  他來的時候已沒有想再活着回去,因為他自己活着也全無意義,全無希望他隻希望孟星魂能替他活下去。

  他已将孟星魂看成他的影子,已将自己的生命和愛情全都轉移到孟星魂身上。

  孟星魂就是他生命的延續。

  這種感情也許很少人能了解,但孟星魂卻是很了解,他知道葉翔這樣做願意死在他手上。可是他不忍。

  他甯死也不忍下手

  劍柄上纏着的綢白綢被他掌心流出的冷汗濕透。

  他突然抛下劍,道"我不能殺這個人。"

  律香川盯着他,過了很久,才談談道"為什麼?他是你的朋友?"孟星魂冷冷道;"我可以殺朋友但卻不殺已倒下去的人律香川道"為了老伯也不肯破例?"

  律香川看着他,既不憤怒,也不驚異,既不威迫,也不勉強。

  他連一句都不再說,就這樣靜靜地等着孟星魂從他面前走孟星魂也沒有回頭。

  他還沒有走遠,就已聽到葉翔發出一聲短促的慘呼。

  他還沒有回頭,甚至沒有流淚。

  他眼淚要等到夜半無人時再流。

  雖非夜半卻已無人。

  孟星魂伏在床上,眼淚濕透了枕頭。

  "小蝶是老伯的女兒"

  "你殺不死老伯。"

  葉翔犧牲了自己的命為的就是要告訴他這兩件事.葉翔要他活下去,要他跟小蝶一起好好地活下去。

  這是葉翔自己做不到的。

  "我能做到嗎?"

  孟星魂握緊拳頭,對自己發誓,無論如何一定要做到這已是他唯一能報答葉翔的法子。

  他欠高老大的雖然還很多,但那以後可以用别的法子報答。

  這件事他必須放棄,現在他必須離開這裡。

  他能走得了嗎?

  花園外面很多墳墓,墳墓裡面埋葬的都是老伯的"朋友"。

  "無論誰隻要一進入我們這種組織,就永遠休想脫離,無論死活都休想。""你就算

  "但是無論是死是活,老伯都會樣好好照顧你的……

  這是他們經過那些墳墓時律香川對孟星魂說的。

  他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心裡也仿佛有很多感溉。

  孟星魂并不知道律香川這是真的有感而發,還是在警告他。

  他總覺得律香川對他的态度很特别剛才的态度尤其特别,好像已看出他和葉翔的關系,看出了他的秘密。

  但是他并沒有勉強他做任何事。

  "律香川也許會放我走的,但陸漫天呢?"

  孟星魂心裡的激動稍為平靜時,就開始想得更多。

  6連葉翔都知道老伯是殺不死的,陸漫天又怎會不知道?""陸漫天和老伯的關系比誰都密切,對老伯的了解自然也比别人多。""他既然知道我沒有殺死老伯的能力,為什麼要叫我來做這件事?"孟星魂的眼淚停止,掌心卻已出了冷汗。

  他忽然發現陸漫天的計劃,遠比他想像中還要可怕得多。

  這計劃的重點并不是要他真的去殺死老伯,而是要地來做梯子。陸漫天先得從這梯子踩過去,才能達到目的。,盂星魂心中的悲恸巳變為憤怒。

  沒有人願意做别人的梯子,讓别人從自己頭上踩過去。

  員星魂擦幹眼淚坐起來,等着。

  等着陸漫天。

  他知道陸漫天一定不會讓他走,一定會來找他的陸漫天來得比孟星魂預料中還要早。

  律香川還沒有回來,屋子裡好像沒有别的人,靜得很是以陸漫天一推門走進來孟星魂就聽到了他的腳步聲。

  他的腳步聲沉着而緩慢,就好像回到自己家裡來樣,顯然對一切事都充滿自信。

  他的神情更鎮定,無論怎麼看都不像是個心懷叵測的叛徒無論誰要出賣老伯這種人,都難免會覺得有點緊張不安,但是他卻完全沒有。

  他臉上甚至還帶着微笑,一種将别人都當做呆子的微笑。

  孟星魂勉強抑制着心中的憤怒,冷冷道"你來幹什麼?"陸漫天微笑着道"沒有什麼,我隻是來看你淮備好了沒有,現在時候已快到了。"孟星魂道"我沒有準備。"

  陸漫天皺皺眉,道"沒有淮備,無論你多有經驗,殺人前還是要準備的。"孟星魂道"我沒有準備殺人。"

  陸漫天道:"可是你非殺不可。"

  孟星魂突然冷笑,道"假如我一定耍殺人,殺的不是老伯,而是你"陸漫天好像很吃驚,道:"殺我?為什麼?"

  孟星魂道"因為我不喜歡人往我頭上踩過去,不喜歡被人當做梯子。"陸漫天道"梯子?T什麼銻子7"

  孟星魂道"你要我來,并不是真的要我刺殺老伯,因為你當然早已知道,我根本沒有成功的機會。"陸漫天臉上并沒有什麼表情,但瞳孔卻已開始收縮,道6那麼我為何要你來?"孟星魂道"也許你已有了刺殺老伯的計劃,而且确信定成功。"陸漫天道"那麼我就更不必要你來了。"

  盂星魂道"但你卻不承擔刺殺老伯的罪名,因為你怕别人會為老伯複仇更怕别的人不肯讓你代替老伯的地位,是以,要我來替你承當這個罪名。"陸漫天道"說下去。"

  孟星魂道"你要我在那地洞中等待着刺殺老伯,但我也許根本就沒有機會出手,傷也許就已先發現了我。"陸漫天道"然後呢?"

  孟星魂道"你一開始就表示不信任我,老伯當然絕不會懷疑這計劃是你安排的,你為他捉住了刺客,他當然更信任你。"陸漫天道"然後呢?"

  盂星魂道"你就會在他最信任你的時候,向他出手。"陸漫天道"你認為我能殺得了他?"

  孟星魂拎笑道"你是他多年的朋友而且是最好的朋友,當然比别人更知道他的弱點,何況你早已計劃周密,他對你卻完全沒有防備。"陸漫天道"是以你認為我的機會很大。"

  孟星魂道/世上假如隻有一個人能殺得了老伯,那人就是你。"陸漫天忽然笑了但笑得很特别,道"謝謝你,你好像把我看得很高。"孟星魂道"你殺了他之後,就可以對别人宣布,你已抓住了刺殺老伯的刺客,已經替老伯報了仇,别的人自然更不會懷疑你,你就可順理成章地取代老伯的地位。"他冷笑着接着道"這就是你的計劃你不但要出賣老伯,也要出賣我。"陸漫天冷冷道但你也有嘴,你也可以說話的。"孟星魂道"誰會相信我的話?何況,你也許根本不會給我說話的機會。"陸漫天過了很久,忽然笑了笑,道"想不到你居然很聰明,做刺客的人本不應如此聰明的。"他微笑着,好像在為孟屋魂解釋,又道"因為自己冒險動手去殺人,已是件很愚蠢的事,為别人殺人更是愚蠢,聰明人絕不會做的."孟星魂目中露出痛苦之色,因為他知道陸漫天這句話并沒有說錯。

  這句話實已觸及了他的隐痛。

  陸漫天正欣賞他的痛苦、目中帶着滿意的表情,悠然道,"但聰明人通常都有個毛病,聰明人都怕死。"孟星魂道:"怕死的人不會做這種事。"

  陸漫天道"那隻因你以前還不夠聰明但現在你顯然已懂得能活着是件很好的事無論如何總比死好些。"他忽又笑了笑,問道/你知不知道剛才來的那個人叫葉翔?孟屋魂咬緊牙。

  陸漫天又道"你當然知道,因為他是你最好的朋友,但你卻看着他在你面前被人殺死,連點反應都沒有,那又是為了什麼?"他微笑着接着道"那隻因你已變得聰明了,已不願陪他死,就算你還有别的理由也一定是自己在騙自己。"孟星魂的心在刺痛。

  他的确是看着葉翔死的,他一直在為自已解釋這麼樣做,隻不過因為不忍葉翔的犧牲變得毫無代價,隻不過因為葉翔要他活但現在,陸漫天的話卻像是根針。

  他忽然發覺自己并不如想像中那麼偉大,他那麼做也許真的隻不過是因為怕死。

  他現在的确不願死。

  陸漫天緩緩道"你說的不錯,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人會懷疑我,我随時都可以揭破你的身份,随時都可以要你死。"凝視着孟星魂,就像是貓在看着爪下的老鼠,微笑着接道:"是以你若還想話下去,就隻有聽我的話去做,因為你根本已無路可走。,孟星魂握緊雙拳,哼聲道"我就算做了,結果豈非還是死?"陸漫天道"你若做得很好,我也許會讓你活着的,我可以找另外一個人來替你死,我可以将那人的腦打得稀爛要别人認為他就是你,那樣你就可以遠走高飛,找個沒有人認得你的地方活下去,隻要你不來麻煩我就沒有别人會去麻煩你。"一他微笑着又道"我甚至還可以給你一筆很大的報酬,讓你活得舒服些,一個人隻要能舒舒服服地活着,就算活得并不光榮也是很值得的。"

第 12 章

  他的微笑動人,說的話更動人。

  孟星魂遲疑着,道"你說的話,我怎能相信?"

  陸漫天道"你非相信不可因為這是你唯一的機會,你根本沒有選揮的餘地。"陸漫天走了.走的時候還是充滿了自信。

  "你好好準備吧最好莫要玩别的花樣因為我随時随地都在注意你。"他當然并不信任孟星魂,但卻知道盂星魂根本沒有花樣可孟星魂已是他網中的魚。

  6我難道真的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就算真的已無路可走,也不能走這條路。

  "我絕對不能去殺老伯絕對不能去殺小蝶的父親。"何況,陸漫天說的話,孟星魂連個字都不能相信。

  他知道陸漫天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他活下去的。

  "那麼,我難道隻有死?"

  死,有時的确是種很好的解脫。

  很久以前,孟星魂就曾經想到過自己遲早要用這種方法來解脫。

  他久已覺得厭倦,死,對他說來非但并不困難,也不痛苦。但現在呢?

  秋已深,秋日的黃昏仿佛來得特别早。

  菊花雖已瀝漸開始凋零但在暮色中看來,還是那麼美麗.但現在,他的想法卻似已漸漸在變了。

  他已漸漸發覺,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價值并不在他的死活,而在于和那人之間的感情。

  他已漸漸将情感看得更重。

  "難道這就是老人的心情?難道我已真的老了麼T"老伯輕輕歎了口氣,擡起頭,就看到孟星魂正向他走過來,孟星魂的臉色雖沉重但腳步矯健輕快。在暮色中看來他的眼睛依然發着光.皮膚依然光滑緊密,肌肉依然充滿彈性,身材依然筆挺6他還年輕,

  老伯看着這年輕人.心裡忽然有種羨慕的感覺,也許嫉忌更多于羨慕。

  本來隻有孫劍是他老來唯一的安慰,是他生命唯一的延續,但現在孫劍已死了。

  世上為什麼有這麼多老年人不死,死的為什麼偏偏是孫劍?

  孟星魂已走過來。走到他面前。

  老伯忽然道:"律香川難道沒有告訴你?你不知道這是吃飯的時候?"孟星魂道"我知道。"

  老伯的臉色很難看,道"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選這時候出來散步?"孟星魂

  老伯道"是以你就根本不該來的。"

  孟星魂忽然笑了笑,道"我現在本該在什麼地方,你也好永遠想不到。"老伯道:"你本該在哪裡?"

  孟星魂道"就在這裡"

  他忽然披起老伯面前的菊花,露出花下的洞穴。老伯凝視着這個穴目中露出深思之色,過了很久,才緩緩道"你本該在這裡幹什麼?"孟星魂道"殺你"

  老伯霍然擡起頭,盯着他,但面上并沒有理出驚訝的表情,隻是冷冷盯着他,像是想看穿他的心。

  盂星魂說道"我到這裡來,為的本就是要殺你。"老伯又沉默了很久,忽然笑了笑,道"你以為我不知道?"老伯道"你不是秦中亭。

  孟星魂動容道"你怎麼知道的?"

  老伯談淡逼"你看來仿佛終年不見陽光,是個絕不似從小在海上生活的人。☆孟星魂的臉色蒼白,他當然知道自己的臉是什麼顔色。

  這次行動看來本全無破綻他一直認為高老大的計劃算無遺策都想不到還是算錯了一件事。

  他低估了老伯。

  任何人都不該低估老伯。

  孟星魂目中不禁露出敬佩之意,長歎了一口氣道:"你知道我是來殺你的卻還是将我留下來。"老伯點點頭。

  盂星魂道"因為你知道我殺不了你?"

  老伯笑笑道"假如,隻有這一個原因,你現在已死了。"盂星魂道"還有什麼别的原因?"

  老伯道"因為我需要你這樣的人,你既然可以為别人來殺我,當然也可以為我去殺别人。"他又笑笑,接着道"你連我都敢殺,還有什麼不敢殺的,殺人要有膽子,而真正有膽子的人并不多。"孟星魂道"你想收買我?"

  老伯道"别人能買到的,我也能,我的價錢出得比别人高……

  孟星魂道"你也知道是誰要我來殺你的?"

  老伯道"我知道的事至少比你想像中多。

  孟屋魂道"你既然知道,還讓那叛徒活着。"

  老伯道"他活着比死有用。"

  孟星魂道"有什麼用?他出賣你。"

  老伯道"他既能出賣我就也能出賣别人。"

  他目中帶着殘酷的笑意緩緩接着道"每個人都有利用的價值,隻是你懂不懂利用而已。"盂星瑰道"你要他出賣誰?"

  老伯道"他一個人還不敢做種事,他還沒有這麼大的本事,也沒有這麼大的膽子。"孟星魂道"你認為他還有同謀?"

  老伯點點頭。

  盂星魂道"你要他說出那些人是誰?"

  老伯通"用不着他說,我自已遲早總能看出來的。"孟星魂凝視着他忽然長歎了口氣,道"我現在終于相信r一件事。"老伯道"什麼事?"

  孟星魂道"你能有今天的地位,并不是運氣,能活到今天,也不是運氣。"老伯微笑道:"是以你若跟着我,絕不會吃虧的你至少能學到很多事,至少能活的長一些,你的選擇很聰明。"孟星魂道"你認為我這麼樣做是為了想投靠你?"老伯道:"你不是?"

  孟星魂道;"不是。"

  老伯這才覺得有些意外,道"那麼你為的是什麼?"孟星魂道;"我要你讓我走。"

  老伯又笑了,道"你想得很天真,你憑什麼認為我會讓你走?我若不能利用你,為什麼要讓别人來利用你?"孟星魂道"因為你的女兒"

  老伯的笑意忽然凝結,目中出現忽意厲聲道"我早已沒有女孟星魂道"我不知道你為何不肯承認她是你女兒,我隻知道件事,無論你怎麼想她還是你女兒血總比水濃。"他凝注着老伯,老伯的怒容雖可怕,但他卻全無懼色,接着又道"有些事是無論誰都無法改變的連你也不能。"老伯握緊雙拳,道"她和你有什麼關系"

  孟星魂說道"我願意作她的丈夫。"

  老伯忽然把揪住他.厲聲道"那麼我就要你為她死"孟星魂道"我不想死,因為我要為她活着我也要她為我活着你若殺了我一定會後悔的"老伯退視着他的眼睛,額上已因憤怒而露出青筋,說道"後悔?我殺人從不後悔"孟星魂的眼睛真誠而無懼,也許就是因為真誠是以無懼"你已沒有兒子她已是你唯一的骨肉。"老伯大怒通"你怎麼在我面前說這些話?"

  孟星魂道"因為我知道你是個講理的人,是以不騙你。"老伯道"你己認識她很久?"

  孟星魂道"不久。"

  老伯道一個怎樣的人。"

  盂星魂道"無論她是個怎麼樣的人都一樣。"

  老伯道/她以前……"

  孟星魂門斷了他的話,道/她以前的遭遇越悲慘,以後我就會對她越好何況以前的事都已過去了,我根本就不想知道老伯的手忽然放開,目中的怒意也消失。

  他看來傷佛老了很多,黯然道"你說的不錯.我已經沒有兒子,她已是我唯一的骨肉"…/孟星魂道"是以你應該讓他們好好地活着,她跟她的兒老伯又咬緊牙,道"你知不知道誰是那孩子的父親?"盂星魂道"我不知道,也不在乎。"

  老伯道"你真的不在乎?"

  孟屋魂道"我既然願意做她的文夫,就也願意做她兒子的父他逼視着老伯一字字道"連我都能原諒她,你為什麼不能?"老伯低下頭,目中露出痛苦之色,喃喃道"我隻恨她為什麼一直都不肯說出那孩子是誰的?"孟屋魂道"每個人都有不可告人的苦衷,何況,那本是她的傷心事,她也許連自己都不願意再想,你是她的父親,為什麼定要苦苦逼她?"老伯又沉默了很久,忽然道"她現在活得怎麼樣?"孟星魂道"她總算是活着,也許就因為她是你的女兒,是以才能夠支援到現在,還沒倒下。"老伯擡起頭道"你真能讓她好好活下去?"

  孟星魂道"我一定盡力去做。"

  老伯長長歎息一聲,黯然道"也許我真的老了,老人的心腸總是越來越軟的。"他擡頭看着孟星魂,目光漸漸變得溫暖。

  他看得出這少年是個可信賴的人,隻要說出的話,一定能做到。

  他傷佛已從這少年身上看到一絲希望。

  我畢竟有個女兒,還有下一代……"

  他忽然緊緊握住孟星魂的手,道"你若真的要她我就将她交給你。"孟星魂隻覺一陣熱血沖上咽喉,熱淚幾乎奪匪而出,過了很久才能哽咽着道"我,不會讓你後悔的。"老伯道:"你還要什麼?"

  孟星魂道"有了她我已經心滿意足。"

  老伯目中現出了溫暖的笑意,道"你準備帶她到哪裡去?"孟星魂沉吟着還沒有說話,老伯道:"我希望你帶她走遠些,越遠越好因為…-/他臉色忽又變得很沉重,接着道"這裡的情況已越來越危險,我不希望你們牽連到這裡面來。"孟星魂看着這老人看着他臉上的皺紋和目中的憂慮之色.心裡忽然有種說不出的感受他畢竟已是個老人而且比他自己想像中孤獨。孟星魂忽對這老人有了種奇異的感情,他們之間仿佛已有了種奇妙的聯系,使得他們突然變得彼此關心起來。

  因為他已是他的女兒的丈夫。

  孟星魂忍不住道"你一個人能應付得了?"

  老伯笑笑,道"你用不着擔心我,我已應付了很久,而且應付得很好。"孟星魂道:"以前不同,以前,你有朋友,現在……"老伯道:我也是一個賭徒,一個真正的賭徒,從不會真正輸光的,就算在别人都以為他已輸光的時候,但其實他多多少少還留着些賭本的。"他微笑着又道"因為他要翻本。"

  孟星魂也笑丁,道/隻要賭局不散,翻本的機會随時都會來的。"老伯緩緩道"就算這次賭局已經散了,他還會有下一次賭局,真正的賭徒,随時随地都可以找得到賭局的。"他微笑着拍了拍孟星魂的肩.又道"隻可惜你不能陪我一起賭。"孟星魂道"為什麼?"

  老伯眨眨眼,笑道"因為你已是我的女婿,沒有人願意以他女婿做賭注的。"女婿這是多麼奇妙的兩個字,包含着一種多麼奇妙的感情。

  世事的變化是多麼奇妙?

  孟星魂又怎想到自己竟會做老伯的女婿?

  夜已深,風更冷。孟星魂心裡充滿了溫暖之意,人生原來并不像他以前想得那麼冷酷。

  老伯道她是不是在等你?"

  孟星魂點點頭,"有人在等"這種感覺更奇妙,他隻覺咽喉仿佛被又甜又熱的東西塞住連話都說不出。

  老伯道"那麼你快去吧我送你出去。"

  他忽又笑了笑,道"無論你帶她到哪裡去,我隻希望你答應我件事。"孟星魂道"你。"。你說。"

  老伯緊握着他的手,道"等你有了自己的兒子,帶她回來見路很長,存黑暗中顯得更高。

  老伯看着孟星魂的背影,想到他的女兒,不禁輕輕歎了口"他們的确還有段很長的路要走。"

  他隻希望他們這次莫要迷路1

  雖然他心裡有很多感觸,卻并沒有想太久,因為他也有段很長的路要走,這段路遠比他們的更危險艱苦。

  他轉過身的時候身子己掠出三丈。園中已亮起燈火,他掠過花叢,掠過小橋。

  陸漫天往的屋子裡也有燈火,窗子卻是開着。

  昏黃的窗紙上,映着陸漫天瘦長的人影他筆直的站着,仿佛在等人-是不是還在等着孟星魂的消息?

  老伯沒有敲門。

  他既已下了決心,就不再等,三十年來老伯從沒有給過任何人先出手的機會,他很懂得"先下手為強"這句話的道理。

  他也時常喜歡走最直的路。

  "砰",窗予被攫得粉碎,他己穿窗而入。

  然後他就怔任了。

  陸漫天不是站着的,是吊着的。

  他懸空後在梁下,腳下的凳子已被踢得很遠,老伯伸手探他的胸口,已完全冷透,冷得就像是他的鐵膽、那雙終年不離他左右的鐵膽,整整齊齊的擺在桌上。鐵膽下壓着張紙,紙上的宇迹潦草零亂"你既沒有死,是以我死。"沒有别的話,就隻這簡簡單單九個字。

  他畢竟還是未能出賣别人,卻出賣了目己。因為他的計劃周密,卻還是算錯了一樣事"他忘了将人與人之間的情感算進去。

  也許大多數定上陰謀失敗的路的人,都因為忘了将這點算進去。

  人與人之間的情感本就是無法計算的,但卻能決定一切,改變一切。正因為如此,是以人性永存,陰謀必敗老伯擡起頭,看着陸漫天猙獰可怖的臉,仿佛還想問出些什麼來,隻可惜他的舌頭雖長,卻已無法說出任何秘密了。

  律香川不知何時已來到窗外,面上帶着吃驚之色,他聽到窗子鼓撞破時那"砰"的響,立刻就趕來。

  花園裡無論有什麼風吹草動,他都會立刻趕到。

  是以老伯用不着回頭,就知道他來了忽然道"你在想什麼?"律香川道"我在想……他,不像是個會自已上吊的人。"老伯道"還有呢?"

  律香川歎了口氣道"他也不像是個叛賊。"

  老伯道"他是叛賊,但卻不是自己上吊的。"

  他總喜歡先問别人的意見然後自己再下結論。

  這就是他的結論他的結論很少錯。

  律香川倒抽了口冷氣道"是誰殺死了他?"

  老伯并沒有直接回答,緩緩道"我要他去找易潛龍時.就已知道他出賣了我。"律香川不敢再問,隻敢聽着。

  老伯道:"因為易潛龍突然失蹤的消息.本不該有别人知道.但萬鵬王卻好像比我先知道。"律香川道"現在江湖中知道的人已不少。"

  老伯道"就因為他将這消息洩露給萬鵬王就立刻傳布出去,最好江湖中人都知道孫玉伯已孤立無助。"律香川四道/我從未想到叛賊會是他,我簡直從來沒有懷疑過他"老伯冷笑道6但他隻配做幫兇,還不夠資格作主謀。"律香川道"是以那主謀人才會殺他滅口?"

  老伯點點頭

  律香川道,"能逼他自盡的人并不多,難道萬鵬王會……"老伯忽然打斷了他的話,道"你立刻去準備他的葬劄,越隆重越好。"律香川又有些意外,道"這種人的葬禮為什麼還要隆重?

  老伯轉身走了出去,走到門口,才淡淡道"因為他是我的朋友是以江湖中都相信一件事

  老伯有很多朋友。每個朋友都絕對忠實,從沒有人敢出賣過老伯天亮了,

  黑暗無論多麼長,總有天亮的時候。

  清晨的太陽,新鮮的就像是剛摘下的草莓。

  風吹在人身上,令人覺得懶洋洋的仿佛又到了春天。

  孟星魂坐在那裡。沒有動。

  但他的心卻已飛了起來,覺得自己新鮮得就像這初升的太陽,自由得像風他拉着小蝶的手,幾乎想大聲地呐喊。

  "現在我們什麼地方都可以去了。"

  災難、疲憊.艱苦都已成過去。現在太陽在他頭上,小蝶倚在他肩上,孩子己在她身旁睡著整個世界都是屬于他們的"你要去哪裡就去哪裡,隻要你說,我們立刻就可以去。

  小蝶忽然道"我一直想告訴你一件事.我并不是什麼地方都可以去的。"孟星魂道"為什麼?

  小蝶的目光在遠方,思潮似乎也在遠方,悠悠道"因為,我的父親……你永遠想不到我的父親是誰。"孟星魂道/哦"

  小蝶道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因為他的名譽并不好,你……你也一直沒有問。"孟星魂笑道"我喜歡的是你,不是你的父親,無論跑是誰都不重要。"小蝶道"可是他不問,因為他若找到我們,一定不會讓我們好好活着的。"孟星魂微笑道"我若告訴你,他已經答應了我呢?信不信?"小蝶霍然回頭凝視着他,目中帶着幾分驚喜,又帶着幾分不信,忽又用力搖搖頭,道"就算他肯别人也不肯。"孟星魂道"别人?别人是誰?"

  小蝶垂下頭,用力咬着嘴唇。

  孟星魂當然知道她說的是誰,過了半晌,緩緩道"我已見過你的父親。"小蝶聳然道"你真的見過他?"

  盂星魂道"他并不是個可怕的人,也沒有你想得那麼無情,隻不過…..."小蝶目中忽然露出一種怨恨之意,道"隻不過他卻将自己親生的女兒趕了出來,隻不過因為他女兒被人欺侮,生了個見不得人的孩子。"她目中已有淚珠轉動,孟星魂實在不忍再逼她但他也是個人.他終于忍不住道"你為什麼不肯告訴他是誰欺侮了你?為什麼不肯告訴他,這孩子的父親是誰?"小蝶搖着頭,道:"因為我不能說,永遠不能說。"孟星魂道"為什麼?"

  小蝶忽然掩面痛哭,道"求求你,莫要逼我莫要像我父親一樣逼我……"孟星魂握緊雙拳,又松開長笑道"我絕不會勉強你做任何事但是那人……他難道不肯放過你?"小蝶點點頭流着淚道"我實在不應該連累你,因為他能找到我們,非但不會放過我也不會放過你。"孟星魂道"那麼我們就不要讓他找到。"

  小蝶又始起頭,道;"真的?你真的肯這麼做,你真的肯躲着他?"她知道要一個男人逃避躲藏是多麼痛苦的事,尤其是像孟星魂這樣的男人她簡直不相信他能忍受這種痛苦委屈。孟星魂輕輕将她攬入懷抱微笑道"我為什麼不肯?一個人看到瘋狗時不總是會躲遠些嗎?"小蝶道"可是……"

  孟星魂掩住她的嘴,道;"我們就算萬一被他找到,我們就算無法抵抗,就算死,不過……你記不記得你說過的一句話?"小蝶道"你是說……蝴蝶?"

  孟星魂點點頭,道"蝴蝶……蝴蝶的生命雖脆弱,但你情願做蝴蝶?還是做長壽的烏龜?"小蝶也笑了,倒在他懷裡。

  陣秋風,卷起了落時雖已是深秋,但他們卻似看到了一隻蝴蝶在落葉中飛翔,那麼自由,那麼美麗,連落葉都仿拂被染上了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