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朱砂痣
晉州,魏府錦繡苑。
顧惜惜倚坐在窗前,手持繡花針在布帛上認真繡着牡丹花。
她要在月底前将這幅《百花祝壽》繡好,作為壽禮送給皇宮裡的賢妃娘娘。
“夫人,不好了!”婢女小枝急匆匆走進來,神色慌張,“錦衣衛來報,大人出巡受傷了……”顧惜惜手一抖,繡花針刺破指尖,血珠落在了牡丹花蕊之上,一瞬妖娆至極。
她顧不得處理,匆匆起身往外跑。
魏謙身為錦衣衛指揮使,身負巡查緝捕之責,一旦受傷,怕是生死未蔔。
拱衛司。
魏謙坐在榻上,赤着的胳膊纏着帶血的繃帶,血迹斑駁的飛魚服被丢在一旁。
顧惜惜看到這一幕,懸着的心終于落下。
她站在門口,氣息還有些不穩。
“魏謙……”顧惜惜正要進去,卻看到一抹豔紅身影坐在魏謙身側,熟稔地給他穿上衣袍。
她愣住,未盡的話如倒刺卡在了咽喉。
道不出,咽不下。
魏謙覺察到了什麼,擡眸看向門口。
看到顧惜惜,他的臉色比方才冷了幾分:“你來作甚?”顧惜惜攥緊手指:“下人說你受傷,我不放心……”“死不了。”
魏謙嗓音寡淡,不想多言。
那紅衣女子轉身看向顧惜惜,眼底閃過一抹詫異。
顧惜惜看着她,同為震驚。
“……知诩?”江知诩是她兒時的好友,自八年前自己被晉州縣令顧恒收養為女後,兩人就此别過。
沒想到時隔多年,他們竟然在這樣的場面重逢。
“我現在是晉州六扇門的捕快,替顧大人辦案。”
江知诩淡笑說道,英氣眉宇劃過一抹晦暗。
顧惜惜頓了頓,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六扇門和錦衣衛合作辦案是時有的事,江知诩身為捕快,她和魏謙的接觸也無法避免。
隻是,想起剛才她給魏謙穿衣的那一幕,顧惜惜心底始終不是滋味。
“明日我再來給你上藥,傷你的人,我定要他活不過今晚。”
江知诩對魏謙說道,轉而對顧惜惜拱手道别,握緊腰間的佩劍離開。
瞧着那抹炫紅身影愈走愈遠,顧惜惜踩着繡花鞋朝床榻上的魏謙走去。
“我看看你的傷……”她滿眼擔憂,但素白指尖還未碰到魏謙衣襟,便被他避開。
“不用。”
魏謙嗓音透着疏離。
顧惜惜心一滞,停在半空的手僵硬了幾分。
“她能碰,我便不能了嗎?”魏謙蹙眉:“她與你不一樣。”
顧惜惜有些遲緩地将手收了回來,蔓延滿屋的血腥氣息讓她有些呼吸緊促。
她與江知诩不一樣——一個是因公處事的女捕快,一個是成親三年的結發妻。
到底誰才有資格碰?正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魏謙母親神色緊張走了進來。
“昀兒,你受傷了?可有大礙?”魏謙臉上的冷漠收斂了幾分,對魏母寬聲道:“母親放心,皮外傷而已。”
顧惜惜站在一旁聽着他們母子倆和睦說着話,有些拘謹地插不上話。
她看着地上觸目驚心的飛魚服,沉默地彎腰挽起衣袖,準備将飛魚服拿去清洗。
魏母的視線在她身上一掃,随即定在了她手臂上。
“慢着。”
魏母語氣威嚴了幾分,拽住了顧惜惜的手腕,将她素錦寬袖挽上幾分,露出了白皙肌膚上刺目的朱砂痣。
“這是怎麼回事?”
第二章 你我殊途
一時間,魏謙和顧惜惜都沉默不已。
成親這三年,他們分榻而眠,從未有過任何肌膚之親。
魏母看着兩人,語氣微微激動:“我天天去廟裡求菩薩,祈盼能早日抱孫子,你們竟這般糊弄我這老婆子。”
說完,她松開了顧惜惜的手,一臉失望地擡步離開。
屋子裡,隻剩魏謙和顧惜惜兩人,靜到壓抑。
“故意讓母親看到,是我小瞧你的手段了。”
魏謙薄涼的嗓音帶着幾分寒意。
顧惜惜有些拘措:“我沒有。”
魏謙從榻上起身,高大的身軀在地上映出一片陰影。
“你别忘了,成親那日我說過的話,一言九鼎。”
說完,他轉身從屏風後離開。
顧惜惜看着他的背影,心底的苦澀一點點湧了上來。
他說過的話,她怎敢忘?成親那日,喜燭搖曳,她滿心滿眼盼着心儀多年的郎君掀起她的紅蓋頭,看到她眼底的深情。
可這個男人連喜房都未曾踏足,站在門外冷漠地說出了此生最誅她心的一句話——“你我殊途,此姻作罷,往後你随意,我不碰你分毫。”
收斂心思,顧惜惜落寞轉身回了魏府。
一夜未眠。
翌日,顧惜惜早早起床繼續刺繡。
昨日自己指尖上的血珠滲進布帛,她隻能用暗紅色的繡線調整了牡丹花的花蕊。
這時,門外傳來敲門聲。
“夫人,六扇門的捕快江知诩前來拜訪,說想找您叙舊。”
小枝的聲音響起。
顧惜惜怔住,她來見自己作甚?側廳。
江知诩負手站立,那僅用一根紅綢帶綁住的烏黑青絲,襯得她英姿飒爽。
見到顧惜惜前來,她笑得幽深。
兩人客氣寒暄一陣後,江知诩突然感歎:“當年在慈幼局,你處處都比我讨張嬷嬷喜歡,如今我還孑然一身,你卻嫁給了錦衣衛指揮使大人。”
她頓了頓,又繼續說道:“看來你的命,始終要比我好。”
顧惜惜聽出了江知诩話中的惆怅,想起現如今自己在魏府的現狀,心底五味具雜。
她正要說話,卻聽得江知诩又開了口。
“魏謙昨日是為我受傷,希望你不要介意。”
顧惜惜呼吸一滞,絞着帕子的手緊了幾分。
“人沒事就好。”
她啞聲道。
江知诩眸底閃過一抹複雜,繼而道:“我與他志同道合,辦案配合默契,日後你若聽到閑言碎語,也請不要介意。”
顧惜惜臉色蒼白了幾分。
她不傻,聽得出來江知诩字裡行間的挑釁。
點到為止,張弛有度,讓她挑不出刺。
若不點頭說好,反倒成了她不明事理。
“好。”
她平靜道。
江知诩挑了挑眉,顧惜惜的反應似乎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我該和魏謙辦案去了,有機會再見。”
說完,她不失禮節的行禮離開。
顧惜惜邁着沉重的步子回了錦繡苑。
看着琳琅滿目的繡布,她卻沒了半點心思。
入夜。
屋外淅淅瀝瀝下起了雨,雜夾着雷鳴聲。
顧惜惜攏緊了衣袍,依舊覺得手腳冰寒。
她正要命小枝去尋個暖爐來,房門卻被人從外推開。
魏謙走了進來,帶着一身酒味。
“你飲酒了?”顧惜惜愣住。
她顧不得天寒地冷,連忙将灌風的門關緊,再攙扶着魏謙躺在榻上。
看着他濕漉的發絲,顧惜惜拿幹毛巾細細幫他擦拭。
“知诩,别鬧。”
魏謙拂開她的手。
一瞬,窗外電閃雷鳴。
男人的話好似窗外這雷鳴聲,重重撞擊着顧惜惜的心扉。
第三章 自請下堂
她松了毛巾,直直看着床榻上的男人。
“魏謙,你看清楚,我是你的妻子顧惜惜,不是江知诩。”
窗外劃過一道刺目閃電,接踵而來的是響徹天際的雷聲。
魏謙睜開眼眸,原本帶着醉意的狹長雙眸清明了幾分。
“魏某與你,毫無瓜葛。”
說完,他起了身,步态虛沉地離開錦繡苑。
轟隆,閃電再次劃過,照亮了顧惜惜蒼白的臉。
她看着漆黑的雨夜,好像有什麼東西在一點點撕扯啃咬她的心。
片刻,門口又傳來腳步聲。
顧惜惜怔了怔,以為是魏謙去而複返。
她懷揣着一絲彷徨擡頭,卻看到進來的人是魏母。
“母親。”
顧惜惜起身行禮。
魏母掃了一眼清冷的錦繡苑,淡淡看向她。
“方才昀兒來了,你沒能留住他。”
顧惜惜低下頭:“……是。”
空氣驟然變得壓抑,緘默得隻有雨水滂沱聲。
“伴君如伴虎,錦衣衛這條路,昀兒走得步步驚心,開枝散葉,對魏家而言迫在眉睫。”
良久,魏謙母親眸底閃過一抹複雜,嗓音沙啞了幾分。
“魏府家規,男丁終生一妻不納妾,你既得不到昀兒的歡心,就主動讓位,自請下堂吧。”
……輾轉一夜,顧惜惜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捱到天明的。
魏母最後說過的話,在她耳畔回旋了整宿。
自己該如何抉擇,毫無頭緒。
顧惜惜決定出府走走,說不定能在街頭看着人來人往,悟到答案。
雨後的晉州,天空澄澈無雲。
但她的心底,卻依舊烏雲密布。
“快看,賢妃娘娘在尋二十年前丢失的小公主……”一旁的人群朝告示牆走去,議論紛紛。
顧惜惜聽到賢妃的名字,也跟了過去。
告示牆上,果真貼着皇榜。
賢妃誕辰之際,想尋找曾在颠沛時期丢失的小公主,認領物件是一枚鸾鳥玉佩。
顧惜惜看着告示上畫着的玉佩圖案,眼底閃過震驚之色。
這個鸾鳥玉佩和自己丢失的那個,怎如此相似?當年顧惜惜在慈幼局時,身上挂着一個和這一模一樣的玉佩,但在離開時不慎丢失。
張嬷嬷說她當初在河邊撿到自己時,玉佩便放在襁褓中。
難道……顧惜惜不敢多想,連忙順着告示上的位址匆匆去尋了官差大人。
一開始官差大人見她舉止得體,生辰和丢失小公主相差沒幾天,還認真問詢了幾句。
但聽聞她玉佩丢失,便直接失了耐心。
“去去去,本官今日遇到你這樣的不下十個了,冒領當朝公主身份,其罪當誅九族!”顧惜惜大驚,正惶恐之際,身穿飛魚服的魏謙和一衆錦衣衛走了進來。
“李大人可是要連魏某一并誅之?”官差大人見狀,頓時明了顧惜惜的身份,連連彎腰鞠躬拱手求饒。
“是下官眼拙,未能認出指揮使夫人……”魏謙未再多言,拉着顧惜惜一同離開。
馬車上,魏謙繃着臉,沒有看她一眼。
“抱歉,給你惹麻煩了。”
顧惜惜搓着手,小聲道。
魏謙擦拭着繡春刀,未有言語。
直到回了魏府門外,他才沉聲道:“日後少出門,我不會每次都在。”
顧惜惜心頭悶了一下,默默看着他離開。
想起魏母說過的話,她心中的惆怅如潮水般襲來。
接連三日,顧惜惜都沒有出錦繡苑。
隻是那鸾鳥玉佩一事,始終都卡在她心底。
世上相似之物不計其數,會不會是自己剛好有一塊相似的玉佩而已?她正想的出神,門外蓦地傳來小枝的聲音。
“夫人!”小枝氣喘籲籲的身影奔了進來,“街上傳來消息,公主找到了!”顧惜惜心一緊:“是誰?”小枝頓了頓,有些擔憂地看着自家主子。
“皇榜上寫着,公主是江知诩。”
第四章 日後莫再提
聞言,顧惜惜驚愕不已。
陳年舊事刹那間重回大腦——顧惜惜想起了自己在離開慈幼局的前夕,和江知诩在後山促膝長談一番,回來便發現原本挂在身上的玉佩不見了蹤迹。
她曾問過江知诩,有沒有見過自己的玉佩,江知诩搖頭說未曾,她便沒放在心上。
這一刻,她好像明白了什麼……“小枝。”
顧惜惜喚來了婢女,“差人去拱衛司找大人,要他今日早些回。”
小枝領命,匆匆離開。
入夜,錦繡苑。
魏謙辦完公務回來,見到的便是顧惜惜失魂落魄地坐在涼亭中的樣子。
他蹙起了眉:“找我何事?”顧惜惜看着他,神情中帶着一絲小心翼翼。
“江知诩的事,你聽說了嗎?”魏謙眸光幽深了幾分,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嗯。”
顧惜惜心中一緊,有些急切地拉住了他的衣袖:“她的玉佩是我當年在慈幼局丢失的,我才是賢妃娘娘的……”她的話還未說完,魏謙便打斷了她:“這種胡話,我不想再聽到。”
顧惜惜怔怔看着他,眼眶一點點泛紅。
“你明知道,這些年我一直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誰,我的親生父母又身在何方……”雖有幸成為縣令顧恒的養女,比尋常孤兒多享受一份榮華和安穩,還能嫁得魏謙這般的好郎君。
可她的心,始終是漂泊的。
魏謙斂了神色,語氣帶着不容抗拒的威嚴:“此事已成定局,日後莫再提。”
說完,他便走出涼亭,隻留背影。
顧惜惜喉頭一陣哽咽,無助感如寒風般襲來,将她緩緩吞噬……淅淅瀝瀝的雨水下了整宿,顧惜惜倚坐在窗前,徹夜無眠。
翌日,清晨。
顧惜惜正在刺繡,屋外蓦地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夫人。”
小枝的語氣有些彷徨,“管家傳話,賢妃娘娘來了府上,指明要見您。”
顧惜惜手一抖,帕子滑落到了地上。
“給我梳妝。”
她啞聲說道,親自去櫃子裡挑選了一件端莊的衫裙。
正廳。
顧惜惜忐忑而來,主座上的賢妃,一身月色鑲金錦服,華麗中不失淡雅。
“臣女顧惜惜見過賢妃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賢妃揮袖,屏退旁人。
待廳中隻剩她們二人,她才緩緩從主座上起身。
“本宮聽聞,二十年前你與诩兒一同在慈幼局長大,情同姐妹。”
賢妃緩緩開口,帶着與生俱來的尊貴之感。
顧惜惜當場愣住。
诩兒?賢妃對江知诩的稱呼,已這般親切了?顧惜惜晃神之際,賢妃繼續說道:“如今诩兒已被封為北桑王朝的晉甯公主,你想要什麼獎賞?”顧惜惜臉色一白,呼吸壓抑。
一身姣好的服飾,還有精緻的妝容,此刻都成了狼狽而諷刺的存在。
“臣女無需任何獎賞,隻求娘娘喜樂安康,諸事順遂。”
她啞聲說道。
賢妃轉眸看向她,神情閃過一抹詫色。
想起江知诩與自己說過的話,她臉色瞬間恢複如常。
“即是如此,本宮便自贈獎賞了。”
“昨日本宮與诩兒相認後,問她初為公主想要何獎賞,她說,想要魏謙做她的驸馬。”
賢妃說道。
顧惜惜身形一晃,眼底滿是不敢置信。
“诩兒流落在外多年,本宮自知欠她,是以她的男人不能三妻四妾,今日來找你,便是要給你一個體面。”
賢妃繼續說道,對着自己的婢女擺了擺手。
宮女阿紫手持托盤步步前來,停在了顧惜惜面前。
顧惜惜垂眸一看,臉上血色一瞬褪去。
托盤内的物品……是白绫!
第五章 生死皆為顧魂
“娘娘所言的獎賞,便是要臣女死?”顧惜惜竭力忍住發顫的嗓音。
賢妃面色如常,旁人性命與她眼中,弱如蝼蟻。
“本宮不強人所難,給你十日時間,對夫家和娘家有所交代。
日後晉州縣令顧恒官階升為京城侍郎,也算本宮仁至義盡。”
賢妃說完,轉身走出正廳。
她身後的裙擺蕩起漣漪,仿若步步生蓮。
顧惜惜怔怔看着她的身影,一時忘了尊卑。
“臣女鬥膽問一句,娘娘單憑一塊玉佩就認定江知诩是您的女兒嗎?”她忍不住問道。
賢妃步伐一頓,顧眉微蹙:“放肆,本宮斷不會認錯自己的骨血。”
顧惜惜噎住,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不會認錯——玉佩是她的,可她是誰?她又是誰的骨血……錦繡苑。
顧惜惜倚坐在窗前,神情空洞蒼白。
小枝看着托盤内的白绫,站在一旁小聲啜泣。
“夫人,他們欺人太甚。”
顧惜惜歎息一聲,寬慰地拍了拍小枝的手背:“莫哭,還有時間。”
小枝聽得顧惜惜的話,眼眶更是澀紅。
她是顧顔
樂的陪嫁婢女,這些年自家主子過的什麼日子,她全都看在眼底卻無能為力。
白绫是賢妃賞的,有些事縱使心不甘也成了定局。
休整片刻,一主一仆兩人乘坐馬車回了顧府。
這些年自嫁入魏府,她回來的時間少之又少。
今日這趟回來,怕是最後的永别了。
“樂兒,怎的突然回來也不提前派人捎個信?”顧夫人見到顧惜惜,驚訝之餘滿是欣喜。
顧惜惜看着母親眼角新添的幾道皺紋,心底的澀意怎麼都壓制不下。
“女兒想爹娘了,便偷摸回來給你們一個驚喜。”
她強擠出一絲笑意,像小時候那般拉住顧夫人的胳膊。
顧夫人愛憐地摸了摸她的頭:“你爹處理公務去了,晚上才能回。
你在魏府過的可好?魏謙可有欺負你?”顧惜惜鼻頭一澀,連連搖頭:“他待我很好。”
自欺欺人的話說多了,連自己都會信以為真。
“那便好,他若是敢欺負我們樂兒,母親定要去魏府讨要個說法。”
顧夫人說道。
顧惜惜隐忍的情緒在刹那間分崩離析,她抱住母親,淚水無聲淌落。
“娘……”她要怎樣才能将白绫一事說出口,要怎樣才能告訴母親自己過得一點都不好!傍晚,顧恒從縣令府回來。
看到顧惜惜,他嚴肅而緊繃的臉緩和了幾分。
“樂兒回來了,魏謙沒和你一起?”顧惜惜笑了笑:“他最近比較忙。”
常年洞察秋毫的顧恒一眼就看出了她在撒謊,但也沒拆穿。
“他身為錦衣衛天性薄冷,你多主動和擔待,方能護好夫妻之道。”
他語重心長說道。
顧惜惜點了點頭。
一家三口在飯桌上用着膳,讓她感受到了久違的溫馨。
飯後,下人來報,魏謙來了府門口,要接顧惜惜回去。
顧惜惜愣住,以往她回娘家,魏謙從不會來接她。
“快去吧,莫讓魏謙擔心。”
顧夫人拍了拍顧惜惜的手背。
顧惜惜看着父母二人,将本想留下的話咽了回去。
“爹,娘,往後你們要照顧好自己。”
她握着他們的手,想要将那抹溫度刻進骨血。
“下雨天父親容易腿疼,切莫公務忙得廢寝忘食,讓女兒擔心……”“還有母親的頭疾時不時複發,多備些藥囊随身攜帶。”
她說着,嗓音一點點變得哽咽:“……若有下輩子,女兒願生在顧家,生死皆為顧魂。”
第六章 放妻書
顧夫人眼眶也不由得一紅:“傻孩子,好端端的說什麼胡話。”
“你永遠都是顧家的好女兒,這輩子都不會變。”
顧恒也緊接着說道。
顧夫婦将顧惜惜送到府門口,和魏謙簡單寒暄後,便送他們上了馬車。
馬車上,顧惜惜看着沉默不言的魏謙,打破了緘默。
“今日你為何會來。”
這樣一反常态的他,讓她心底更為不安。
魏謙看着車窗外,瞧不出神色。
“今日賢妃可是去找過你。”
顧惜惜怔了怔,頓時了然。
“是。”
她點頭。
“說了什麼?”魏謙嗓音依舊低沉。
顧惜惜蜷緊了手指:“驸馬一事。”
魏謙轉頭,将視線落在她臉上:“你如何回她的。”
四目相對,顧顔樂努力想從魏謙眼眸中看到一絲絲自己的倒影,但是并無。
“你希望我如何回應?”她輕聲問道。
魏謙久久看着她,最終什麼也沒說,收回了視線。
回府,兩人一路無言走到錦繡苑。
魏謙從衣襟内拿出一個信封,遞給了顧惜惜。
顧惜惜看到信封上的‘放妻書’三字,驟然呆住。
“往後你便自由了,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幹。”
魏謙低沉的嗓音緩緩傳來。
顧惜惜回神,怔怔看着他:“這便是你想要的。”
魏謙轉身,未曾看她:“從一開始我便說過,你我殊途。”
說完,他一步步走出錦繡苑,身影融進了夜幕。
顧惜惜看着手中的放妻書,感覺一股寒涼之意順着掌心直直穿透了百骸。
翌日。
顧惜惜如舊倚坐在窗前,在布帛上繡着百花祝壽圖。
小枝陪伴在一側,有些不甘心說道:“她都那樣對您,夫人還繡它作甚。”
顧惜惜纏線的手一頓,臉上劃過淡淡的笑意。
“該有的禮節還是要有的。”
從前她是以臣民身份給賢妃娘娘送壽禮,這一次就當她存了私心吧。
最後九日,也不知能否完工。
小枝還想再說點什麼,外頭突然來報,晉甯公主來訪。
顧惜惜頓了半響,才想起那所謂的晉甯公主是江知诩。
她收了繡花針,換了身衣裳出門迎候。
該來的,她避不掉。
江知诩頭戴金钗,身穿大紅華服,在這寒涼季節猶如烈火般耀眼。
“臣女顧惜惜見過晉甯公主。”
顧惜惜屈膝行李,不卑不亢。
江知诩居高臨下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揚。
“你我同為慈幼局的孤兒,你自幼什麼都比我好,現如今,也該我比你好一回了。”
她緩緩說着,似乎多年來受過的苦和累,在這一身華服的加持下蕩然無存。
顧惜惜握着帕子的手加大了幾分力道:“你我皆知,玉佩到底是誰的。”
江知诩微愣,随即嗤笑:“那又如何?賢妃娘娘一眼就認定我是她女兒,整個北桑王朝都認定我是晉甯公主,誰還會在乎那塊破玉?”顧惜惜瞬間失神,臉色蒼白了幾分。
江知诩很滿意顧惜惜的神色,末了起身在她耳畔低語。
“最後九日,妹妹可别忘了賢妃娘娘給的獎賞。
你體面的走,本公主和母妃定會厚待顧一家。”
顧惜惜僵硬地呆在了原地,連江知诩何時離開都不曾發現。
“夫人……”小枝擔憂地看着她。
顧惜惜回了神,艱難地看了小枝一眼:“無礙,我們回……”話未說完,喉間一陣氣血翻湧,她捂嘴咳嗽,有腥甜湧出。
掌心攤開一看,竟現一團烏血!錦繡苑。
大夫給顧惜惜把着脈,小枝焦急站在床榻邊,手足無措。
“大夫,我家夫人如何?好端端的,怎就咳血了……”大夫收了手,一臉凝重:“夫人中毒已久,怕是命不久矣。”
第七章 容身之處
哐當——小枝手中的瓷碗摔落到地上。
送走大夫,小枝在床榻邊跪了下來,小聲啜泣。
顧惜惜睜着空洞的眼眸看着床頂的帷幔,無悲無喜。
“大夫方才說,我這毒……多久了?”小枝擦了擦眼淚,哽聲道:“大夫說舊毒纏身,應八年左右了。”
“八年。”
顧惜惜喃喃道,蒼白的唇瓣有些幹裂。
八年前,她剛從慈幼局到顧府。
這毒,從何染上的?顧惜惜細細回憶,過往的種種走馬觀花般從腦海中一一閃現。
無處可尋,無迹可覓。
小枝在一旁将大夫臨走前說的話一一複述給她聽。
“大夫說您所中之毒名為石斛散,隻有長年累月接觸石斛花才會浸入血脈……可那是西域之花,我們晉州又怎會有那種花草。”
顧惜惜聽着小枝的話,空洞的眼眸緩緩聚焦,轉而染上震驚之色。
石斛花——八年前她入剛住顧府時,母親送給她的便是一盆石斛花!“樂兒,這是西域大使送來的聖花,娘贈與你,佑你一世安康。”
初入府時的種種,顧惜惜曆曆在目。
“小枝,我們回顧府。”
顧惜惜艱難地從榻上起身,臉上帶着惶恐之色。
母親是醫學世家,不會不知石斛花的毒性。
可顧惜惜不願揣測,明明是要保佑自己一世安康的聖花,怎就成了要她命的毒物!不,定是自己看錯了,那不是石斛花,隻是長得相似的植物罷了。
顧惜惜在内心一遍遍安慰着自己,命車夫加快了速度。
顧府。
顧惜惜在小枝的攙扶下站穩了身子,看着門匾上的‘顧’二字,她頭一次看的眼花缭亂。
這裡,真的是她的家嗎?入府,管家告之顧恒在縣令府辦公務,顧夫人則去廟裡拜佛,祈佑晉州百姓安居樂業。
“你們忙,我回竹苑歇息片刻。”
顧惜惜擺了擺手。
竹苑,是她未出閣前的閨房。
她沒讓小枝跟随,獨自一人站在竹苑前。
看着竹苑開滿整個院子的黃花植物,顧惜惜眼前閃現的一幕卻是她及笄那年,母親握着她的手,一并将盆栽中的聖花種到院子裡的場景。
“樂兒,聖花乃吉祥物,你切記要每天澆水,心誠則靈。”
“娘,今日樂兒被花枝刺破了手,流出了黑血,這是為何?”“無礙,樂兒日後多加小心便是,這聖花是母親誠心為你祈禱而求得,可莫要讓它枯萎了。”
過往對話,仿若昨日重制。
顧惜惜看着自己曾被花枝刺破的手指位置,有着一個無法消散的黑痣。
大抵,那便是真相吧……雨水淅淅瀝瀝下了起來,将黃色花束淋成了紫紅色,妖娆萬分。
顧惜惜的衣裳和發髻被雨水打濕,涼意一陣陣襲來,她卻麻木得感受不到寒冷。
她轉身,一步步離開了顧府。
街上細雨飛揚,三三兩兩的行人撐着傘步履匆匆,唯她一人淋雨慢步。
“姑娘,下着雨你怎麼不回家?”一個收攤的商販關切問向顧惜惜。
顧惜惜停駐腳步,怔怔看着一臉善意的商販。
家,她的家在何方?“……我沒有家。”
她喃喃道。
地大物博的晉州城,早已沒了她的容身之處。
夫家,娘家。
生母,養母。
所有的一切,都在擯棄她。
一柄油紙傘打在了顧惜惜頭頂,擋住了雨勢。
“我說過,我不會每次都在。”
魏謙低沉的嗓音傳入耳畔。
第八章 身不由己
那一貫清冷中透着一絲沙啞的嗓音,如寒雨中的一束暖陽照在了顧惜惜心扉。
她仰頭看着魏謙,視線有些模糊。
蒼白的臉頰上,早已分不清哪裡是雨水,哪裡是淚水。
“魏謙。”
她第一次,如此認真地喚着他的名字,“帶我回家,可好?”回家,回到那個你給我的家。
魏謙看着淚眼摩挲的顧惜惜,眼底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
他将肩上的披風取下,披在了顧惜惜身上,再與她并肩而行。
雨傘傾斜,淅瀝的雨水淋濕了他的半邊身軀。
錦繡苑。
顧惜惜躺在床榻上,蓋着厚厚的被子依舊渾身顫抖。
“你發燒了,我去找大夫。”
魏謙給她掖好被角便要起身。
顧惜惜拉住了他的手腕,眼底帶着懇求:“不要。”
她不想讓魏謙知道自己中毒已久的事。
“抱抱我,求你。”
她緊緊攥着魏謙的手,好似拉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魏謙蹙眉,身形未動。
顧惜惜看着他,嗓音中的苦澀蔓延成海。
“一次就好,求你……明日我便離開魏府,自此不複相見。”
一字一句,撕扯着咽喉擠出,浸滿卑微和痛苦。
魏謙一怔,心頭毫無征兆地升起一抹前所未有的沉悶感,讓他呼吸壓抑。
他伸出手,将那顫抖的女人摟在了懷中。
懷中人,瘦骨嶙峋。
“叩叩叩”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溫暖一刻。
“大人,晉甯公主來了。”
門外傳來管家的聲音。
魏謙身形一僵,松開了抱住顧惜惜的雙臂。
顧惜惜臉色一寸寸發白,有些倉惶地拉住了他的手:“不……魏謙,不要走……”任性無理也好,胡攪蠻纏也罷。
隻此一次,求他不要為了那個女人離開自己。
魏謙一根根掰開顧惜惜冰涼的手指,薄唇吐字如冰。
“早些休息。”
看着他離去的背影還有再次被關上的房門,顧惜惜無力的蜷緊了手指。
就好像溺水之人,無論如何都夠不到救命浮木時那般絕望。
書房。
魏謙對江知诩行了拱手禮:“錦衣衛指揮使魏謙,見過公主。”
江知诩看着他,眼底閃過一抹哀怨:“你我非要這般生分?”“君臣之禮不可亂,不知公主深夜到訪有何事。”
魏謙語氣平淡無冷意,卻字字透着疏離。
江知诩神情帶着愠色:“再過幾日你便是我的驸馬,顧惜惜為何還住在你府上?”“答應過公主的,臣自會做到。
賢妃壽辰之前,臣定會讓她離開。”
魏謙說道。
魏謙這幅樣子,讓江知诩心情更為惱怒。
“你我志同道合,辦案配合默契,結為夫妻應是喜上眉梢之事,為何你一臉不情願?”她語氣透着咄咄逼人之意。
魏謙神色毫無畏懼之意:“臣從不将公私之事混為一談。”
江知诩不甘心追問:“你若對我無意,那日為何在歹人手中拼死救我,并為我擋劍?!”魏謙眼神坦然:“錦衣衛與六扇門,同為兄弟。
守護每個人,是臣的職責。”
江知诩眼底閃過錯愕:“我心許你,你竟隻把我當兄弟……”她怆然笑出了聲,畫着精緻妝容的眼眸浮現一絲扭曲。
“即是如此,那本公主便打開天窗說亮話。”
江知诩深吸一口氣,看向魏謙的神情透着一絲狠戾,“父皇密旨,錦衣衛指揮使聽命。”
魏謙瞳眸微縮,有些僵硬地跪了下來。
江知诩看着他,一字一頓道:“晉州縣令顧恒通敵叛國,誅全族!”
第九章 就此别過
魏謙神色一震,眼底的情緒起伏不斷。
“魏謙,你還不接旨?”江知诩質問道。
魏謙下颚角的線條緊繃了幾分:“臣,謹遵聖旨。”
……翌
日。
顧惜惜剛喝了暖身的姜糖水,便看到魏謙走了進來。
她偏頭,不去看他。
昨日她卑微至塵埃挽留他,他卻頭也不回的離去。
至此,也該心死如灰了。
“我給你的信,拿來。”
魏謙嗓音沙啞,像是沒有休息好。
顧惜惜手一頓:“你要做什麼?”魏謙沉默不語,一雙布滿血絲的雙眸直直看着顧惜惜,眸底有她讀不懂的情緒。
顧惜惜隻得從枕頭低下拿出放妻書,遞給了他。
魏謙打開看了一眼,便将信封收回衣襟:“這幾日,你待在府裡不要出門。”
“城中可是有事發生?”顧惜惜問道。
魏謙抿了抿薄唇,最終什麼也沒說,轉身走了出去。
“看好夫人。”
他對門外新增的幾個守衛吩咐道。
顧惜惜看着院子裡那幾個持刀的侍衛,心裡頓覺不安。
她命小枝出苑打探消息,切莫驚動旁人。
一個時辰過去,小枝急匆匆跑了回來,神色慌張。
“夫人,出大事了!”小枝一進屋,就癱軟跪到了地上,“外頭傳顧大人通敵叛國,要誅全族……”轟——顧惜惜一個趔趄,差點沒能站穩。
怎麼會這樣……她的腦子亂如麻,根本無法靜心思考。
“小枝,你我互換衣裳,我要回一趟顧府。”
顧惜惜竭力冷靜下來。
小枝一聽,驚慌失色:“夫人不可,太危險了!”“你若還當我是你主子,就聽我的。”
顧惜惜神色嚴肅,她彎腰将小枝攙扶起來,認真說道,“父親光明磊落一生,絕不可能叛國,我必須回去通知他這個消息。”
“我若沒回來,你便拿走床底下暗格的錦盒,裡面是一些銀兩地契和你的賣身契,你帶着離開魏府,去你想去的地方……”小枝拼命搖頭,哭成淚人:“奴婢跟了小姐八年,生死都是小姐的婢女……”顧惜惜拿帕子擦拭她臉上的淚痕:“記住,你我情同姐妹,今日你必須幫我。”
小枝抽噎着,和顧惜惜抱在了一起。
街頭。
顧惜惜戴着面紗,身穿小枝的婢女服匆匆走着。
寒風肆虐,卷起地上的枯葉,隐約還有烏鴉的泣血嘶喊。
拐角處,顧惜惜和快速行駛的一輛馬車差點迎面相撞。
“嘶嘶——”馬匹受驚,被馬夫連連拉住。
顧惜惜也被撞倒在地,臉上的面紗掉落。
“大膽!竟敢攔賢妃娘娘的轎子!”宮女阿紫訓斥道。
顧惜惜的手臂被碎石蹭得血迹斑駁,聽到聲音才反應過來轎中坐的誰。
“臣女無心之過,還請娘娘諒解。”
她跪下來,嗓音沙啞。
轎簾沒有動靜,隻有聲音從馬車内傳出。
“顧惜惜,可要本宮提醒你,還剩最後三日。”
顧惜惜攥緊手心,說出了這輩子她唯一有機會道出的話。
“臣女若說,江知诩那個玉佩是我自幼攜帶,娘娘可會信?”她大聲問道。
阿紫大驚失色,上前一步就要掌掴她:“放肆!”“荒唐。”
賢妃卻在這時挑開了轎簾,看向顧惜惜:“什麼話都敢說,你可有證據。”
“娘娘可去問慈幼局的張嬷嬷,當年是她在渭水河畔撿到的我,那繡着牡丹花的襁褓中,放着鸾鳥玉佩,最重要一點……”顧惜惜頓了頓,無所畏懼說道:“鸾鳥玉佩有暗扣,暗扣内有我幼兒淘氣放入的牡丹花瓣,裡層的白玉被染成了紅色……這件事,連張嬷嬷和江知诩都不曾知曉,娘娘若不信一探便知。”
她說完,對着轎子重重磕了三個響頭,然後顫顫巍巍起身離開。
生育之恩,就此别過。
養育之恩,她尚需去報。
阿紫想要去命人去追顧惜惜,被賢妃再次制止。
“讓她走。”
她的嗓音有些沙啞,拉着轎簾的手也在顫抖。
看着顧惜惜寂寥卻堅強的背影,她眼底閃過一抹掙紮。
“去把江知诩喚來。”
第十章 一百二十一人
慧娟宮。
江知诩穿着華服走進正殿,見到賢妃坐在主座上,她有些生硬地行了禮。
“母妃喚女兒前來,可有何事?”她用讨好的語調問道。
賢妃看着她,平靜問道:“做公主的這幾日,可還适應?”江知诩點頭:“甚好,女兒颠沛流離多年,終是有家了。”
賢妃尾指上的甲套微微一顫,眸底有暗潮湧動。
“那玉佩你戴了二十年,卻還嶄新如初,看來诩兒甚是珍惜。”
江知诩愣了愣,但還是乖巧回應:“那是自然,诩兒從不離身。”
賢妃眼眸一鋒,順勢問道:“那這些年,诩兒可曾發現玉佩有何不同之處?”江知诩傻了眼,那不就是一塊玉嗎?也未曾聽顧惜惜說過其他不同。
“那玉佩晶瑩剔透,完美無瑕。”
她心虛地垂下眼簾,不敢直視賢妃,“定能避瘴氣,抵邪魔……”賢妃身形一僵,袖中的護甲套被她生生折斷。
她靜靜看着江知诩許久,面無波瀾道:“本宮有些乏了,退下吧。”
……顧府。
顧惜惜看到府中下人都東奔西竄,神色各異。
她顧不得多問,匆匆去了父母的院子。
剛入堂廳,便看到顧夫婦正在裡房收拾細軟。
“今日你必須離開。”
顧恒一臉凝重說道。
顧夫人眼眶通紅:“二十多年前我嫁給你時,便說要生死同命不離不棄,我不走。”
“你若随我走了,樂兒怎麼辦?”顧恒歎氣。
“她已嫁入魏府,便是魏府人,日後自有魏謙護她,不會有事。”
顧夫人哽聲說道。
顧惜惜在門外聽着父母對自己的擔憂和擔心,一時間分不清到底何為真何為假。
她推門,走了進去。
“爹,娘。”
顧恒看到她,頗為震驚:“你來作甚,快走!”顧夫人也連連将顧惜惜往外推,嗓音發顫:“樂兒,最近家裡不太平,乖,快回魏府……以後都别回來了……”顧惜惜看着母親眼底的真誠和疼愛,眼眶也跟着泛紅。
她握住母親的手,神情更為堅定。
“當年父親母親将我從慈幼局帶來晉州,給了女兒家,女兒便生死都是顧家的人。”
顧恒連連搖頭,迫在眉睫的危難讓他沒有心思兒女情長。
“父親此生有你這樣一個女兒,很驕傲,但此刻你必須随你母親從暗道離開,莫再耽擱了!”他說着,就将顧夫人和顧惜惜一并往書櫃推。
“嗖——”一道暗箭從門縫飛入,直直刺進了房梁!“小心!”顧恒連忙拉着妻女蹲下。
看着那泛着寒光的箭刃,他眼底有悲痛之色:“是錦衣衛的飛狼箭,他們殺人從不留活口……你們快走!”顧惜惜臉色唰地變得慘白。
看着那有着‘錦’字辨別的箭羽,她心底一片凄涼。
這便是魏謙要将自己囚禁于府的原因嗎?要殺顧府的人,竟然是他……正在這時,一陣陰風襲來,密密麻麻的飛狼箭破門而入,帶着嗜血之勢!“娘小心!”顧惜惜将吓得癱軟的顧夫人護在懷中。
無數利箭刺向她的後背,頓時血流如柱!“樂兒——!!”顧夫人嘶吼,将顧惜惜抱住。
顧惜惜看着她,嘴角的血絲源源不斷淌落。
“娘,石斛花很美,女兒舍不得……”顧夫人一陣驚愕,随即眸底湧上忏意。
“樂兒……是娘對不起你,娘是罪人啊……”她泣聲喊道,痛苦不已。
轟!!一衆黑衣人破門而入,顧恒握劍護在妻女身前。
血光四濺,屋内再無一絲生息。
……第二天清晨。
魏謙從皇宮出來,神色帶着一絲倦意。
他在宮門前跪了半宿,終是讓皇上暫時收回誅殺顧恒的成命。
畢竟顧家世代清官,通敵一事太過可疑,先調查清楚再做定論,方可彰顯聖恩。
出宮門時,賢妃的貼身宮女阿紫叫住了他,神色慌張。
“魏大人,您快将您夫人帶進宮,賢妃娘娘昨兒個确認了,顧惜惜才是真正的晉甯公主……”魏謙眼眸一顫,不敢置信。
回想起那個女人當初說過的種種,魏謙終是明了,顧惜惜沒有撒謊。
魏謙對阿紫點頭應道,握着手中的赦免書,一個翻身騎上馬背。
魏府。
魏謙下了馬,正要直奔錦繡苑,看到錦衣衛千戶大人衛霍在府門前,似是等候他多時。
“大人,顧恒已死。”
衛霍拱手禀報。
魏謙瞧着他身上的血漬,震驚不已:“不是明日行動嗎?為何擅自提前?!”衛霍低頭應道:“屬下是奉晉甯公主之命,不敢不從,顧府一百二十一人已盡數殲滅。”
魏謙瞳孔驟然緊縮,胸口像被什麼東西狠狠勒緊。
“顧府名冊隻有一百二十人,為何多了一人?”衛霍愣了愣,他也沒料到這情況。
魏謙心底的不安洶湧而上,心也快跳出了嗓子眼。
他匆匆奔向錦繡苑,幾十步的路程卻好像走了半生。
終是到了,魏謙推門而入,屋内隻有身穿顧惜惜衣裳的小枝,卻不見顧惜惜的人影。
“夫人呢?”他顫聲問道。
小枝紅着眼跪了下來,凄楚開口:“夫人昨日回了顧府,一夜未歸……”
第十一章 一夜未歸
砰!
魏謙身形一跄,手中的赦免書掉落下來——
“……未歸?”
下一瞬,他走到院中,拔出腰間佩劍直直逼近那幾個侍衛,近乎嘶吼:“我不是叫你們看好夫人,你們怎麼辦事的?!”
小枝追出來,又跪在院中,聲淚俱下:“大人,都是我不好,我不該告訴夫人顧家要被誅殺的消息的……不該答應夫人與她換衣的……”
魏謙握着劍的手微微發抖。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深吸一口氣,失神地放下了劍。
跟進來的衛霍還沒來得及說話,魏謙失魂落魄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沙啞,盡是疲累。
“我去一趟……顧府。”
明媚的陽光熙熙攘攘地落在大地上,是個久違的好天氣。
可是顧府中橫屍百具,血流千裡,一夜過去,血腥氣都不曾消散半分。
一具具屍體被整整齊齊地擺放在院内,男人,女人,老人,小孩,無一幸免,全被蒙上白布。
魏謙站在府門外,殺人不眨眼的他看見這一幕,卻在原地站了許久,沒有說話。
顧家是幾世忠臣清官,卻被蓋上通敵叛國的罪名,一夜之間,無人幸存。
顧夫婦慈善的笑容好似又出現在魏謙眼前。
他與顧惜惜成婚三年,卻沒有來過顧府幾次,但每次見到他,顧夫婦都會關懷地詢問他的身體。
在記憶中,顧夫婦對自己是很好的。
可是,那對夫婦如今卻躺在血泊中,面目全非。
魏謙的心忽的一空。
顧惜惜……
他上前抓住清點人數的屬下,幾乎是嘶吼着問道:“顧惜惜呢?她在不在這裡?!”
被抓住的那人被吓到,面露恐懼,結結巴巴回道:“大、大人……”
“我問你話呢!顧惜惜呢!”魏謙雙目通紅,目眦盡裂。
那人伸出顫顫巍巍的手,指向院中間一塊白布。
魏謙的視線順着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白布下的身形瘦弱,足上一雙粉白色繡花鞋。
隻看一眼,他便知,那是顧惜惜。
一瞬,他的心傳來被撕裂般的痛苦,他的呼吸開始艱難,全身失去力氣,不能再靠近她一步。
魏謙身形一晃,就要後倒,衛霍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
“大人……”
他站穩身子,緩了好一會兒才離開衛霍的攙扶。
他揮揮手,道:“我沒事……”
半晌,魏謙擡步,一步步走向那裡,每一步都像是有千斤重一般。
終于,他走到了那塊白布旁。
他無力蹲下,伸向白布的手止不住顫栗。
他的心底到底還是存了一份冀望。
或許不是她,隻是搞錯了……
可是,白布掀開——
“啊——”低沉的吼聲在喉間釋放。
這聲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隻見那個冷血無情,不苟言笑,殺人不眨眼的錦衣衛指揮使魏謙,此刻卻垂着頭,拳頭抵在血地上。
他的頭埋在身軀的陰影中,沒人知道他是不是哭了。
但他們知道,他在痛苦。
為什麼……他明明叫她待在府中的!
她為什麼就是不肯聽他的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魏謙緩緩直起身。
他深吸了一口氣,強忍着顫抖将白布重新蓋上。
他的聲音恢複平日的冷漠,隻是非常沙啞:“顧惜惜,是我的發妻,便由我下葬……”
第十二章 罪孽
皇宮,議事殿。
江知诩身上還穿着那件豔紅的公主衫裙,頭發卻是淩亂的。
她跪在殿中,臉上沒有一點愧疚之意。
正殿之上,皇上和賢妃嚴肅端坐,神情帶有愠色。
“江知诩,本宮問你,這玉佩到底是誰的?”賢妃皺起一雙顧眉。
殿上那女子卻忽的自嘲一笑。
多麼諷刺,昨夜她還親切地喊自己“诩兒”,今日便喚她“江知诩”了。
聞笑,賢妃更怒:“你笑什麼?!”
江知诩笑完,擡眼看向賢妃,道:“母妃這是問的什麼話,這玉佩不是母妃放在我襁褓裡的嗎?”
“你連這玉佩有暗扣一事都不知道,還敢說是你的?!”賢妃厲聲道。
江知诩微怔,終于知道自己是怎麼暴露的。
“這暗扣,該不會是顧惜惜跟母妃說的吧?”她輕輕笑起來,卻帶着陰狠。
賢妃一揮袖,冷冷道:“别再喊我母妃,你冒充當朝公主,已是死罪!”
聞言,江知诩的笑容僵住。
可僅片刻,她卻幾乎瘋癫地大笑起來。
“哈哈哈……沒錯,我的确是假的,但是賢妃娘娘,你再也見不到你的女兒了——”
言罷,皇上和賢妃神色一驚:“你此話何意?!”
還未等江知诩回答,大太監走進殿内。
“皇上,賢妃娘娘,錦衣衛指揮使魏謙求見。”
“召他進來。”皇上道。
魏謙還穿着昨日面聖時的衣裝,臉色沉重而嚴肅。
“魏卿何事?”皇上沉聲問。
隻見魏謙單膝跪地,雙手抱拳,聲音清冷道:“昨夜,晉甯公主私下指令,将顧府一百二十一人……盡數殲滅。”
“什麼?!”皇上龍顔大怒,拍案而起,“江知诩,你竟敢假傳聖旨!”
賢妃心中一冷,她不可置信地看向魏謙,猶豫地問:“顧……惜惜呢?”
聽見這個名字,魏謙咽了下喉嚨,仿佛咽下腥甜的苦澀。
“顧惜惜……已死。”
聞言,賢妃全身一瞬失去力氣,失神呆愣。
怪不得,剛剛那罪女說,她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女兒……
心口蓦地傳來空落落的疼痛。
那夜,她拉住阿紫,說不必再追。
卻不曾想,那已經是她和女兒的最後一面。
想到這兒,她對江知诩恨意更濃。
“假冒公主,假傳聖旨,江知诩,你可知罪?!”皇上厲聲道。
江知诩卻毫不在乎地擡起頭,笑道:“誅殺顧家,不是皇上你的指令嗎?我隻是提前了一天,何罪之有?”
聞言,魏謙沉默着攥緊了手。
隻差一點,他已經拿到了皇上的赦免書,明明一切都還有機會……
可是,卻全都毀在了這個女人手裡!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做,”他強忍心中憤怒,冷冷看向江知诩,“你為顧大人做事多年,他待你不差,你卻下令屠殺他全族?!”
“顧惜惜是你幼時好友,你竟連她都痛下狠手!”
聽到魏謙的聲音,江知诩微愣。
随後,她眼神不知落在何處,像是陷入什麼回憶,眸底盡是冷漠和嫉恨。
“顧大人,對我的确很好,但誰讓他收養了顧惜惜呢。”
“八年前,我與她同在慈幼局,可是顧恒卻選擇了她,沒有選擇我!”
“憑什麼?憑什麼她處處都比我好!在慈幼局便是她更得嬷嬷喜歡,是以吃穿總是最好的!”
“長大了,也是她被選中去做了縣令的女兒,從此過上榮華富貴的生活,而我呢,我卻在死人堆裡撿一條命!”
“我好不容易當上了六扇門的捕快,卻發現她嫁給了我最愛的人!”
“結果,結果她還是皇上和賢妃二十年前丢失的公主!”
說着,江知诩嘴角露出個陰險又不屑的笑。
“不過還好,她死在我前面了……哈哈哈——”
第十三章 他她本殊途
江知诩假冒公主,假傳聖旨,判處死刑,于午時問斬。
魏謙站在天牢前,冷漠地看着狼狽的江知诩。
“你還來幹什麼?”她移開視線,不看他。
他沉默不語,看着她許久。
半晌,他冷冷開口:“值得嗎?”
江知诩一愣:“什麼?”
“就算惜惜死了,你又得到什麼?”魏謙問。
她挑挑眉,仿佛赢得勝利:“她死了,就是我的戰果。”
魏謙不動聲色地攥緊拳。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能親手了斷你。”
說完,他轉身離去,隻留一個冷漠的背影。
江知诩坐在天牢冰冷的地上,看着他的背影,心如刀割。
魏謙,你可知,唯有你,是我得不到的。
烈日當空,血灑滿地。
……
“昀兒,你吃些東西吧。”魏母端着一碗白粥,擔憂地看着跪在靈堂前的魏謙。
“不必了,母親。”他淡淡回道。
魏母歎了口氣,轉身離開。
賢妃想要以公主的身份厚葬顧惜惜,被魏謙阻止。
他說,希望能讓顧惜惜以魏夫人的身份葬在魏家靈堂。
看着棺上的白花,魏謙的心仍是止不住地痛。
他一直以為,自己身為錦衣衛,總有一天會先一步離開她,沒想到,卻是她先離開了。
因為自己的身份,他始終與她相敬如賓,就是希望如若有一天他死了,她還能帶着完璧之身再尋個庇護。
惜惜,顧惜惜。
終究是負了。
半月後。
“魏謙聽命。”大太監手持聖旨。
“臣在。”魏謙雙膝跪地,伏下身子。
“奉天承運,皇帝召曰,左相魏昌勾結南疆人,意圖謀反,命錦衣衛将魏昌帶回,若有反抗,殺無赦!”
“臣,遵旨!”
入夜,宰相府。
魏謙帶着一衆錦衣衛潛入宰相府邸。
宰相府一片漆黑,寂靜無比,他剛踏入就覺得有些不對勁。
魏謙給衛霍打了個手勢,衛霍點點頭,從房頂跳入側殿。
沒有危險的信号傳出,他揮揮手,一衆錦衣衛全部進入正殿。
就在跳入殿中的那一刻,正殿燭火忽起,一片通明。
隻見今夜的目标左相魏昌坐在主位上,身後一衆六扇門的人。
魏謙皺起眉,拔出腰間佩劍。
“左相。”他微微眯起眼,眸底盡是危險氣息,“竟敢買通六扇門?”
左相卻忽的大笑起來,他站起身,說:“魏大人說笑了,我怎敢買通六扇門。”
“想來魏大人,還沒有搞清誰是魚肉,誰是刀。”左相眸色一暗,身後六扇門的人全都拔出刀來。
聞言,魏謙終于明白今日這個局,是要殺他滅口。
伴君如伴虎,他這些年為皇上做了太多見不得人的事,皇帝天性多疑,自是不會留他。
他一直擔心的那一天,終于來了。
魏謙深吸一口氣,緩緩放下刀。
左相意料之外地挑眉。
“我怎樣都行,但放過我的兄弟們。”他沉聲說道。
“大人!”“大人!”幾個錦衣衛詫異得看向魏謙。
“這不是老臣說了算的。”左相回道。
魏謙心底一涼。
皇上竟是要清理錦衣衛的門戶。
是躲不過了。
“錦衣衛的各位,今日……是魏某對不起你們了。”魏謙低垂着眼簾。
都是他的生死兄弟,他卻無能為力。
隻因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燭火照在冰冷的劍刃上,反射出點點寒光。
“大人,别這麼說,我們是兄弟!”
兄弟、妻子,他一個都護不住。
原來他是這麼的沒用。
以前,都是他将刀刺入别人的身軀,今日,也終于反過來了。
他早就知道,自己手上沾的血太多,不能有善終的。
那鋒利的劍刺進魏謙的心口時,他的眼前忽然浮現出顧惜惜的面容。
顧惜惜,你看,我沒有騙你。
你我,本就是殊途。
不過還好,我現在可以去陪你了……
第十四章 姐妹
北桑147年,燕州,慈幼局。
“惜惜,知诩,跑哪兒去了啊?”張嬷嬷站在院中,無奈地撇撇嘴,“再不出來,這桂花糖糕我可就拿給小容吃了啊。”
“嬷嬷!”
“嬷嬷~”
兩個十二歲的女孩從假山後跑出,撲到了張嬷嬷懷中。
“我要吃。”
“我也要吃嬷嬷!”
兩個女孩花一般的年紀,笑着去争搶嬷嬷手中潔白的花糕。
“哎呀,别搶,知诩,你讓讓惜惜。”張嬷嬷說着,将桂花糕先遞給了惜惜。
“噢……”知诩悶悶應了,眼中有什麼滅了。
正不高興的時候,一隻白白的糕出現在知诩面前。
她擡眼看去,是笑靥如花的惜惜。
“一起吃。”她說。
知诩點點頭接過,終于笑起來。
吃完,兩人跑出慈幼局,到了一座山上。
坐在山坡上,知诩問惜惜:“如果我們一直沒有人收養,你将來想做什麼?”
惜惜想了想,回道:“繡娘吧,我好喜歡刺繡。”
知诩若有所思。
雖然才十二歲,但是惜惜的繡工已經很出色了,女孩子家家,自然是女紅好的更讨人喜歡。
知诩想起昨夜在張嬷嬷房門口聽到的話,心中不免一澀。
明日,便會有大戶人家來收養女兒,張嬷嬷的意思……自然是偏向惜惜。
知诩抿唇,心底嫉妒的火焰漸漸燃起。
“你呢,知诩?”惜惜問。
“我……”知诩愣了一下。深吸一口氣,“我希望能被收養,過上吃飽穿暖的生活。”
惜惜笑起來,打鬧般的推了她一下:“這算什麼,我們都會被收養的。”
知诩卻搖搖頭,眸色暗下去:“嬷嬷更喜歡你,一定是你先被收養的。”
“别這樣說,嬷嬷也很喜歡你啊。”惜惜拍拍她的肩膀,像是安慰。
知诩的視線卻落在面前的山坡上。
很陡,下面是懸崖。
“咚咚咚……”
知诩的房門被敲得很響。
她走下床榻,揉了揉惺忪的眼角,打開房門。
門外是一臉焦急的張嬷嬷。
“惜惜呢?”
知诩心中一驚,面上還是佯裝着茫然:“我,我不知道啊,我一直在睡覺……怎麼了嬷嬷,惜惜還沒回來嗎?”
張嬷嬷緊鎖眉頭,擡頭看了眼已到正午的烈日。
她歎了口氣,呢喃道:“難道是天意……”
知诩抿唇,乖巧地站着。
片刻,張嬷嬷看向她,說:“你快些收拾一下,然後到正廳裡來。”
說完,嬷嬷急匆匆地轉身離開。
知诩嘴角揚起一抹詭異的笑,心情愉悅地去衣櫃中挑選衫裙了。
她拿起自己那件淡紫色的衫裙,視線落在旁邊的水粉色衫裙上,停留片刻。
惜惜,還要多謝你。
她笑着,關上了櫃門,不再看那水粉衫裙一眼。
知诩乖巧地站着,看着門外停下一輛雍容的馬車,上面走下一對身着華貴的夫婦。
知诩險些壓不住唇角的笑。
真的是大戶人家。
張嬷嬷推了她一下,說:“知诩,還不快見過晉州縣令顧大人夫婦。”
聞言,知诩連忙行禮:“知诩見過顧大人,顧夫人。”
晉州縣令顧恒淺笑,扶起她:“起來吧。”
顧夫人站在他身後,神情和藹,眼底卻有一抹意味不明的情緒。
顧恒憐惜一般地摸了摸知诩的頭,說:“以後,你就是我們顧家的女兒了。”
“便叫,顧知诩吧。”
第十五章 六扇門,錦衣衛
北桑121年,海州。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衛慶破案有功,特升為大理寺卿,即日起前往晉州,欽此——”
“臣遵旨,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送走傳旨的太監,衛慶拿着诏書走向後院。
後院内,少年少女執劍相對,眉宇間盡是英氣。
“铛!”“铛!”
“衛霍,你最近沒練功吧?”女孩嘴角揚起一抹笑,神色間盡是自信。
男孩手上微微用力,眉毛揚起:“衛惜惜,你以為你赢了?”
下一瞬,衛霍一擡手,女孩手中劍便掉落在地。
衛惜惜一瞬蹙眉,她餘光看到衛慶,立馬癟嘴:“爹——兄長欺負我!”
衛霍瞠目結舌:“你!”
見狀,衛慶早已見慣不慣,笑起來:“你們兄妹兩個,怎麼一點都沒長大的樣子。”
衛惜惜跑到衛慶身後,對着衛霍狐假虎威地吐了吐舌頭。
“好了,别鬧了。”衛慶揚了揚手中的诏書,“咱們得搬去晉州了。”
兄妹兩人眼睛皆是一亮:“真的嗎?!”
“爹你晉升了?”
衛慶點點頭。
“好耶——”兩人開心地蹦起來。
衛慶笑着看着兩個孩子,心中欣慰。
十六年前,衛慶的夫人霍氏難産去世,隻留下兒子衛霍。
父子倆相依為伴過了十二年,同為朝廷做事,隸屬六扇門。
四年前,衛慶在燕州辦案時,在一處湍急的河中救起了一個女孩,便是惜惜。
此後,他便将惜惜收為女兒,讓她随他姓衛。
衛惜惜耳濡目染,放下了繡花針,拿起了佩劍。
這次到晉州,她也可以正式加入六扇門了。
兩個月後。
幽森的竹林,冰冷的雨水淅淅瀝瀝地下着。
烏雲密布,天色晦暗,眼前的一切都有些看不清。
男子身着黑衣,隐在暗處。
兩月前,晉州忽現一具無心女屍,皇上派了六扇門和錦衣衛秘密調查,兇手沒有抓到,無心屍體卻越來越多。
一時間,晉州城中人心惶惶,家家關起大門,不敢走動。
皇上下了死令,若再查不出真相,錦衣衛和六扇門一同負罪。
錦衣衛魏謙在街上巡邏時,看見牆角一個人急急忙忙逃走,他追過去,看見角落裡又一具屍體。
來不及多想,他擡步便追上去,卻一路追到竹林。
那人影熟悉地形,很快消失。
魏謙不敢放松警惕,便先藏在暗處觀察。
往深處走,才發現有一處破爛的小木屋。
魏謙直覺那犯人就在裡面。
他悄然拔出腰間佩劍,擡步一步步逼近小木屋,腳下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雨漸漸下大,雨水落在竹葉上,發出噼裡啪啦清脆的聲音。
這聲音有些影響他的聽覺。
天色更暗了些,小木屋的輪廓略微有些模糊。
忽的,身後傳來細碎的一個聲音。
很近,近在耳邊。
那人就在他的背後!
來不及了!
這是魏謙的第一反應。
他甚至已經感受到了那淩厲的劍風正刺向自己的脖頸。
要死了?
“小心——”蓦地,一個幹淨的女孩聲音在另一邊響起。
“铛!”
一把銀色的刀被擊落在地。
魏謙立即轉身執刀砍向那人。
刀刃落在那人的咽喉前,逼得他一動不敢動。
魏謙定睛看去,那是一個瘦骨嶙峋的男人,身上衣衫破爛,還有大片血迹。
就是他了,無心屍體的犯人。
緊接着,一道英姿飒爽的身影站到了魏謙身邊。
他偏移視線去看她。
那女子萬根青絲用一根白綢系在腦後,幹淨利落,眉眼間潇灑霸氣。
而她身上衣着,赫然是六扇門的人。
但他從未見過她。
隻見女子看着自己,挑了挑眉,調侃道:“你大意了。”
到底是被人救了一命,魏謙不好反駁什麼。
他咽了下喉嚨,沉聲說:“多謝相助。”
女子揮揮手,笑道:“不必,一看便知你是錦衣衛的人。”
“認識下,我是六扇門新來的捕快,衛惜惜。”
第十六章 搭檔
衛惜惜第一次辦案,就和錦衣衛魏謙一同抓到了無心屍體的犯人,這在衛慶意料之外。
“你們倆人,立了大功了。”衛慶笑起來,拍了拍魏謙的肩膀。
聞言,衛惜惜有些羞澀地笑了,雙頰微紅。
衛慶很少誇贊家裡的孩子。
“爹……”她頓了頓,“衛大人,可有什麼獎賞?”
衛慶微颔首,卻說:“獎賞什麼的,還是先不說了,現下要交給你二人一個任務。”
“我們?”衛惜惜下意識看了眼魏謙。
他站的筆直挺拔,面上沒有一絲疑義。
“嗯,”衛慶拿起一卷卷軸,攤開,神色稍稍嚴肅,“皇上有令,命錦衣衛和六扇門調查史部尚書李候私建黑賭坊一事。”
“現在我命你二人負責調查此事,你二人可扮作夫妻,在史部尚書府邸附近暫居,若證據确鑿,即刻将史部尚書帶回來。”
“是!”
魏謙和衛惜惜雙雙拱手領命。
言罷,衛慶一掌拍在魏謙肩膀上,緩緩說:“小魏,我這女兒一向馬虎,還要你多擔待。”
“衛大人放心。”
“爹!”
殿中男女,一個面容清冷,一個嬌嗔紅臉。
是夜,衛府。
衛霍手持佩劍,帶着一身寒氣走進正廳。
衛惜惜坐在一邊,看見他身上血迹斑駁,不禁皺眉:“你受傷了?”
衛霍放下佩劍,伸手在她頭上狠狠敲一下:“死丫頭,叫兄長!”
衛惜惜撇撇嘴:“就不該關心你。”
“父親呢?”衛霍坐在木椅上,喝下一杯茶水。
“還在六扇門。”衛惜惜看着他,神色擔憂,“似乎最近晉州不太太平。”
“哪裡都不太平。”衛霍頓了頓,又說,“聽說你和錦衣衛那小子抓到了無心屍體的犯人?”
衛惜惜得意地揚眉:“是啊。”
瞧這丫頭喜上眉梢的模樣。
衛霍嘴角勾起一抹小小的弧度,很快又壓下,說:“我看都是錦衣衛那小子的功勞吧。”
衛惜惜不高興了,一雙顧眉皺在一起:“胡說,分明是我救了他一命。再說了,人家有名字,你總叫他小子做什麼?”
聞言,衛霍的心無端一空。
他看向她,眼底劃過一抹意味不明的情緒,但他自己都沒察覺。
“他年紀比我小,我叫他一聲小子又如何?”他像是故意和她作對一般。
“人家年紀雖然比你小,但是功勞赫赫,不知道比你厲害多少。”衛惜惜哼一聲,偏過頭去。
衛霍眼睛微微眯起。
衛惜惜繼續說:“早就聽說過魏謙的名聲,今日一見,才知他果真威風凜凜,器宇軒昂。”
她神色中帶着些欽慕。
“衛惜惜,”他聲音嚴肅地喊她,一字一句道,“你該不會是對那小子有什麼心思了吧?”
言罷,衛惜惜猛地轉頭,神色驚詫:“你胡說什麼?”
衛霍盯着她耳後那一片紅,淡淡說:“最好沒有,你可知他之是以功勞赫赫,是因為他冷血無情,殺人不眨眼。”
衛惜惜不動聲色地深吸了一口氣,輕聲道:“我們六扇門的不也是如此?”
衛霍冷冷瞥她一眼,繼續說:“他魏謙,曾親手殺了自己的師父,也就是上一代錦衣衛都指揮使。”
聞言,衛惜惜呼吸一滞。
“他師父全家上下一百五十三人,無一幸存。”
第十七章 是夫妻
廳中空氣仿佛凝結,死寂一片。
衛惜惜臉色蒼白,神色震驚。
沉默半晌,她才開口問:“……為什麼?”
“通敵叛國……誰知道呢,想要一個人死,什麼錯都可以作為原因。”衛霍看向她,語氣蓦地軟了些。
“樂兒,我當初是反對你習武的,不管是六扇門還是錦衣衛,都是很危險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死。”
“我和父親也是,或許有一天就再也回不來了。”
“兄長!”衛惜惜皺起眉,厲聲喊他。
但衛霍還在說:“是以,你還是早些嫁人,尋一個好夫家,免得我和父親不在,沒人護你。”
衛惜惜的眼眶微微紅了。
她不過是衛慶順手撿來的,卻被衛慶和衛霍當做親生女兒和妹妹對待。
這份情誼,當真是無以為報。
她偏過頭,像是賭氣:“我才不要嫁人,我可以保護自己。”
衛霍聽了,嗤笑一聲:“自大的丫頭。”
他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問:“接下來,父親給你安排什麼任務了?”
衛惜惜一怔,想起魏謙。
“調查一個朝廷要員。”她簡略回答。
不管是六扇門還是錦衣衛,任務都是秘密,同僚之間是不可說的,就連兄妹也不行。
衛霍點點頭,沒有放在心上。
他喝完茶水,站起身走回自己的寝殿:“我歇息了,你也莫等父親了。”
“知道了。”衛惜惜應了。
回到自己的屋中,她簡單收拾了幾件衣物。
明日,便要和魏謙搭檔辦案了……
想起衛霍說的他,将對自己有恩的師父屠殺全族,衛惜惜心中不免有些害怕。
不過,他們不過也就是這一次的夥伴,以後……或許不會有太多瓜葛。
衛惜惜穿着一襲水粉衫裙,走進了史部尚書府邸附近小巷的一間院子。
剛剛推門進去,一道人影便在她面前悄然落地。
是魏謙。
他輕功了的,那日在竹林她便知道。
魏謙手上帶着一刀一劍,是他們不可離身的,不能帶着光明正大從街上走過,隻能隐蔽地用輕功進院。
他沒有穿飛魚服,而是穿着一身普通男子的衣衫。
這樣看着,少了幾分狠厲,多了幾分人間煙火氣息。
蓦地——
“咕噜……”
衛惜惜臉一紅,微微垂下頭去。
這不争氣的腹中,空空如也。
魏謙卻像是沒聽見一樣,拿着東西進了裡屋。
衛惜惜站在院内,不禁想,這冷酷無情的性格也挺好,不會讓她更尴尬。
可是片刻後,魏謙走出來,穿過院子,走到大門口。
他站在門口,轉過頭看向衛惜惜,說:“不走?”
她一愣,不明是以:“啊?”
魏謙雙眉輕蹙:“不是餓了?”
“啊,來了。”衛惜惜回過神,連忙跟上。
兩人走在街上時,她看着魏謙的背影,默默想,這個人也不是那麼的冷酷無情。
空氣中突然飄來一陣桂花香氣。
衛惜惜聞到,目光一瞬就落到遠處的一個小攤上。
“桂花糕!”她說着,一把拉住魏謙的衣袖,直直奔向那小攤。
魏謙猝不及防,腳步一亂,險些摔倒。
她拉着他站在賣桂花糕的老婆婆面前,伸出手指:“婆婆,要兩個。”
婆婆輕輕笑着,溫柔地回道:“好。”
熱氣騰騰的兩塊桂花糕包在紙裡,遞到衛惜惜手中。
剛拿到手,她就迫不及待伸手去捏。
“燙……”魏謙還沒說完。
就見她手指被燙到,瞬間縮回去。
“啊!”
魏謙抿抿唇,忍不住問:“你真的是六扇門的人嗎?”
可下一瞬,他沒有等到衛惜惜的回答,嘴上卻蓦地覆上一隻溫熱嬌小的手。
面前的女孩緊張兮兮地轉頭四顧,确定沒有人聽到,才回過頭看他,說:“你瘋啦,萬一我們身份暴露怎麼辦。”
那就殺掉。
魏謙這樣想着,卻沒有說出口。
片刻,衛惜惜收回手,又挽住他的胳膊。
他身形一僵,出聲問道:“你作什麼?”
聞言,她歪着頭看他:“我們不是夫妻嗎?”
第十八章 英氣或是妖媚
入夜,兩道黑影隐入夜色之中。
半晌,史部尚書地府的瓦檐上多了兩個人影。
魏謙朝衛惜惜打了個手勢,她點點頭,一個跳躍便進了偏殿。
而他朝着相反的方向,去了正殿。
半個時辰後,兩個人回到了小院。
摘下面罩,魏謙趁着月色看向衛惜惜,問:“可有聽到什麼?”
衛惜惜揮揮手,兩人坐在石椅上,她道:“那李候是個淫官,我聽見她夫人在屋中哭得傷心,說是他又去了百媚樓。”
聞言,魏謙眸色一暗。
百媚樓,是城中唯一的青樓。
可月色下,衛惜惜的眼睛卻忽的一亮,她問:“那種地方,我們進的去嗎?”
魏謙瞧着,心忽地一動。
他移開視線,輕咳了一聲:“男人想進去很容易。”
那女孩癟癟嘴,顯然是不滿。
“但是要靠近李候,還是女人最合适。”魏謙繼續道。
“是以……你有辦法了?”衛惜惜挑了挑眉。
隻見對面端坐着的男人,眼底忽然劃過什麼。
“各位客官,接下來是我們百媚樓新來的姑娘,她啊,要給各位客官彈一首琵琶。”老鸨笑得花枝亂顫,走下台子。
那挂滿紅紗的台階上方,倏地踏出一隻纖細白嫩的足來。
而後,一隻柔荑伸出紗簾,輕輕掀開,一個妖媚的女子就走出來。
她身着妖豔紅裙,胸前繡着一朵綻開的芙蓉,雙手拿着一把琵琶,施施然走到台中間。
猶抱琵琶半遮面。
魏謙在台下看着,咽喉不自覺地咽了下。
那紅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衛惜惜。
不知為何,他有些後悔讓她以身犯險。
琵琶聲起,台下一衆人等逐漸陶醉。
魏謙瞧着,心底無端升起煩躁。
她穿得暴露了些,是青樓女子的妝飾。
他也是男人,知道自己身邊的男人都在看哪些地方。
明明兩人剛剛認識,他心中這些情緒是怎麼回事?
魏謙深吸一口氣,迫使自己的視線偏了些。
不出所料的,衛惜惜被送進了史部尚書的廂房中。
魏謙坐在隔壁的廂房中,一雙鷹眉緊緊皺在一起,他手中攥着繡春刀。
他和衛惜惜說話,一旦有情況,立刻放出信号,他會馬上接應她。
這百媚樓的廂房是隔音的,但若是動靜太大,也可聽到。
一刻鐘……兩刻鐘……
魏謙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需要這麼久嗎?
他想要一腳踢開那廂門,可又怕打亂計劃,
魏謙,什麼時候會如此猶豫不決,婆婆媽媽?
他視線落在面前的酒桌上。
盡管告訴老嬷自己的身份,她還是準備了一壺酒。
他從不喝酒,但鬼使神差的,他拿起酒壺,給自己斟了一杯酒。
半壺酒下肚,魏謙的眼前忽然出現一個身影。
那人一身白衣,一根白綢系起萬根青絲。
他見過不少女捕快和女錦衣衛。
可是,隻有她……讓他眼前一亮。
衛惜惜……
突然,一個聲音傳進了魏謙的耳朵裡。
“魏謙——”
他猛然清醒,眼前身影也一瞬消失。
他起身拔劍,幾步便來到那廂房門外,一腳踹開。
“衛惜惜……”
未說出口的話就這樣被咽下。
隻見那史部尚書李候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而衛惜惜坐在一旁,一隻腳被壓在李候肥胖的身軀下。
她看一眼他,撇撇嘴:“魏謙,快來幫幫我啊,我的腳快要斷了!”
魏謙抿抿唇,手中的繡春刀反射了一點寒光,卻一閃即逝。
他終究是太小瞧了她一點。
“怎麼回事?”他搬開李候身子,将她衛惜惜的腳放出來,問道。
衛惜惜不滿地踹了李候一腳,道:“喝了兩杯酒就自己全說了,臭男人,還想摸我!”
第十九章 别樣的心思
衛霍帶人來到百媚樓時已是深夜。
他一來便看見披着魏謙外衫,衣衫不整的衛惜惜。
他雙眼一眯,轉身抓住魏謙的衣領,怒吼道:“姓魏的,你竟然敢讓我妹妹假扮妓女,你拿什麼保證她不會出事?!”
魏謙沒有掙脫他的束縛,隻是淡淡地回看衛霍。
“兄長!”衛惜惜見狀,忙上前去拉衛霍的手,“你這是做什麼?不是他讓我假扮的,是我為了查案……”
話還沒說完,被衛霍打斷:“你給我閉嘴!”
沉默着的魏謙卻突然開口:“你别兇她。”
這下,輪到衛氏兄妹瞠目結舌地看向魏謙。
衛霍咽了下喉嚨,一字一句問道:“你說什麼?”
他們都以為魏謙不會重複一遍的。
可是……
“你别兇她。”
魏謙字正腔圓,又說了一遍。
衛霍覺得自己的拳頭有些硬。
片刻,他動了動鼻子,皺起眉問:“你喝酒了?”
魏謙點頭。
“辦公務的時候你喝酒?”衛霍不可置信。
但魏謙卻看了衛惜惜一眼,随後道:“是我的錯,我會接受懲罰。”
衛霍松開了他,像是在看一個怪人。
别人都是怎麼說他的來着?
冷血無情?
心狠手辣?
殺人不眨眼?
衛霍不再看他,伸手抓住衛惜惜的手臂:“跟我回家。”
身後,魏謙看着他們的背影,眸色深下去。
衛惜惜再見到魏謙,是半個月後。
史部尚書暗造黑賭坊一事之後,她被衛霍訓斥了很久,就連衛慶都沒忍住多說了她兩句。
之後半個月,衛慶沒再給她任務,讓她在家裡呆了半個月。
這天,衛慶叫她到六扇門待命。
衛惜惜到了六扇門才發現,魏謙也在。
兩人齊齊跪下。
“皇上密旨,晉州官銀丢失,現命錦衣衛魏謙和六扇門聯手秘密調查此事,盡快查到官銀去處。”
“臣遵旨。”
起身後,衛惜惜怔怔看向衛慶,問:“為什麼選我?”
論資曆,論能力,衛霍都比她更勝一籌。
衛慶幽幽地看了眼魏謙,回道:“你辦事有力,是以選你。”
其實不是。
是魏謙向皇上請命,說與衛惜惜配合默契,若是能再合作,官銀失竊案定能早日水落石出。
于是皇上就允了。
“小魏,你可要記着,要早日斷案。”衛慶提醒道。
“衛大人放心,我會保護好她的。”說完,他便拉着衛惜惜走出了六扇門。
衛慶望着他們的背影,深覺這句話哪裡怪怪的。
怎麼有種嫁女兒的感覺?
去往晉州縣府的路上,不知為何,衛惜惜突然想起來她與魏謙的第一次見面。
那日,他們俘獲了無心屍體的犯人後,倆人押送他回六扇門的路上,衛惜惜看着一臉冷肅的魏謙,說:“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兄弟。”
隻見魏謙臉色微沉,冷聲答道:“魏謙。”
那時候她想,這個男人也太無趣了吧。
但他接着說:“你是女兒身,與我不能算是兄弟。”
衛惜惜蓦地笑出聲來。
魏謙皺眉,疑惑不解:“你笑什麼?”
她擺擺手,說出了一句讓他黑臉一路的話。
她說:“沒事兒,魏兄,你真可愛。”
第二十章 都是兄弟
魏謙和衛惜惜來到晉州縣府的門前,敲響了門。
一個小厮來開了門,看見兩人身上服裝,連連彎腰請他們進去。
正廳中,一個半百男人來回踱步,正是晉州縣令顧恒。
見到兩人,顧恒神色更憂愁。
他上前一步,抓住魏謙的手,說:“魏謙啊,你可算是來了。”
衛惜惜看着兩人親密的舉止,不禁疑惑。
原來他們兩個認識?
魏謙寬慰般地拍了拍顧恒的肩膀,說:“顧大人不必擔憂,我定會找到失竊的官銀。”
顧恒連連點頭。
他一擡頭,看見身後的衛惜惜,遲疑地問:“這位是……?”
魏謙介紹:“這位是六扇門衛慶大人的女兒,衛惜惜。”
惜惜……
這個名字好熟悉。
顧恒卻沒再細想,領着他們去了金庫。
隻見金庫大門被人強破,鎖被利器破壞,掉落一地,金庫大門大開,裡面所放着的官銀不翼而飛。
“我看過了,重要的卷軸都在,隻有官銀被偷了……”顧恒說。
魏謙點點頭,蹲下身去檢視那碎裂的銅鎖。
“顧大人就将此事交給我二人吧,不必跟着擔心了。”他頭也未曾擡,說道。
顧恒應了,深深地看了衛惜惜一眼,才離開金庫。
這裡隻剩下他們兩人時,衛惜惜蹲到魏謙身邊,神色嚴肅;“有什麼線索?”
他舉起那鎖,借着天光指給她看:“這裡,有一個不一樣的凹痕,不是劍也不是刀,而是镖。”
“镖?”衛惜惜微微驚訝,“你是說,這鎖是被一擊便破的?”
魏謙颔首。
隻一镖,就将晉州縣府金庫的大鎖打破。
可見此人功力之深。
兩人的神色都不太好。
魏謙起身,走進金庫。
卷軸已經被轉移到别的地方,此時金庫空空如也。
他走到擺放官銀的架上,伸出雙指一劃,放到鼻前,而後他雙眉緊縮。
“衛惜惜。”他喊了聲。
“嗯?”她聞聲走來。
魏謙将雙指伸到她鼻前。
她一聞,皺起眉:“脂粉?盜賊是個女人?”
他搖搖頭:“不一定,也可能是身上帶着脂粉的男人,畢竟這樣的力道,女人很難……”
話還沒說完。
“嗖——”
一支暗箭破空而來。
“小心!”魏謙眼疾手快,一把将衛惜惜護在懷中。
緊接着,更多支暗箭飛來。
“啧。”魏謙微微眯眼。
青天白日,竟敢在晉州縣府動手?!
“去,躲着。”他松開手,将衛惜惜推到柱子後。
“魏兄!”她心一驚,連忙去看他。
魏謙拔出繡春刀,将暗箭打落,最後一支暗箭也掉在地上,周圍一瞬歸于安靜。
等待了兩秒,魏謙拔腿追出,院内已空無一人。
衛惜惜緊跟而出,緊鎖眉頭。
“殺人滅口?”她問。
“或許是警告。”魏謙沉聲道。
衛惜惜還要再說些什麼,視線一移,看見他胳膊上飛魚服被劃破,洇出斑斑血迹。
“魏兄,你受傷了!”
魏謙這才感覺到自己胳膊上傳來痛感,大概是剛剛保護衛惜惜時受的傷。
他不在意地看了眼,道:“沒大礙。”
衛惜惜卻不這麼想,她拉住他的衣袖帶到正廳,喊來小厮。
小厮很快拿來一些藥品。
“脫吧。”她手上拿着繃帶和藥粉道。
聞言,魏謙眼神複雜地看了一眼衛惜惜。
他緩緩脫下飛魚服,丢在地上,又慢慢脫下裡衫,露出健碩的身軀。
好一個塊塊分明的上軀。
衛惜惜不自覺地咽了下喉嚨,怔在原地。
“等什麼呢?”見她不動,魏謙淡淡道。
都是兄弟,怕什麼?
衛惜惜安慰自己,拿着藥走上前。
第二十一章 婚約之妻
衛惜惜坐在魏謙身邊,輕輕将藥粉撒在他胳膊上的傷口上。
不知道是不是害怕弄疼了他,她的手輕微的顫抖。
“别抖。”他低沉沙啞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兩個人離得太近,衛惜惜甚至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口中溫熱的氣息落在自己的發絲上。
心跳忽的一亂。
她一緊張,手中藥瓶的藥粉灑了一大半出來,都落在他的傷口上。
“嘶。”魏謙倒吸一口氣。
“抱,抱歉……”衛惜惜抿抿唇,身子稍稍後退了一點。
“沒事。”他沉聲回道,又抓着她的手臂拉到身前,“你躲什麼?還沒包紮。”
她輕輕掙開,想要将繃帶放進他手裡:“你自己來……”
“我沒辦法。”魏謙語氣不容置否地打斷,“還是辛苦衛捕快。”
衛惜惜默默咽了下口水。
“好吧……”她隻得扯開那繃帶,動作輕緩地覆上他的傷口。
一圈,又一圈。
白色的繃帶滲出些血迹。
終于包紮好,衛惜惜松了一口氣。
她輕快起身,語氣放松:“好了,注意換藥就行了。”
“多久換一次藥?”魏謙卻并沒有要放過她的意思,“我記性不大好,還是請衛捕快到時候來幫我。”
衛惜惜咬咬唇,聲音小得跟蚊子似的:“錦衣衛不是可以找太醫嗎……”
“一點小傷,沒必要麻煩太醫。”他回道。
沒必要麻煩太醫,就麻煩她嗎?
衛惜惜微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麼,屋外卻突然傳來焦急的一個聲音。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魏謙哥哥——”
緊接着,一個明媚似火的紅色人影便走進廳中。
“我聽下人說,你受傷了……”紅衣女子的話還沒說完。
因為她看見了站在魏謙身邊的衛惜惜。
衛惜惜聞聲去看,看清紅衣女子的面容,也是一愣。
正廳中蔓延着詭異的安靜。
“……知诩?”衛惜惜微微眯起眼,不确定道地出這個名字。
隻見顧知诩身形一僵,下意識後退半步。
“惜惜……”
她竟然沒死……
确認了身份,衛惜惜嘴角忽然勾起個冷笑的弧度,淡淡道:“好久不見。
她打量了一下顧知诩,“看來,你過得不錯。”
顧知诩雙頰微微僵硬,扯不出一絲笑容:“……還好。”
見狀,魏謙皺眉:“你們認識?”
“當然,這位,”衛惜惜眸色一暗,“是我在慈幼局多年的姐妹。”
顧知诩心虛地垂下眼眸,緩緩道:“惜惜……我……”
“還是叫我衛捕快吧。”衛惜惜冷冷打斷。
顧知诩抿唇,暗自咬了咬牙。
魏謙在這時開口:“顧,你來有什麼事?”
顧知诩瞥了一眼他胳膊上的傷口,道:“我聽下人說你受傷了,很擔心……”
“死不了,回去吧。”魏謙移開視線,沉默着穿上衣服。
“兩位認識?”衛惜惜神色平靜地看向他。
魏謙一頓,緊接着說:“不熟。”
“我是魏謙哥哥的未婚妻,我們有婚約的。”顧知诩卻忽的開口,語氣不善。
聞言,魏謙擡眼看向她,眼鋒淩厲。
衛惜惜眼底劃過一抹意味不明的情緒。
“原來是這樣,是我打擾二位了,先告辭了。”說完,她朝着魏謙一拱手,離開了晉州縣府。
廳中恢複寂靜。
顧知诩心跳如雷,沒有看魏謙。
半晌,魏謙穿好飛魚服,站在她面前,語氣冷淡,面如寒霜:“顧,我說過,你我殊途,我不會娶你的。”
“為什麼?你我二人的婚約是父母之命,你難道要反抗?”顧知诩呼吸一滞,心如刀割。
“我的事與你無關,以後還是少見面。”魏謙拿起繡春刀,轉身離去。
她看着他絕情離去的背影,垂在身側的手攥緊。
惜惜,又是你!
第二十二章 不會讓的
翌日,衛府。
衛惜惜穿好衣裝,拿好佩劍,就要出門。
一個小厮卻敲響她的廂門:“小姐,顧府的小姐來了,說是要見你。”
聞言,衛惜惜蹙眉。
她還敢上門來?
“請到正廳。”
小厮應了,離去。
衛惜惜走到正廳,淡淡看了顧知诩一眼:“顧小姐起的真早。”
顧知诩儀态端莊,倒真像個千金小姐,也隻有衛惜惜知道四年前她不過是個孤兒罷了。
“惜惜……”她開口,帶着讨好的語氣。
“四年前你将我推下那個懸崖,你就該知道,你不能再這樣喊我了。”衛惜惜冷冷打斷她。
這便是沒有和解的餘地了。
顧知诩索性不再僞裝,她撕下自己柔弱的面具,不屑地擡眼看向衛惜惜,道:“你以為我很想喊你?在慈幼局的十二年,我最讨厭的便是你的名字。”
“你的命真是好,被推下懸崖都沒死。”
終于露出真實的嘴臉了。
“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們在慈幼局不是姐妹嗎?”衛惜惜握着佩劍的手微微攥緊。
她一直不明白,自己的好友為什麼要殺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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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本作品來自網際網路,本人不做任何負責】内容版權歸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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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對我太好了,我的所有一切都是你給的。”顧知诩冷笑,“是以我的一切都是你施舍的。”
“你怎麼能這樣想?!”衛惜惜不可置信地問。
“我不會讓的,衛惜惜,不管是被顧府收養,還是魏謙,我都不會讓給你的。”顧知诩沉聲道。
沉默,廳中蔓延着詭異的死寂。
半晌,衛惜惜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說:“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和你搶,四年前也是,如果你想,我不會和你搶的。”
哪知顧知诩聽了這話後,神色更加憤怒。
她兩步走到衛惜惜面前,咬牙切齒道:“你知道嗎,就是你這副不争不搶,卻能得到一切的樣子,最讓我厭惡!”
“那是因為我知道,該是我的,總歸會是我的,不該是我的,我就算搶來了也不會也保留到最後。”衛惜惜神色不變。
倒襯得顧知诩更加蠻不講理。
她抓住衛惜惜握着佩劍的那隻手臂,舉起來,道:“我把你推下懸崖,你難道不想報仇嗎?”
衛惜惜想要掙脫開她的束縛,無奈她抓得太緊。
“顧知诩,你放開我!”
“不如就現在殺了我,好出了你心裡的那口惡氣!”顧知诩拔出劍,想要衛惜惜握住。
衛惜惜怕傷到彼此,扭着身子不肯接。
“你們在做什麼?”一道高大的身影蓦地出現在廳外。
是來找衛惜惜的魏謙。
他皺着眉看向胡鬧的兩人。
衛惜惜微怔,剛想開口問他怎麼在這裡,耳邊卻傳來一聲痛呼。
他和她聞聲去看。
隻見她的佩劍不知怎麼劃傷了顧知诩的手掌,流出殷殷血流。
顧知诩見狀,雙腿一軟,癱軟在地,哭喪着臉:“魏謙哥哥……”
衛惜惜愣住,瞬間便明白她的把戲。
“顧小姐這樣細皮嫩肉,還是莫要多與我接觸,哪日這劍刃劃破了顧小姐的脖頸,我可沒法負責。”
說完,她擦去佩劍上血迹,潇灑利落地放回劍鞘。
魏謙的視線落在她的動作上,完全沒有看顧知诩一眼。
“魏謙哥哥……”顧知诩楚楚可憐地喊他。
誰知,魏謙說:“衛捕快說的對,顧,以後還是少與我們接觸的好。”
說完他看向衛惜惜,語氣放緩了不少:“衛捕快,我們去查案吧?”
不知為何,看見顧知诩扭曲的神色,衛惜惜心底竟浮現出一絲快感。
她唇角勾起個好看的角度,日光正巧照入廳中。
“好啊,魏兄。”
第二十三章 玉佩和公主
晉州縣府官銀失竊,其中殘留的脂粉味,讓魏謙和衛惜惜找遍了城中的脂粉鋪,才在一小巷中找到。
“這個啊,是我把茉莉花和桃花的花瓣磨成粉末,做成的脂粉,晉州城裡,隻有我這裡有呢。”脂粉鋪的老闆娘如是說。
“有沒有一個男人,總來買這個?”魏謙指了指那盒脂粉。
老闆娘手杵着下巴,若有所思。
片刻後,她說:“有一個,是個很魁梧的男人,每次都來我這買這個脂粉,說是給妻子買的呢。”
“你記得住那人的模樣嗎?”衛惜惜拿出紙筆。
兩人拿着那副畫像,走在街上。
“這人長得真是窮兇極惡。”衛惜惜道。
但魏謙摸了摸下巴,說:“我好像見過他。”
“真的?”
他沉思着颔首。
衛惜惜還想問些什麼,但身邊的人群突然躁動起來。
“快看,有皇榜!”
“寫了什麼?讓我看看!”
兩人被聲響吸引注目,隻聽有人念出了皇榜上的内容。
“賢妃娘娘在找十七年前丢失的小公主,那小公主身上帶着一枚鸾鳥玉佩呢。”
聞言,衛惜惜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腰間。
可是什麼也沒摸到。
她垂眼去看,腰間的确空空如也。
見她動作,魏謙皺眉問:“怎麼了?”
衛惜惜怔怔擡頭,看向他:“我的玉佩不見了。”
玉佩?
魏謙開始回憶,對她腰間的玉佩确實有些印象。
“今天早上我就沒有看到,還以為是你沒有帶。”他說。
錦衣衛的記性一向很好。
衛惜惜蹙眉:“我記得我早上有把它系在腰上的。”
忽然,她的腦海裡閃過什麼。
顧知诩!
這女人平白無故早上就來找她,果然是沒安好心。
“魏兄,我想我知道我的玉佩哪去了。”
“大人,顧小姐不在府裡,她去了皇宮。”顧府的下人說。
“皇宮?”衛惜惜不解。
她去皇宮做什麼?
魏謙忽的拉住衛惜惜,沉聲問道:“你那玉佩,是什麼樣子的?”
她一愣,還是回答:“是……一隻鸾鳥圖樣的。”
鸾鳥?
兩人相對一視,電光火石之間,他們都想到了什麼。
來到皇榜前,上面貼着一枚玉佩的圖樣。
衛惜惜看了,心底一驚。
那玉佩,确是她從小帶到大的玉佩。
她竟是皇上和賢妃的女兒?!
那麼,顧知诩之是以偷了她的玉佩……
衛惜惜一瞬轉頭看向魏謙。
顯然他也猜到了什麼。
“現在就進宮。”
到了皇宮,太監說,皇上和賢妃正在議事殿面見顧知诩。
衛惜惜眸色一暗,和魏謙跟着太監走進議事殿。
殿中,顧知诩跪着,皇上和賢妃坐在主位上,賢妃手中還拿着那塊鸾鳥玉佩。
果然,她偷了自己的玉佩,就是要頂替自己。
顧知诩看見衛惜惜,神色卻沒有絲毫畏懼,仿佛這玉佩真的是她的一樣。
衛惜惜微微皺眉,不明是以。
“臣衛惜惜(魏謙)參加皇上,賢妃娘娘。”
皇上揮手讓兩人起身,問:“何事?”
衛惜惜緩緩起身,視線落在賢妃手上的玉佩。
“臣來,是為了拿回自己的東西的。”她回道。
聞言,皇上挑眉:“哦?你的什麼東西,要跑到朕的議事殿來找?”
“臣的東西,便是賢妃娘娘手上的鸾鳥玉佩。”
第二十四章 他的心意
聞言,皇上和賢妃眉頭一皺。
賢妃冷冷擡眼,道:“你說,這玉佩是你的?”
“是。”衛惜惜颔首。
“可是,這玉佩分明是顧知诩方才拿給本宮的。”賢妃目光一轉,落在顧知诩身上。
“這玉佩的确是臣小時候便帶在身上的,今日清晨,臣還将這枚玉佩系在腰間。”衛惜惜跪地,語氣堅定。
“那怎麼會在顧知诩手中?”皇上問道。
衛惜惜冷漠地瞥顧知诩一眼:“這就要問顧小姐一早便到我府中,與我糾纏不清是為何了。”
顧知诩立即伏下身子,辯解道:“皇上,賢妃娘娘,小女今日去找衛捕快,是為了……為了請她成全我與魏謙。”
“成全?你二人不是早有婚約?”皇上沉聲問。
“是,小女與魏大人确實早有婚約,但是……魏大人說,要毀了這門親事,我本以為是他擔心哪天性命垂危,會負了我……”
“直到,直到我見到衛捕快,她與魏大人……”她頓了頓,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隐,“我真的欽慕魏大人……皇上……”
言外之意,是衛惜惜勾引魏謙了。
衛惜惜聽了,看向顧知诩的目光晦暗不明。
魏謙起身,聲音沙啞:“皇上,賢妃娘娘,臣确實是怕耽誤顧小姐,與衛捕快無關。”
“那麼,你對衛惜惜,沒有别的心思了?”賢妃聲音輕柔。
可魏謙頓住,無法說出一句否認的話。
“皇上,賢妃娘娘,不管顧小姐來找我是為何,臣的玉佩的确是在顧小姐離開後不見的。”衛惜惜拱手。
“衛捕快可不要誣賴人,這玉佩分明是我從小便帶着的。”不知為何,顧知诩的語氣突然硬起來。
隻聽,她繼續說;“娘娘,這玉佩有個暗扣,裡面有小女幼時放入的牡丹花瓣,裡層白玉已被染紅。”
聞言,衛惜惜愣在原地,神色盡是震驚。
她一步上前,抓住顧知诩,目眦盡裂地問道:“你為何知道……你為何知道?!”
顧知诩嘴角露出個詭異的笑容,她用隻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或許是天意吧。”
接着,她才放開聲說:“因為這玉佩本就是我的。”
殿上,賢妃打開暗扣,拿出幾瓣牡丹花瓣。
“這下,衛惜惜你還有什麼可說的?”賢妃眯着眼,已然把她當做了說謊的那個人。
“不是的,”衛惜惜松開顧知诩,看向賢妃,“這玉佩真的是我的,賢妃娘娘,您可以去問慈幼局的張嬷嬷,她可以作證的。”
“還有魏謙,他早上也看到我腰間挂着這枚玉佩的!”她求救的目光落在魏謙身上。
他拱手:“臣确實是看到了。”
“衛捕快自幼便是孤兒,我想,是被想找到親生父母的執念沖昏了頭腦也說不定,至于魏大人,該不會是包庇吧?”顧知诩挑眉,沒有絲毫懼意。
“魏卿,”皇上看向魏謙,道:“若你說你對衛惜惜沒有半分男女之情,朕才會相信你的話。”
衛惜惜看着他。
說啊,說我們沒有關系。
魏謙跪伏身子,聲音清冷沙啞。
“臣對衛捕快……确實懷有男女之情,但是沒有在玉佩這件事上說謊。”
言罷,衛惜惜愣在原地。
他說什麼?
他說他對自己有男女之情?
為什麼,為什麼要在這種時候說這種話……
魏謙不動聲色地看了衛惜惜一眼。
抱歉。
他不能欺騙皇上,也不能欺騙自己。
一旦他在皇上面前說自己對她沒有情意,他和她便再也沒有在一起的機會了。
第二十五章 她的秘密
大殿之上,沉默了很久。
顧知诩死死盯着魏謙,袖中的手死死攥着。
又是這樣,為什麼又是這樣?
為什麼不管怎樣,他魏謙都會愛上惜惜?!
北桑147年。
知诩緩緩睜開眼,看見頭頂的紫色紗簾。
這是哪?她不是死了嗎?
她還記得,頭頂的烈日,還有閃着寒光的斬首刀。
這裡是黃泉嗎?
視線漸漸清晰,她慢慢轉頭,四顧周圍。
這裡……不是慈幼局她和惜惜的屋子嗎?
知诩猛然清醒,從床榻上坐起,腳步踉跄地走到地上,這個床榻,梳妝台,櫃子……的确是慈幼局!
這是怎麼回事?
正在她出神的時候,一個人推門而進,突然照進屋中的日光讓知诩下意識擋住雙眼。
待那人進屋關上門後,知诩才緩緩放下手臂,定睛去看。
是惜惜。
卻又不是她記憶中的惜惜,因為那女孩是十幾歲的模樣。
“知诩,你在幹嘛呢?張嬷嬷喊我們出去了。”十二歲的惜惜說道。
張嬷嬷。
是夢,還是真的回到了慈幼局?
“惜惜……”她怔怔地喊。
如果是重生,那麼惜惜也應該……
“你還記得我嗎?”知诩問。
“說什麼呢?”惜惜露出疑惑的神色。
她沒有記憶?
知诩狐疑着走上前,伸出自己的手臂,說:“掐我一下。”
“啊?”惜惜神色更不解。
“掐我一下。”
見她神色堅定,惜惜伸出手,狠狠掐了她一下。
“啊——”知诩捂着自己的手臂,痛得快要流出淚來。
不是夢。
惜惜癟癟嘴,退到一邊:“是你讓我掐的。”
知诩擺擺手,卻在想,這次連上天都在幫她,讓她帶着前世的記憶重生。
惜惜,一直都比她命好的惜惜,這一次也該換她享受榮華富貴了。
前世,惜惜被顧府收養,在十七歲那年嫁給了有婚約的魏謙,這一世,隻要她被顧府收養,就可以嫁給魏謙。
是以,在山坡上,知诩将惜惜推下了山坡。
在推下惜惜那一刻前,她看到了惜惜脖上的玉佩。
想起那個變臉的賢妃,她冷哼一聲。
都要死了,一個玉佩有什麼用?
于是這一次,她沒有拿走那枚玉佩。
知诩理所當然地被顧府收養,也在十二歲那年見到了稚氣的魏謙。
她看着他,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愛之情。
她可以不要公主的身份,也不在意顧千金的身份,隻想嫁給他,嫁給這個讓她癡迷的男人。
可是,在第一次見面,魏謙冷漠地看着她,說:“我已經是錦衣衛,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死,你我殊途,我不會娶你的。”
知诩愣在原地。
她很快安慰自己,前世魏謙也是這樣對待惜惜的。
盡管他這樣說,最後還是會娶自己的,隻要等到十七歲……
她等啊等,終于等到十七歲。
可是,那個女子又出現了。
惜惜,她沒有死,還被六扇門的衛慶收養,做了女捕快。
荒唐,可笑,這一世,她們的身份調轉。
可誰又知道,前世的知诩是怎麼成為捕快的,在死人堆裡打滾,在刀劍中拼出一條血路。
就算是成為捕快,惜惜的命還是要比她好。
惜惜的出現打亂了一切,知诩看到魏謙看向惜惜的眼神裡都是愛意。
這一次,他和惜惜成了天造地設,郎才女貌的一對。
這讓知诩感到不安。
隻有一個辦法,就是讓魏謙不能拒絕婚約。
顧府的小姐這個身份不夠。
她要成為公主。
她知道玉佩的秘密,再也不怕被揭穿。
隻要她想,她就還可以是北桑的晉甯公主!
她要不擇手段,不惜一切,嫁給魏謙。
第二十六章 她的情意
議事殿。
一衆人等面面相觑,沒有說話。
皇上眸色一暗,他見衛惜惜神色不像是撒謊,沉默許久終于開口:“既然如此,朕便派人去慈幼局一趟,将那張嬷嬷帶回,一問便知。”
“謝皇上……”衛惜惜拱手道。
她目光一移,看向顧知诩,卻還是未曾在她臉上看到半分驚恐。
她為什麼如此坦然,絲毫不害怕自己的謊言被拆穿?
她買通了張嬷嬷?
不,這不可能。
晉州到燕州來回行程要兩天,玉佩之事暫時作罷。
回府的路上,魏謙和衛惜惜并肩走着,但誰也沒有說話。
那句“臣對衛捕快确實懷有男女之情”的話萦繞在衛惜惜耳邊,讓她不能再欺騙自己兩人隻是兄弟。
她出神之際,魏謙卻蓦地抓住她的手腕。
她一愣,轉而就要掙開,
可他的力氣比她大太多,讓她根本掙不開。
“你……作什麼?”夜色中,她的雙頰通紅。
衛惜惜想,還好天色已晚,讓魏謙看不到。
他低沉沙啞的嗓音在她上方響起:“今日在殿上,我沒有說笑。”
衛惜惜心一跳,速度加快。
她抿抿唇,緩緩道:“我知道……”
“那你是怎麼想的?”不知為何,他的語氣放的很輕,像是怕吓到她一樣。
“我,我隻當你是兄弟。”衛惜惜咽了下喉嚨。
“你說謊了。”魏謙語氣不容置疑。
她心一驚,慌了神:“我沒有。”
可下一瞬,她的手被拉着覆上了他的心口。
魏謙微微俯身,拉近了兩人的距離,他溫熱的鼻息盡數呼在她的眼簾上。
漆黑的夜色中,唯有他的眼睛熠熠生輝。
“現在再說一遍,你隻當我是兄弟。”
衛惜惜看着他的雙眸,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沒辦法再騙自己一次了。
“我……”她張開嘴,想要說什麼。
隻見魏謙腦袋一低,霸道炙熱的氣息就占據了衛惜惜的口舌。
這個吻持續了很久,久得她呼吸不暢,頭腦發暈,他才放開她。
“你也是中意我的。”他微微喘着氣,語氣肯定。
衛惜惜羞澀地低下頭去。
片刻,她悶悶開口:“你是錦衣衛,我是捕快,我們的性命都由不得自己。”
這話聽得耳熟。
她接着說:“你我殊途,你會耽誤我。”
魏謙終于知道這話在哪裡聽過了。
“你聽到我和顧知诩說的話了?”
衛惜惜偏過頭,不肯承認自己在晉州縣府的房檐上偷聽。
“你我不是殊途,”魏謙輕輕拉住她的手,“和顧家的婚約我會解除。”
“我會保護你,如果我死了,你就再找一個,如果你死了,我會跟你一起死。”
那隻白皙的柔荑又捂上他的嘴:“說什麼呢你!淨說些不吉利的話!”
她神色微韫,像隻張牙舞爪的小獸。
他拿下她的手,溫柔地笑起來:“好,我不說。”
看看這笑容,溫柔地好像吃掉了所有春天,誰能抵抗住呢?
衛惜惜的臉又紅了些。
她移開視線,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深怕一個踉跄就深陷進去,無法自拔。
“現在……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她聲音悶悶的。
被偷的玉佩,真假公主,還有不畏揭穿的顧知诩。
有太多詭異的事擋在面前了。
“我知道。”他抓着她的手,放在嘴邊吻了吻,“我會站在你身邊的。”
世間的情話是什麼樣的呢?
也不過如此吧。
不會有比這更讓她動心的情話了。
“謝謝你……”衛惜惜的心底湧過一陣暖流。
“不必。”夜色中,魏謙深深地看着衛惜惜。
好像在看一件絕世珍寶。
第二十七章 張嬷嬷
衛惜惜一夜未眠,躺在床榻上輾轉反側。
不知為何,她的心底總是隐隐不安。
她看着漆黑的夜色,總感覺有一頭兇獸在蠢蠢欲動。
因為無眠,衛惜惜早早便起床梳妝。
皇上派去燕州的人,今早也該回來了,他們會帶回張嬷嬷。
當年她被推下懸崖,被衛慶救起,就沒有再回過慈幼局,想來當初張嬷嬷也會傷心很久。
衛惜惜整理好衣裝,走出閨房,剛到正廳,府中下人急匆匆地從外面跑進來。
她皺着眉問:“怎麼了?”
下人看見她,神色猶豫不敢說話。
衛惜惜心中不安更甚。
她眉頭皺得更深,聲音有些嚴厲:“說。”
下人抿抿唇,垂着眼道:“小姐……皇上派去燕州的人回來了……”
衛惜惜不自覺地咽了下喉嚨:“張嬷嬷……跟着回來了嗎?”
“皇宮的人說,張嬷嬷……已經身亡!”
“什麼?!”衛惜惜如一道雷在腦中炸開來,一瞬腳步有些虛浮,她後退兩步,險些摔倒。
衛霍正巧出現,及時扶住了她。
他有些擔憂地看着衛惜惜:“樂兒……”
她失了神,就連雙眼都失去光。
怎麼會這樣呢?張嬷嬷怎麼會死?
“張嬷嬷……是怎麼死的?”她喃喃問道。
“一刀斃命。”下人回道,不敢看向衛惜惜悲傷的神色。
皇上身邊的太監在這時走進衛府,他向衛惜惜行了禮,眼底卻晦暗不明:“衛捕快,皇上……召您入宮了。”
衛惜惜怔怔擡頭。
“知道了。”她輕聲回道。
“樂兒,我陪你去吧。”衛霍不動聲色地呼出一口氣。
衛惜惜此刻的狀态,讓他不得不擔心。
可她卻是搖搖頭,說:“沒關系的,兄長。”
她離開他的臂彎,深吸了一口氣,跟着太監走出了衛府。
“臣女衛惜惜,參加皇上。”衛惜惜跪在冰冷的地上,心更加冰冷。
皇上揮揮手,示意她起身。
顧知诩和魏謙已經在殿中了。
“衛惜惜,朕派人去了慈幼局,但是見到的卻是張嬷嬷的屍體,這樣一來,這塊玉佩是不是你的再也無法證明。”皇上站在殿上沉聲說。
皇上和賢妃都以為衛惜惜會再次力争。
可是話音剛落,一道細小的哭聲傳蕩在殿中。
隻見那個穿着一身捕快服的女子,此刻卻一改冷酷,哭成一個淚人。
衛惜惜低垂着頭,肩膀輕微聳動,淚珠子一顆一顆掉落。
大殿上一片死寂,隻有她的啜泣聲。
皇上眼神複雜地看了一眼顧知诩,她比衛惜惜更早知道這個消息,卻沒有表現出一絲悲傷。
魏謙看着衛惜惜,心一陣陣疼,卻沒有辦法安慰隻言片語。
“衛惜惜,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賢妃淡淡開口。
她擡起頭,一張臉上滿是淚痕,她的聲音哽咽:“殺害張嬷嬷的兇手……找到了嗎?”
賢妃微怔,沒想到她會問這個。
“本宮是在問你,對玉佩一事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衛惜惜卻輕輕搖頭,說:“不重要了……”
賢妃雙眼微眯,有些不可置信:“不重要?”
“臣,現在隻想找到殺害張嬷嬷的兇手,”衛惜惜擦去眼淚,眼神堅定地看向皇上和賢妃。
忽的,她的視線飛刀一樣落在顧知诩身上:“張嬷嬷對臣,一直是當親生女兒對待的,臣定要報弑母之仇。”
顧知诩避開她的目光,身子莫名地抖了一下。
“至于玉佩,臣不要了。”衛惜惜又看向賢妃,“臣一直都在尋找自己的親生父母,但臣的身邊一直都有人将臣當成親生女兒對待。”
“以前是張嬷嬷,現在是爹和兄長,親生父母對于臣來說,也不是很重要了。”
“是以,”衛惜惜跪下身去,“這枚玉佩,賢妃娘娘相信它是顧小姐的,便就是顧小姐的吧。”
第二十八章 蹊跷之事
聞言,殿中衆人皆是一怔。
“你這是,承認你假替公主身份了?”賢妃抿唇,不知怎地内心五味雜陳。
“臣沒有假替公主,臣隻是說這枚玉佩是臣的随身之物。”衛惜惜拱手,背卻挺得像樹一般。
皇上看向顧知诩,問道:“顧,你又有什麼要說的嗎?”
顧知诩跪下,神色猶豫又憐惜:“我想,衛捕快沒有辦法證明玉佩是她的,所有才有這樣的說辭,我與她相識十二年,她隻是……太想找到親生父母了罷。”
“既然……”皇上沉聲,想要說些什麼。
“皇上。”魏謙蓦地跪下,“張嬷嬷被殺害一事還有蹊跷,微臣看過屍體,可以判定是兩日前遇害。”
他的目光落在顧知诩身上:“張嬷嬷不過是慈幼局一個婦人,不會與人結仇,這次遇害必有蹊跷。”
“若是張嬷嬷可以證明鸾鳥玉佩是衛惜惜的,那麼殺害她的人必定是不想讓她證明。”他一字一句道。
魏謙話中意有所指,顧知诩紅着眼,楚楚可憐地望向他:“魏謙哥哥……此話是何意?是說我殺了張嬷嬷嗎?”
衛惜惜冷哼一聲:“你十二歲時尚可以将我推下懸崖,如今不知道變得多心狠手辣。”
“惜惜……你怎麼可以這樣猜測我?”顧知诩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眼裡盡是被冤枉的委屈。
可是衛惜惜已經看穿了她的虛假面孔,不會再相信她口中的一字一句。
“魏謙說的有幾分道理。”皇上緩緩道,眉目間盡是威嚴,“張嬷嬷遇害一事确有蹊跷,朕會派人調查清楚。”
衛惜惜一瞬跪下:“皇上,臣請命親自調查。”
“衛捕快,你身份特殊,不友善調查這件事。”皇上回。
聞言,衛惜惜暗自咬了咬牙。
“朕知你與那張嬷嬷情誼深厚,定會查個水落石出,至于玉佩之事,暫且緩下。”皇上下了決定。
“……多謝皇上。”
幾人行過禮,離開了議事殿。
皇宮門口。
衛惜惜、顧知诩和魏謙并肩走出南門。
那宮門剛剛關上,衛惜惜一把扯過顧知诩的衣領,直接将她甩在了牆上。
衛惜惜一雙眼通紅,聲音嘶啞,像是忍耐着極盛的怒氣低聲質問:“是你嗎?顧知诩,是你殺了張嬷嬷嗎?”
離開了皇上和賢妃,盡管魏謙在,顧知诩也懶得繼續僞裝,她扯開嘴角,得逞地大笑:“是啊,是我殺了她,你又能怎麼樣呢?”
下一瞬,衛惜惜拔出腰間佩劍,鋒利的劍刃直直逼上顧知诩的喉嚨、
她問:“為什麼?”
明明隻有三個字,卻像是鮮血淋漓一樣。
顧知诩并不懼怕脖頸上的那把劍,她挑挑眉,道:“她把你當做親生女兒,可沒把我也當成女兒。”
“你……”衛惜惜目眦盡裂,手上力道更甚,“她養了我們十二年!”
顧知诩看着那泛着寒光的劍刃,淡淡道:“你敢殺我嗎?我現在還是顧家的女兒。”
“惜惜。”魏謙溫熱的手握上衛惜惜的手腕。
那把劍終究還是放了下來。
顧知诩不動聲色地呼出口氣。
“啊——”衛惜惜胸口悶得就要喘不上氣,她捂住頭,雙膝跪在地上。
魏謙抱住她,輕聲安慰道:“惜惜,沒事的,沒事的。”
顧知诩冷眼看着兩人,不禁冷笑:“衛惜惜,我會嫁給魏謙的,你信不信?”
聞言,魏謙冷冷看向她,眼神好似一把利刃,他語氣帶着危險:“顧。”
“魏謙哥哥,”她親昵地喊她,眉眼間卻是可怖的,“我們可是有婚約的。”
第二十九章 男人與男人
那日之後,衛惜惜便把自己關在房中,一步都不曾踏出。
不管衛慶和衛霍在門口怎樣勸說,她都不肯打開房門。
衛慶公務纏身,不能一直在家中看着女兒,便沒再給衛霍任務,讓他留在家中看護衛惜惜。
“樂兒,”衛霍手中端着碗白粥,站在衛惜惜的房門外,低聲喚她,“出來吃點東西吧。”
“兄長,不了。”她悶悶的聲音從屋中傳來。
衛霍歎了口氣:“樂兒……”
還要說些什麼,下人來報。
“少爺,魏大人到了。”
衛霍皺起眉,将那碗粥放在了下人手中:“知道了。”
衛府正廳。
魏謙站在廳中,身上還穿着飛魚服。
見到衛霍,他拱手:“衛兄,多有叨擾。”
衛霍輕蹙眉,回了禮:“不知魏大人來我府中所為何事?”
魏謙看了後院一眼,緩緩道:“我有些擔心惜惜……”、
“魏大人是有婚約在身的,就莫要和家妹走的太近了。”衛霍語氣不善地打斷他。
“我并不心屬顧小姐。”魏謙抿唇,但眼神卻堅定,“我會解除和她的婚約。”
衛霍冷淡地瞥他一眼:“那便等魏大人解除婚約了再來吧。”
說完,他就要擡步離開。
“就讓我見惜惜一面。”魏謙伸出手臂攔住他。
衛霍下意識把手放在佩劍上。
他順勢說:“魏大人就不要強人所難了吧?”
可魏謙是下了決心要見到衛惜惜,他抽出腰間繡春刀,低聲道:“多有得罪。”
衛霍眼疾手快,沒有一絲猶豫拔出劍。
“铛——”
刀劍碰撞在一起,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
“為什麼不讓我見衛惜惜?”魏謙面色無異,仿佛對抗衛霍是一件多麼容易的事。
衛霍的力氣的确不敵魏謙,在他的逼近下,衛霍漸漸有些吃力。
“跟你在一起,樂兒就沒有平安過。”衛霍道。
聞言,魏謙一愣。
趁着他松懈,衛霍一個擡手,那把繡春刀就脫手掉落在地上。
回想起過去的種種,魏謙在原地不禁出神。
初遇那次,是他有危險,她舍身相救。
黑賭坊那次,是她扮作青樓女子,單槍匹馬地與犯人周旋,險些被犯。
官銀那回,也是與他在一起,差點被暗箭傷到。
見魏謙這副模樣,衛霍繼續道:“錦衣衛和六扇門雖然同為皇上辦案,卻是一個在明一個在暗。”
“你和樂兒,到底還是殊途的。”
魏謙一句辯解的話都說不出來。
可不知為何,他的心底有一絲奇怪的感覺漸漸浮現。
他看向衛霍,一字一句問:“你對惜惜……”
衛霍身形一僵。
不知過了多久,他望向魏謙的眼神裡卻盡是平靜,語氣也很平淡:“她是我妹妹,我隻想保護她安穩地過完這一生。”
兩個男人相對而站,互相都有自己的心思。
“兄長,魏……魏謙?”衛惜惜的聲音蓦地在廳中響起。
兩人同時轉頭去看。
“樂兒。”
“惜惜。”
衛惜惜面色蒼白,渾身無力,仿佛此時外面吹進一陣風,她就會随風倒下。
衛霍抵開魏謙,先一步扶住她坐下,喊道:“來人,把飯菜熱一下!”
“你怎麼來了?”衛惜惜的目光卻是看向魏謙,“官銀丢失的案子,解決了嗎?”
魏謙也想去調查張嬷嬷的死,但是被皇上拒絕了,原因是他對衛惜惜的感情不單純。
他便隻能繼續去查官銀失竊的案子,衛惜惜在家,這案子隻剩他一人調查。
魏謙颔首,眉毛不自覺地皺在一起:“你怎麼這麼憔悴?”
衛惜惜有些心虛,微微偏移視線:“……我沒什麼胃口。”
“吃一些吧。”魏謙的語氣中竟帶着些懇求。
她擡眼看向他,心跳不受控地漏了一拍。
第三十章 晉甯公主
衛霍看着兩人,心中一股怒火,卻沒有地方發洩。
正巧下人将飯菜送上來,他接過,放在衛惜惜手邊:“樂兒,吃一些。”
她點點頭,拿起那白瓷碗。
日子一天天過去,衛惜惜卻隻能坐在窗邊,每日看着窗外一成不變的院子度日。
她在等,等一個真相,等皇上抓到殺害張嬷嬷的兇手。
半月過去,衛惜惜終于等到旨意。
她入了宮,還是跪在議事殿,人卻比半月前消瘦不少。
顧知诩跪在她身邊,神色卻沒有半分擔驚受怕。
“衛捕快,朕已派人查清真相,殺害張嬷嬷的是一個乞丐,他說是因為幾年前被張嬷嬷羞辱過,是以才持刀殺了她。”皇上一字一句說着。
可這每一個字落在衛惜惜耳朵裡,都是一把刀。
她怔怔地看向顧知诩。
那一日她大笑着承認殺了張嬷嬷的一幕又浮現在衛惜惜腦中。
張嬷嬷,那個像母親一樣的張嬷嬷。
衛惜惜蓦地起身走向顧知诩,扯着她的衣袖厲聲質問:“不是你殺了張嬷嬷嗎,那日你在宮門口親口跟我承認的!”
但顧知诩不再承認,她像是被吓壞了一樣,竟還留下眼淚,顫着聲哭道:“惜惜……你在說什麼啊……不要這樣……”
“來人啊,快把衛惜惜拉開!”賢妃擰眉道。
幾個侍衛将衛惜惜拉起,顧知诩還是那一副受了欺負的模樣,跌坐在地上,身子顫抖不停。
“大膽衛惜惜,竟敢傷害公主!”賢妃身邊的宮女阿紫厲聲斥道。
聞言,衛惜惜愣住。
過了很久,她才反應過來。
她看向賢妃,不可置信地問:“……公主?”
“張嬷嬷一事與顧知诩小姐并無關系,自然是北桑的晉甯公主。”阿紫替賢妃回道。
晉甯公主……
“诩兒在外多年,苦了她,是以我早日為她恢複公主身份。”賢妃坐在殿上,冷冷地看着衛惜惜。
诩兒。
不過半月,張嬷嬷一事還未水落石出,賢妃與顧知诩就已經如此親密了。
自己一直在尋找的親生父母,如今卻是輕易地相信了他人。
她十六年的執念,現下卻像是一個笑話。
衛惜惜想着,不禁自嘲地笑了一聲。
木已成舟,那枚玉佩不再是她的了。
她緩緩跪下,輕聲道:“臣衛惜惜,無話可說。”
賢妃雍容起身,踱步到衛惜惜面前,說:“本宮不會追究你假替公主的罪過,但是本宮有個事,還要請你幫忙。”
衛惜惜已經失去了所有力氣,她低垂着頭,有氣無力地說道:“賢妃娘娘有何指令,臣一定盡職盡責。”
賢妃的聲音在她的頭頂響起:“诩兒和魏謙本就有婚約,而诩兒又很喜歡他,是以本宮打算為他二人指婚。”
聞言,衛惜惜的心猛然一痛,好像被撕裂開來,痛得她一瞬喘不上氣。
“本宮知道,魏謙鐘情于你,是以……還希望衛捕快可以成全本宮愛女之心,斷了魏謙的心思。”
衛惜惜咽了下喉嚨,卻覺得喉嚨處疼痛不已。
“賢妃娘娘……希望臣如何做?”她喉間腥甜,像是淤堵了一口血。
“你隻要不再見魏謙,待他二人大婚之後,便可。”賢妃柔聲說道。
有那麼一瞬,衛惜惜以為她是以母親的身份在與自己說話。
如若賢妃說的話不是要她不再見魏謙,她不會如此清醒。
“賢妃娘娘,為何明知道魏謙不愛顧知诩,卻還是将兩人結合在一起?”衛惜惜擡起頭,看着賢妃。
“如果你沒有出現,魏謙還是會和顧知诩成婚,這是早已定好的婚約,不是兒戲。”賢妃回道。
另一側,顧知诩微微擡起嘴角,露出個笑容。
第三十一章 不複相見
魏謙在皇宮門口等着衛惜惜。
可是從晌午等到日暮,還是沒有等到她。
最後還是一個太監來告訴他,衛惜惜已從另一個宮門離開了。
饒是不太明白,魏謙還是擡步就要離開,去往衛府。
還沒等走出兩步,他被皇上身邊的大太監叫住。
“哎喲魏大人,你在這裡,可真是給老奴省了不少麻煩。”大太監笑着道。
魏謙不解地看着他,問:“王公公,有什麼事?”
隻見大太監拿出诏書,神色嚴肅:“魏謙聽旨。”
魏謙心下一驚,單膝跪下。
“奉天承運,皇帝召曰,錦衣衛都指揮使魏謙身軀凜凜,相貌堂堂,超群絕倫,特賜婚于晉甯公主為晉甯驸馬,擇日成婚,欽此——”
話音落下,魏謙不可置信地擡眼看向大太監。
大太監卻又笑起來:“魏大人,還等什麼呢,快接旨啊。”
“……晉甯公主?”他緊皺眉頭,“顧知诩?”
“自然是顧家的小姐,現在已經是北桑的晉甯公主了。”大太監回道。
魏謙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厲聲問:“怎麼回事?!”
“哎呀魏大人……”大太監被吓了一跳,連連後退,磕磕巴巴說,“慈幼局張嬷嬷的事和晉甯公主沒有關系,自然是衛捕快在說謊。”
什麼念頭在魏謙腦海中閃過。
他一瞬就明白了衛惜惜為何沒有從這扇宮門出來。
來不及多想,魏謙站起身就騎上馬,絕塵而去。
“哎——魏大人,你還沒接旨呢——”大太監在他身後,欲哭無淚。
衛府。
衛惜惜回來時已是傍晚。
見她回來,衛霍迎上去:“樂兒……”
衛惜惜渾渾噩噩,腳步虛浮,衛霍剛一碰到她,她就雙腿一軟,倒在了他的懷裡。
“樂兒?!”衛霍驚慌失措。
她睜着雙眼,裡面卻沒有一絲光芒。
她看着房頂,低聲喃喃道:“她……成了晉甯公主,賢妃要魏謙做她的驸馬……兄長。”
衛霍聞言,眉心直皺。
縱然他知道那枚玉佩一直挂在衛惜惜的腰間,卻無法為她證明,因為他們是親人,會被說包藏禍心,皇上也不會信。
眼看着别人頂替了衛惜惜的身份,他再生氣,卻也不能做什麼。
“不過是一個公主,有什麼稀罕的?”衛霍忿忿道,又像是在寬慰她。
“我不想做公主,我隻是想拿回我的玉佩……還有魏謙,他不愛顧知诩,卻還是要娶她……”衛惜惜說着,眼淚緩緩流淌。
衛霍無聲地攥緊了垂在身側的手。
皇命不可違,誰也不能。
“賢妃下了指令,不準我見魏謙……”衛惜惜強撐着起身,轉身走向廂房,“兄長,若是他來,便替我回絕。”
她蓦地站住腳步,擡頭看了眼天邊的雲彩。
“我與他,怕是此生不複相見了。”
魏謙趕到衛府時天色已黑。
衛霍坐在正廳中,像是早就在等他一般。
看見他,魏謙一愣:“衛兄。”
衛霍伸出手掌,是人讓他不要再往前走的意思:“魏大人,請回吧。”
“我有急事見衛惜惜!”魏謙卻并不聽,擡步就要向後院走去。
下一瞬,一把铮亮的劍就橫在他的喉嚨前。
“魏大人,這一次不是我不讓你見,而是樂兒她……”
衛霍抿抿唇。
“她不想見你。”
第三十二章 糾纏不清
聞言,魏謙如墜冰窖,渾身一片冰冷。
半晌,他怔怔開口:“……為什麼?”
衛霍收起劍,淡淡道:“看你這樣着急地來找樂兒,應該是已經知道了,皇上和賢妃要你做晉甯公主的驸馬了吧?”
魏謙緩緩點頭,神色悲恸。
“皇命不可違,更何況你是錦衣衛。”衛霍不動聲色地咽了下喉嚨,“你将要成為驸馬,就不要再和樂兒糾纏不清了。”
魏謙站在原地,沉思了很久。
“那日,顧知诩親口承認她殺了張嬷嬷,可是皇上派去的人卻說這件事和她沒有關系,這件事有蹊跷。”他嚴肅認真地說道。
“沒有證據,有什麼用?”衛霍厲聲厲色道。
魏謙卻忽然抓住他的肩膀,語氣堅定:“這件事還要查,衛兄,我們不能讓顧知诩頂替惜惜。”
衛霍皺着眉,看着面前的男人。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朕與賢妃十六年前走失的女兒今日已尋回,封顧知诩為晉甯公主,兩日後與錦衣衛都指揮使魏謙成婚,欽此——”
“魏謙哥哥,你我就要成為夫妻了,你高興嗎?”顧知诩溫柔地笑着說。
魏謙看着桌上的新郎喜服,沉默不言。
見他看都不看自己一眼,顧知诩心中升起一股火。
她不再笑,而是面目猙獰地扯着魏謙的衣領,迫使他不得不看着她。
“衛惜惜有什麼好,能讓你這般心心念念她?”她尖聲質問。
魏謙不鹹不淡地看了她一眼,冷漠地說:“她哪裡都好。”
“不過是一個捕快而已,比得上我這尊貴的公主身份?隻要你我成婚,你可以不用再去以命相博,不用再做錦衣衛!”顧知诩完全失去儀态。
魏謙偏過頭,像是多看她一眼都懶得看:“我答應過她,她活,我便陪她活,她死,我便陪她死。”
顧知诩愣住。
半晌,她瘋魔般笑起來。
“你信不信,我真的能讓衛惜惜死?”
“四年前,你将她從懸崖上推下去,她沒有死,現在你也殺不了她。”魏謙語氣平淡,倒真像是不相信她會殺害衛惜惜一樣。
顧知诩嗤笑一聲:“今時不同往日,如今我已經是北桑的公主,還有什麼能阻止我?”
魏謙站起身,緩緩道:“你我心中明鏡一般,那枚鸾鳥玉佩不是你的,這公主的身份也不是你的。”
“誰會在乎呢?沒人可以為衛惜惜證明了不是嗎?”顧知诩不屑地笑笑。
“假的就是假的,遲早有一天會被揭穿,因為假的不會變成真的。”魏謙看向她,眼中盡是悲哀。
“顧,為什麼你一點都沒有變?”
顧知诩愣住,一時間不明白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天色已晚,臣就不留公主了。”魏謙打開門,已是逐客之意。
“你方才的話,是什麼意思?”顧知诩皺起顧眉,沒有動身。
但魏謙沒有回答,隻是站在門邊沉默地等着她離開。
屋外漆黑如水,他的一雙眼眸也深如夜色。
顧知诩看着,心底莫名地升起一股寒意。
“魏謙,明日便是你我大婚,今日可要好生歇息,不要誤了明日。”她強撐着說完,擡步就要離開。
“公主還是多關懷自己的身體,今夜可以好夢。”魏謙淡淡道。
顧知诩深深地看了眼他,眼底情緒晦暗不明。
第三十三章 夫妻對拜
翌日,長樂宮。
顧知诩頭戴四鳳冠,身穿繡長尾山雞、淺紅色袖子嫁衣,端坐于梳妝台前,幾個宮女圍着她,為她細細裝扮着。
十裡紅妝,鳳冠霞帔。
鮮豔的大紅蓋頭披在鳳冠上,她在等待她的驸馬。
東華門。
魏謙新郎喜服在身,英俊潇灑,胯下騎馬,身後是大雁和币帛的聘禮。
“驸馬爺,吉時已到,請出發吧。”喜官笑眯眯地說道。
魏謙颔首,腳下一用力,那馬兒便向長樂宮走去。
到了長樂宮,魏謙下馬走進宮中,看見正廳中端坐着的顧知诩。
他伸出手,淡淡道:“晉甯公主,臣來接您。”
紅蓋頭下,顧知诩露出滿意的笑容,伸出手放在他的手中。
在魏謙的攙扶下,她坐上沒有屏障的轎子,一衆人等前往驸馬府。
驸馬府中,皇上早已布好宴席。
主位上,坐的是皇上和賢妃,顧夫婦坐在殿下,殿中還有各個朝廷要員以及他們的夫人。
“晉甯公主,驸馬爺到——”
殿中一瞬歸為寂靜。
殿外,魏謙牽着顧知诩,一步步緩緩走進殿内。
一路走到皇上和賢妃的面前,魏謙的目光掃視一圈,輕輕蹙眉。
“拜——”
兩人手拉着紅綢,向着皇上和賢妃鞠了一躬。
“吉時已到——”
“一拜天地——”
魏謙轉過身,面對殿外,雙膝下跪。
但他心裡卻在想,衛霍怎麼還沒來?
“二拜高堂——”
顧知诩和魏謙先是朝着皇上和賢妃拜了禮,而後轉向顧夫婦和魏母又拜了一禮。
衛霍,你再不來,這婚便要成了。
魏謙垂着頭,深深皺眉。
“夫妻對拜——”
兩人相對而站,顧知诩已然彎下身去,但魏謙卻遲遲未動。
皇上蹙眉,緩緩開口:“魏謙……”
話還未說完,一個太監跌跌撞撞跑進殿中。
“不好了,皇上——”
聞言,顧知诩咬唇。
大太監怒斥:“混賬東西,敢打斷公主大婚!”
皇上眉間更緊:“什麼事?!”
那太監跪伏在地,身子顫抖不止:“禀皇上……禦,禦花園,發現了性命垂危的衛霍捕快……”
話音落下,殿中人皆是一驚。
“你說什麼?!”魏謙一把丢掉紅綢,“現在人呢?”
太監回道:“已,已經送往太醫院了。”
魏謙擡腳就向殿外跑去。
顧知诩掀開蓋頭,怒道:“魏謙!”
可他置若罔聞,還是離開了驸馬府。
晉甯公主大婚當日,衛霍卻在禦花園遇害。
皇上怒極,帶着一衆人等趕往太醫院。
太醫院。
衛霍躺在床榻上,面色慘白,嘴唇青紫。
魏謙擰眉看着,問:“他受了什麼傷?”
太醫戰戰兢兢地回:“衛大人是被匕首所傷,傷到脾肺,如今要先止血,再……”
“還不快救人?”魏謙不耐煩地打斷。
太醫連忙應了,額上掉落下一顆汗珠。
幾個太醫帶着各種藥圍過來。
魏謙退後一步,視線一移,卻突然看到衛霍左手小拇指上一個不明顯的黑點。
像是被什麼東西刺傷……
魏謙站在院中,心中煩亂不已。
衛霍是六扇門的一把手,會被一把匕首傷到脾肺?
那日,他們二人在衛府,魏謙擺脫衛霍去調查張嬷嬷被殺害一事。
到底調查到了什麼,才會讓衛霍被人追到禦花園殺害?
顧知诩……
她一個人不會有這樣的本事,她的背後還有個很厲害的人在替她辦事。
魏謙又想起衛霍手上的那個黑點。
很熟悉,像是一種毒物。
他皺着眉,回憶着藥書上的内容。
石斛花……?
第三十四章 找出真相
西域聖花石斛花,花蕊中帶毒,若長時間接觸便會中石斛散之毒。
而它的花刺也是帶毒的,若不小心刺傷皮膚,便會流出黑血。
魏謙攔住一個太醫,神色嚴肅地問:“你可知道石斛花的模樣?”
太醫想了想,點頭:“大人随我來。”
到了藏書閣,太醫翻開一本花草圖鑒,終于找到那一頁。
圖鑒上石斛花的模樣,魏謙一看,便深深皺眉。
他一定在哪裡見過這花。
有什麼東西在他的腦海裡一閃而過,被他捕捉到。
魏謙放下書,擡步便跑出太醫院。
他剛騎上馬,皇上一行人等來到太醫院。
“魏謙,你又要去哪裡?”皇上擰眉問道。
“皇上,”魏謙跪下,語氣堅定,“臣知道意圖殺害衛霍的是誰了。”
皇上眯起雙眼:“哦?你說說看。”
魏謙垂下眼簾:“臣現在就是要去找證據,不過半天,臣就會來向皇上複命。”
“那朕倒想問問你,你要去哪裡找證據?”
魏謙緩緩擡頭,視線落在一身大紅喜服的顧知诩身上,一字一句道:“長樂宮。”
聞言,顧知诩狠狠咬住嘴唇。
“你的意思是,朕的晉甯公主意圖殺害衛霍?”皇上蓦地厲聲道。
魏謙又垂下頭去:“臣不敢,臣隻是想找出真相。”
皇上淡淡看了一眼顧知诩,又對他說:“魏謙,你忠心耿耿,朕一向信任你,但這次如若是你錯了,便是誣賴公主的罪名,你可知?”
“臣知,若臣錯了,甘願受罰。”他語氣堅定。
“那朕便給你一個時辰,帶着你所謂真相到議事殿複命。”皇上揮袖,轉身走進了太醫院。
長樂宮。
此刻宮中空無一人,都在顧知诩的身邊待命。
魏謙來到後院,一眼便看到那被保護得很好的石斛花。
他記得,這話之前是在顧府的後院裡的。
為什麼顧府會有這花?
魏謙擰眉,伸出食指,毫不猶豫地碰向石斛花的花刺。
不是很痛,但食指處很快流出一滴黑血,一個黑點留在了他的食指上。
和衛霍左手小拇指上的那個黑點一樣。
那麼,衛霍就不是在禦花園遇害的,還是在長樂宮。
魏謙拔出刀,幹淨利落地插入土中,想要将石斛花挖出來。
他手中動作還沒繼續,身後忽然傳來一陣殺氣。
魏謙速度快,一個閃躲,一把利劍就砍在他剛剛的位置。
他定睛一看,在看清那人的面容時,瞳孔微微收縮。
“……蘇青?”
錦衣衛蘇青扯出個笑,挑挑眉:“是我。”
“是你替顧知诩殺了張嬷嬷,又傷了衛霍?”魏謙雙眼微微眯起,露出危險的氣息。
蘇青漫不經心地點點頭:“也是我。”
“為什麼?”魏謙不動聲色地看了眼還插在土裡的繡春刀。
“為什麼?”蘇青語氣微微上揚,像是聽到一句多麼好笑的話,“為了财,為了名,為了利。”
他笑起來,好似個無害的孩童:“還能因為什麼?”
魏謙一瞬明白:“你想要我的位置。”
“啊哈,”蘇青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晉甯公主可以讓我做錦衣衛都指揮使,我為什麼不答應呢?”
“僅僅因為一個指揮使的位置,你就可以殺害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又意圖殺害六扇門的捕快?!”魏謙不禁攥緊了拳。
蘇青滿不在乎地挑眉:“我不僅僅可以殺害一個婦人,殺害六扇門的捕快,我還可以……殺了你!”
話音剛落,蘇青腳尖點地,便持劍刺向魏謙。
來不及了,他來不及去拔出他的繡春刀!
魏謙眼神鋒利,轉身躲開。
那劍一瞬換了方向,直直向他砍去。
“铮——”
第三十五章 幕後黑手
一把劍擋住了蘇青的劍。
兩個男人同時看去——
“惜惜?!”魏謙有些意外。
隻見一身白衣便裝的衛惜惜手持利劍,死死擋住蘇青的攻勢。
“還不去拔刀!”她厲聲道。
魏謙終于回過神,兩步上前拔出了插在土裡的繡春刀。
蘇青收勢,後退一步,看着并肩站着的兩人。
“呵。”他冷笑一聲,像是完全不在乎此時一對二的局面。
“就是你殺了張嬷嬷。”衛惜惜聲音嘶啞,一雙眼通紅。
蘇青不耐煩地咂了一聲:“是我殺的,怎麼樣啊?有本事殺了我?”
衛惜惜胸口處盡是怒氣,不禁微微起伏:“你最好能看到明日的太陽,不然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話音落下,衛惜惜和魏謙同時動身,一劍一刀帶着淩厲的風刺向蘇青。
殿中死寂一片,每個人的臉上都是嚴肅的神色。
甚至沒有人敢大口呼吸。
顧知诩雙手死死攥着裙擺,牙齒狠狠咬着下嘴唇。
蘇青不會暴露的吧?
一個時辰很快過去,可魏謙沒有出現在議事殿裡。
皇上皺眉,道:“魏謙怎麼還沒回來?”
這時,一個太監走進議事殿,彎腰拱手道:“皇上,六扇門衛慶求見。”
皇上揮手:“召。”
衛慶手握劍柄走入殿中,身上的捕快服還有些髒。
他拱手下跪,沉聲道:“六扇門衛慶,參見皇上。”
“衛卿,所為何事?”皇上問。
衛慶擡起頭,回道:“臣已查到殺害慈幼局張嬷嬷的幕後黑手。”
“殺害張嬷嬷?”皇上神色嚴厲,“那兇手不是已經抓到了?”
“回皇上,那乞丐不過是個替罪的,臣在燕州調查時,在慈幼局發現了一枚護身符。”衛慶從袖中拿出一枚黃色護身符。
“這枚護身符,是錦衣衛,蘇青的。”衛慶一字一句猶如重石。
顧知诩頓時變了臉色。
皇上勃然大怒,拍案而起:“蘇青?!”
“是,皇上。”衛慶面不改色。
“蘇青為何要這樣做?”皇上怒問。
衛慶還沒來得及回答,另一道聲音從殿外響起。
“那還是請皇上問一問晉甯公主吧。”
衆人聞聲望去,隻見魏謙押着一身血污的蘇青走進殿中,衛惜惜緊随其後。
而衛惜惜的手中拿着一個瓷盆,裡面是長樂宮的那朵石斛花。
見到這花,殿中隻有一人變了臉色。
“晉甯公主?”皇上冷冷地看了眼顧知诩。
顧知诩打了個寒顫。
魏謙和衛惜惜行過禮後,挺直了身軀:“衛霍遇害,臣在他的左手小拇指上看到了一個黑點。”
“這黑點以前并沒有,是以臣覺得不對。”魏謙指向衛惜惜手中的石斛花,道,“這花名為石斛花,花刺刺破皮膚,便會留下黑點。”
“是以,衛霍是在長樂宮調查時被蘇青所傷,之後再丢到裕花園的。”魏謙沉聲道。
衛惜惜接着說:“蘇青與張嬷嬷并無冤仇,是以臣在蘇青住處調查,發現了一些書信。”
她從袖中掏出一沓信紙,遞給大太監。
“書信上,晉甯公主承諾,如果蘇青幫她做事,日後她會提蘇青為錦衣衛都指揮使。”衛惜惜神色冷漠地看向顧知诩。
言罷,顧知诩面目猙獰,站起身失去儀态:“你誣賴我!”
衛惜惜拱手垂眼:“是不是誣賴,皇上一瞧便知。”
皇上将那些信一張張看過,臉色越發鐵青。
他抓着那些信,狠狠丢在顧知诩面前,厲聲道:“你還有什麼可說的?!”
第三十六章 石斛花
顧知诩雙腿一軟,連忙跪下。
“這種密信,想來是看過便會燒掉的,但是蘇青可能是怕晉甯公主出爾反爾,是以才留下這些信。”衛惜惜語氣淡淡。
“父皇,女兒不知道……”顧知诩跪伏在地,一張嬌美的小臉淚流滿面。
“鐵證如山,你勾結蘇青,殺害張嬷嬷,又意圖殺害衛霍,你倒是說說你是要隐瞞什麼事?!”皇上一掌拍在案上。
顧知诩哪能再說出一句話,隻能跪在地上。
事情敗露,她胸悶氣短,仿佛喉嚨淤堵了什麼。
她帶着前世記憶重生,婚還未成,一切卻被查清。
顧知诩這樣想着,胸口越發的疼痛。
忽的,她吐出一口黑血,而後倒地昏迷不醒。
“噗——”
殿中衆人皆是一驚,連忙喊來太醫。
太醫匆匆趕來,為顧知诩細細把脈後,回到議事殿。
“禀皇上,晉甯公主身中石斛散,此乃石斛花之毒,已有四年之久……”太醫猶豫地說道。
“皇上。”魏謙拱手,“這石斛花乃是西域聖花,非我北桑之地種出的花,不知晉甯公主為何會有此毒花?”
他的目光卻落在一旁的顧夫婦身上。
可是顧恒面色無異,顧夫人卻蓦地渾身戰栗起來。
衆人的視線都看向了顧夫人。
隻見顧夫人跌坐在地,留下兩行老淚:“是我……是我……”
顧恒瞳孔收縮,不可置信地抓住夫人的胳膊問:“你?你送給诩兒這花的?”
顧夫人哭着抹淚,點點頭:“當年,你非要收養這孩子,我以為……我以為她是你與别人的私生子,便從西域買來這花,種在诩兒的院子裡……”
顧恒皺眉,狠狠地拍着自己的腿:“你糊塗啊,糊塗啊,我收養她是因為你不能生育啊!”
聞言,魏謙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衛惜惜。
顧知诩悠悠轉醒,又被帶到議事殿。
她無力的趴伏在冰冷的地上,失神地看着皇上金色的靴子。
“顧知诩勾結錦衣衛,殺害無辜婦人,重傷六扇門捕快,該當……”皇上冷冷開口,話還未完。
顧知诩忽然輕輕開口:“父皇,我是北桑的晉甯公主啊……”
聞言,皇上蹙眉。
賢妃在一邊連忙求情:“是啊皇上,她畢竟是咱們的女兒……”
“賢妃娘娘當真還相信她是您的女兒嗎?”魏謙擡眼,毫不畏懼地看向賢妃。
隻見他拍了拍手,殿外便走進個太監,手中還端着一碗清水。
“她殺害張嬷嬷的原因是什麼,衛霍為何查到長樂宮?賢妃娘娘不如仔細想想。”
魏謙看向皇上,道:“其實要知道她是不是皇上和賢妃娘娘的女兒很簡單,那就是——滴血驗親。”
這句話如一道雷在顧知诩的頭頂炸開。
皇上沉思片刻,點點頭:“驗。”
太監捏着一枚銀針,逐漸逼近顧知诩。
顧知诩蹬着雙腿,不肯讓他靠近:“别過來……别過來!我可是晉甯公主!”
賢妃看着她這副抗拒的樣子,心裡隐約有了答案。
“來人,别讓顧知诩亂動。”賢妃緊皺着眉,道。
幾個宮女應了,上前控住顧知诩的身子,任由太監從她的指尖紮進銀針,擠出一滴血到清水中。
接着,皇上也刺破手指,滴入一滴血。
清水碗中,兩滴血完全不相融。
賢妃看了,沉重地呼出一口氣。
下一瞬,皇上勃然大怒,揮手将面前的碗揮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顧知诩,假冒公主,該當何罪!”
第三十七章 珍貴之物
議事殿中,所有人紛紛跪下,都屏住呼吸,生怕惹怒皇上。
半晌,隻有顧知诩笑起來。
是瘋魔一般的大笑,如同那日在宮門外對衛惜惜的笑。
這場景,和上一世還真的是相似呢。
顧知诩自嘲地笑着,空曠的大殿中隻有她一人的笑聲。
皇上凝眉,胸口因為憤怒起伏。
“衛惜惜。”皇上喊道,“你來。”
“是。”衛惜惜應了,緩緩走上前。
太監刺破她的指尖,一滴血落入清水中。
皇上沉着臉色也擠出一滴血。
碗中,兩滴血緩緩相融,合為一體。
衛惜惜才是皇上和賢妃的親生女兒。
可衛惜惜看着那相融的血,心裡去沒有半分喜悅之情。
若是半月前,皇上和賢妃就與她相認,她定是十分歡喜的。
想起那日賢妃站在她的身邊,要她不再見魏謙,她的心底就一陣苦澀。
明明賢妃是她的母親,都說母女心連心,她的母親站在她的面前,卻認不出自己的女兒。
皇上和賢妃看着衛惜惜,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呵,好一場父女相認,母女相認的場面。”顧知诩坐在殿中譏諷道。
“顧知诩!”賢妃錯認女兒,心中有愧,看着顧知诩越發的厭惡。
“賢妃娘娘不必如此動怒,那夜拉着我的手親昵地喊我诩兒的,也不是别人,正是賢妃娘娘您啊。”顧知诩笑聲刺耳。
皇上再也不能容忍她。
“來人,将顧知诩打入天牢!”
顧知诩不在乎地嗤笑一聲:“什麼賢君,什麼母親,連自己的女兒都認不出……”
忽然,顧夫人卻踉踉跄跄地跑到殿中,跪在地上,淚流滿面道:“皇上,賢妃娘娘,饒了诩兒吧,她……她是一時被迷了心智。”
顧知诩笑容僵在臉上,不可置信地看着顧夫人。
其實被顧家收養的四年,除去那盆石斛花,顧夫婦一直待她很好,她的吃穿用行都是很好的。
顧恒也跪在顧夫人身邊,磕下頭去:“皇上,求您饒了她吧。”
顧知诩愣住,喃喃道:“爹……娘……”
顧夫婦置若罔聞,隻是不斷地哭着求皇上。
“顧恒,顧知诩罪孽深重,不可饒恕。”皇上鐵面石心,冷冷道。
聞言,顧夫人伏地不起,身子因為哭泣而顫抖着。
顧知诩怔怔看着,心底蔓延苦澀。
從重生之時,她就隻有一個目标,那就是嫁給魏謙。
為了嫁給魏謙,她将衛惜惜推下懸崖,被顧家收養,成為魏謙的未婚妻。
後來衛惜惜再次出現在她面前,她看見了魏謙眼中對衛惜惜的愛意,于是她假意叙舊,偷走了玉佩,假替公主的身份。
她殺了養育自己十二年的張嬷嬷,隻是為了不讓玉佩的真相浮出水面。
她又委身讨好賢妃,隻為求得一紙诏書,讓魏謙不得不娶她。
衛霍調查張嬷嬷的事,查到她身上,于是她讓蘇青去殺了衛霍。
對她來說,一切阻礙她嫁給魏謙的人都該死。
她早知自己的身份遲早會暴露,可是她想賭,隻要嫁給魏謙一次,那麼之後身份暴露也沒關系。
她對魏謙的執念太深,因為前世她唯一沒有得到的就是魏謙。
可是這一世,她還是沒有得到魏謙,卻也忽略了身邊最寶貴的感情。
那就是顧夫婦對她的愛。
她對衛惜惜的恨,和對魏謙的渴求,蒙蔽了她的眼,也蒙蔽了她的心。
顧知诩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起身,将顧夫婦扶起。
而後,她雙膝跪地,頭重重磕在地上。
“民女顧知诩,罪孽深重,甘願……受罰。”
第三十八章 他的秘密
天牢。
顧知诩還穿着大婚那日的新娘喜服,隻是這喜服已經肮髒破亂。
她無力地躺在冰冷的地上,睜着眼睛卻一動不動。
魏謙一身幹淨的飛魚服,站在她的面前。
天上地下,天差地别。
顧知诩看着這一幕,自嘲地笑了聲。
上一世,也是這樣,他站在她的牢前。
“你來做什麼?”她輕輕開口,有氣無力。
“顧,上一世,你也是如此執迷不悟。”魏謙淡淡開口,說出的話卻讓顧知诩如墜冰窖。
什麼?他說什麼?
顧知诩猛然起身,雙手死死攥住鐵欄,一雙眼睛睜的極大。
“你剛剛說什麼上一世?!”
魏謙不慌不忙地蹲下身,平靜地看着她的雙眼,道:“我知道,你也有前世的記憶,不然你不會知道那枚玉佩的暗扣。”
顧知诩的神色一瞬變為驚恐,她身子不自覺地向後退,她不可置信地搖頭:“不可能,你怎麼會……”
“我并不是一開始就有記憶的,是以才會讓你得逞。”魏謙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眼中盡是悲憫。
“如果你放下執念,現在就不會落的與上一世同樣的下場。”
顧知诩胸口不斷起伏,好久才接受這個事實。
她踉跄起身,又走到魏謙面前:“衛惜惜,她……”
“她沒有記憶,我也不希望她有。”魏謙冷淡道。
聞言,顧知诩突然就紅了眼,目眦盡裂地盯着他:“為什麼,你沒有記憶的時候,也不和我成婚?!”
魏謙微怔。
“為什麼,這一世我和衛惜惜互換身份,你還是不愛我!明明我是顧家的小姐了!”
“你知道我為了這個身份,都做了多少努力嗎?!”
“為了嫁給你,我做了那麼多,隻差一點了,就隻差一點了!”
顧知诩雙目通紅,聲音嘶啞得好像被淩遲一般。
然而魏謙看着她的眼底仍沒有一絲情緒。
“因為,我愛的不是她的身份,而是她這個人。”
“不管她是顧家的養女,還是公主,還是六扇門的捕快,我愛的隻有她。”
言罷,顧知诩怔住。
“我曾說過,如果可以,我希望可以親手了結你,”魏謙不動聲色地呼出一口氣,“但這一世,她還活着。”
說完,他轉過身,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半晌,他的身後,天牢裡傳出慘絕人寰的一聲喊叫。
離開天牢,魏謙不知不覺走到了衛府。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前世的記憶的?
是在調查黑賭坊的那一晚。
他從不喝酒,卻在那一晚鬼使神差地喝了一壺又一壺酒。
半醒半醉之間,他的腦海裡出現一幅幅陌生又熟悉的畫面,直到聽到衛惜惜的喊聲,他才猛然回神。
等到錦衣衛和六扇門的人到青樓時,他已經想清楚了那些畫面,是前世的記憶。
于是在衛霍訓斥衛惜惜時,他醉醺醺地說,别兇她。
在皇上交給他官銀失竊案時,他主動提出要與衛惜惜一同辦案。
在衛惜惜丢失了玉佩時,他那樣堅定地相信她。
在顧知诩說出玉佩暗扣時,不意外地看着這一切。
他已經失去過她一回。
上一世,他千算萬算,還是沒有保護好衛惜惜。
這一次,他就算丢了自己的命,也要護她一世安全。
“吱呀——”衛府的大門蓦地打開。
衛惜惜看見魏謙,被吓了一跳。
“你怎麼在這?”她問。
魏謙笑着走上前,拉着她的手腕就擁住她。
“在等你。”
第三十九章 認祖歸宗
衛惜惜跪在議事殿中,皇上和賢妃坐在殿上,神色歉疚。
“之前,朕與賢妃被蒙蔽,錯認了女兒,如今一切真相大白,朕想封你為晉徽公主。”皇上緩緩道,語氣慈祥。
聞言,衛惜惜俯下身子,神色無異,“臣,還是隻想做六扇門的捕快。”
賢妃蹙眉:“你這是何意?你不願認祖歸宗?”
“臣在衛府過得很好,衛大人和衛霍從沒有苛待過臣,是把臣當做親生女兒和妹妹看待的,這份大恩臣不能不報。”衛惜惜沉聲道。
“況且,臣多年随心所欲,若是突然入宮,怕是會不适應。”
殿上,皇上和賢妃相對而視,欲言又止。
“惜惜,你是朕的女兒,朕怎麼能再讓你做那麼危險的事?”
“臣已經習慣了,皇上不必擔憂。”衛惜惜語氣生疏冷淡,像真的是不打算認回親生父母。
“惜惜……”賢妃軟了語氣,“本宮與你失散多年,不過一場誤會,就要與本宮母女隔心嗎?”
衛惜惜聽得一陣心軟,可是那日之事如同一根刺,始終紮在她的心底,無法拔出。
“賢妃娘娘……”她還要再說些什麼。
“惜惜,你還是再回去好好想想吧。”皇上及時打斷了她。
衛惜惜抿抿唇,隻好應了。
南華門。
衛惜惜垂頭喪氣地走出宮門,靠在牆上的魏謙見到她,起身去迎。
“如何了?”他問。
衛惜惜搖搖頭:“我不打算做公主,可是皇上和賢妃的意思……”
還是那句話,皇命不可違,如果皇上執意下旨,她也不能抗旨。
魏謙摸摸她的頭,安慰道:“不管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會支援你。”
衛惜惜乖巧地點了點頭。
兩人回到衛府。
衛慶坐在正廳中,看見他兩人,放下茶杯道:“回來了。”
衛惜惜眼睛一亮,心情好了不少:“爹,你今日沒有公務要忙啊?”
衛慶笑起來,揉揉她有些亂的發頂:“今日忙完了,而且他們來報,說是衛霍醒了。”
“兄長醒了?”衛惜惜眼睛更亮了一些,“那我去看他。”
說完,她輕快地往後院東廂房去了。
衛慶和魏謙對視一眼,眼底都是對衛惜惜的寵溺。
兩個人緊跟其後,一起往東廂房去了。
推開門,衛惜惜喊道:“兄長——”
衛霍還躺在床榻上不能動,聽見這一聲突然的喊叫,下意識想要起身,卻拉扯到了傷口。
“哎喲——”
衛惜惜聽到聲音,一臉焦急:“怎麼了?哪裡痛?”
“沒事沒事,扯到傷口了。”衛霍擺擺手。
“衛兄,我看你功力最近下降不少,連一個蘇青都打不過啊。”魏謙調侃的聲音在後面響起。
聞言,衛霍皺眉,強忍着痛說:“胡說,我是被那蘇青偷襲的!”
“那就是你身手見退,竟然連偷襲都躲不過。”魏謙嘴角笑意漸深。
“你小子!等我傷好了,你這樣的我能打十個!”衛霍毫不示弱。
兩個大男人一站一躺,嘴上誰也不讓誰。
衛惜惜看着,忍不住笑出聲來。
“樂兒。”衛慶站在門外,低聲喊了聲。
衛惜惜聞聲看去,看見衛慶朝自己招了招手。
她悄聲離開廂房,與衛慶站在院子中。
“爹,怎麼了?”她問。
衛慶看着她,不禁露出笑容:“我的女兒不知不覺就長大了。”
衛惜惜羞澀地低下頭:“爹……”
“樂兒,爹四年前救下你,就知道你一直很想找到親生父母,如今終于尋到,雖然中間有些誤會,但還是如你所願。”衛慶緩緩說着。
“爹知道你心裡有結,不管你做什麼決定,爹都會支援你。”
“但爹,還是希望你也能在親生父母那裡感受到愛……”
第四十章 這是你的人生
“爹……”衛惜惜輕輕皺眉,“我不想離開家。”
衛慶摸了摸她的頭:“傻孩子,這裡永遠都是你的家,我和衛霍也永遠都是你的家人。”
“隻不過,以後會多幾個人跟爹和衛霍一起疼愛你,這樣不好嗎?”
聞言,衛惜惜輕輕低頭,沉默不語。
“你自己決定吧,樂兒,這是你的人生。”衛慶拍了拍她的肩膀,轉身踱步離去。
望着衛慶的背影,衛惜惜緩緩呼出一口氣。
衛惜惜已經不知道這是第多少次跪在議事殿了,但這一次,她的内心堅定。
“皇上,賢妃娘娘,給臣一些時間。”
“臣想要先向衛大人盡一些孝道,再回到皇宮,報答生育之恩。”
“還有,臣一向自由灑脫,不拘小節,想來不能适應宮中繁瑣的禮儀,若是冊封公主,還望可以繼續住在宮外。”
皇上與賢妃相視,終究是答應了她的請求。
不管怎樣,女兒肯回到自己身邊,就是好的。
兩年後。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朕與賢妃之女于十八年前走散,如今終尋回,特冊封衛惜惜為晉徽公主,欽此——”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茲有錦衣衛都指揮使魏謙,相貌堂堂,武功超群,特賜婚于晉徽公主為晉徽驸馬,擇日成婚,欽此——”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六扇門捕快衛慶照顧晉徽公主有功,特賜良田百畝,黃金百兩,欽此——”
魏謙一襲紅裝,側身上馬,身後一衆人等,場面隆重。
他帶着九輛馬車的彩禮來到衛府門前,衛慶一身正裝,端坐于正廳之中,眉宇間盡是喜氣。
魏謙單膝下跪,敬一杯茶。
衛慶笑着接過,緩緩飲下一口。
西廂房内,衛惜惜身着孔雀花紋大紅嫁衣,珍珠寶石縫制其上,日光照耀,烨烨生輝,好不耀眼。
魏謙推門而入,隻見那銅鏡中曼妙美人,萬根青絲盤成揚鳳發髻,兩邊是鳳凰六珠長步搖。
紅色寶石鑲嵌在金絲之上,少女黛眉輕染,朱唇微點,兩頰胭脂淡淡掃開。
看見魏謙,衛惜惜“哎呀”一聲,連忙背過身去,讓婢女将大紅蓋頭蓋上。
“你不能看我的。”她嬌嗔道。
魏謙笑意加深,走上前去:“是你慢了,吉時已到,夫人該與我去拜堂了。”
錦蓋下,衛惜惜莞爾嬌羞。
片刻,她喃喃道:“誰是你夫人……”
魏謙輕輕牽起她的手,放在唇邊吻了吻:“自然是你,魏夫人。”
“吉時已到,魏夫人,我們該出發了。”魏謙扶起衛惜惜,兩人緩緩走出衛府。
衛惜惜坐在鳳栾轎攆上,魏謙騎馬在前。
晉州百姓全都上街來看,看這一盛況,看這郎情妾意的大婚。
魏謙在一片祝福聲中,回頭去看轎攆上的衛惜惜。
惜惜,惜惜。
上一世,你是顧惜惜,是大家閨秀,是縣令之女。
我深恐那日死在他鄉,誤了你,于是說你我殊途,此姻作罷。
卻是白白負你三年,最後沒能護住你。
上天垂憐,又給我一次機會。
這一世,你不再是顧惜惜,而是衛惜惜。
但不管你姓什麼,身份是何,我都愛你。
我總是悔恨,前世三年沒有與你好好度日。
還好這一世我們沒有再錯過,那些相敬如賓的日子,那些陌如路人的日子,我将會好好補償你。
我将用我的性命,用我的一切,來愛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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