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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金誠至，仙子可為侶——
詩話聊齋之
《神女》
✦作者：次潤生（明月千裡）
閩人米生偶入城，
醉過街巷經高門。
但聞箫鼓聲如雷，
裡人雲是筵壽辰。
視其門庭殊清寂，
聽之笙歌入雲霓。
醉中雅愛心往之，
遂置祝儀帖相遞。
路人見其衣冠陋，
問是此翁何方戚？
答曰非親亦非識。
人言此乃流寓者，
不知何官甚貴倨。
既非戚屬将何求？
生聞而悔帖已入。
無何少年出迎客，
華裳眩目豐采都。
揖生而入見一叟，
朝南端坐雍容度。
東西數筵客六七，
皆似貴胄富家子。
見生盡起以為禮，
叟亦拄杖緩身起。
生立良久待周旋，
叟不離席亦不前。
少年二人前緻辭:
”家翁衰邁起拜難。
勿謂輕慢待佳客，
高賢盛情代為謝。”
生施一禮謝而罷，
遂增一筵接叟側。
未幾女樂作于下，
琉璃屏風内眷隔。
鼓吹大作絲竹鳴，
座客相語聲不聞。
筵将終時少年立，
擎以巨杯勸客飲。
三鬥之容生暗怯，
見客已飲亦為盡。
頃刻四顧各傾杯，
生不得已強飲之。
少年複斟乏酒力，
起而欲退挽其裾。
生醉頹然堕于地，
覺人冷水面上瀝。
恍然若寤驚起視，
賓客盡散去不知。
少年捉臂送之出，
後過其門遷已去。
生自郡歸偶适市，
一人肆出招其入。
不識其人姑從之，
但見邑人鮑莊坐上居。
問其何曾得相識？
言說前日上壽階下立。
問生壽者乃何人？
生言名姓俱不知。
諸曰與其最為熟，
出入其門翁姓傅。
日暮飲散各歸家，
鮑莊夜間死于途。
鮑父不識諸，
執名訟生訴于公。
視得鮑莊傷遍體，
欲以謀殺論其死。
以諸未獲罪無憑，
拘于刑獄不使離。
年餘直指巡其地，
訪知其冤令釋之。
歸家田産蕩無存，
昔日功名皆盡除。
冀得冤白複功名，
遂攜行囊往郡城。
白日西沉天欲暮，
步履如鉛休于途。
遙見一車人前過，
青衣二人夾随之。
既過忽聞命停輿，
車中似有人言語。
俄一青衣問生曰:
”君姓非是米姓耶？”
生驚而起應聲諾，
複問貧窮何至此？
生告以故青衣去，
俄返請生車前語。
忽見纖手搴簾開，
睨之佳人稱絕代。
謂生”悉君得遭無妄禍，
聞之足令長太息。
今日學使署中去，
白手出入事難濟。
道途無物可為贈，
珠花一朵作君持。”
乃于髻上摘珠花，
告生此物百金值。
生拜欲将官閥問，
車發已遠終不知。
執花懸想不得解，
上綴明珠炫人目。
珍藏而行至郡城，
投狀上下索甚苦。
生心不忍鬻珠花，
遂作歸計依兄嫂。
兄賢為之作經紀，
貧不廢讀謀複起。
過歲應試再入郡，
時值清明人如蟻。
忽見數女騎馬來，
内有向年車中女。
見生停骖問何往？
生以實告女大異。
驚問功名何未複？
生出珠花色轉戚。
言說不忍棄佳饋，
故爾今日猶童子。
女聞生言暈生臉，
囑坐路隅款段去。
久之一婢馳馬來，
裹物授生傳女言:
“今日學使門如市，
贈金二百為進資！”
生辭而曰”惠已多，
自博秀才如反掌。
重金之授弗敢受，
但乞名姓願已足。
繪得小像堂前挂，
日夜相祈祝其瑞。”
婢若不聞委地去，
生終不屑攀權貴。
後入邑庠名第一，
女之贈金授于兄。
兄善居積日有盈，
三年舊業如昔盛。
巡撫乃生祖門人，
優恤甚厚往來頻。
生素清鲠直如弦，
雖識大僚無幹谒。
一日有客門前立，
裘衣肥馬人不識。
出視乃是傅家子，
揖入各道離别意。
生遂設筵留相款，
客言無暇即欲離。
肴酒既陳公子起，
攜于内室拜于地。
生驚而問作何事？
回曰家翁今危矣！
适罹大禍求撫台，
非生不可代乞之！
生辭與撫雖世誼，
以私谒人終不齒。
公子伏地長哀泣，
生以厲色嚴相斥:
一飲之交君與我，
何損名節全爾私！
公子慚忿起而去。
越日家中方獨坐，
青衣婢女忽而入。
視乃昔日贈金者，
問生珠花忘之否？
昨日登門貴公子，
乃是娘子親長兄。
生聞其言心竊喜，
僞曰此事頗存疑。
若得娘子親為言，
油鼎可蹈不為懼。
青衣乃即馳馬去，
未幾攜得娘子回。
女郎慘然入，
向壁而哭不一語。
生伏于地拜而曰:
”小生無娘子，
無以有今日。
但聞驅策令，
焉敢不惟命！”
女曰“受人求者常驕人，
求人之人常畏人。
中夜奔波誠辛苦，
求人畏人複何說！”
生白當時未應諾，
皆恐過此無見時。
生挽其袖暗搔之，
女怒斥其失恩義。
乘人之危何鄙劣，
忿然登車即欲去。
追出長跪阻道途，
青衣亦為作婉言。
女怒稍減謂生曰:
“我非凡女乃神仙！
家君官居都理司。
失禮地官将訴帝，
非黃紙加本地撫台之印信不可解！
君若不忘舊時好，
為妾求之速為宜！”
言畢車發辚辚去，
生歸悚懼猶未已。
乃假驅邪言撫台，
謂為巫蠱遂不許。
複以厚金賂其從，
諾之而未得其便。
既歸青衣已候門，
生以實告默而别。
婢似怨其力不盡，
生追送之令傳語:
“歸告娘子且寬心，
如事不成願命殉！”
是夜榻上複輾轉，
不知計之出何處。
适院署寵姬欲購珠，
乃以珠花往獻之。
姬悅竊印為之章，
懷歸适逢青衣至。
笑曰“數年貧賤乞食不忍鬻，
今為主人棄之矣！
黃金抛置未為惜，
珠花娘子當償之！”
數日之逾公子臨，
登堂申謝百金予。
米生勃然作愠色:
“今日所為非為金，
乃令妹惠我不以私。
如若非此故，
萬金豈足名節易！”
再三強之色益厲，
公子慚去曰再至。
翌日青衣奉女命，
明珠百顆進于庭。
問生“珠花之償可為否？”
生曰“珠花之重貴于珠。
萬顆之贈複何如？
直須賣與富家婦。
何以甘于貧賤不為售？
娘子乃神人，
凡夫弗敢望！
幸報洪恩于萬一，
縱死無憾九泉下！”
青衣置珠幾案間，
生拜而後皆返還。
數日公子又複至，
生治酒筵極盡禮。
客饋苦糯公子喜，
飲逾百盞面微赤。
謂生”君乃貞介士，
愚目不及裙钗識。
家君感念恩德廣，
無以相報意妻女。
慮及人神不相通，
故恐見嫌君弗許！”
生喜非常對無言，
公子辭出約婚期。
次夕果送女郎至，
均與常人無相異。
入門三日皆饋賞，
事嫂如姑稱淑良。
數年未育勸納妾，
生辭不肯意如鐵。
适兄賈于江淮地，
為買少姬歸家裡。
姬姓為顧字博士，
貌亦清婉夫婦喜。
見髻珠花如故物，
摘視果然訝诘之。
答雲“昔有巡撫愛妾死，
其婢盜出鬻于市。
先父買歸無兄弟，
父死家落妾得之。
身寄姨輩顧媪家，
屢欲相售以死止。”
夫婦聞言生長歎:
”十年一夢恍隔世，
舊物歸主乃天意！”
遂出珠花另一朵，
賜之親簪插姬髻。
姬退欲悉女郎事，
家人盡皆諱言之。
私語米生“事頗奇，
娘子非是人間女。
昨簪花時得近視，
其麗天成出肌裡。
眉目仙氣靈光露，
非是俗世顔如玉。”
生笑亦不置可否，
囑生勿言一試知。
”神皆悉人心中念，
暗裡焚香可求之！”
女郎繡襪精且巧，
博士愛之故不語。
乃于閨中焚香祝，
女果遣婢送襪至。
生見而笑女問故，
遂以實告亦稱奇。
夫婦益憐姬益恭，
晨起相朝必薰沐。
博士一舉生兩男，
米生神女共為字。
生年八十須發白，
女貌猶如處子時。
生病卧床女置材，
倍加寬大容雙栖。
及殁女亦不為泣，
回看已于材中死。
注:款段:馬行遲緩貌。
七言歌行體《聊齋志異》之《神女》告訖。一次偶然的外出，一個不可思議的闖入，一場突如其來的官司，一位從天而降的女子，一種異乎常人的堅持，一對匪夷所思的夫妻……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貞介”之士，終有好報。也讓我們明白，“仙人”雖能，猶有不及，亦有煩擾纏身，亦尚不能脫生死二字；凡人重義，天不欺之，亦有人間清歡，無遜神仙貴胄也！
作者：次潤生（明月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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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稿 / 排版：王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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