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澗東：深靜古淡 畫如其人——程嘉燧《幽亭老樹圖》軸

程嘉燧（1565—1643）字孟陽，号松圓、偈庵，又号松圓老人、松圓道人、偈庵居士、偈庵老人、偈庵道人。南直隸徽州府休甯縣（今安徽休甯）人。初寓武陵（今杭州）後僑嘉定（今屬上海市），晚居虞山（今江蘇常熟）之拂水莊，題其室曰耦耕。與同裡唐時升、婁堅并稱“練川三老”，與李流芳為詩畫友。後人把四人亦合稱“嘉定四先生”。

程嘉燧善畫山水，學倪瓒、黃公望，筆墨細淨而枯淡。兼工寫生，最矜重其畫，不輕點染。詩風流典雅，論詩反對前後七子剽竊模拟之風，為晚明一大家。書法清勁脫俗，時複散朗生姿。崇祯十三年（1640）歸新安，卒年七十九。錢謙益诔之曰：“松圓詩老。”著《浪淘集》。吳梅村在《畫中九友詩》中吟道：“松圓詩律通清讴，墨莊自畫歸田遊。一犁黃海鳴春鸠，長笛倒騎烏牸牛。”程嘉燧隐逸高士之姿仿佛躍然眼前。徐沁《明畫錄》稱其：“工詩，兼精音律。畫山水，格韻并勝，興酣落筆，尺蹄便面，随意揮灑。”

程嘉燧作為平民文人、隐逸高士，元末倪、黃的散逸畫風更合他的審美取向，故他畫山水主要取法元末諸家，尤以倪雲林獨鐘。“不見雲林二百年，誰将凡骨換神仙。茅齋疏柳秋光後，拾得金丹在眼前。”此為程嘉燧的一首題畫詩，從中不難看出他對倪雲林的仰慕之情。而就程嘉燧山水畫所呈現的風格面目而言，确有倪畫幽秀曠逸、筆簡意遠、惜墨如金之韻。清姜紹書《無聲詩史》卷四中記載：“（程嘉燧）寫山水宗王叔明、倪雲林。”清秦祖永《桐陰論畫》中将程嘉燧之畫列入逸品，雲：“松圓老人程嘉燧，深靜古淡，畫如其人。當日不輕為人點染，故傳世不多。餘見尺幅數幀，意趣閑逸，思緻遒勁，塵俗町畦，掃除殆盡。所由見賞名流，藏諸什襲。”

現藏于常熟博物館的程嘉燧《幽亭老樹圖》軸，縱84.5厘米、橫25.5厘米，绫本墨筆。此圖印證了秦祖永所評的“深靜古淡”之特色，觀之不禁讓人生發“塵俗町畦，掃除殆盡”之感。觀看此圖，蕭然之氣直入眼來，筆法簡練，畫境幽寂，用筆似倪瓒，又兼有黃公望筆法。畫面近景三株老松勁挺而立，松下一草亭，亭邊大小雜樹相生，蕭然葉落，似是深秋之景；中景霧鎖湖江，一片迷茫，雲霧中遠山隐約可見；遠山畫法甚簡，輕加勾勒點染，可謂惜墨如金。圖右上款落：“崇祯八年夏六月，孟陽畫于祁江成老亭，時年七十有一。” 钤朱文印“孟陽”。

對于文人畫，朱良志先生在《南畫十六觀》序言中有這樣的論述：“文人畫，又稱‘士夫畫’，它并非指特定的身份（如限定為有知識的文人所畫的畫），而是具有‘文人氣’（或‘士夫氣’）的畫。‘文人氣’，即今人所謂‘文人意識’。文人意識，大率指具有一定的思想性、豐富的人文關懷、特别的生命感覺的意識，一種遠離政治或道德從屬而歸于生命真實的意識。是以在一定意義上可以說，文人畫，就是‘人文畫’——具有人文價值追求的繪畫，繪畫不是塗抹形象的工具，而是表達追求生命意義的體驗。是以，文人畫的根本特點，就是它的價值性。”

程嘉燧就是一個“遠離政治或道德從屬而歸于生命真實意識”的畫家，他的畫就是他“追求生命意義的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