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人（小小說）
劉正權/文
别以為就你會耍橫！秦嫂嘴角翹起，流露出不屑。
這讓患者家屬吃驚，她是耍橫才弄到這張病床的，連帶着又耍賴求科室聯系請的陪護。
患者家屬的意思再明白不過，陪護但凡有半點做得不滿患者的心，她就可以找醫院的麻煩，怎麼說，醫院都是中間人，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一切為了病人，為了病人一切！當這智語喊着玩呢。
因為有恃無恐，才有了患者家屬的吃驚，按正常，隻有陪護沖着她賠小心的，居然敢質疑自己是耍橫，這得潑皮無賴到什麼程度啊。
怎麼說你這個陪護都指望自己開工資。
至此，患者家屬才擡起頭，正眼打量秦嫂。
不起眼的一個女人啊。
偏偏人家嘴裡的話，很起眼。
你以為是個人就能當陪護？能的你，有本事你自己上手護理試試。
患者家屬橫着的面孔瞬間垮下，伺候人的本事她還真沒有，她生來就被人伺候着，這個人，是她父親，眼下躺在了病床上，。
患者是颠着小兒麻痹症的腿腳追趕女兒時，摔斷的大腿股骨。
典型的雪上加霜。
如此豪橫的架勢，不知情的還以為多大的背景，秦嫂心裡好奇，這爹壓根談不上有被坑的資格，女兒哪來的底氣。
拎不清，是一定的。
還真叫秦嫂說中了，患者女兒确實拎不清，間歇性精神病，文瘋，不打人，特别會鬧。鬧得最兇時，三兩下扒光衣服，滿大街亂蹿，擱大城市，人們會以為搞行為藝術——裸奔。小地方，則是傷風敗俗，叫人極為不齒的行為。有這個毛病的女兒，自然無人問津。
倒是有人找上門，要麼殘疾，要麼年紀當得女兒的父親，父親不同意，我女兒，全手全腳呢。
全手全腳的女兒卻半點指望不上，幫患者喂藥，水給得急，把喉嚨口的藥丸嗆了出來，扶患者起夜，把小便器裡的尿液弄灑在床上。
看她耷拉着臉站在自己面前，秦嫂豎起眉毛，不逞能了？
女兒眉毛低着，眼睛順着。
還耍橫不？
不耍了！
那就老老實實到走廊外面床上睡去！秦嫂呵斥，敢進來小心我拍屁股走人。
秦嫂這麼呵斥是有道理的，鄰床的病人投訴了，說患者家屬太折騰。
投訴無用，醫生護士都知道，這患者家屬，橫不講理。
甯跟清白人吵一架，不跟糊塗人說句話，這道理放之天下而皆準。
秦嫂到底跟糊塗人說了話，還不是一句兩句，但都是橫話。
跟患者，秦嫂說的确是交心的話，你腿腳都這樣，咋還不小心？
一直小心着，老了，再小心，就誤大事了！患者眼角有淚光閃爍。
能多大事可誤？秦嫂拿紙巾，給患者擦幹眼角淚花。
她每次發病，都脫光了衣服。患者歎氣。
我曉得！對這場景，秦嫂不陌生，她照管過精神病人。
我閨女，清白之身呢！患者艱難挪一下腿腳，我就拿着被單，追了裹住。
秦嫂眼前腦補出一段畫面，女兒一絲不挂在前面瘋跑，患者颠着腿腳，老鴨踩蛋一樣蹒跚着追趕。
能追上？
那當然，不然女兒還有清白可言？患者腼腆的語氣中帶着小小的得意。
竟是個好面子的老頭，難怪秦嫂要給他起夜時，他要死要活不同意，敢情怕污了秦嫂清白。
一念及此，秦嫂忍不住咧開嘴。
除了這次！患者臉上流露出沮喪，他以為秦嫂咧嘴嘲笑自己。
隻怕還有下次，下下次，秦嫂幫他把腿腳擺正。
沒準我這股骨一摔斷，她的病就好了！患者眼裡閃出微光，哪還有下次，下下次。
這種病，一旦上身，好不斷根。秦嫂心裡明鏡似的，這病多發在春秋兩季，青草起，枯草落的時節。人的身體内部，應該也有個四季輪回。
患者不說話了，他現在，就是枯草一叢，腿腳的衰老就是最明顯的警示。
趁閨女年輕……秦嫂試探着，話沒說完，患者硬生生打斷了她，我聽說過，神經上的問題，就跟電燈泡閃了一樣，鎢絲重新搭上，接通電源會特别亮。
絲瓜藤扯到南瓜藤上了，秦嫂不無善意地提醒，你閨女是人腦，不是燈泡。
她腦子又不傻，患者突然嘴臉一橫，隻是短路，短路，曉得不，聰明一世的人還有糊塗一時的呢。
真正糊塗一時的人，是患者，他以為，秦嫂趁他閨女年輕給找缺胳膊斷腿的男人。
你閨女，學個陪護手藝，日後可以安身立命。醫院這種地方，最不擔心的，就是病人發病，頭疼醫頭腳疼醫腳，神經病發作了能醫治神經！秦嫂一通河東獅吼，強似天天要你跟在後面，防止她裸奔。
拎不清的人，卻有拎得清事理的時候。
患者女兒不知道啥時候進來，抱着橫眉立目的秦嫂，死死咬着嘴唇，生怕自己的哭泣影響鄰床病人。
來源:《天池小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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