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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散文|鱼香

作者:奇幻喜鹊m

文/文汇

周末打开冰箱冷藏柜,发现春节期间朋友给的两条噘嘴鲢子(学名翘嘴红鲌)有点烘。为丰富鱼的口味,缩短发酵时间,朋友特意用虾酱对鱼进行了腌制,然后用塑料袋做了真空包装。看看不能再继续保存下去,我取出鱼儿洗净切段,加入生姜片,用大豆油烹制。尽管我把抽油烟机开到最高档,关了厨房门,可在客厅的妻子和姑娘还是大呼“好臭”!

俗语道“有臭鱼,没有臭肉”,自古以来,鱼虾发酵变味了,用盐腌制过来,还可以食用,无非是把鲜鱼变成了咸鱼。但肉一旦腐败变质就不能食用了。不论海水鱼还是淡水鱼,用卤水腌制了,虽不能说是其臭如兰,可那浓郁绵延的臭香味却是鲜鱼不可比拟的,别有风味,回味无穷。

当代散文|鱼香

1970年,我出生在泰山东麓的大山深处,远离盛产鱼盐的沿海地区,由于交通不便,食品保鲜技术有限,我们吃到的海产品,不是干的,就是咸的,咸鱼、虾酱、咸螃蟹,无不是咸呼呼,臭哄哄,重口味。可在那个少油缺盐的年代,这些都是吃煎饼、就窝头的绝配,就馒头吃当然更好,可惜那是春节时才有的待遇。咸鱼的品种主要有鲅鱼、带鱼(老人们叫“秫秸叶鱼”)、小焅鱼(用小黄花鱼、青鱼等小杂鱼晒干而成),这些价格都比较适中。还有一种叫白磷鱼,刺多,咸香味更浓,价格也较贵,一般家里来了贵重客人家长们才舍得买。再就是新女婿春节走丈人家,要拿两条比较大的白磷鱼。也许是为了彰显白磷鱼的金贵,也许是避免和箢子里其它食品串味,两条白磷鱼要用绳子拴住腮,挂在挑箢子的担杖头上,有的讲究人家还特意用红线绳子来拴鱼,有礼又有面。

咸鲅鱼有花鲅、鲐鲅、燕鲅等许多种,个大肉足,紫红绵软的蒜瓣肉,用油煎了香气四溢,一家人煎鱼,数家人闻味。小时候,我村中央有家姓韩的工人家庭,父亲、儿女都在新汶矿务局的几家煤矿和鲁中矿山公司、莱芜百货大楼等国有单位上班,生活条件比普通人家好出许多倍,家里一年四季生着炭炉子,烧水做饭,更要命的是经常煎咸鱼。

特别是麦收或者秋收时节,越到午饭或者晚饭时间,当我们满头大汗地推着木车或挑着担子,饥肠辘辘地路过他家大门口,不期而遇的咸鱼香味扑面而来,撞个满怀,入口入鼻,沁人心脾,馋得我们不由自主地猛吸几口气,吃不到鱼肉,品品鱼香,也算打打牙祭吧!说到这里,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经常给我们讲的一个有关吃咸鱼的小故事。说是有家日子比较窘迫的人家,春节前,父亲赶年集买了几条咸鱼,准备节后待客,为了防止猫和老鼠偷吃,父亲将鱼挂在了房梁上。这样一来,猫和老鼠等望梁兴叹,几个馋嘴孩子也只能眼巴巴地看。有一天,几个孩子实在馋得没办法,就央求父亲能不能吃饭时看着梁上的咸鱼下饭,父亲没法,也可怜孩子,答应兄弟几个,每人只能看一眼梁上的咸鱼吃一口饭,不能多看。

当代散文|鱼香

老大老二比较听话,严格按照父亲定的规则执行,看一眼咸鱼吃一口饭,老三调皮,也是实在馋得不行,趁父亲不注意,偷偷连看了几眼,不幸被两个哥哥看到了,立刻向父亲告状,“爹爹,爹爹,俺弟弟连看了好几眼!”父亲气愤地说“齁舍他,齁舍他!”这个故事说起来虽然有几分心酸、几分苦涩,可这正是原来生活艰辛的真实写照啊!其实,就是我们小时候,一般人家,咸鱼也不是经常能吃得到的。一年到头,孩子们实在馋得没办法,大人们才从供销社称点小焅鱼儿,给孩子们拉拉馋。听母亲讲,我小时候断奶早,没啥好东西来喂我,母亲就用煎饼就着小焅鱼嚼了喂我,饥饿的我总是没等母亲嚼细,就张着小嘴“啊啊啊”地向母亲的嘴上去接,像极了大鸟喂小鸟。

即使现在说到这些情景,母亲还是难过得不行,边流泪边自责“我儿受苦了,我儿受苦了!”后来,我们姐弟三个稍微大点了,家里的生活条件也稍有改善,爷爷、父亲偶尔会买点咸鲅鱼给我们吃。母亲常常用锅底又尖又深的黑铁锅,倒上少许大豆油,在行灶子上用木柴火慢慢地煨熟。煎鱼火不能太急,火急了鱼容易煳,鱼肉干焦味苦口感差,暴殄天物。面对难得一遇的美味,鱼肉吃完了,锅底的油渍和残渣我们也不放过,总是用煎饼把锅子擦得在地面上溜溜得转,锅子不用刷,锃明瓦亮!

儿时咸鱼比较稀罕,虾酱也很少能买得到。产自渤海湾的小米虾,被沿岸渔民们打碎发酵晾晒,腌制成一大缸一大缸粉红冒油的虾酱。秋末冬初,渔民们用大鱼篓盛着虾酱(后来鱼篓改成厚塑料袋),用马车拉着走街串巷地叫卖。经济条件稍微好些的人家,多少买点,用陶瓷罐子或敞口玻璃瓶装着,熬白菜、炖萝卜时用勺子挖上一点点,去去白菜萝卜的青头子气,既省盐,又提味,食欲大增。倘若用虾酱来炒鸡蛋、炖豆腐,那肯定是非常奢侈的事了,一般人家舍不得。每年的这个时候,爷爷都要买点虾酱来解馋,我们姐弟几个自然也能跟着开开洋荤。

姥姥家住在雪野水库边,是1960年左右修建雪野水库时的库区移民村之一。从土地肥沃的通天河畔,搬到周边的山脊上,每家只剩下一点点可怜的山岭薄地,日子变得越发紧巴。也许是出于业余爱好,也许是为了改善一家人的生活,自年轻就喜欢捕鱼打猎的外公有了用武之地,农闲时节,不是上山打围,就是下水摸鱼,而且常常有所斩获。那时候,雪野水库管理松,一到夏天,水库周边好多村民用炸药一早一晚地去炸鱼,被炸晕的鱼儿有的当时死不了,夏天温度高,几天以后肚子发酵就漂到水面上来。

每天大清早,外公总是用长柄鱼网背着篮子围着水边转,把胖嘟嘟略微有点儿烘的鱼儿捞回家,用他那把刀柄上镶嵌着银花的剥皮刀,刮鳞去内脏,收拾干净,然后一层粗盐一层鱼,层层撒上花椒皮,有时也放上几片藿香叶,装在一只大号的陶瓷盆里面,盆口用蚊帐布子罩住、扎紧,防止进苍蝇。腌制个把月以上,一道又咸又香的美味便大功告成。每次去走姥姥家,姥姥都在摊完煎饼后,用鏊子给我干煎几块外公腌制的臭咸鱼,煎饼就咸鱼,每次都把她这个馋外甥的肚子撑得提溜圆,临走还不忘用鲜荷叶包了,给我爷爷拿上几块生咸鱼。因为外公知道自己的亲家也好这一口,臭味相投,有福同享。

民以食为天,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同的地理位置和自然禀赋,往往造就不同的饮食习惯和风土人情。从科学角度讲,据说人的味蕾是有记忆的,一旦养成,伴随终生,顽固又执拗。有些口味,地域性非常强,对当地人来说是美味,但换作其它地域的人,可能就是厄运,不用说品尝,就连闻都唯恐避之不及,逃之夭夭。比如说宁波地区的鱼生、鱼露,湖南的臭豆腐等等。我们这里的咸鱼、虾酱也是如此,顶多属于区域性美食。被我们祖祖辈辈一直被尊为上品的白磷鱼,除了山东沿海地区有食用习惯,内陆多集中在莱芜、新泰、沂蒙等鲁中山区,地域有限。

近几十年来,由于市场需求大,近海渔业资源匮乏,据说现在的白磷鱼大多来自缅甸,属于进口食品了。物以稀为贵,亘古难变的饮食习惯和水涨船高的白磷鱼价格,成就了好多卖咸鱼的商家。多年来,莱芜官司市场卖咸鱼的商家始终财运亨通,长盛不衰,有个别的资金积累到一定程度,摇身一变,成了当地有名的房地产开发大户,实现了由鱼盐到地产的华丽转身。

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和人民健康理念的改变,少油少盐、清淡饮食逐步受到青睐,咸鱼的吃法也在悄然发生改变。这些年,钢城名吃里面多了一道菜,叫做“勾魂小媳妇”,乍一听有点荤有点小暧昧,让初次接触的人一头雾水,不明就里,其实严格讲就是白磷鱼吃法的升级改造版。这道菜起源于钢城区的棋山景区,伴随棋山炒鸡而生。钢城地处鲁中腹地,孔孟之乡,自古待客周到细致,热情大方,酒席菜品头鸡二鱼三丸子,鸡和鱼占据重要位置。客人到钢城区去做客,必定要品尝棋山炒鸡,多年前被评为地方名吃。鸡鱼不分家,和棋山炒鸡相匹配的就是当地有名的白磷鱼。

可惜由于白磷鱼太咸,每桌宴席,客人们大都浅尝辄止,诺大一条鱼,都是吃一点点。日积月累,吃剩的鱼越积攒越多,扔掉怪可惜,吃又吃不完。有一次,棋山后宫有家叫“水云涧”的炒鸡店老板突发奇想,把客人吃剩的白磷鱼用油炸酥剁碎,让饭店的工作人员卷煎饼吃,大受欢迎。后来,为了降低盐度,老板特意加入捣碎的熟花生米和熟芝麻等辅料,咸鱼的口感更加厚实更加丰满。

当代散文|鱼香

有一天,有位客人看到饭店的员工们吃得津津有味,禁不住问老板,这是何等美食,能不能给他们上一点尝尝,结果是一发而不可收,本来是员工的工作餐,歪打正着成了客人席上的稀罕菜。随着时间的推移,根据不同客人的不同口味和建议,老板对这道菜不断加以改进和优化,陆续加入肉末、葵花籽、熟大豆等辅料,有吃辣的客人就加点辣椒,但工艺都是把各种主料配料用油烘焙,捣碎剁细,制成肉松,卷在煎饼或者面饼里吃。有的客人兴致上来,再卷上点生菜叶或鲜小葱,味道更佳,鲜香更足。美味有了,如何给升级版的白磷鱼起个响亮有趣味的菜名呢?和美食的创作过程一样,炒鸡店老板博采众长,集思广益。

最初,考虑到这道菜的巨大诱惑力,很多客人吃起来停不下,吃了这次还想下次,每次来店里都是吃着的拿着的,络绎不绝,赞不绝口,于是有人提议叫“勾魂小媳妇”。叫来叫去,很快就名声在外了。再后来,考虑到这样的菜名毕竟太庄稼,有些荤有点色,有人提议,还是含蓄点好,就叫“巧媳妇”吧。从此,钢城棋山的美食里面,除了特色炒鸡,又多了一道“巧媳妇”,有鸡有鱼,大吉大利,相爱相杀。

盐为百味之鲜。在食物数量和保鲜技术有限的年代,鱼和肉甚至蔬菜等食品的保存方法大都是腌制。如今食材丰富了,技术先进了,食材鲜食成为趋势和时尚,人们日常生活中食盐的食用和摄入量不断减少,咸鱼等儿时的美味也不再是紧俏货。再说随着年龄的增长和身体各项指标的超标,少吃盐、少吃腌制品成了人们倡导的健康饮食习惯,也成了媳妇挂在我耳边的口头禅,早提醒晚叮咛,不厌其烦。可多年养成的饮食习惯却实在难改,几个月不吃咸鱼,我就馋得慌,咸鱼的咸香味伴随了我的童年、少年和中年,融入了肌理、融入了血液、融入了灵魂,挥之不去,欲罢不能,经年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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