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宣德年間,浙江衢州府飛雲寺住持圓秋大師悲天憫人,在寺旁設定悲田院,每年花費大量銀子扶養乞丐孤寡。
僧人們生活水準下降,紛紛不滿,說住持把乞丐置于他們頭頂上,不認他這個住持,趁圓秋大師生病,将他扔到悲田院門口,說他經常照顧乞丐們,讓乞丐們也照顧照顧他。
悲田院乞丐們圍着圓秋吵吵嚷嚷,說天氣寒了,為何還不置辦棉衣?難不成飛雲寺所謂扶貧濟困隻是喊喊口号收買人心而已?
“欺世盜名!”
“騙子!”
一大群人圍着他,喝的喝,罵的罵。
圓秋病得兩眼昏花渾身無力,想解釋,剛一開口就被人群的吵鬧淹沒了。
一個七八歲的小乞丐忽然當當用力敲起破碗,大聲道:“你們大家别吵了!住持病着呢。”
其他乞丐根本不聽他的話,反而吵得更厲害了。
“病了又怎樣?病了就不用給我們置辦棉衣了?他既然收留了我們,就該事事都替我們打點周到,要不辦什麼悲田院!”
“對啊對啊,就顧着賺名聲,聽說東山寺那邊的悲田院,不僅有吃有住,還送了棉衣跟棉鞋呢。”
小乞丐冷笑道:“東山寺那麼好,你們還不趕緊去?”
其他乞丐看了看他,又看看面色難看的圓秋,紛紛離開了。東山寺自然是不去的,聽說是一回事,小魚幹傳着傳着也能變成大鲸魚,要是跑到東山寺發現完全不是那樣,他們可虧大了。
小乞丐扶起圓秋,攙扶到柴房裡頭,用稻草将他蓋住,拿自己的破碗舀來半碗水,喂他喝。
圓秋被僧人們攆出來,多時水米不沾牙,早已喉嚨冒煙,就着他的手,咕噜噜喝了水,道:“還有嗎?”
小乞丐又跑去廚房邊的水缸舀水,掌管廚房的陳大叔揮揮手讓他趕緊走,别搗亂。
小乞丐說住持病了,想喝水。
陳大叔剛才也聽别人說住持來了,依舊攆他走:“嗐,人家是住持,整天吃香的喝辣的,需要你照顧?寺裡自有好藥好湯水,你真有空,替我劈劈柴!”
另外一個跛腿乞丐慢慢走過來,說:“什麼住持,他被飛雲寺逐出來,跟我們一樣了。”
在他心底裡,住持就是住持,是個好心人,救過自己和祖母的命,養了自己祖孫兩年,年初祖母去世,也是他幫忙買了棺材發送,還做了法事超度,如今住持病了,需要自己的照顧。
他跑去水井邊,打了一桶水,直接提回柴房裡。
誰知圓秋原本發傷寒,腸胃虛弱,驟然喝了生冷的水,一時上吐下瀉,奄奄一息, 眼看出氣多,入氣少,人快沒了。
小乞丐阿水去求别人幫忙請個大夫,别人說自己有錢早喝酒去了,請什麼大夫。
阿水無奈,撒腿就跑,跑進悲田院旁邊的飛雲寺,說住持病重,求僧人們給點藥,或者幫忙請個大夫。
他一面說一面磕頭,生怕耽擱了住持的性命。
其他僧人不想搭理他,攆他走。
正鬧着,忽然有人喝道:“佛門淨地,吵吵嚷嚷的,成何體統!”
阿水擡頭一看,原來一大群仆人丫鬟簇擁着一個珠光寶氣的老太太正走過來,他連滾帶爬,滾到老太太腳邊,口稱救命。
原來老太太是知府大人家的老太太,之前一直在東山寺各種做好事,聽聞飛雲寺的悲田院也有聲有色,特來看看,誰知剛進飛雲寺的山門,便看到一出鬧劇。
老太太向來慈悲為懷,聽聞飛雲寺僧人們将住持圓秋大師攆了出去,頓時大怒,要仆人們綁了他們送府衙去。
僧人們連忙辯解,說大家隻是一時惱怒,要給住持一個教訓,讓他見識見識悲田院乞丐們的真面目,并非真的要住持的性命,也不敢要他性命。
“糊塗東西!他病到昏天暗地,你們這樣,跟要他性命有何差別?”
老太太派人去找大夫,又親自到悲田院看圓秋大師。
大夫醫術高明,及時救回來圓秋大師半條性命。
老太太見阿水知恩圖報,不似旁人涼薄,大加贊賞,在兒子面前提了好幾次。
知府大人聞訊,特意召他過去,一問,才知道阿水姓何,出身大戶人家,因為家鄉遭水災逃難至此,與其他家人離散,隻得一個祖母相依為命,祖母死後,繼續栖身悲田院。
知府大人特意派人尋找,找到了阿水的家。
他父親死于水災中,叔伯尋他兩年而不得,以為他早已不在人世,聽聞尚在人間,頓時哭作一團,說大哥就剩這點骨血,大嫂為了他,日哭夜哭,眼睛都要哭瞎了。
阿水叔伯千恩萬謝,立刻趕到衢州府接人,重重酬謝圓秋大師與知府一家。
阿水拜别圓秋大師及知縣一家,回到老家,進入學堂,苦心研讀,十年後高中進士,特意前往衢州多謝各位恩人。
知府大人早已高升,離開了衢州,飛雲寺圓秋大師也已圓寂五年。
阿水到他墳前祭拜。風起葉落,又是一年秋寒時,他想起圓秋大師慈悲的笑臉,如非是圓秋大師,自己早已化為泥土,哪來如今天子門生的風光?
他忍不住淚落如雨。
陪伴祭拜的飛雲寺僧人們安慰他,緣來緣去,如浮雲聚散,不必過于感傷。
阿水望了望旁邊的僧人,聽到旁邊悲田院傳出孩子們的笑聲。
圓秋大師不在了,這些年飛雲寺僧人依舊把悲田院裡頭的乞丐孤寡照顧得很好。
有個六七歲的孩子笑着跑出來,不小心撞到了阿水。
侍衛們大驚失色,孩子也被吓得瑟瑟發抖。
阿水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冷靜,自己摸了摸孩子的頭,輕聲道:“别怕,我也是飛雲寺悲田院出來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