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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筆記:在草地上午餐

作者:東方連話
春日筆記:在草地上午餐

梁東方

非冠期間,看到歐洲人不肯放棄自己的生活習慣,周末的時候依然會紛紛走出家門到城市廣場、公園草地席地而坐的小視訊,知道他們不肯因為瘟疫的事情而改變這春天裡的傳統生活方式——在春天的陽光裡,在草地上席地而坐的享受。不禁感慨系之:那固然是非理性的不科學的,但是在沒有瘟疫的時候,自己又有幾次那樣在春天的陽光裡席地而坐過呢!

春天是個适合到戶外坐定了,享受季節的整體氛圍的時間段。放眼所見都是春天的物象,既可以細看,又可以隻籠統地享受它們聯合組成的氣氛。細看,細看一朵花,細看一樹柳,是賞春、遊春、看春天的人都能做到的,不過基本上也都是一走一過一感慨一拍照的格式,真正有時間坐下來,和春天一起待着的人并不多有,然後就又匆匆地回到城市裡去了。

城市是隻有建築沒有季節的地方,傳回城市就意味着離開了季節,就結束了一年大緻上也就一兩次的踏青賞春的行程。為了彌補這樣的缺憾,我特意在中午的時候跑出來,跑到草地上來野餐。

車子支在一邊,席地而坐,捧着飯盒,沐浴着已經有點曬了的陽光,在沒有葉子的樹木稀疏的影子裡,聽着廣播,慢慢就食:不管帶的什麼飯,這時候就都會是最好吃的東西了。

春日筆記:在草地上午餐

在這樣的情境裡,越是不太在意帶的什麼,越是讓人不由自主地仔細端詳每一樣食物和物品:黃色的小橘子,一罐草莓酸奶,一袋幹鹹花生,牛蒡茶茶水,當然還有主食炒米飯;除了手機筆記本充電寶之外,還有一個作為收音機使用的插着耳機線的舊手機,一個拉鎖透明檔案袋裡裝的是《歌德短篇小說選》和一支在書上劃線的鉛筆……此時此刻,每一樣都會用到,無一遺漏,每一樣都是自己最好的陪伴,都是自己面對這春天的正午時的出發點。

放眼望去,周圍的草地樹林之間,隻有一對同樣騎車而來的年輕男女,再無其他踏青客。那女孩平躺在草地上,男孩站到她的正上方去俯瞰着拍照;女孩又輕盈地跑到灌木叢裡,男孩舉着長鏡頭亦步亦趨地跟随着,一隻眼緊緊地盯着取景框,一隻眼還要抽時間睜開一下,看着腳下的路。穿着黃裙子白襪子的女孩的小腿在沒有葉子的灌木叢後面靈活靈巧地閃動着,男孩帶條紋的運動服在他寬寬的肩膀上則像是某種大型動物的斑紋……他們靈動的笑語之聲,與隐隐約約的蜂鳴,大緻在一個音高上。

在這個環境裡,席地而坐或者幹脆躺下以後,周圍的草地灌木藍天還有剛剛開放的小黃花們,似乎就格外屬于你了。這不是一走一過的遊春所能體會到的感覺;想來,那些能這樣在春天的草地裡以席地而坐的方式賞花賞春的人們,不論是在聚餐、是在演奏、是在看書、是在小睡、是在什麼也不幹地“虛度”生命中的時光,都是這般美妙的滋味。

春日筆記:在草地上午餐

眼耳鼻舌身,全部感覺所迎接到的,都是嶄新的生機。以草地邊的灌木叢為例——在我們的印象裡,灌木叢從來都是一團一片而已,今天這樣在灌木叢邊席地而坐,甚至躺下來的時候才赫然發現:即使是同一種灌木,因為朝向、地力以及其他不可言說的條件不同,一叢與另一叢之間不同,乃至同一叢中一根一根的枝條之間也沒有完全一緻的。很難用一種簡單的顔色劃分來描繪;綠色、淡白色、灰色、土黃色、淺紅色,每一種顔色都接近于真實的狀态,但是每一種顔色又都不足以完全客觀準确地界說它們。它們是所有這些顔色的綜合,卻又不是所有這樣顔色本身。而在這樣一片幾乎可以說是雜色的枝條之上,人的眼睛是可以直覺地意識到,正有綠色的汁液在不舍晝夜地流灌到全部枝條之中去,讓每一根枝條都逐漸飽滿起來,逐漸将冬天枯死了一般的顔色擠走。

這樣複雜的用色,如果不是現場寫生的話,憑人想象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出如此随意而又恰到好處的安排的。再有技法的畫家,也必須時時刻刻向自然膜拜才有可能及于自然之萬一。

我坐在草地上、躺在草地上,端詳着灌木叢的時候,它們正處于這樣一種綠色逐漸要占據主導地位的時刻;這個時刻也許是幾天,也許是十幾天,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并非勻速;以今天這樣最高氣溫直奔20度以上而來的架勢,你要是用手輕輕攥住一根枝條的話,想必能感覺得到其中正在加速灌注的漿液的隐隐脈動了。

春日筆記:在草地上午餐

不過,它是不能太急的,周圍的一切也還都在春天的路上呢。比如灌木叢前面的草地上的小黃花,雖然已經有了連成一片的趨勢,但是具體看每一朵也還都開得小小的,弱不禁風的樣子,讓人不得不小心邁步,即使鋪上雨衣要躺下的時候也一定要避免壓到它們。

實際上人現在已經不願意靠近那些小黃花了,因為那裡午後的陽光正盛;人還是願意待在樹影裡,樹枝樹幹的影子裡——樹冠上還沒有葉子,也就沒有通常的那種樹蔭,隻有縱橫曲虬的影子。

樹影大大咧咧地傾斜在草地上,恰好遮不住小黃花們盛開的位置;換句話說,所有被樹影遮住的位置,小黃花們就都還沒有能吸收到足夠的陽光,都還沒有開放;樹影在草地上随着時間緩慢而堅定地移動,總會繞過那些一片片盛開的黃色。黑色的影子和黃色的花朵,就與綠色的灌木,以及灌木上碧藍的天空一起湊成了一幅色彩清麗的畫面。

這幅明媚的畫面映入我平躺着的眼睛,以一種很少有的角度鑲嵌到了自己對于春天的印象之中。後背舒展地貼着草地,體會到草地的起伏,呼吸着高高地站着的時候不大容易聞到的、草地上初生的新鮮小草們聯合形成的一片蓬勃氣息,轟然入夢也就成了最順理成章的事情。

這幾乎已經是遊春、賞春等往往外在于春天的行為之上,和春天融合的一種最佳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