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承霁登基後,執意封已是廢太子妃的嫡姐做皇後,使我淪為笑柄。
可是嫡姐小産後,他又想起我的好,求我放血救他。
我跪伏在地,恭順溫柔。
「皇上要的,臣妾都給。」
他不要的,譬如死亡,我也要親手送他。
1
蕭承霁登基快兩個月了,卻遲遲不肯封我為皇後。
我知道,他始終放不下嫡姐,一直沒放棄尋找她。
這日傍晚,蕭承霁終于踏入我的宮門。
他表情古怪地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心中了然,他已經尋到沈雲歆的蹤迹了。
我沉不住氣,替他先開了口。
「皇上今日愁容散去,想來是找到嫡姐了。」
蕭承霁擡眼看我,見我恭順溫良,便柔和了聲音。
「當年你我本無緣分,是歆兒任性撮合你我。可你終究是庶女出身,封你為後難以服衆。正巧,如今歆兒已被尋回,朕曾經許諾護她一生周全,此刻也不願食言。你們是親姐妹,也算是全了你們沈家的榮寵。」
他說得對。
我本就不是他的良人。
當年,蕭承霁隻是個不受寵愛的瘸腿三皇子。
嫡姐愛慕皇權,不顧與他有婚約,執意要嫁給蒸蒸日上的太子爺。
讓蕭承霁成為全京城的笑話。
父親怕他從此記恨沈家,用我娘的性命逼我替沈雲歆嫁過去。
萬幸,婚後的蕭承霁,對我算是體貼溫柔,舉案齊眉。
「我知你不願嫁我,你我既然成了夫妻,這便是上天賜的緣分。從今以後你不再是尚書府不起眼的庶女,你是我的妻,我定會護你一生周全。」
我信了他,堅定不移地跟随他。
受盡冷眼,屢遭刺殺,傷痕累累,先後失了孩子和娘親。
到如今,隻剩背叛。
這三年的點滴在我腦海翻滾回響。
我跪在地上,靜默許久。
半晌,擡頭對上蕭承霁試探的目光。
「嫡姐是罪太子之妻,皇上此舉,恐怕難以令朝臣信服。」
蕭承霁倏地皺了眉。
「沈若萦,你怎可與朝堂那些酸夫子一個調性,用世俗眼光評判你的嫡姐!」
這段時間,蕭承霁要立沈雲歆為後的消息不胫而走,引得朝堂議論紛紛。
「罪臣女眷怎可當一國之母,更何況她曾是陛下的長嫂,于理于法皆不合适。
「就算皇上顧念昔日情分,收入後宮封個美人便罷了,怎可讓她做皇後!
「王妃與皇上是患難夫妻,皇上不可辜負王妃,以免天下人非議。」
蕭承霁不堪其擾,卻礙于帝王顔面,從未和老臣們撕破臉皮。
他以為我乖巧,不會駁他。
沒想到在我這兒也尋不到一絲肯定。
「沈若萦,是你的,你可以争。不是你的,你永遠都不要惦記。
「朕念在你這三年勤勤懇懇輔佐朕的分兒上,不記恨你今日之過。從此以後,這些話不必再說。
「朕心意已決,朕的皇後,隻能是沈雲歆。」
說完,他拂袖而去。
他腿有舊疾,一瘸一拐地走不快,看起來有些可憐。
卻再也勾不起我一絲心疼。
第二日早朝。
他廷杖了準備死谏的老臣,以此封住言官的嘴
緊接着下了封後的旨意。
兩日後,沈雲歆順利入宮。
2
未央宮的紅燭燃了一整夜。
直到清晨,蕭承霁才依依不舍離開。
足見他對沈雲歆的偏寵。
可沈雲歆仍不滿足。
早膳時,她踏入我的宮門。
「聽說妹妹前些日子受了傷,久别重逢,我特來看望妹妹,妹妹的傷可好了?」
我動作一頓,笑着放下匙羹。
「陛下箭法精良,一箭射穿廢太子眉心解救了我,我并未受太多苦楚。」
廢太子是她亡夫,曾對她百依百順。
造反前,就是他怕沈雲歆受傷,連夜将她送出皇城。
這樣體貼備至的夫君,我不信沈雲歆不動情。
果然,我剛說完,她就捏緊了帕子。
「過去的事,不必再提。」
恨意已到頂峰,她卻還是不敢在進宮第二日就貿然暴露本性。
「巧了,本宮還沒進早膳,正好和妹妹一起。」
我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她的侍女就殷勤地為她盛了碗粥。
「皇後娘娘昨夜沒睡好,今日是該多吃些,這樣才能有體力和精神。」
她們主仆一唱一和,俨然把慶雲宮當作自己的地盤。
一小碗粥,沈雲歆慢條斯理地喝了半個鐘頭。
直到下早朝的蕭承霁聽說她在我這裡,像是怕我把她生吞了似的匆匆趕來。
沈雲歆聽見外頭的腳步聲,終于放下碗筷。
「妹妹你猜,他更在意誰呢?」
她說完,朝我狡黠地眨眨眼。
随後整個人順着椅子癱了下去。
碗筷撒落一地,髒了趕至此處的蕭承霁的龍袍。
「歆兒!」
他緊張地抱起沈雲歆,憤怒的情緒幾乎要把我撕裂。
「你做了什麼!」
3
嫁給蕭承霁三年,今日是我第一次見他如此慌張焦急。
他一向淡定。
連廢太子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時,他都穩穩握着弓箭,不曾動搖半分。
「你是我的妻,是父皇的兒媳。我們當以大局為重,一切犧牲都是值得的。」
這番話寒了我的心,徹底逼瘋了廢太子。
刀刃刺穿了我的肩膀。
幾乎同時,廢太子被蕭承霁一箭穿心。
血濺了我滿身。
疼痛和恐懼讓我連尖叫的力氣都沒有。
蕭承霁目光卻鋒利依舊,沒有一絲憐惜。
不像現在。
沈雲歆剛睜開眼,他就緊張地握住她的手。
「感覺如何?究竟發生何事,你說出來,朕為你做主。」
沈雲歆攥住他的衣袖,泫然欲泣。
「皇上别怪妹妹,是我離家太久,妹妹忘了我食用百合就會渾身無力,我相信妹妹不是有意的。」
蕭承霁倏地看向我,失望至極。
「你故意的。」
他語氣笃定,完全沒給我解釋的機會。
其實隻要他看一眼,就能看見粥裡百合片片分明。
下毒不會用這種蠢到顯而易見的招數。
分明是沈雲歆故意陷害我。
他把整顆心都給了沈雲歆,不願聽我一聲辯解。
讓我幾乎分辨不清,他擔憂的是沈雲歆的命,還是别有用心。
可是不重要了。
我心灰意冷,筆直跪在地上。
「臣妾沒錯。倘若皇上認定臣妾有錯,那便罰吧。隻是别因為臣妾污了嫡姐的名聲,那就得不償失了。」
蕭承霁瞬間暴怒。
可一對上我不卑不亢的眸子,高懸的手遲遲沒能落下。
沈雲歆身份特殊,本就有許多人對她不滿。
蕭承霁若在這個時候為了沈雲歆懲處我,便是給了衆人把柄,敗壞沈雲歆的名聲。
思忖再三,蕭承霁沉了聲音。
「朕念你是初犯,罰你在慶雲宮思過,沒朕的允許不準出來。」
我早料到如此。
連個眼神都不給他,點頭謝恩。
他一拳打在棉花上,氣得再也不想看我一眼,風風火火抱着沈雲歆離開。
直到看見慶雲宮的門關上,我才慢悠悠站起身。
「那些藥,可都放進粥裡了?」
侍女朝甯猛點頭。
「全放了!夠大小姐拉兩天兩夜!」
我掩唇輕笑。
「傻朝甯,該改口稱皇後了。」
即便貴為帝後又如何?
欠我的,早晚有一天要還給我。
這才剛剛開始。
4
我太了解沈雲歆了。
當年的事,京中鬧得沸沸揚揚。
她疑心重,無法分辨蕭承霁對她究竟是愛到骨子裡,還是出于報複把她圈禁在懷。
是以她要用我做餌,引出蕭承霁的真心。
我将計就計,提前在粥裡下了藥。
沈雲歆回宮後就開始發作。
聽說她疼痛難忍,摔了很多物件,嘴裡不住地罵我。
管事太監來我宮裡沒查到任何蛛絲馬迹,她隻能生吞委屈,鬧到半夜才得以安甯。
蕭承霁始終陪在她身旁,沒舍得離開半步。
我聽到這消息時,眸色暗了暗。
随即翻了個身,不再多想。
沒想到夜深人靜時,蕭承霁竟來了慶雲宮。
對我,他仍存着幾分情意。
「朕知道你嫉妒歆兒,但你不該這樣。
「過去她受了許多委屈,你是她在宮裡唯一的親人,應該事事為她着想,不該因為嫉妒傷了你們姐妹情分。
「可是朕不怪你,你嫉妒說明你心裡有朕,朕很高興。
「隻是下次不要這樣了,朕不是每次都能護得住你。」
……
他絮絮叨叨說了許多。
真真假假糅在一起,把他自己都感動了。
這種「既要還要」的言論讓我莫名煩躁。
索性閉眼假寐,最後竟真的睡着了。
連他什麼時候離開都不知道。
朝甯不解,埋怨我太大意。
「皇上這是什麼意思,他究竟喜歡皇後,還是在意您呢?」
我扔了蕭承霁昨晚碰過的褥子,語氣恹恹:「他有病,别管他。」
朝甯:「……」
我說的是實話,蕭承霁是真的有病。
他不想做跛腳皇帝,想要在史書上留下完美的名号。
是以大費周章讓沈雲歆入宮,就是為了治療腿疾。
什麼真心、舊愛,蕭承霁通通不在乎。
這個世界上,他隻在意自己。
5
半月後封後大典。
沈雲歆為了折辱我,提前求蕭承霁解了我的禁足。
于是現下,我恭敬地跪伏在地上。
蕭承霁和沈雲歆攜手踏上百米長階,與我漸行漸遠。
「臣妾,拜見皇後。」
我早就告訴自己不要再動情。
可是視線落在蕭承霁與她緊握的手上後,我還是情不自禁握緊了拳頭。
宮宴上,沈雲歆風頭無兩。
見我不為所動,便主動過來。
「說起來,本宮應該感謝妹妹,若不是你謙恭禮讓,本宮還沒今日的風光呢。」
我心不在焉,隻想應付了事。
可是轉身瞬間,被她頸間的白玉鴛鴦佩奪走了目光。
那是我娘的陪嫁物。
怪不得我遍尋不到,原來是被她偷了。
恨意迅速膨脹。
我剛要發作,身旁傳來一道嬌俏的聲音。
「皇嫂這枚鴛鴦佩實乃珍品。本宮見過無數珍寶,卻從未見過雕工如此精細的鴛鴦佩。」
長公主蕭翎是蕭承霁一母同胞的妹妹,身份尊貴無比。
而且她向來張揚高傲,最讨厭庶女出身的我。
沈雲歆自然願意與她親近。
她笑着将玉佩摘下,雙手遞給蕭翎。
「難得長公主喜歡,本宮願意割愛,就當作我這個做嫂嫂的送你的見面禮。」
蕭翎眉梢輕挑,盈盈一笑。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隻是擡眸的瞬間,與沈雲歆背後的我匆匆對視。
誰都沒察覺。
宮宴索然無味。
我看膩了蕭承霁和沈雲歆濃情蜜意,随便尋個理由出去透氣。
沒多時,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蕭翎将玉佩輕柔地放在我手心。
「這東西有那麼緊要?你看一眼就像丢了魂兒似的。」
我沒解釋,隻是看着掌心的玉佩出神。
恍惚間又想起出嫁前夜,我娘無奈又擔憂的神色。
良久,我聲音低啞,幾乎融進黑夜。
「阿翎,再幫我辦件事吧。」
我原本想溫水煮青蛙,慢慢耗死蕭承霁和沈雲歆。
可如今,我不想等了。
6
封後大典後,沈雲歆寵冠後宮。
流水似的賞賜送進未央宮,終于把她養回從前金尊玉貴、富貴逼人的模樣。
宮裡人人都說,蕭承霁是個重情的帝王。
他能不計前嫌寵愛沈雲歆,是她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許是福氣加持,沈雲歆進宮短短一月就有了身孕。
蕭承霁大喜。
大賞未央宮上下,吩咐他們務必照看好沈雲歆。
蕭承霁對這個孩子極為重視,舍不得沈雲歆勞累,把管轄後宮的擔子甩出去。
此刻,他終于想起我。
午後,我靠在軟榻上看話本時,蕭承霁來了。
他瞥了眼我手中的話本,微微不悅。
「這樣的書,從前看看就算了。如今你已身居高位,不該再縱容自己了。」
我沒反駁,聽話地将書倒扣在桌案上。
再擡眸時,溫柔似水。
仿佛又回到了與他毫無芥蒂的模樣。
「近日陰雨連綿,皇上的腿還疼麼?」
蕭承霁動作微頓,眼裡閃過一絲痛楚。
「難為你還記得。」
我抿了抿唇,語調缱绻。
「皇上的事,臣妾都記得。」
我見過蕭承霁最落魄的模樣。
剛嫁給他時,他腿傷極重,隻能依靠輪椅行走。
我從未嫌棄。
親自為他做藥膳,開解他不要自暴自棄,推着他走過花開花謝春夏秋冬。
每個風雨交加的深夜,他都腿傷複發疼痛難眠。
是我抱着他,輕聲安撫,寸步不離。
他說:「若萦,若我有朝一日能站起來,定要将這天下最好的禮物送給你。」
也許那時的蕭承霁,尚不知自己有站起來的一天,是以故意說這些話哄我。
我卻眼拙,将虛情假意信以為真,恨不得将一顆真心掰碎了喂給他。
結果落得滿身傷痕。
此等教訓,我怎能忘!
蕭承霁不知我的意圖,以為我仍是從前的沈若萦。
「若萦,你對朕的好,朕從未忘過。」
他牽着我的手,緩緩覆在他的胸口上。
「朕知道你心底難過,可朕是天子,一言九鼎。朕許諾給歆兒的,定不會負她。朕曾許諾你的,也不會食言。」
蕭承霁曾許諾我,一生一世一雙人。
即便王府後來有了側妃,有了小妾,他都不多看一眼。
「我與她們都是逢場作戲,我心中隻有若萦。」
可如今,他已經封了沈雲歆做皇後,卻還想用當初的甜言蜜語哄我。
隻是為了讓我替沈雲歆料理後宮,囑托我照顧好沈雲歆的身孕。
真是可笑。
我忍着惡心不戳破他的僞裝,裝作和從前一樣乖順溫柔。
「皇上是天子,臣妾不求皇上獨寵,隻希望您事事順心,天下太平。」
蕭承霁最喜歡我聽話懂事,頗為欣慰地舒了口氣。
「你如此說,朕便放心了。歆兒腹中是朕登基後第一個孩子,朕知道宮裡仍有許多人不待見她,可是朕看中這個孩子,希望你能替朕照顧好歆兒,不要讓她們母女受了委屈。」
我眸中閃過一絲寒光。
隻一瞬就消散不見。
我微微傾身,低聲說:「好。」
7
蕭承霁大概已經忘了。
我與他,也曾有過一個孩子。
成婚一年後,他重回朝堂嶄露風頭,招來太子嫉妒。
不久後,我在一場宴會上,被幾個嬉笑的孩子纏上,不小心落水小産。
被救起後,我身下一片嫣紅。
無助地想要尋找蕭承霁,卻一眼看見人群最後,笑得得意的沈雲歆。
我将此事告訴蕭承霁。
他卻沉默半晌,不肯徹查。
「歆兒不是那樣的人,她是你的嫡姐,絕不會害你。」
「可她如今是太子妃,太子是王爺的死對頭!」
蕭承霁身形微滞,沉聲笃定:「她不會。」
我心底頓時寒意蔓延,忍不住逼問:
「王爺,您究竟是忘不掉嫡姐,還是懼怕太子?」
蕭承霁倏地轉過頭,拔高聲音。
「沈若萦,失去孩子的不隻是你,還有我!你憑什麼如此猜疑我!」
說完,他才發覺自己有些失态,緩了語氣勸我。
「你剛失了孩子,心有不滿也是正常的。我不和你計較,你好好養着,以後這話都不要再說了。」
那是我第一次和蕭承霁發生争執。
他像是要給我個教訓,足有兩個月沒踏足我的院子。
我徹夜以淚洗面,日漸消瘦。
漸漸對蕭承霁寒了心。
再動人的海誓山盟都是海市蜃樓過眼雲煙。
我不在乎他是忘不掉沈雲歆,還是懼怕太子。
我隻要負心薄情之人,為我未出世的可憐孩子,血債血償。
8
蕭承霁讓我照顧沈雲歆。
我自然盡心盡力,沒有一絲懈怠。
為防有人迫害沈雲歆和她腹中胎兒,我把未央宮守得如同鐵桶,連隻蒼蠅都飛不進去。
沈雲歆對此不滿:「你這是借機報複!」
她覺得我濫用私權,限制她的生活,連她見了什麼人,說了什麼話都能知曉得一清二楚,完全沒有把她這個皇後放在眼裡。
我卻不以為意,笑着反問她:
「嫡姐何出此言?我與嫡姐向來親厚,因何事要報複你呢?」
沈雲歆噎了一下,下意識将手放在小腹上,擺出防備姿态。
我不以為意,勾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