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遙遠的向日葵地》:李娟筆下的堅韌、希望和生活的另一種可能性

作者:不倦的人間顔色

《遙遠的向日葵地》是作家李娟的散文集,2017年首次出版,依然是在阿勒泰地區,李娟媽媽開始租地耕種向日葵。

李娟說,她有耕種的夢想,卻始終無法付諸現實,是以她開始寫作。

寫作也是她的耕種,将心中疑惑的種子寫下來,等待它們長出答案。

她要寫“關于大地的,關于萬物的,關于消失和永不消失的,尤其關于人的——人的意願與人的豪情,人的無辜和人的貪心。”

這本書中,向日葵不隻有燦爛壯美和金色輝煌,還有那些無法言說的來龍去脈。

李娟用專注、孤獨而疏離的眼睛,記錄着發生在這片向日葵地的故事,記錄了那些等待、忍受和離别。

《遙遠的向日葵地》:李娟筆下的堅韌、希望和生活的另一種可能性

雖然李娟盡量淡化生活中的困難,但那些困難是掩蓋不住的,這本書中尤其明顯。

在《我的阿勒泰》和《阿勒泰的角落》中,李娟一家開着雜貨店和裁縫店,自給自足,雖然賺不到什麼錢,但生活基本上是确定的。

這本書中,媽媽開始在荒野中耕種,如履薄冰一樣伺候着莊稼,等着它們從種子成長為糧食,一切充滿了不确定性。

開篇就是災年,大旱,90畝葵花地,一夜之間被鵝喉羚啃得幹幹淨淨,補種了四茬葵花,最後存活的隻剩十幾畝。

播種、澆水、上化肥、打農藥、打杈、砍花盤,這些活兒不但費人工,而且都是搶時間的急活。耽誤幾天都有可能影響葵花的最終收成。

這其中的擔憂、焦慮、患得患失,通過文字傳遞給了我。

九十多歲的外婆,無法适應荒野上地窩子的生活,“外婆一生颠沛流離,數次白手起家,仍難以接受眼下的荒涼”;

彼時李娟在北部牧區遠離家人,打電話也聯系不到,要麼沒信号要麼手機沒電,隻能幹着急;

吃飯的水要去很遠的地方打,三天兩頭為了搶水澆地和人拼老命;

沙塵暴來臨的時候,整個家都被埋了......

還有後記中寫的,種地第三年發生的事情,媽媽和繼父終于等到了盼望已久的豐收,繼父卻在賣完葵花籽後,突發腦溢血,中風癱瘓,不能自理,不能說話。

從此一家人再也沒有種地了。

《遙遠的向日葵地》:李娟筆下的堅韌、希望和生活的另一種可能性

最讓我覺得困難的部分,是頻繁的搬家,對于一個喜歡安定、讨厭變化的人來說,搬家意味着破碎和重建。

李娟一家不知道搬了多少次家,從村莊到地窩子,從地窩子到村莊,從村莊到蒙古包,再從蒙古包搬到另一個村莊的另一座房子,或是從村莊搬到深山牧場。

在我看來,她們不停地經曆着破碎和重建的過程。

未來的家,隻在未來保護着我們。而在此刻,此刻的家滿地零亂,此刻的辛苦與狼狽永遠占據此刻不去。

李娟用“潦草狼狽”形容每次初搬家之後的生活,而且她也無法總是陪在媽媽和外婆身邊。

第九天我離開了。

我把我媽、我外婆和小狗抛棄在荒野深處,抛棄了一整個夏天。

又覺得像是把她們一直抛棄到現在。

似乎這些年來,她們仍在那片廣闊的天空下寂寞而艱辛地勞作,而種子仍在空曠的大地之下沉睡。

《遙遠的向日葵地》:李娟筆下的堅韌、希望和生活的另一種可能性

李娟心裡一直有一個結,沒有好好陪伴外婆。

她在阿勒泰市工作的時候,外婆和她住在一起,隻有小狗賽虎陪着外婆,每天回家,一進小區,遠遠看到一人一狗趴在陽台上眼巴巴地張望,她寫道,“我覺得外婆最終不是死于病痛與衰老的,而是死于等待。”

從阿勒泰市辭職後,她去了北部深山牧場,把外婆丢給了媽媽,可是媽媽太忙了,也沒有時間陪伴外婆。

她寫,“那時候,我好恨自己沒有時間,好恨自己的貧窮。”

九十多歲的外婆已經有點老年癡呆,經常走丢,記不清事情,失去了時間概念。

倔強而微弱的外婆,全部的力量隻夠用來活着。而關于外婆,遺憾的事情太多了。

外婆随身帶了二十多年的壽衣,走的時候卻沒能穿走;

外婆一生沒有戶籍、輾轉于新疆四川,88歲以後再也沒能回到故鄉;

答應要帶外婆回到故鄉四川,卻最終食了言;

葬禮上,外婆被陌生人用“李秦氏”悼念着,她的真名秦玉珍沒人知道......

外婆死了,就像一滴水消失在大海中,像未在世界上存在過。

李娟和外婆曾一同流浪,一同刻骨感覺着無依無靠、無着無落,現在隻剩她一人繼續流浪,再也沒有外婆了。

《遙遠的向日葵地》:李娟筆下的堅韌、希望和生活的另一種可能性

雖然有很多的困窘,但書中的她們總體是樂觀快樂的、充滿力量的、屢敗屢戰的,似乎從不曾畏懼生活的改變與動蕩,尤其是媽媽。

為了耕種向日葵,媽媽把家搬到了荒野裡,住進了蒙古包,其他人都住着地窩子,媽媽受不了地窩子(種地第一年住的就是地窩子),是以第二年斥巨資買了蒙古包。

還有雞窩、有兔舍、有鴨子,有幾盆快要開花的綠植,還有兩隻狗,賽虎和醜醜。

李娟家地種得最少,災情最慘,日子還過得最體面。

葵花長得濃茂喧嚣,花盤金光四射,蒙古包是空無一物的大地上,唯一堅定的隆起。

媽媽出門幹活,發動機車,會回頭安排工作:“賽虎看家。醜醜看地。雞好好下蛋。”然後絕塵而去。

媽媽她終日鋤草、間苗、打杈、噴藥,無比耐心。

媽媽的口頭禅是:“我哪點不如人了?”

媽媽堅信别人能得到的,她也有能力得到,别人失去的,她也不畏懼失去。

媽媽大部分時候都是一個人,孤獨的時候會唱歌,唱給賽虎聽,唱給兔子聽,唱給身邊一切有生命的事物聽。

去地裡幹活的時候,媽媽被一隻美麗的兔子追随,她活在世上的辛勞與悲哀暫時後退。

葵花收獲的時節,每天晚餐後,媽媽會領着一家老小出去散步,貓也去,兩隻狗也去,一隻膽大的兔子也去,雞也會跟上,一隊人馬呼呼啦啦走在圓月之下,長風之中。

書中有很多那樣的時刻,讓人眷戀,"甯靜,輕松,心中飽滿得欲要盛放,腳步輕盈得快要飛起。那時的希望比平時的希望要隆重許多許多。"

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