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本文摘自《莒縣文史資料》第一輯(1983年10月)，作者谷鳳鳴，原标題《裡應外合收複莒縣（二）》
正文
一九四四年，我軍不但克服了許多據點，而且也收複了許多縣城。在山東區，半年之内，一連收複了八個縣城；而打得最漂亮的一次，要算收複莒縣。
莒縣是山東一百零八個舊縣中的第一個大縣，南北平均長達三百餘裡，寬達一百二十餘裡，擁有三千六百餘村鎮，九十萬以上的居民；土地肥美，物資豐饒，在曆史上稱為莒州。而且它是山東我軍的魯中、魯南、濱海三大根據地的接洽部，形勢很重要。是以，這一縣的光複，不但解放了原在敵寇統治下的七千平方裡的土地，七百多村莊和三十餘萬同胞，而且還使我們的魯中、濱海兩個戰略區,在二百餘裡的邊境上打成一片，使沿海平原和沂蒙山區，成為一個互相依托的戰鬥整體。
敵寇在一九三九年六月，從國民黨反動派莒縣縣長許樹聲手中不費一彈占領芭城以後，五年多來，在全縣周圍修築了大小十六個據點，碉堡不計其數，并修通了台濰公路（濰縣至台兒莊）及莒日公路（莒縣至日照），築起了兵營、飛機場、彈藥庫。至于莒縣的工事,更是敵人别出心裁，研究了過去許多失敗的經驗教訓而修成的。
假如在濱海區夏季攻勢中，我軍已經遇到了李逆永平的“國防工事”式的防禦體制（這是敵第五混成旅團工程隊親自協助構築的）的話，那末，在芭城之戰中，我們遇到的是比李逆永平更進一步的工事。它是綜合了李逆永平的工事及沂城（不久前為我收複）之役的兩套經驗，處處針對我軍的武器火力、進攻方法,而進行改造與增強的防禦體制。是以莒城之戰中我軍面臨的是：城牆小圩内圩三道工事,各個炮樓直射側射的炮火，高俯全城的“中心碉堡”，八尺寬的深壕，以及輕炮火所不能摧毀的堅固牆壁等。
但是敵寇所有這些處心積慮修成的防守工事，自以為“固若金湯”的莒縣城，并沒有能夠有效地阻止我軍的進攻。
敵人把芭縣做為進攻魯中、濱海兩區的戰略支點，特别從太平洋戰争爆發後，害怕美軍登陸，敵人更依據芭城自西北鉗擊濱海區，是以在增強工事以外，還積極培養一批新的僞軍與僞組織，大大加強其統治機構。然而這也沒有能夠阻止我軍。
我濱海軍區決心收複這個縣城。
進攻開始于十一月十四日。我濱海軍區主力部隊，自十四日晚七時開始，沿莒臨公路長達一百四十裡的戰線發起進攻。我攻城部隊以每小時十五裡的速度，分四路前進。七時五十分城内傳來兩聲巨響，我攻城部隊跑步直撲城垣，工兵迅速架橋設梯，突擊隊飛越丈餘寬的外壕，奮勇登城，我軍首先占領了敵人的城防工事，并繼續擴大突破口，後續部隊魚貫入城。僞軍莫正民部乘機反正，在碉樓頂上插上白旗。
我軍攻進城裡的部隊，立即和反正的部隊配合，由他們帶領着迅速占領了各要道，逐漸迫近敵中隊司令部。敵曾兩次反攻，都被擊潰，到夜十一時半，我軍已完全将敵人壓縮在城裡小圍子内，重重包圍起來。
進攻城中心敵軍司令部的戰鬥開始了。
我們的一個戰鬥英雄，接近城中心的西南炮樓，在進攻開始後一刻鐘，就聽見三次猛烈的爆炸聲，炮樓崩裂了，張團九連從缺口蜂湧沖進，迅速在圍牆内擴充戰果。這時，八連也從挖開的牆洞裡沖進去，并占領了敵人的曹長室、倉庫及事務室，直逼敵人最後憑藉的工事。我軍賀團、吳團，一同從東南、東北各方面攻進小圍子，通過開闊地帶，将敵寇鐵絲網和鹿柴炸毀一段。莒中獨立營又從西北進攻小圍子，以迅速的動作沖上西北角大炮樓。到後半夜一時半，我們的攻城各部已統統打進小圍子。
在十五日拂曉以前，我們就将城圩内敵人倉庫裡的糧食運出，把敵人工事摧毀，又把敵人水井破壞。十五日下午三時，敵機一架在城上空盤旋偵察，十六日午前，來了四架敵機,投彈十三枚，但我軍民毫無傷亡。
在黃昏時，我軍集中各連炮火，猛擊敵人工事，在炮火間隙中，可隐約聽見敵人的嚣叫聲。敵人并在碉堡裡焚毀屍體，臭氣熏人。
城市工作委員會，在占領莒城的第一天，就建立起來，從事恢複城市秩序，設法救濟難民；萬餘民兵被動員起來日夜拆城，城牆全部拆平，使敵人即使再來時，也将無所憑藉。
在炮聲隆隆中，莒縣群眾活躍起來，為前方服務。在轉送傷兵的路上，各兵站設定精緻的慰勞棚；傷兵路過時，馬上就有國小生或婦救會員送水送飯，親切安慰，使不少負傷同志感動流淚。在通往前線的大道上，驢子、車子、擔子等，運着大批慰勞品，絡繹不絕。在火線上，持槍的戰士在街上來往巡邏；城門口的戰士，在開放繳自敵人的留聲機；太陽地裡，有人在寫日記，讀書報。槍聲在繼續着，城市在燃燒，而戰鬥快接近結束了。
莒城外圍，已經收複了十多個據點，并将據點工事摧毀。芭諸（莒縣至諸城）公路上,收複了招賢、管帥，諸城的敵人吓得發抖；諸日（諸城到日照）公路上的石橋、桃林、山東頭三個據點敵人，看見情形不妙，趕快狼狽地逃進諸城城裡。這時莒縣全境都告光複。
十六日過午，諸城敵僞六百餘（内敵軍二百餘）經枳溝（莒縣東北百四十裡）南進，企圖增援，進到崖頭、店子一帶，就遇我軍北路梯隊，給以迎頭痛擊。敵人被我壓縮在一個溝邊，激戰終夜，敵傷亡甚重，不能救苢城，慌忙先自救，還是以走為上策。次日拂曉，敵人施放了毒氣，才向東竄走，遺下屍體十餘具,不少的檔案和更多的軍用品。
這次莒城之役，不僅光複了縣城，而且光複了全縣境内所有大小據點；不僅打亂了敵寇的軍事機構，而且徹底地摧毀了敵寇政治、警察、特務、文化教育、經濟财政等上上下下全套機構。這樣對敵人徹頭徹尾的打擊，在山東還是第一次，在全國敵後戰場也是罕見的。即使敵人惱羞成怒，來一個報複“掃蕩”，拼命挽回面子，而遺留給他的将隻是一座空城，所有統治機構已經完全不存在，連市民也疏散了。
但是這隻是一方面，還有更重要的另一方面：就是從這一個勝利中，給我們提供了一個極重要的經驗——對敵軍事攻勢與政治攻勢相結合，裡應外合收複城市問題。在這一點上，芭城戰鬥是個範例，給我軍今後作戰方法提供了一個方面。
從戰役的過程來看，十四日一夜之間，我軍在沿諸莒公路上同時展開猛攻，一舉光複縣城及十六個敵僞據點，在如此短短的時間之内，能夠獲得這樣大的戰果，其原因就在除了我軍英勇以外，還有三千五百餘僞軍、僞警察、僞組織的全部反正。敵人苦心經營了五年的強固工事，除有敵人據守的四個炮樓以外，竟在一個黑夜中化為灰盡。這又說明了，敵人雖有工事，但沒有人堅守，這是敵人一個不可克服的沖突，也是我們的有利條件。
自然，光有這些條件是不夠的，更有決定意義的，是我們長期的艱苦的敵僞軍工作及城市工作。我們的敵勞工員和武工隊員，不避生死危險，深入敵寇心腹與統治中心，具體運用了“攻心為上”的方針，對敵僞進行日常持久的耐心地宣傳與組織工作；一點一滴辛苦經營，到了十一月十四日，果熟帶落，到了收獲的時候了。莫正民原為國民黨六十九軍獨立旅旅長，在國民黨“曲線救國”政策訓示下投敵多年，充任駐芭城僞軍的副大隊長。他在事先即和我軍約定，決定當晚在我軍攻城時率部反正。
下面就是莫部配合我軍攻城時反正的經過:
十一月十四日，莒城顯得非常激動。有些居民，已經悄悄地在搬家。
僞保安大隊部，這一天也顯得特别忙碌,官兵們進進出出，臉色表現出緊張興奮。一切反正的部署已經就緒，濱海軍區陳司令的指令，限定當晚七時動作。午十二時，八路軍接管部隊部署就緒，堵住敵人一切增援的可能道路。一過十二時，莫正民就吩咐人去纏住縣長和警察所長，并把他們帶來，接着他又定下計謀，捉日本教官。
他的四個勤務員接受了這個任務。
“報告大隊長，要死的還是要活的？”
“要捉活的。”
四個人四支匣子槍，直奔金野教官的住處。“報告教官！”他們一喊，在門口石台上逛來逛去的金野站住了。“什麼意思的有？”他問。“什麼意思的沒有，”一個勤務員答：“那邊什麼幹活的？”另一個問金野。等金野回轉頭時，即刻跳上去一個人将他抱住,第二個打落他的指揮刀。金野的兩個中國勤務兵，提着槍從屋子裡跑出來。“咱們都是中國人！”捉金野的人就喊。兩個勤務兵很順從地把手提式和兩支匣子槍交出來。金野被捆起了，并用手巾堵了嘴。
天一黑，十二中隊三十多人，由中隊長率領，散布在日軍司令部門口。一會，在灰暗的燈光下，從司令部出來十多個鬼子，帶了一挺歪把子機槍。十二中隊就與敵人開火，斃敵七八人，繳到了機槍。接着，炮彈在城中爆炸起來。鬼子并打出照明彈，用猛烈機槍火力向外掃射，把胡同口對面的短牆也打坍了。十二中隊繼續堵住敵人的門口。一點鐘後，有人在喊十二中隊長，中隊長一問，知道是八路軍的楊同志，并知道八路軍已進城了。他就領着楊同志，告訴了地形敵情，就帶着弟兄們，從南關出城。
芭城的夜在極端動蕩中。僞保安大隊的官兵和他們的眷屬，都一夥一夥地向南關走。僞縣長丁曉峰、日教官金野和沂水的敵顧問，也夾在人流中，被押出城去。這時城門洞裡傳來更緊張的腳步聲，是雄赳赳的八路軍向城内挺進。有反正的弟兄引着他們前進。大隊反正部隊便集合了四路縱隊出城，前面的人揮着白旗。在出城的時候，順手把日警務段分所長成田和翻譯員一塊捉來。萬仙會頭子于經武——這個曾經殺了許多抗日軍民的罪魁，也沒有逃出法網。監獄的門打開了。重見天日的人們奔跑出來，有的腳鐐手铐還在嘩啦嘩啦地響。他們是被俘不屈的同志及被逮捕的“不穩分子”，也有一些是被冤屈的老百姓。他們見到我們的戰士，興奮得不得了，親熱地拉着我們同志的手，正象久别重逢的親人。
在十四日下午兩點鐘的時候，十中隊長護送荒井顧問和五百輛小車的花生米到招賢，帶了四十多個士兵，分坐在兩輛汽車上。到了招賢以後，他對荒井說：“我和顧問坐一個車,保護顧問。”“好的，好的。”荒井似乎領會了中隊長的“忠心”，就答應了。汽車開到土溝，中隊長叫車夫停止，裝着解手下車，荒井也跟着下車，“中隊長什麼幹活的？”荒井問。中隊長回身就搶上一步，把荒井抱住，兩個扭做一團，從汽車路上滾下溝裡去。下車的士兵還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中隊長就喊：“兄弟們，奉上級指令捉鬼子，我們要參加八路軍了！”士兵們一擁而上，提了荒井，又打死了兩個鬼子兵。荒井被綁着，不肯走，被大家穿過兩根扁擔，擡死豬似的擡着走。大家集合隊伍，開到牛家莊——預定的集合地點。
十五日晚，與我軍攻入莒城同時，陵陽、店子集、牛家莊、撚頭、菜元、楊家店子、孫仙、刨坪行、柳店子、閻家宣莊嶺、苑莊、劉具村、河口等十三處據點的莫正民部，均舉行反正，并将據點工事搗毀。公路上的招賢、管帥的莫部兩個中隊，也同時反正。計攻城中俘敵經濟顧問多本、僞縣政府顧問荒井、僞縣保安大隊教導官金野等十名。
莫部三千餘人反正後，連同完整的機槍三十一挺，手炮三十五門，長短槍三千餘支，開進祖國的自由土地——解放區中心地帶。出城後的幾天，群衆同樣也歡迎與慰勞了他們，他們被這種熱情感動了，好多人在休息的時候私議：
“你說，為什麼早先出來讨伐，見不到一個老百姓，民兵還到處打槍，現在卻連大閨女小媳婦都來歡迎咱們呢？”
“早先咱們是當漢奸糟塌老百姓的，是以老百姓把咱們當鬼子打。現在反正了，并且配合了八路軍打鬼子，是以老百姓把咱們當抗日軍看待。這就叫‘改邪歸正’。”
一星期後，莫部全體官兵接受了山東軍區獨立第二旅的番号。在改編大會上，繼兒童團員講話以後，莫旅長對大家表示：“我們現在已經落在兒童後面了！我們要努力學習，改頭換面，迎頭趕上去，做個新人。…”
摘自《中國現代史料叢刊》
資料來源：
《莒縣文史資料》第一輯(1983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