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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底“上頭電子煙”

作者:星星飛翔

從7月1日開始,美托咪酯等46種新精神活性物質,被公安部、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和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正式列入《非藥用類麻醉藥品和精神藥品管制品種增補目錄》。

6月16日,江蘇省宿遷市沭陽縣人民檢察院第一檢察部檢察官谷子青看到這個新聞時有些激動。

今年初,他曾接觸過一個案子,犯罪嫌疑人購買了300克據稱為依托咪酯的白色粉末,随後制作成“上頭電子煙”。其實,他也不知道白色粉末的真實成分。

最終,公安機關從現場查獲的白色粉末中檢測出美托咪酯等成分。2023年9月,國家藥監局、公安部、國家衛生健康委聯合釋出相關公告,将依托咪酯列入第二類精神藥品目錄,自2023年10月1日起施行。

依托咪酯列管前,如何定罪一度成為讓公檢法機關“頭疼”的難題。去年10月1日之前,依托咪酯不屬于國家規定的管制麻醉、精神藥品,更不屬于危化品。犯罪分子生産、販賣此類非列管物質不受法律制裁,成為懲防此類行為的難點。

其實,美托咪酯的化學結構與依托咪酯極為相似,具有與依托咪酯類似的誘導麻醉和鎮靜藥理作用。“用美托咪酯等作為替代品,也是依托咪酯被列管後,不法分子逃避打擊的方式之一。”谷子青說。

類似美托咪酯這樣的麻精藥物被列管後,新型毒品還在不斷“更新換代”。數月來,中青報·中青網記者采訪了多位一線辦案人員,了解麻精藥品成瘾以及對青少年的危害,以警示更多青少年。

觸目驚心的“煙熏”人生

江蘇省鹽城市亭湖區人民檢察院第一檢察部主任王蓉輝認為,“上頭電子煙”外表酷似普通電子煙,在依托咪酯列管前,一些青少年抱有好奇心,認為吸食既不違法,也不會成瘾,消費價格也不貴。

王蓉輝回憶,最早追溯到2020年前後,當時深圳警方在多起交通事故中,發現當事人在行駛過程中突然出現亢奮,經檢測其體内竟含有依托咪酯成分。

随後,他調查發現,有的人吸食後會表現出和服用“搖頭丸”後類似的興奮,有的人容易昏昏欲睡,嚴重者會出現精神錯亂、呼吸暫停等現象。

去年的一起案件中,涉事人員剛年滿18周歲,在酒吧因吸食過量依托咪酯而出現意識模糊,在離開酒吧的路上暈倒送醫。檢測結果表明,罪魁禍首正是“上頭電子煙”,其中含有依托咪酯成分。

亭湖區人民檢察院檢察官張紅雲了解到,不法分子大多會在網絡平台上使用暗語和黑話進行線上交易,并利用快遞送貨到位,一些違法人員通過雇用“同城跑腿”“埋包”、現金交易等方式進行交易。

“吸食‘上頭電子煙’往往都是從一個小圈子裡蔓延開來的。”令張紅雲擔心的是,涉事人員為一些年輕的“無業遊民”,缺乏家庭監管和社會引導,心智不成熟容易被帶偏,與社會閑雜人員混在一起,從自己吸食到四處倒賣牟利,一步步走向深淵。

張紅雲介紹,不同于一些傳統毒品,“上頭電子煙”的吸食呈現出聚衆吸食的特征。在當地辦理的一起案件中,4名犯罪嫌疑人将被害女性約至飯店,并将普通電子煙更換成含依托咪酯的“上頭電子煙”,趁其意識不清進行性侵。

“上頭電子煙”生意經

“吸食了兩口的煙,整個身體飄飄欲仙,覺得好神奇……”家住江蘇鹽城的馬強(化名)向王蓉輝這樣描述第一次吸食“上頭電子煙”的感覺。

2023年3月,朋友楊樂(化名)向馬強推薦“上頭電子煙”。

王蓉輝介紹,電子煙相當于一個小型霧化器,基本結構包括一個裝有煙油的煙彈、一塊锂電池和一個霧化電路。

所謂“上頭電子煙”暗藏玄機的是煙油成分,在裡面加入一些特殊的化學物質,便能讓人産生幻覺,甚至上瘾。

才吸了一兩口,如此“上頭”的感覺就讓馬強欲罷不能。他毫不猶豫,随即購得3支特制煙彈,總計900元。

楊樂告訴馬強,“上頭電子煙”最近賣得很火,他可以從自己這邊大批量進貨再轉手賣出去,賺個中間商差價。在各種娛樂場所裡,一支“上頭電子煙”能賣600元到800元。

正當馬強遲疑時,楊樂勸他放心,目前“上頭電子煙”還沒被列管,不屬于毒品,公安機關不會處理。

馬強一聽就動心了,想鑽個空子賺快錢。

沒過多久,兩人躲在一處民宅中生産特制的“上頭”煙彈,短短兩天,兩人一共加工出3000個特制煙彈。馬強為此還拿到了5000元酬勞。

生意越做越大,馬強嘗到了甜頭。于是,他不甘心當“二道販子”,決定自己搗鼓“上頭電子煙”。

一開始,馬強從網上花了七八千元購得1000多個空煙彈,還花了四五百元買來兩公斤煙油。

馬強心裡清楚,制作“上頭電子煙”最關鍵的一步還是依托咪酯。于是,他在網上輾轉聯系了一位來自河南鄭州的賣家。

他派朋友專門開車到安徽亳州某收費站附近,跟對方進行“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現金交易,用8萬多元買了依托咪酯粉末,這些粉末不到500克。

他們将依托咪酯粉末混合至煙油當中,接着填充到空煙彈裡。短短幾天,他們就制作了千餘支“上頭電子煙”。

随後,他們通過發展下線,大規模轉賣銷售以牟取暴利。當地警方通過對下遊銷售、吸食人員的查獲與比對,順藤摸瓜,迅速鎖定上遊人員,最終将幫派主要成員抓獲。

新型毒品治理亟須重拳出擊

6月19日,國家禁毒委員會辦公室召開新聞釋出會,通報稱2023年10月以來,全國破獲涉依托咪酯違法犯罪案件8667起,查獲依托咪酯濫用人員6.8萬名。

江蘇省張家港市人民檢察院檢察官李站陽分析,近年來,随着公安機關禁毒力度不斷加大,傳統毒品逐漸銷聲匿迹,新型毒品卻“改頭換面”潛伏在人們身邊。不少“瘾君子”為了獲得吸毒快感,選擇轉向“價格相對公道”的麻精藥品等新型毒品。

以“上頭電子煙”為例,在依托咪酯流行之前,其主要填充的是合成大麻素。合成大麻素是一種人工合成的新型毒品,因其具有類似天然大麻素的作用,吸食後能産生和天然大麻同樣的快感,且産生的快感會更強烈,這導緻合成大麻素類物質在社會上迅速蔓延。

2021年7月,大陸正式整類列管合成大麻素類物質。利益驅使下,不法分子為了“另尋出路”,尋求合成大麻素的替代品,便将目光瞄準依托咪酯這一麻醉誘導常用的藥物。

李站陽在辦案過程中發現,除了依托咪酯外,不少麻精藥品經常被當作毒品替代品。2021年,李站陽就曾辦理過一起非法倒賣精神類藥品的案件。當地的一名男子患有輕度抑郁症,在網上看到很多人高價求購精神類藥品“力月西”時,嗅到“商機”。

該男子以身患抑郁症為由,奔走于當地各大醫院頻繁開藥,再轉手高價賣出去。一次偶然機會,他結識了福建某醫院的精神科醫生,索性拉了一個病友群,開始大量倒賣,收入按一定比例分成。

這名男子被警方抓獲後,公安機關調查發現,病友群中不少成員都是尋求毒品替代品的“瘾君子”。

讓李站陽揪心的是,近年來制毒吸毒人員正呈現出年輕化的趨勢,不少深陷漩渦的都是95後、00後。她接觸過一個叫崔傑(化名)的孩子,年紀輕輕因非法制毒誤入歧途。

2000年出生的崔傑沒有正式工作。一次偶然機會,他在網上看到合成毒品“神仙水”,出于好奇通過網絡購得制毒原料和工具,在廚房裡不停搗鼓,甚至不惜把自己當作“小白鼠”以身試毒。

達到預期效果後,崔傑開始大規模制毒,并招收下一級代理商。被公安機關抓獲時,他獨自一人住在簡易房,裡面堆滿了各種簡陋的制毒工具。

打好“麻精藥品成瘾”攻堅戰

“新型毒品的源頭管控尤為重要,治理離不開各行各業的合力推動。”江蘇省張家港市人民檢察院檢察官左會新認為,要加強精神類藥品的流通監測和管制,加大對生産、銷售依托咪酯(含原材料)等企業的監管,防止流入不法管道。

左會新表示,在快遞運輸行業,能否建立相應的預警機制,遇到不明藥品、液體等能及時檢測,并将證據固定迅速移交警方;在藥品監管方面,能否建立數字化網絡監測系統,做到任何生産、流通、銷售的藥品均能在系統内“留痕”,實作全方位、無死角監管;在重點場所管控方面,要提升依托咪酯等的查緝、檢測和鑒定水準,對娛樂場所、酒店及飯店等易涉毒場所開展常态化的清查行動。

“除列管藥物外,還有一些普通麻醉藥品,也有人利用其鎮靜作用,改善睡眠。但無論如何,依照相關要求管理麻精藥品是當務之急。”徐州醫科大學附屬醫院副院長王志萍表示,對于麻精類藥品,麻醉科按有關部門要求進行嚴格管理,此類藥品很難通過醫院走向市場。但也不排除藥企、醫院等相關行業從業者,因個人行為放任此類藥品流出的可能。

王志萍舉例稱,比如,相關從業人員需要用2支麻精類藥品,但申報時是4支,多出來的藥物就極有可能被不法分子利用。是以,要通過監管避免這種讓麻精類藥品意外流向社會的情況。為此她建議,對麻精類藥品應采取智慧化、資訊化管理,供銷存一緻,讓藥品“出庫、入庫”有據可查。

“這類藥品無論是否會被列管,隻要是經過正規的管道生産、銷售的,大機率進不了灰色市場。”王志萍建議,被列管的藥物并不是“禁止用”“不能用”,而是需要醫學工作者更精準、科學地使用。有相關鎮定、催眠需求的患者可以在醫院挂号,咨詢相關醫生治療方法,用科學、規範的方法改善相關情況。此外,規定某種麻精藥品類似物被列管,可以避免麻精藥品被不法分子濫用,事實上也是在為醫療工作中對于此類藥品的嚴格保管提供法律依據。

面對層出不窮的新型毒品和毒品替代品,懲防法律機制亟須完善。

鹽城經濟技術開發區人民檢察院副檢察長陶運梅解釋,多數依托咪酯的下遊銷售以零售為主,執法部門現場查獲的量不大,若對販賣“上頭電子煙”以非法經營罪處理,會受非法經營罪數額門檻的限制,難以定罪。此外,吸食、容留吸食的行為也不涉及違法犯罪,偵查機關查獲後難以進行有效規制。

“但一旦正式列管就不存在上述問題,一經查獲便可按毒品論處。”陶運梅指出,“依托咪酯列管也給毒品替代品治理提供了建設性的參考價值。”

陶運梅建議,有關職權部門聯合增補麻醉藥品和精神藥品管制目錄,積極推動更多毒品替代品列管,避免因立法和配套規定的滞後導緻無法及時、有效、全面打擊新型毒品犯罪。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李超 實習生 陸地

(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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