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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玲的小說《韋護》:影射的是瞿秋白婚戀之謎

作者:為天地立文心
丁玲的小說《韋護》:影射的是瞿秋白婚戀之謎

瞿秋白

讀瞿秋白傳記,對他人生的兩個事件感到特别好奇。

第一件是瞿秋白1924年的兩段婚姻。一年内結兩次婚不奇怪,但第一任妻子7月裡病逝,11月裡就再婚,總不是平常事吧?

瞿秋白初婚妻子王劍虹是他在上海大學任教時的學生,經過半年左右戀愛,兩人在1924年1月成婚。但王劍虹當年7月就因肺病死去。四個月後的11月7日,瞿和第二任妻子楊之華舉行結婚儀式。

從王劍虹去世到瞿秋白與楊之華結婚的這段時間裡,雖然看起來隔着四個月,但從8月中旬到9月底(也有說10月初),瞿秋白都在廣州開會,實際上兩人可能相處的時間,前後加起來也隻有兩個月左右。還有,王劍虹去世到瞿秋白離滬赴粵的那段時間甚至之前,瞿與楊是否已經萌發了戀愛?

這裡,記載出現了令人好奇的空白。有一個重要的見證人不在場,這人是丁玲。丁玲和王劍虹非常要好,并且算是王與瞿的紅娘,一直生活在他們周圍。但王去世前一個多月,丁玲恰好決定赴京讀書離開上海。當丁玲收到王病重消息趕回上海的時候,王已經停屍,瞿已經赴粵。瞿與王一唱一和的詩稿已經找不到,在上海的秋白弟弟瞿雲白也說不出(或不願說?)王臨終情況。自己的好朋友最後的日子是怎樣的,丁玲完全無法知道。

對于丁玲來說,這是個令她沉痛的謎。瞿秋白妻子新喪便去廣州開會,沒有給丁玲留下關于王的交代,丁玲還認為王的肺病就是瞿傳染給她的,如此種種,令丁玲長時間裡對瞿感到怨恨,為好姐妹付出真摯情感卻不為人珍重而抱不平。

丁玲不久之後有機會和瞿秋白見面,本想就此解開劍虹臨終之謎,但碰巧從瞿雲白那裡初次知道楊之華的事,便賭氣沒有見面。此後,兩人之間再沒有談論過王劍虹。再後來,瞿秋白就義了,他的心情永遠埋于地下。

也許是為了填那段空白、給自己一個解釋,丁玲在王去世約五年後,以瞿王兩人為題材寫了小說《韋護》。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小說。丁玲将韋護(瞿秋白)和王劍虹(麗嘉)的悲劇的愛情故事,解釋為韋護的工作與愛情發生沖突的結果。文章結尾沒有寫麗嘉的死,而安排韋護去了廣州,留信與麗嘉分手。現實中是生死相隔,丁玲卻要寫成生人離仳。大概在丁玲看來,如果瞿秋白是正常地愛着王劍虹,就不會妻子剛剛病逝就赴廣州開會,也不會在短時間内另娶新婦。

丁玲在晚年的文章中對于這部小說寫道“真的事實是無法寫的,也不能以她的一死了事。是以在結局時,我寫她振作起來,重新鼓起生活的勇氣戰鬥下去。因為她沒有失戀,秋白是在她死後才同楊之華同志戀愛的,這是無可非議的。”這段話有兩處讀起來都奇怪,無法寫的真的事實指的是什麼?後面說“也不能以她的一死了事”,那麼這個無法寫的事實,就不僅是王的死這個事實了,那是什麼?強調王劍虹沒有失戀,強調秋白在她死後才同楊之華戀愛,強調這一切無可非議,好像說得刻意了。而且這點,其實是丁玲無法斷言的,因為她當時不在場。丁玲對瞿秋白的愛情的懷疑,是否有别的猜疑?

瞿的新戀愛故事的開始,沒有什麼當時的人留下記載。作為同代人同圈子人的鄭超麟寫過一篇party早期成員的戀愛八卦文章(那才叫一個八卦),其中說,瞿與楊如何開始戀愛的,“我們都不知道”。

丁玲到了晚年慢慢釋懷,文革結束後,寫了數篇關于瞿秋白的文章。其中提到王去世後、自己在北京讀書期間,瞿秋白曾經給她寄過十來封謎一般的關于王劍虹的信件,可惜後來在武皮中遺失。據丁玲說,瞿秋白的這些信說得很不直爽,她似懂非懂;但從丁玲回憶文章的模糊言辭來看,她似乎也沒有完全把她懂的部分傳達給讀者。這是鏡花水月之水月鏡花,模糊的話隔着模糊的話,隻是更激起了旁人的好奇而已。

瞿秋白在這一年中的種種心理變化,想必要比丁玲的小說精彩得多、或許充分展現了人性的詭谲細膩。

賣弄玄虛地猜了這麼多後,這裡還是放句簡單明朗的話:楊之華是衆口交譽的美女,丁玲說她“長得很美”,鄭超麟說她“漂亮”,萬亞剛(國民黨中統)說她“長得非常漂亮,有‘上大校花’之稱”。雖然從她後來和瞿秋白的照片上不大看得出端倪。

瞿秋白的第二次婚姻,不僅閃婚,而且事件本身相當富于戲劇性,最近也拍成了電影。

瞿愛上同是自己上大學生的楊之華,她當時是已婚已育的有夫之婦,丈夫叫沈劍龍。後來瞿秋白去找楊之華,沈劍龍也在場,三人坐下來冷靜談判,達成協定,在上海《民國日報》于11月27日-29日同時刊登三條聲明,說楊與沈在11月18日離婚、楊與瞿同日結婚,瞿與沈同日結成朋友關系。

這是個天生好故事,不需要修辭手法謀篇布局,評論都多餘。這故事裡,也許最令人矚目的不是結婚的一對,而是那個沈劍龍。不過,這個不是本文重點。

這裡有兩個不明确的時間點。

一個是三人談判的時間。通常認為是在瞿秋白9月底(或十月初)傳回上海以後,楊之華妹妹的記載是在11月初,但是楊之華的女兒瞿獨伊的回憶錄文章裡,寫的談判時間是暑假裡。如果是暑假裡,那就得是瞿秋白赴廣東以前,也就是王劍虹病逝的一個月内。如果是這樣,是可以好好滿足一下惡意揣測的心思的,但從道理來講這個記錄不太可信,因為三人協商之後就是登報聲明,聲明是在11月裡刊發,暑假裡談判就太早了。

另一個時間點是二人結婚的日子。茅盾、瞿獨伊、楊之華的妹妹和瞿秋白自己的記錄都是11月7日辦的結婚典禮,沈劍龍還出席(是以說這人才值得矚目)。選這個日子是為的十月革命紀念日。這樣的話,結婚典禮的日子就比登報聲明離婚要早。不知道當時需不需要辦理什麼正式的法律手續、涉不涉及“停夫再嫁”。

後來的文獻,多提及沈劍龍和楊之華感情早就不好,沈出軌在先并且花天酒地。主要證據是楊之華給女兒改名叫“獨伊”,意思說隻要你一個,表示對丈夫的不滿。沈劍龍方面的說法幾乎沒有留下來。

最近在一個“常州家譜網”的部落格上,看到署名吳之光(研究常州譜牒的人士)的文章(http://blog.sina.com.cn/s/blog_597df09301010j79.html),對于沈的這些負面評論不以為然,主要的理由是沈在離婚前後都表現得文明大度,離婚後和楊之華保持了比較友好的關系。楊曾給他郵件寄去孩子的照片并附言:“龍弟:這是伊最近的小照,阿爹(蕭山俗稱,獨伊對生父沈劍龍的稱呼)看了作何感?她的媽媽贈。1929(年)三月六日。”

這篇文章還指瞿楊二人并未正式舉行婚禮。此點存疑,畢竟瞿自己說了确切日子。又說沈楊二人為自由戀愛,并非訂的娃娃親。

楊之華女兒改名叫“獨伊”的理由也有了新的說法:因為忙于革命,瞿楊二人打算不再生育,是以瞿秋白提議将繼女的名字從“沈曉光"改為”瞿獨伊”,楊表示同意。

隻是這些“翻案”,此文并未給出石錘,聊備一說。

沈無心于政治鬥争,隐于鄉村,詩畫魚蟲。晚年垂釣時落水而亡。如果把他了解為一個舊式的閑散書生,似乎比較形象一緻。這一點上,他和瞿秋白有相似之處,但選擇了不同的道路。

這都無法彌補沈劍龍在各種“正史”中被設定為負心漢和花花公子,不過鄭超麟的回憶錄裡卻露了點端倪,記載楊之華後來有一次對鄭說“劍龍為人高貴,優雅,她自慚庸俗,配不上他”。奇怪的一句話,如果沈吃喝嫖賭,何至于有此評價?但如果是出于心存愧疚,就可以了解了。

這一波操作,讓人想到當年董潔潘粵明王大治的公案。視訊曝出之前,大家不是覺得鍋在潘的濫賭?特别有意思的是,在事件前一年的電影《秋之白華》中,董潔飾演了楊之華。

總之,瞿秋白的兩段婚姻分開來看,都各自經典凄美。第一段以如詩如火的熱戀開始,以年少妻子的早逝結束,據說是那種魂兒心兒日日情詩的類型;第二段婚姻以驚世駭俗的結合開始,以革命者的英勇就義結束,楊之華對瞿秋白懷念一生、繼女瞿獨伊對他感念一生,他是個好丈夫和好爸爸。隻是在這第一段和第二段婚姻之間的那段空白,令人不禁要投去即使不是懷疑、也是好奇的目光。

啰嗦的話:

再寫兩句與主題關系不大的“啰嗦的話”。其實,除了現在比較通行的“正史”之外,還有些文字讀起來就不怎麼美。陳碧蘭,彭述之的妻子,和瞿秋白等人過從甚密,對于瞿秋白、王劍虹和丁玲留下了些記載。由于陳認為瞿秋白在政治上打壓迫害彭述之,是以在寫到瞿秋白的事件、尤其是後半段的時候,言辭相當激烈刻薄,也是以,她的回憶錄的可信度難以确定。不過,在種種關于瞿的記載中,陳是在國外環境下寫的,沒有某方面的壓力,也可聊一看。

陳把王劍虹和丁玲形容為“一對形影不離的變态同志愛者”,并且認為她們都對瞿有戀愛心。在她看來,瞿選擇王劍虹而不選擇丁玲是件怪事兒。陳對王和丁兩人的描述是:“丁雖然身材肥而不夠高,但她卻有一雙迷人的大眼睛和兩個酒窩;王則身材矮小,瘦弱,頭發稀疏,看得見頭皮,像一個發育不全的女子。從她們的個性上說,丁的風度潇灑,浪漫豪放不羁;王則孤僻,傲慢,但她具有某些舊文學的修養,能做舊詩詞等。”

引了這麼多,要說什麼呢?如果将這個和丁玲寫瞿秋白和王劍虹的小說《韋護》結合起來看,那就相當有趣了。丁玲自己說,這小說寫的是瞿秋白和王劍虹的愛情故事,裡面的女主人公麗嘉當是王劍虹的寫照,麗嘉的朋友珊珊應是丁玲。但是,小說裡的主人公麗嘉的外貌特征卻是“兩個圓圓的大眼,大張着,發着光”、“大眼睛姑娘”、“贊美她眼睛的人太多,而且她也知道自己的眼睛真是太美麗而引人了”、“而當她笑的時候,又現出兩個笑渦來,一大,一小”,性格上“豪邁和縱性”,喜歡捉弄人,活潑直率;而珊珊的角色特征是“腰肢的瘦弱”、“最怕人多”、“聰慧和膩情”、“對于一切都要憂郁一點”,安靜沉穩。小說設定,麗嘉的年齡要比她這位好朋友來得小,而現實中,王劍虹是比丁玲年齡大的。身高上,文章形容珊珊“小一點”,但是現實中丁玲是比較高的那個。

這些都指向同一件事:小說裡和韋護(瞿秋白)戀愛的麗嘉,根本更像丁玲……

小說家……好、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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