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五公主裴皎的婢女,在公主和親後靠着與其相似的容貌一步登天。
裴皎還朝那日,我被人灌下落胎藥,趕出了沈府。
外頭都說沈徹對裴皎情根深種,可後來他卻發現自己情衷錯付,深夜與裴皎持劍相對。
我匆忙趕去護住裴皎,聽見沈徹對我說:「央央,是我沒能認出你,是我錯了。」
可對錯于我并不重要。
我一生的生死悲喜,早就系在了身旁男扮女裝的裴皎身上。
1
五公主裴皎有一雙清淩淩的鳳眼,眼尾一顆細小的暗紅色淚痣,像老天爺為其點妝,綴了一粒胭脂。
床帏垂下時,沈徹總是用緞帶遮住我的眼睛,俯身在我耳側說:「央央,你别這麼看着我,你的眼睛最不像她。」
因着這雙眼睛的差異,我和裴皎充其量隻有五分形似,可偏偏我是公主的貼身侍女,長年累月的相處攢下了九分神似,使得沈徹一眼就看上了我。
曆來隻能進獻宮中的東珠被沈徹一斛一斛地送進我的院子,鳳冠上的東珠成了我掌中把玩的玩意兒,恰似如今的朝堂,沈徹隻手遮天、權傾朝野。
旁人隻知道沈徹雖未娶親,卻在後宅金尊玉貴地養了個柳夫人,但少有人知這個柳夫人就是裴皎曾經的貼身侍女,更不知道這個柳夫人能有如今的光鮮日子,全仰賴沈徹對裴皎的一腔癡情。
柳是沈徹冠在我頭上的姓氏,而央央,是裴皎的母妃給我取的名字。
現在除了沈徹已經沒人會再叫我的名字,宮裡的那個侍女央央,在沈徹的授意下已經「病死」了。
裴皎是五年前遠嫁的,北地苦寒,裴皎在那兒受盡磋磨,我卻搭上了沈徹,享盡榮華富貴。
從一年前開始,沈徹便會偶爾會攬着我的腰,讓我坐在他的腿上,用一雙含情眼看着我,說:
「央央生得這般貌美,住在這兒實在明珠蒙塵,應當住在天下最華美的宮室裡才對。」
沈徹的野心昭然若揭,我靠在他懷裡默不作聲,他撫着我的背,戲谑的歎息從我發頂掠過:
「看來央央是不想進宮,怕見到宮中舊識了。」
沈徹要奪了裴家的江山,我這個曾經的公主侍女如今依附他而生,舊識見了我,恐怕也要唾上一聲「背主求榮」。
2
裴皎和親前是給我琢磨過去處的,用在慈康宮門前跪了一夜,換來惠太妃心軟把我留在了身邊。
「央央,你要活着,要長命百歲。」這是裴皎去往北地的穆勒部族和親前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
可我這樣低賤的人生死從來都由不得自己,三年前宮道上匆忙一瞥,當夜沈徹就讓人把我帶到了沈府。
輕紗垂缦間燭火葳蕤,沈徹一手執着白瓷瓶輕輕摩挲,溫聲問我:
「你說我能不能在天亮之前,把這裡面的鸩毒下進慈康宮的飯菜茶水中。」
我低眉下跪:「求大人高擡貴手。」
沈徹走到我身前,拔劍挑起了我的下巴:「你拿什麼求我?」
冰涼的劍鋒貼着皮肉,我被迫擡頭仰視着沈徹。
「我願意……留在沈府,為奴為婢。」
「你倒是乖覺。」沈徹的目光落在我臉上,像在打量什麼好玩兒的物件,「我不喜歡你這雙眼睛,剜掉如何?」
沈徹一向沒有耐心,話音剛落就兀自揮了劍。
劍身反射的寒光從我眼前閃過,緊接着就是一片血紅色,有血珠落進我的眼裡,模糊了視線。
旁邊的一個美貌婢女被吓得後撤了一步,沈徹皺了皺眉,手中的劍被他擲出,紮穿皮肉的聲音後是一聲悶哼,美人倒地,血腥味蔓延了一室。
侍從見怪不怪地将人給拖了出去,沈徹接過帕子擦了擦手,淡聲吩咐:「将人丢回嚴府,告訴嚴太師,若有下次,我會将他安插的眼線分塊兒送到他的膳桌上。」
因為拖行屍體,地上延展出了大片血迹。
我一動不動地跪在原地,任由臉上的血珠往下砸。
沈徹起了興緻,慢悠悠地問我:「怎麼不怕?」
「大人會因我害怕而放過我嗎?」
「當然不會。」沈徹倏爾一笑,離去前對侍從吩咐道:「讓府醫治好她臉上的傷。」
衆人散去後,我渾身一軟,瞬間癱坐在了地上。
3
沈徹剜我眼睛時臨時改了心意,隻在我臉上留下了半指長一道劍傷。
他向來都是這樣喜怒無常。
我進沈府不到半年,皇帝駕崩,沈徹将不滿八歲的十皇子扶上了皇位,随後他又受封輔國公,從此挾天子令諸侯。
朝臣畏之如虎,生怕哪天他一個不高興就又大開殺戒。
沒人敢來觸沈徹的黴頭,畢竟整個沈氏因當年的一起冤案就隻剩了他一個人。
他既沒有軟肋,也沒有退路,流放千裡後重新爬回朝堂,就算是死也會拉上數不盡的人墊背。
沈徹乖戾,是以哪怕我是裴皎的替身,一開始他也經常對我奚落譏諷。
茶盞被他砸在我的額角,滾燙的茶水燙紅了臉頰,我也隻是低頭收拾殘局。
沈徹會冷冷地看着我,像一條毒蛇:「我倒是看不透你。」
後來,他就漸漸不這樣了。
我在進府後隻與沈徹争執過一次,是他發覺了我一直在吃避子藥,他鉗制着我受過重傷的右手,逼問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大人位極人臣,我出身卑賤,不敢為大人誕育子嗣。」我盯着沈徹,回道。
沈徹胸膛起伏得越發明顯,半晌後扯出了一抹冷笑:「我竟不知你還懂醫術。」
沈徹手上用力,我一時吃疼,額角冒出了冷汗。
我的右手是因沈徹而廢,從前有刺客行刺,我徒手擋住了擲向沈徹腹部的飛刀,從此落下了右手略一用力就發顫的毛病。
也是在那時候,我從沈徹身邊的奴婢變成了府中的夫人。
沈徹的目光掠過我冰涼而顫抖的右手上,神色陰沉如墨:「央央,這兩年是我太過寬待你了。」
說罷,沈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閑月軒。
我看着沈徹的背影,緩緩将右手攥成拳頭,抑制住了顫動。
其實在那場刺殺中,那把飛刀本就要不了沈徹的命,我刻意阻擋,隻是為了借機毀去自己的右手,讓自己再也無法執筆寫字,好将往事徹底封死。
我要沈徹永遠都以為當初對他施以援手的人是裴皎。
隻有他還在乎裴皎,裴皎在穆勒部族的日子才能好過一些。
4
沈徹的掌控欲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尤其是在得知我服用避子藥後,我用的所有東西就都得經過大夫查驗再送進來。
我成了徹徹底底的籠中鳥,就連沈徹找到了自己流落在外的表妹的消息,我都是隔了半個多月才得知的。
那位表小姐姓唐,叫唐映秋,是沈徹母親的外甥女,也是沈徹如今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三個月後,寒意盡消,我卻變得越發憊懶了起來,一診脈便診出了兩月有餘的身孕。
這個孩子的到來使得沈徹和我的關系完全緩和下來,夜裡他趕到閑月軒,摸着我的小腹,垂眸問我:
「央央,你說這個孩子是會像你,還是會像我?」
我看向自己的小腹,沒有回答沈徹的話。
沈徹也不惱,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最好是眉眼像你,溫柔又漂亮。」
我思緒一滞,有些訝異地對上了沈徹的目光。
沈徹接着道:「央央,你好好把我們的孩子生下來,無論男女,日後我都把江山送給這個孩子,如何?」
我扯了扯唇,勉強道:「大人的話聽着叫人害怕。」
一如我的猜測,一旦有了孩子,沈徹的野心就再也難以控制,孩子出生那天,就是他殺光一切絆腳石的日子。
沈徹伸手撫摸着我散在背上的頭發:
「我知道央央不懂這些,不過不要緊,你隻需明白,無論我是忠臣良将還是亂臣賊子,你都會有享不盡的富貴。」
沈家祠堂裡上百個靈位,哪個不是血灑沙場馬革裹屍的忠臣,可最後沈家老小卻死于帝王疑心,到死都還背負着莫須有的罪名。
從地獄裡爬回來複仇的沈徹,忠臣之路早已斷絕。
5
避子藥的事哪怕沈徹不再提及,我也還是清晰感受到我和他産生了一條名為疑心的鴻溝。
有孕後,沈徹一邊往我屋裡塞了五六個婢女,全是他的心腹,貼身盯着我,就連閑月軒的院牆都被加高了不少。
一個多月後,我在廊下看鹦鹉,忽然聽見一陣響徹雲霄的禮樂聲。
逼問了侍女後我才得知,前段日子穆勒部族的老可汗離世,在沈徹的斡旋下,新可汗将裴皎送了回來,沈徹今日出城百裡迎接去了。
裴皎回來了。
原來沈徹最近一直在忙這件事。
我一時有些恍惚。
裴皎和親那年,沈徹剛剛回到京都,稱得上舉步維艱,隻能看着裴皎遠嫁。
如今就連天子在沈徹面前也要退讓,他能力排衆議接回裴皎,倒也正常。
我坐回了椅上,安安靜靜地聽着忽遠忽近的禮樂聲。
又過了一會兒,閑月軒的大門突然被人推開了。
來的人是個模樣俏麗的女子,看見周遭的人紛紛向她行禮,稱她小姐,我便知道她就是唐映秋了。
6
「你就是柳央央?」唐映秋柳眉輕挑,審視了我一眼,「果然有幾分姿色,怪不得能爬上我表兄的床。」
她率先跨進了屋内,讓我跟着進去。
沈徹派給我的婢女阻攔,唐映秋冷笑了一聲:「表兄說過,沈府之内我來去自由,你算什麼東西,也敢置喙我。」
房門從内合上,屋内隻剩下我和唐映秋兩人,她鉗住了我的下巴,問我:「你可知道,我與表兄年幼時曾被兩家長輩指腹為婚過。」
這倒是沒聽說過。
我搖頭,唐映秋松開了手:「看在你不知道的份上,我可以留下你的賤命,至于你肚子裡的那個孽種……」
唐映秋的目光落在了我的小腹上。
原來她趁沈徹不在來找我,是為了這件事。
唐映秋取出了一隻小瓷瓶,想要灌我喝下裡面的落胎藥。
我出于本能地想要反抗,但就在要用力的那一刻,我陡然止住了動作,任由唐映秋把藥灌進了我嘴裡。
亵褲被緩緩染成了血色,我慘白着臉躺在地上,聽見唐映秋說:「你還算懂事,知道叫人也沒用。」
一個時辰後,唐映秋讓人打開後門,把換上幹淨衣服的我塞上了一輛馬車。
我逃不出的沈府,就這樣被唐映秋劈開了一條路。
我蜷在車廂内,聽見唐映秋的侍女對車夫說:「從城西出城,送得遠遠的,然後找個青樓把她賣掉。」
今日城西沒什麼人,馬車行進得還算平穩,我弓着脊背,一點點地恢複着力氣。
眼見到了無人的城郊,恢複了一些力氣的我拔下簪子,撩開車簾,從身後猛地戳中了車夫的穴位。
車夫悶聲暈厥,馬車也緩緩停了下來。
深吸了幾口涼氣後,我下了馬車,将披風的兜帽戴好,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了長生觀。
我和裴皎在那兒長大,他回來了,一定會去長生觀。
7
長生觀裡有一株柳樹,長在池邊,大得出奇。
幼時我經常在樹下喂魚,魚食是睿妃娘娘給我的,她是裴皎的母妃。
睿妃娘娘入長生觀時裴皎還在她腹中,才幾個月大,而我三歲,差點就被人牙子被強賣進了青樓為奴。
她救了我,給我取了名字,把我帶進了長生觀,從那時起我這條命就是她的了。
睿妃娘娘既和善又通詩書,平日裡話不多,常坐在屋中,撫着小腹溫溫柔柔地望着我,說:「若是我的孩子也同你一樣就好了。」
她盼着生一個女兒。
宮裡的娘娘都希望生一個皇子傍身,隻有她日夜祈盼,希望自己的孩子是個女兒。
直至裴皎降生時我才知道,睿妃娘娘被送來長生觀是因為一道預言,有人給皇上進言,說她腹中的孩子是災星,若是男胎必定會與皇帝父子相克,不死不休。
于是皇帝下旨,把睿妃娘娘送來了長生觀靜養,若她生下的是個男胎不但要将其就地活埋,就連睿妃娘娘的母家都會被牽連。
娘娘住的地方周圍有許多禁衛和暗衛,都是皇帝的心腹,日夜盯着,壓抑得讓人心慌。
娘娘生孩子時疼了一夜,孩子剛一出生,禦前内監總管元忠就越過我進了産房檢視情況。
隔了一會兒,他跨出房門,一撣拂塵,說娘娘得天庇佑,生下了五公主。
房中嬰兒的哭聲一直未停,我摸進了屋内,隔着垂下的床帏,輕輕握住了睿妃娘娘露出來的半隻手。
「央央……這個孩子叫裴皎。」睿妃娘娘的嗓音又幹又澀,夾雜着微弱的哭腔,「你去瞧瞧吧。」
産婆抱着裴皎,站在陰影處,整個人都在發抖。
見我走過去,産婆便半蹲了下來。
我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嬰兒皺皺巴巴,哭得撕心裂肺。
産婆的目光在我和裴皎之間兜了一圈,勉強笑着說:「央央姑娘和五公主有些像呢。」
床帏中傳來了睿妃娘娘壓抑的哭聲,直哭得我的心也開始犯疼。
8
生下孩子後睿妃娘娘依然住在長生觀,監視的人也并沒有變少,美其名曰保護皇室血脈。
皇帝願意給自己的孩子一份活下去的保障,前提是這個孩子不是與他相克的皇子,也不在他的眼前晃悠。
我和裴皎就這樣在監視之中一起長大,我更自由些,而裴皎和睿妃娘娘更像是籠中鳥。
裴皎十三歲那年,睿妃娘娘病逝,她在死前抓着我和裴皎,把我們倆的手扣在了一起。
好似上蒼注定,我與裴皎要生死相依。
興許是一時起了慈父情懷,在睿妃娘娘離世後,皇帝竟派人将裴皎接回了宮。
可這份慈父之心也沒有延續多久,他隻将裴皎召回去遠遠地看了一眼,就将人抛之腦後。
我陪着裴皎,住在最偏遠的長定殿,是惠太妃和禦前的元忠公公時不時施以援手,才讓我們倆在宮中的日子不至于太過難熬。
我已經太久沒回過長生觀了,連那株大柳樹是什麼時候枯死的都不知道。
長生觀變得冷清了不少,我坐在池邊的石頭上,一擡頭就看見滿樹的枯黃柳枝,枝丫間瀉下的日光晃得人睜不開眼。
從前睿妃娘娘的居所已經空置了許久,我借住在長生觀其他的廂房裡,當夜就發起了高熱。
汗水濡濕枕被,我循環往複做着光怪陸離的夢,夢見裴皎、夢見睿妃娘娘,甚至夢見沈徹。
貫穿了整個夢境的是嬰兒的啼哭,一聲凄厲過一聲。
我昏睡了一天一夜,從噩夢中驚醒後,我幹睜着眼盯着房梁,手不自覺地搭在了小腹上,汗水混着淚水一起洇進了發絲中。
9
端午近在眼前,長生觀陸續多了些人前來敬香。
他們偶爾會提起裴皎,說起裴皎如今的公主府有多顯赫。
沈徹出城迎公主車駕的事鬧得沸沸揚揚,甚至已經開始有人傳沈徹傾心裴皎,要娶其為妻。
我戴着帷帽挑揀着藥材,陌生的交談聲從不遠處飄來,帶着些許吃驚:「輔國公府裡不是已經有個柳夫人了嗎?」
「那也不是明媒正娶進去的,隻能算個妾室。」回答的人突然壓低了聲音,「而且聽說那個柳夫人被沈家的表小姐趕出去了,現在下落不明。」
「看來這個表小姐找錯了對頭,打發一個妾室有什麼用,還不是争不過一個二嫁的公主。」
說話間,那兩人已經走遠。
一時掌心刺痛,我定睛看去,才發現不知何時一根細小的木刺紮破了皮肉,不見血,卻疼得厲害。
幾日後的早晨,兩隊兵丁圍住了長生觀,山門也被攔住,說是公主敬香,不許旁人打擾。
觀中安靜得鳥雀的叫聲都少了,空山新雨,午後時分,我見到了裴皎。
素衣烏發不減容貌,瞧着更瘦了些,瘦得像曾經的睿妃娘娘。
院落寂靜蒙塵,裴皎沒人讓跟着,獨身前來,站在了院中。
我早早地就來了這兒等着,在裴皎站定後,我也從隐蔽處走了出來。
看着這道添了幾分陌生的背影,我輕聲道:「殿下。」
裴皎身形一震,不可置信地轉過了身。
這一眼,隔了整整五年。
10
裴皎得到的消息是我已經病逝宮中,現在我又活生生地出現,裴皎近乎踉跄着跑了過來,将雙手放在我的兩肩上,止不住地确認我是不是真人。
「阿姐,你還活着……你真的還活着。」裴皎紅了眼眶,「你這幾年去哪兒了,為何宮裡人都說你病死了?」
「這三年,我一直都在輔國公府。」我盯着裴皎的眼睛,緩緩說出了一句令他僵在原地的話,「我就是沈徹府中失蹤的那個柳夫人。」
裴皎愣了一下,立馬道:「都過去了,我也不會追問。今後你隻是我的央央阿姐,誰敢亂嚼舌根,我就割了他的舌頭。」
京中比我預料的要安靜,無人在意柳夫人去了哪裡,沈徹也直接掀過了這件事。
我像一滴掉進江海中的水,沒有驚起任何波瀾。
很快我就被裴皎的人接進了公主府,出乎我意料的是整個公主府被裴皎管得像鐵桶一般,連沈徹的手都伸不進來。
裴皎原就生得雌雄莫辨,現在眉眼間的悲憫全然褪去,隻剩下了冷冽,看着便叫人捉摸不透。
那是被他鄉的風沙磨砺出來的銳氣,可在裴皎原本的計劃中,他是會死在和親途中的——
一個自出生起就男扮女裝的「公主」,一旦和親,唯有死才會是一切的終結。
11
我和裴皎曾經離逃出宮闱隻有咫尺之遙。
可就在同一個月,邊境兵敗連丢三城的軍報傳進了皇宮。
割城、賠地、遣親生公主和親。
先皇幾乎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穆勒部族在大獲全勝後提出的三個條件。
适宜和親的公主隻有裴皎一個。
聖旨隔日就宣進了不起眼的長定殿。
在空曠破敗的殿内,我一把奪過裴皎手中的聖旨,砸在了緊閉的殿門上。
「我去求元忠公公,我們現在就逃走,不等了。」我牙關都在打顫,「你不能去和親,不能……」
未盡的話淹沒在了我發緊的嗓間。
裴皎微垂着頭,天光落不到他身上,也讓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隔了良久,裴皎說:「我得去。」
「會死的。」我重複着,「去和親你會死的。」
「我知道,可不這樣做穆勒大可汗一定會再起戰事,屆時會死更多無辜的人。」裴皎擡眸看着我,微挑的鳳眼中一片沉靜,「我會讓自己意外死在穆勒地界,屍骨無存,使穆勒可汗也沒有理由起兵,這樣就能破局了。」
我不懂什麼破局。
更不懂什麼局需要用命去破。
裴皎撿起我砸遠了的聖旨,說:「我在宮中的一飲一食皆是百姓供養,為百姓而死,是我求仁得仁。」
我圈住自己的膝蓋,将下巴抵在膝頭,不再說話。
為了脅迫裴皎讓他聽話,我這個和他最親近的侍女被指明留在了宮中,逃離也徹底無望。
裴皎求太妃收留了我,朱紅的宮門切斷了我和他相依為命的人生,裴皎祝我長命百歲,而後自己踏上了死路。
他初離京的那些日子裡,一點風吹草動都能驚動我,我害怕聽到的下一句就是他的死訊,可這把懸在頭頂的利刃一直沒有落下,我等到的反而是裴皎順利抵達,在穆勒一切安好的消息。
我不知道裴皎是怎麼做到的,很快,沈徹就徹底攪亂了朝局,在亂成一鍋粥的後宮裡,我再也沒聽聞過有關裴皎的隻言片語。
12
裴皎說他是一年前得知的我的死訊。
那時他已經在穆勒站穩了腳跟,開始緩慢地将人手滲透回京城裡。
他的暗樁傳回去的第一道的消息就是我病死宮中,裴皎在穆勒多年一直殚精竭慮,那段日子又生了一場重病,看完密信後連嘔了幾口血,差點沒能熬過穆勒寒冷的冬日。
幸虧如今的穆勒新可汗德格身邊有不少遊醫,硬生生把裴皎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細算下來德格一共救了裴皎兩次,一次是在裴皎初和親時,兩個人互相利用,裴皎幫德格奪取可汗之位統率穆勒,而德格幫裴皎隐瞞男子身份,保老可汗不會動他。
另一次便是裴皎病重了,彼時他們兩個已經成了至交好友,有過命的交情,老可汗也被架空成了傀儡。
如今德格已經成了穆勒四十三部新的統領,而裴皎也在籌謀良久後,借由老可汗之死回了京都。
從前的老可汗嗜戰,穆勒各部戰死之人不計其數,德格想要休養生息,偏偏沈徹已經厲兵秣馬對準了穆勒,眼見就又要開戰了。
昔年的沈将軍立誓要将穆勒滅族卻沒能實作,沈徹是要延續自己父親的宏願。
是以無論沈徹在不在其中斡旋,德格都會将裴皎送回。
将沈徹拉下來,與新的掌權人止戰訂盟,才是德格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