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您好啊！
雖然做足了心理功課，但是，真正落筆時，仍然淚流滿面……
隻憑記載，56年前，您的第三個女兒呱呱墜地，于是，我就成了您的女兒；
隻憑記憶，在我幼小的童年，姐弟四人，您給足了我滿滿的父愛；
隻憑成長，我的每一個腳步，都有您的指引；
隻憑當下，我要第一次鄭重地說一聲：
感恩您的養育、教誨，您是位極稱職的好父親！
作此文，已經想了許久，但是，總是糾結落筆的重點，漫長的父女情，從哪裡開始？到哪裡結束？今年，終于得出了一個結論，有開始，有階段，沒有結束。那好，我就選擇您2015年離開我們至今這個階段，和遠在他方的您唠唠。
△ 作者父親
爸爸說：不能放棄業務學習
從小總覺得，我的成長之路讓您不太滿意。年少時沒有如您所願報考軍校，工作後又沒聽您話及時通過司法考試，可還沒等我找到機會向您認真解釋，您就走了，成為我永遠的心結。
△ 80年代作者全家福，前排右一系作者父親，後排左二系作者。
還記得，我在政治處初提任中層幹部，向您報喜，您卻淡淡地說：“檢察院業務性很強，還是不能放棄業務學習啊。”
那會兒，您對我們姐弟四人承諾：誰通過本專業考試獎500元。大姐最牛，陸續通過了助理會計師、會計師、注冊會計師資格考試；二姐随後也通過了執業醫師資格考試，都得到了獎金。1995年開始，您多次建議我考律師資格證書，并舉例說自己部隊政治部有位幹部，特别喜歡鑽研法律，刑法條文倒背如流，自學通過了律師資格考試。實在拗不過您的唠叨，1998、1999年我連續兩年報考卻均未通過，孩子入學以後因為忙，更無暇複習備考。直到您去世前幾年，還時不時念叨，對我沒有通過司法考試表示遺憾。
2008年，我提職紀檢組長，向您彙報，您仍然平靜地說：“提任什麼職務不重要，但一定不要忘了你的職業，千萬不要荒廢了專業。我們部隊柴工程師兩口子，雖然沒有行政職務，但是憑着業務職稱和能力，特别受人尊重。”
今天向您彙報，就是想告訴您，我即将經過員額考試回歸業務身份了！可是我所做的，依然不是您期待的主流業務工作，估計您還是不滿意。但這又引出下一個我要向您彙報的重點問題——都說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師，在您和媽媽開辦的這所大學校裡，女兒承襲了您做人的品行，堅持了您做事的原則，自認學習成績合格！
爸爸說：先做人再做事
回想起來，我年少時學業上不夠勤奮努力，也有您的責任：那就是稍稍的偏袒，俗話說“慣孩子”。聽媽媽說，我出生時，您在内蒙騎兵團，工作脫不開身，三天後才騎馬趕到家。您沒進家門就聽到我的哭聲，着急問怎麼了？姑姑說：嫂子奶水不足。您立即飛身上馬，從部隊打回羊奶喂我。聽說，您喂我喝奶時我立馬不哭了，咕咚咕咚起勁兒的喝，喝飽了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您，撲哧一下吐出奶嘴笑了，您當時就被我感動了，以後就特别喜歡我。
喜歡歸喜歡，但是家規還是一視同仁的，打小立規矩非常重要。您是山東人，大男子主義極強，經常跟我們說男人幹家務是要被嘲笑的。然後就把我們姐仨兒排了班，做飯、洗衣服、收拾屋子每周一輪班，一視同仁。我的特别待遇，隻有在周末您回家，帶我一個人去鋼校百貨店買點糖果什麼的，但是往往一進家門，被媽媽看到我鼓鼓囊囊的口袋，就面部表情嚴肅的說：“把兜裡的東西掏出來分給姐姐。”我雖然不情願，但依我的觀察，此時的爸爸肯定是聽媽媽的。
△ 作者父母年輕時代合影
要說“嚴父慈母”搭配，我覺得您和媽媽是絕配。從小記憶中，您一直嚴厲有加，孩子出現錯誤，懲罰那是必須的。媽媽總是護犢子，懲罰的方式接受，她就不說話；方式過激，媽媽就會冷臉，家裡就會沉靜，十回有九回都是通過您極度贊美媽媽，還得是啟發我們幫腔才解決。有時候，還會小小期待您讓媽媽生氣，因為隻有這樣您才會顯現出溫柔、風趣的一面。最好是媽媽生了大氣，您怎麼都不能讓她露出笑臉，您會親自露一手，給我們做您的拿手菜，菜裡面肯定是會有肉滴。
撒謊不誠實是您最忌諱的。在我的記憶裡，我的幾次罰站都是因為撒謊。很小的時候打碎了碗，騙爸爸媽媽是大姐幹的，經過大姐的辯駁，我無疑被罰了站。可那時候我還小，不知道愛面子，罰站就罰呗。等我長成大姑娘的時候再被罰站，那事兒可就大了。我比弟弟大八歲，記得在他四、五歲的時候，有一天我騎着“二八”自行車帶他去蘋果園商場，回來的路上連車帶人摔了出去，弟弟的鼻子流了血，我趕緊帶着弟弟去路邊的水管子擦洗幹淨，以給弟弟買好吃的為手段，不讓他說出此事。但是終于有一天我和弟弟打架，弟弟舉報了我，爸爸問我我死不承認，又被罰站。院裡的平房一排三戶，兩邊兩戶家裡都是兩個男孩一個女孩。那天我站在門口，男孩們頻繁進出，我能看到他們嘴角抖動憋着笑。那時候我已經是大姑娘了，别提多臊的慌，聽見媽媽在屋裡勸您“把她叫回來在屋裡罰站吧，這麼大的姑娘，左鄰右舍看着多難看”。但是您堅持原則，罰我占了很長時間，才叫回家裡。爸爸說：今天知道為什麼讓你罰站嗎？第一，你違反規定，不讓你們騎車上馬路，你偷偷騎車還撒謊。第二，你撒謊還教弟弟撒謊，這是最不可饒恕的。在我的記憶裡，這是最後一次罰站。
△ 作者父親（左二）工作照
您愛學習愛鑽研的習慣，是孩子們的榜樣。小時候經常聽您講，您是農村出來的孩子，沒能上學讀書。後來您參軍到石家莊步校學習，兩百多個學員，您考前三名。您寫得一手漂亮的鋼筆字，每天按照字帖練字是您的任務，你說一個人的字就像他的臉。您要求孩子們每天照字貼練習50個字，孩子們都偷懶，常常都是在周五忙慌趕寫，是以我們幾個的字都沒練得很好。
還有幾個小事兒，讓我印象深刻——
每逢周末，電影放映隊那幾個年輕的叔叔和您的同姓老鄉孫叔叔經常來蹭飯，您說，都是農村出來的窮孩子，家又是外地不容易。
您從不趨炎附勢。當政治部主任時，王政委要訂一份報紙，您認為不符合規定死活不同意，本來您和王伯伯關系很好，因為這事氣的王伯伯好久和您見面不說話。
70年代末開始興電視機，孫叔叔家裡孩子少家庭條件好，借給咱家500塊錢買了一台黑白電視機，兩年後孫叔叔轉業回山東老家時特意告訴您，這錢不要了，算是給孩子們将來上大學用的，從80年代初，您堅持30多年春節前給孫叔叔寄挂曆，直到後來您應邀去了山東，老哥倆兒見了面，這事才算了結。
您經常晚上喝點小酒借着酒勁兒吹點小牛，光輝業績我們都背下來了：當排長時是“五好”排長，當連長時是“五好”連長，時任政委形容您是“紅的發紫”的人，如果後來不是調到北京，肯定已經是内蒙軍區司令員了。哈哈哈，我信！您說幹一行就要鑽一行，您搞了一輩子政工工作，雖然遺憾沒有幹技術專業，但因為勤奮練出了好文筆，您經常自誇，院校出來年輕人都比不了您，因為努力堅持，很多人都從部隊轉業了，而您，是在部隊退的休。
您還有個“缺點”，就是比較注重個人形象，媽媽說是“臭美”，從澡堂子出來總是到理發館吹吹頭發，進家門，您那油光锃亮的大背頭沒少遭媽媽白眼。哈哈哈哈……
向您彙報我這三年
我經常聽您誇口“老孫家的人都是聰明人”，我一直沒有在自己的身上看到。但是，自打去年轉任副檢察長，我終于發現，自己還是蠻聰明滴，不信您聽我吹吹。
先說一個您喜歡的話題——養花。您最心儀的是住八大處山腳下，特别适合您這種多年生活在大草原的人。春季摘酸棗、夏季打柏樹籽兒、秋季采蘑菇、冬季二處冰下賞魚。養花更是您的最愛，您養的桂花，進入八月，整個辦公樓都飄滿了桂花的甜香；進入秋季，您栽培的白色、黃色特别是綠色秋菊争相鬥豔，您在分享養花心得的時候，我深深感受到您對大自然的熱愛。
這些烙印對我分管行政後勤有了幫助。檢察院的庭院局促，我就在現有的基礎上改造庭院、加蓋樓頂花園，我知道養花全憑個人愛好，可能還會有一點什麼星座、命相之說，是以我是養什麼都不成，但是我可以找專業人士幫忙——區園林局給我們建園、修園還維護，進了我們院的園子裡，有種進入“森林”的感覺，包您喜歡。
△ 石景山檢察院院内小花園
△ 石景山檢察院頂樓花園
再說一個您更喜歡的話題——養孩子。那個年代收入不高，你是個大孝子，既要養四個娃兒，又要每個月給爺爺、外婆寄生活費。您嘗試過戒煙，無果。媽媽說：别再堅持了，太闆着自己不利于身體健康，還搭着戒煙糖錢。生活條件不允許您在抽煙上浪費家用，您就和其他叔叔大爺一起卷什麼亂七八糟的“卷煙炮”；被我大姐夫形容的“你們姐兒幾個都沒長過你媽”的媽媽，在我記憶中從沒有年輕過，因為在記憶裡，媽媽永遠穿的是她的灰色、藍色工裝。現在回想那個年代，多少家庭吃不飽、住不易，而我們從小吃的蠻不錯。先贊一下“烙糕兒”，媽媽将我們不喜歡吃的玉米面發酵，然後用豬油、牛油攤餅做成煎餅一樣的“烙糕兒”，餅子松松軟軟，邊上被油烤的焦黃，倍兒香；再贊一下“肉卷兒”，學名“懶龍”，将發了的面擀成厚厚的大片，買幾毛錢肉剁成餡兒拌好抹在上面卷成卷兒上籠蒸40分鐘，起鍋時，一條白白胖胖的肉卷出鍋了，切成大方快後兩邊呲着油，孩子們圍在籠屜邊兒，使勁兒咽着口水。弟弟至今都說他現在仍然好這口兒，但是，放一斤肉餡兒進去也不如從前好吃。
我現在負責食堂工作，就是源于兒時的記憶，想盡辦法調劑好餐食，喜歡看大家夥開心吃飯的樣子。
△ 姐妹三人與母親年輕時合影
還有一個話題，可能是您想不到的——熏陶。小時候，您教我彈“琴琴”，隻知道您那時候是“宣傳股長”，職責需要自學“武藝”，姐弟四人隻教我一個“徒弟”，當初我是滿不情願的被逼着練的，哪知道，幼兒啟蒙教育的作用不可小觑。背着琴參加“六一”兒童節演出，選入了學校鼓号隊，還成為了學校的廣播員，選去少年宮進行舞蹈訓練，這些基礎學習後來在部隊、在工作上也都派上了用場，時不時的能囫囵個兒的對付幾個節目。您說我不愛學習，那也是冤枉的，媽媽在新華書店工作，每周日都會帶我上班，在大大的庫房裡，我從小人書讀到名著，幾乎把那個年代時髦的小說看了個遍，《青春之歌》《林海雪原》是我最喜歡的兩部小說，反反複複地看，雖然極端崇拜林道靜、喜歡少劍波與“小白鴿”的美好愛情章節，但這也是有文學熏陶作用的吧？是以，打小國文成績就好，作文經常是範文。
2019年，我承擔起院史展廳籌建工作，今年落成了，那可是您閨女認認真真查閱資料，撰寫了5萬字的腳本作為鋪墊的，怎麼也得有點文字功底的吧。
△ 作者于石景山檢察院院史文化展廳揭幕儀式上向區委書記做介紹。
最後，回到最初那個心結。我從提任中層幹部再到院上司，從沒感覺出您特别高興，還時不時敲打我，成為我一直以來的心病。随着時間推移，歲月積累，我慢慢悟出，您是在要求我：當官不重要，有真才實學才重要。請您了解當初那個涉世未深的孩子的無知，請您接受女兒成長中的不足，還請您能夠給女兒一個寬心的評價，學習是多樣的，請您允許她的不完美，她會努力用勤奮工作來彌補。
爸爸，又是一個“八一”節，請允許我向一位老軍人緻敬：您是一位好爸爸，也是一位好老師，感謝您為我上好了人生第一課。如果能有來生，我仍然做您的女兒，并要努力做一個讓您不留遺憾的好女兒、好學生。
作者/孫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