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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曾國藩。靖港敗潰自請治罪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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鹹豐四年四月十二日

奏為靖港戰敗,水師半潰,請旨将臣交部從重治罪,并現在急籌補救,籲請特派大臣總統此軍,恭折奏祈聖鑒事。

竊臣自三月十四日回泊省河,二十四、五等日派水師剿賊靖港,兩獲勝仗;二十八、九及初一、初二、初三,初四,等日派水陸各營在湘潭連獲大勝,殺賊近萬人,燒船千餘号,大股殲滅,克複縣城,現已會同撫臣另折具報。惟初二日靖港水勇潰敗,實由微臣排程乖方,有不忍不直陳于聖主之前者。

  自去冬欽奉谕旨,速援皖鄂、兩省之盼望既殷,微臣之求效愈急,而其辦理亦愈乖謬。臣之是以失者,約有數端:征戰之事,論膽技或兵不如勇,論紀律則勇不如兵。募勇萬餘人,必須有大員協同管帶,又須有文武員弁及得力紳士一二百人節節統轄,乃足互相維系。我皇上前次谕旨即已預慮及之。臣先時未能奏請大員幫同管帶,又未嘗多調文武員弁分布各營。每營僅一二官紳主之,紀綱不密,維系不固,以緻潰散,其謬一也。靖港之戰,臣因湘潭水陸大捷,意欲同時并舉,破賊老巢,使賊首尾不能相顧。是日風太順,水太溜,進戰則疾駛如飛,退回則寸步難挽,逮賊舟來逼,炮船牽挽維艱,或縱火自焚,或間以資賊,戰艦失去三分之一,炮械失去四分之一。是日但知輕進之利,不預為退敗之地,其謬二也。水勇無曾經行陣之人,不得已招集船戶、水手編派成軍,訓練未及一月。陸勇雖曾經訓練,亦須随同久經戰陣之兵接仗一二次,乃可期其得力。今驅未經戰陣之勇,驟當百戰兇悍之賊,一營稍挫,全軍氣奪,非真勇不可用,乃臣不善調習而試用之故,其謬三也。

  臣整軍東下,本思疾驅出境。乃該逆大舉南犯,臣師屢挫,鄂省危急不能速援,江面賊氛不能迅掃,大負聖主盼望殷切之意。清夜以思,負罪甚大,愧憤之餘,但思以一死塞責。然使臣效匹夫之小諒,置大局于不顧,又恐此軍立歸烏有,我皇上所倚以為肅清江面之具者,一旦絕望,則臣身雖死,臣罪更大,是以忍恥偷生,一面俯首待罪,一面急圖補救。現在臣處一軍,除潰敗及汰遣外,水師僅留湘潭大勝五營二千餘人,陸路僅存戰勝湘潭與留防平江之勇二千餘人。若率以東下,太覺單薄。而大小戰船自洞庭遭風,靖港退敗以後,

  存者須加修葺,失者仍須添造。臣前于二月初五在湘潭時,察知水勇未必可恃,當即咨商廣西撫臣勞崇光代募曾經戰陣之水勇一千名。旋準咨覆,已在浔、梧一帶如數招募,委知府李孟群管帶。臣已疊次咨催,令其迅速前來。又臣于三月初七在嶽州遇風壞船,回省時即派人往衡州續造大快蟹船二十号。又準兩廣督臣葉名琛咨稱,現派總兵陳輝龍督水師二百六十名,解炮一百位,已于二月二十五日起程前來。此時尚未見到,亦已咨催。合此三者,又将水手認真挑換,一兩月間水師當有起色。但微臣自憾虛有讨賊之志,毫無用兵之才,孤憤有餘,智略不足,仰累聖主知人之明,請旨将臣交部從重治罪,以示大公。并籲懇皇上天恩,特派大臣總統此軍。臣非敢因時事萬難,遂推诿而不複自任,未經赴部之先,仍當竭盡血誠,一力經理。如船隻已修,水勇可恃,臣亦必迅速駛赴下遊,不敢株守片刻。所有微臣辦理錯謬,據實直陳,自請治罪,并請特派大臣緣由,恭折由驿具奏,伏乞皇上聖鑒訓示。謹奏。

  朱批:另有旨。此奏太不明白,豈已昏愦耶?欽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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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原文直譯:

我自從三月十四日回到省河駐泊,二十四、二十五日派遣水師在靖港剿匪,兩次取得勝利;二十八、二十九以及初一、初二、初三、初四等日,派水陸各營在湘潭連續獲得大勝,殺死賊人近萬人,燒毀船隻千餘艘,大股賊軍被消滅,攻克并收複縣城,現已與撫臣一同另外上折報告。唯獨在初二日靖港水勇潰敗的事,實在是由于我個人排程失當,有些情況不得不直陳于聖上之前。

自從去年冬天接到您的旨意,要求迅速救援安徽、湖北兩省,兩省對援軍的期盼十分殷切,我急于求得成效,然而處理事情卻越來越荒謬。我的失誤主要在于幾個方面:戰争之事,論勇氣和技術或許士兵比不上勇士,論紀律則勇士不如士兵。招募勇士一萬餘人,必須有進階官員協同管理帶領,又需要有文武官員及得力鄉紳一二百人分段統領,這樣才能互相維系。皇上您之前的旨意已經預先考慮到了這一點。我事先沒有奏請大員協助管理,也沒有多調派文武官員分置于各個營隊。每營隻有一兩個官員或鄉紳主管,紀律不夠嚴密,維系不夠穩固,以至于發生潰散,這是第一個錯誤。靖港之戰,我因為湘潭水陸兩方面的重大勝利,想同時發動攻勢,摧毀賊人的老巢,使他們的首尾不能互相照應。那天風向過于順,水流過于湍急,進攻時船速如飛,撤退時卻寸步難行,等到賊船逼近,炮船難以拖拽,有的放火燒船自毀,有的被賊人利用,戰艦損失了三分之一,炮械損失了四分之一。那天隻考慮到快速前進的好處,沒有預先為撤退失敗做好安排,這是第二個錯誤。水勇之中沒有經曆過戰場的人,無奈之下隻好招募船戶、水手編成軍隊,訓練不到一個月。陸勇雖然經過訓練,也需要跟随久經戰陣的士兵作戰一兩次,才能指望他們發揮作用。如今驅使這些未經戰鬥的勇士,突然面對百戰兇悍的賊軍,一個營稍有挫敗,全軍氣勢就衰落,這并不是勇士不能用,而是我沒有好好調教訓練就使用了他們,這是第三個錯誤。

我整頓軍隊東下,本想迅速驅逐賊寇出境。然而賊人卻大舉南侵,我軍多次受挫,湖北局勢危急卻不能迅速支援,長江上的賊氛也不能迅速掃除,大大辜負了皇上殷切的期望。夜深人靜時反思,我的罪過非常大,羞愧憤慨之餘,隻想以一死來承擔罪責。但如果我效仿匹夫的小信小義,不顧大局,又恐怕這支軍隊立刻瓦解,皇上您所依賴用來肅清長江的軍隊一旦破滅,那麼我即使死了,我的罪過會更大,是以我忍辱偷生,一方面低頭待罪,一方面緊急尋求補救辦法。現在我手下的軍隊,除了潰敗和淘汰的之外,水師隻剩下湘潭大勝的五營兩千多人,陸路僅剩下在湘潭取勝和留在平江的勇士兩千多人。如果率領這些軍隊東下,顯得太過單薄。而且大小戰船自從在洞庭湖遭遇風暴,靖港退敗之後,現存的需要修理,丢失的還需要重建立造。我在二月初五日在湘潭時,察覺到水勇可能不可靠,當即咨詢廣西巡撫勞崇光代為招募有戰鬥經驗的水勇一千名。不久得到回複,已經在浔、梧一帶按數招募完畢,委任知府李孟群管理帶領。我已經多次發函催促,讓他迅速前來。另外,我在三月初七在嶽州遭遇風浪損壞船隻,回到省裡時就派人前往衡州繼續建造大快蟹船二十艘。又收到兩廣總督葉名琛的咨詢,說已派總兵陳輝龍督領水師二百六十名,攜帶大炮一百門,已于二月二十五日起程前來。這些人還沒有到達,我也已經發函催促。綜合這三方面的情況,再認真挑選水手,一兩個月内水師應當有所起色。但我個人遺憾的是,空有讨伐賊寇的決心,卻完全沒有用兵的才能,滿腔孤憤,智謀不足,玷污了聖上知人善任的英明,請旨将我交由兵部從重治罪,以示公正。同時懇求皇上天恩,特派大臣總領這支部隊。我并非因為時局艱難,就推卸責任而不願再承擔責任,在沒有前往兵部之前,我仍将竭盡忠誠,全力料理。如果船隻已經修複,水勇可以信賴,我也必定會迅速駛往下遊,不敢有片刻延誤。我辦理事務的錯誤,據實直陳,自請處罰,并請特旨派遣大臣的原因,恭敬地通過驿站上奏,懇請皇上聖鑒并訓示。謹此上奏。

二、内容解釋:

這份奏折是曾國藩在清朝鹹豐年間向皇帝呈報的,詳細叙述了他在湖南平定太平天國起義初期的軍事行動及遇到的挫折,尤其是靖港之戰的失利。曾國藩在奏折中坦誠地分析了失敗的原因,包括軍隊管理和指揮上的不當、缺乏有經驗的戰士、以及戰略部署上的失誤。他指出,由于自己求勝心切,沒有充分考慮實際情況,導緻了一系列戰術群組織上的錯誤,最終造成了靖港之戰的慘敗。此外,曾國藩還表達了對未能迅速救援湖北的歉疚,以及對自身軍事才能不足的自責。盡管面臨重重困難,他仍然請求繼續努力,整頓軍隊,同時請求皇帝派遣得力的大臣來統帥軍隊,顯示了他對國家大事的責任感和自我檢討的精神。最後,曾國藩請求皇帝對他從重治罪,展現了他勇于承擔責任的态度。皇帝對此的批注,雖未詳述,但透露出對曾國藩奏折的不滿和對其是否已經“昏愦”的質疑,反映出當時緊張的政治氛圍和對軍事将領的嚴格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