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点

连载17:小美人

作者:黑曜之吻

也许是受异域风情影响,小镇的年轻人和女人都很爱美。聚在一起时,没事就喜欢比谁长得漂亮,谁的眼睛更大,眼睫毛更长,鼻子更挺。倘若被人评价长得不好看,会难受得几天吃不下饭去。妈妈就很爱打扮。每次去开家长会,她都要捯饬半天,搽上雪花膏,垂至肩膀的直长发梳得一丝不苟,在我的催促下才急急火火往学校赶。快到校门时,她又低头问我一遍,头发乱了没有。我急得随口应付一句,她还不放心,碰巧遇上黑蛋,她又让他帮看一下头发乱了没。真是无语了。

小孩子也受到这种风气感染。班里男生女生都在暗暗比较谁长得好看,谁长得一般,然后排座次和暗中较劲儿。班里公认长得最漂亮的男生是云产。眼眸漆黑有神,脸庞圆润饱满,看着周正而帅气,被好事者称为美男子。他对人不冷不热,也许是自恃甚高吧。只是我无意中发现他爱做一个怪动作。他把舌头伸到上嘴唇和牙床之间,结果拉长和鼓凸了上唇,看上去跟个大马猴似的。顿时觉得他也不过如此。

有个叫牙生江的民族同学,长得像个捷克人。其实我根本不知道捷克人和其他欧洲人有什么区别,但感觉他就像一个捷克人。他脸比较白,眉眼稍淡却挺有棱角,喜欢戴个鸭舌帽,在他们那个族里算是普通吧,但在我们当中就显得与众不同了。他说话生硬且好笑,口音也独特,老是一口一个“金娃子”的叫我。我也挺好奇他名字是什么意思。

每回学校搞活动挑选学生表演节目,便成了一场颜值的比拼。大家都没什么才艺,所以就看谁长得好看,选中的几率就大。没被选上的难免有点失落。我长得还算可以,但不够活泼,时而选中时而落选,惹得我对自己也挺没信心的。老师多少也有点偏心。回回不落的秦磊有一次居然没被点名,我们还挺纳闷,半晌老师才回过神来,连着自责几遍:哎呀,怎么把秦磊忘了呢?生怕秦磊回去告诉他当老师的妈似的。有时候节目排练到很晚,天色完全黯淡下来,家里人找到学校来,像大扑腾蛾子似的扒在窗户上看孩子们排练。好像大人们都挺爱扒窗户的。

校园西北角有间水房,后墙上伸出一根喷流不息的小水管,没有水龙头,供大家值日打水和饮用。在家从不干活的孩子也开始学着打扫除了。我被妈妈一直惯着不做家务,现在很快就学会了扫地抹桌擦玻璃,表现还挺积极。除了大扫除,学校还组织学生搬运过冬煤块。高年级的会使用小推车,低年级的就一点一点地挪着搬。累倒没啥,只是搬完后弄得满身煤灰,连嘴里和鼻腔里都是,用水一洗黑黢黢的。真是有损形象啊。

一个晚霞映红天边的傍晚。我放学后留在教室值日打扫卫生,像一只辛勤的小蜜蜂。我蹲在讲桌旁,仔细地用抹布擦拭桌子腿,冷不丁被旁边一个坏小子在脸颊上亲了一口。我扭头还没来得及嗔怪一句,这家伙就跑得没影了。他叫春林,长得眉眼弯弯,唇红齿白,时而恬静时而好动。是老师眼里的好孩子。从没见他欺负过人,唯有一次和他的死党闹了别扭,像只红脸的小公鸡,举着双臂互相掐着对方不放。我和他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就管我叫小美人。让我无所适从。其实他长得更秀气哩。

清晨课间。我们俩在操场边玩。他半蹲在一堵矮石灰墙上,用如同童话里的声音不停地唤我,“小美人,小美人,你早晨吃的什么呀?”我没好气地看他一眼,假装不理他。他不甘心,又絮叨开了,“那你想要什么呢?要不我给你表演个翻跟头吧!”语毕,他在那堵长长的矮墙上,双手和脑袋三点着地轻轻翻了几下。别说身姿还挺灵活。我也笑了笑作以回报。

这小子死性不改。某日放学后,他串通秋棠把我堵在教室角落里不让回家,然后俩人合力试图把我按在长凳上戏弄。我用力挣开后,他喘了一口气,骑坐在板凳上,露出光脚板,并翘起来对着我“张牙舞爪”,脚趾一动一动的像在打招呼。他怪笑着对我说,“来呀,来呀!香喷喷的!”他的脚丫长得胖嘟嘟的还挺好看,像年画娃娃的脚丫那般饱满红润。

主席台后面有个挺高大的石碑。上面镌刻着伟人头像和太阳、大海、光芒等图案。这是那个年代常见的标志建筑。兵站大院也矗立着一座。我和几个同学放学后,常常趴在石碑下光滑的基座上写作业。写一阵玩一会手中的笔。碰巧钢笔没水了,我趁李刚去水管接水喝,想从他的水笔里借点墨水用。他使用的是一种嗞水塑管笔。外形和功能像注射器一样,可以直接推拉抽送墨水,不像胶管笔需要一捏一捏地吸取。没想到我用力太大,一下把他笔管里的墨水全挤出去了,台基上湿了一片。吓得我赶紧收拾好假装没事。好在他回来后也没太注意,继续完成作业。

李刚算是我的“死党”。我们俩坐同桌时间最长。他是个从长相到性格都憨憨的男孩。脸庞圆乎乎的,眉毛短粗,眼角下方的内眦皮弯弯地勾上去,像月牙一样,又像没长开的样子。同学曾悄悄告诉我,说李刚拿粉笔把我的名字写在他家大门上,跟展览似的。让人哭笑不得。那时我们刚刚学会写同学的名字。没想到我就收获了一个粉丝。

我的审美老是跟着妈妈的节奏走。她说人的眉毛立楞着(就是斜插入鬓的那种)看上去英气十足,像戏曲里的武生一样。有时她用两手把眉梢往上提,眼睛都快拽成一条细缝了,还问我这样是不是很好看。我也比较注意有这种特征的同学。有个外班的男生眉毛就有点立楞着,而且下半部脸型很有棱角,像个小机器人。我跟同学悄悄说他长得挺威风。同学瞄了一眼,故意学他的样子,夸张地把下颚往下抵,并撅嘴发出“约——”的声音,问我是不是这样啊?人家好端端的模样让他一模仿好难看。

我特别喜欢大脑门的孩子。听妈妈说那是聪明的标志(其实就是发际线比较高)。我还真遇到一位。脑门大大的,脸庞像圆规画出来的,有点像包公,只是不是黑脸儿。有一天中午,“小包公”和同学来粮店买米。店门还没开,他们就在日头下干等着。我从门缝中瞥见他们,顺便跟妈妈说了一句。妈妈好心地把他们让进屋里坐,还拿出我的书给他们看。

我们都没说话。就像在某个小图书馆里的读者一样。临走时他跟妈妈借了我一本书。我也没说什么。之后我就天天盼着他来还书,其实是想再见见他。却一直没有他的消息。我跟李刚打听了一下,他俩还真认识。于是周日他带着我,去到铁路人家住的胡同区,辗转找到那个男孩家。我并不急着催他还书,而是想借机看看能不能和他说个话认识一下。李刚独自走进他家,我在院门口等着,没想到李刚把书直接带出来了,而他自始至终未露面。我也没落着跟他搭上话。

我一到关键时刻就不知道怎么说话。我曾和一个挺要好的同学商量好轮流买书,共享互借,买者存书,能省不少钱。《红楼梦》这本大部头我们就是通过这种方式读完的。这天我们在书店又看到一本好书,正好轮到同学来买。他还有点犹豫,我就略带急切地说:快点买吧,快点买吧。结果那位卖书的大婶听到不乐意了。她和我同学家里认识。她面露不悦地对我说道:你老催他买,你怎么不买?我一时语塞。其实只要解释一下我俩之间的约定就可以了。并不是我想占便宜老让别人花钱。可我却缄口不言。我以为同学会帮我解一下围,可他也没说话。我能理解他,有人替他主持公道,他解释了不就显得不领情了吗?我俩默默地走出书店。我们的共享购书计划也无疾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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