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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兴元将军的战争记忆11:败仗中的胜仗

作者:玫瑰香溢

共产党10万大军陆续闯到关东后,像赵兴元这样的基层干部在为"巩固部队"操劳时,中央、东北局关注的当然是东北的战略问题了。

首先是"先机占领"。为此,中央决定在锦西地区打大仗,东北局又派人去营口指挥、部署防御,认为只要堵住西南两面的陆上、海上通道,就能"先机占领"了。结果山海关没堵住,锦西没堵,营口也不用堵了﹣﹣那时那国民党军队是堵不住的。

然后是"最后一战"。重庆谈判,马歇尔调停,从中央到东北局,有人认为中国的和平就要到来了,目前在东北进行的是"最后一战"。有人认为国民党不可能和共产党和平共处,战争刚打起来,怎么就是"最后一战"了呀?

1946年2月中旬的沙岭战斗,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打响的。

沙岭是辽中盘山县的一个小镇,村南有通往营口、海城的公路,村东紧靠辽河大堤。驻守沙岭的是国民党新6军新22师的66团,还有个师教导营在附近的马家店,共3000余人。进攻部队为3纵、4纵的6个主力团,还有1个炮团,都是山炮、野炮。

兵力、火力绝对优势,镇子里都是土墙草房,无险可守。战前动员,辽东军区和纵队领导讲:这是和平到来前的最后一战,最后一战立功勋,把炮弹放出去就是胜利!

结果,打了两天多硬是打不下来,伤亡2100多人,敌人是670多。

后来有支歌,是4纵政委莫文华编的词,叫《打仗专打新6军》:

吃菜要吃白菜心,

打仗专打新6军。

菜心又甜营养好,

歼灭新6军立功勋。

同志们赶快来竞赛,

歼灭新6军立功勋。

新6军是国民党五大主力之一,新22师更是王牌中的王牌,号称"虎师",全美械装备的远征军,在打通滇缅公路中立下殊勋。到东北后,更是狂傲,根本没把土八路放在眼里,也真让对手吃了不少苦头,连毛泽东都为之关注。林彪曾几次集中优势兵力,想吃掉这个"虎师",都未得手。

沙岭战斗十七八路哪里晓得什么"虎师"呀,把它当成"土顽"了。"土顽"谁没打过呀,枪一响,投出手榴弹,冲上去高喊"缴枪不杀",那战斗差不多就结束了。这个"土顽"火力怎么这么猛呀,还顽强,死战不退。咱们那大炮,大骡子大马拉着,瞅着威风极了,那炮弹却大都打歪了,有的还打到自己的阵地上去了。(战后有人说:"炮兵有特务,专打自己人!")敌人那炮打得可是又猛又准,专在人堆里炸,化学迫击炮一打一大片,把雪地都打黑了。有的炮弹还专在头上几米处炸,杀伤力特别大。8年抗战,小鬼子哪有这水平、火力呀?

战后,有人传说新22师那兵都是大学生。

1营在丁家窝棚打援,1连在村子正面,2连在右侧村外布防,3连为预备队。

丁家窝棚位于沙岭西南15里左右,是个几十户人家的村子。1连提前在村里放个排哨,1营还未赶到那里,敌人先头部队已经到了。冰天雪地中,远远地只见炮口火光一闪一闪,炮弹就呼啸着飞进村里,一片草房就燃烧起来。放哨的1排边打边撤,往村外跑。

原计划在村外布防阻击。营长南方安一看这形势,不行,立即命令连将敌人赶出村子。连长赵长福拎着驳壳枪,带领1排冲了上去,2排也返身冲回去。

进村的一个加强排的敌人没发现赶来的1营,也没想到八军还会打回来。那时敌人狂傲得很,特别是这个"虎师",根本没把土八路放在眼里。吵吵八火的,都是南方口音,正埋锅造饭呢,突然看到冲上来的共军,想操枪,或是把枪口顺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连长赵长福原是3连副连长,两个多月前调来1连,是赵兴元当八路后经历的第10任连长,也是当指导员后的第二任搭档。这人生性耿直,作战勇猛,又机智、果断。大天白日的,几十人那嘎吱嘎吱的踏雪声也无法隐蔽,也不隐蔽,就那么一股风般卷到敌人跟前,一顿枪打手榴弹炸,将敌人赶出村子。追到村外一片坟地时,敌人打炮了,迫击炮弹在晴空中像老鹅似的飞过来。赵长福大喊卧倒,一发炮弹将他掀倒了,一条腿被炸断了。

丁家窝棚打援,是赵兴元到东北后的第一仗。这出关第一仗,让他见识的"第一次"太多了,其中印象最深的,就是对手火力的猛烈、密集,特别是炮火。

日军炮击有时一发一发的,有时一排排的。这"虎师"一个连齐放,那炸点或者马蹄形,或者梅花瓣。咣咣咣咣咣咣,烟尘冲天,弹片横飞。那炮口径大,威力也大。冻天冻地的,炮弹落地,大地一阵抖颤,像地震似的,格外有震撼力。化学迫击炮打燃烧弹,打哪哪着,雪白的大地顷刻间烧得焦黑。空爆弹一炸,弹片像冰雹、急雨似的。

连长带两个排将敌人逐出村后,又带1排追击到那片坟地,撤下来后1排就剩5个人了﹣﹣减员基本都是被敌人炮火杀伤的。

也不知敌人怎么发现了营指挥所,几发炮弹打过来,营长、教导员、副教导员(缺副营长)全都负伤了。

盘山县为辽河下游,人称"九河下涌",每逢雨季,洪水四溢,各村大都修筑环村防水坝。丁家窝棚也是如此。那坝1米多高,敌人就在坝后,一个营的样子。衬着白皑皑的雪野,暗绿色的钢盔在阳光下一闪一闪,有军官不时探头探脑地向村子里张望,组织兵力,准备在炮击之后发起攻击。

赵兴元的打法一是兵力分散,火力集中,二是把敌人放近了打。

咱们没炮,敌人那炮简直为所欲为,肆无忌惮。那也不能等着挨炸。家家户户都有院墙,土坯垒的,一人来高,两尺来厚,十几米一个人,在那后边隐蔽。你炮火再猛,一发炮弹也只能伤我一人。用刺刀在墙上捅出些射孔,正面的,侧面的,形成交叉火力。有的还有上下两层,可立射、卧射。必要时人也可以集中,估摸着敌人要炮击了,再赶紧分散。

村人家距那道防水坝1里多远,都是菜地、庄稼地和沼泽地,被冰雪覆盖着,不利于进攻。开头,敌人进到200米左右就开火,攻不动,在炮火掩护下大都退回去了。就把它放到100米左右再打。这样,枪一响,就把敌人按在那儿,进退不得了。赵兴元组织几个特等射手,自己也拿支三八大盖,一枪一枪打那趴在雪地上的"靶子"。天傍黑,反击出去后,发现那雪地上躺着30多具尸体。

打退第一次进攻,赵兴元就发现敌人确实训练有素,非同一般。进攻时挺勇猛,善于利用地形地物,冲锋、卧倒得很适时,动作也熟练。最见功夫的,是退却时队形不乱,交替掩护,枪打得也准,轻易不丢武器。只是南方人,个子小,身上穿着日本大衣,脚下美国大头鞋,又是第一次在冰天雪地中作战,显得有些臃肿、笨重。

很多敌人拿着汤姆式冲锋枪,哗哗扫射,把农家小院那土墙打得蜂窝似的。这是赵兴元第一次见识汤姆式。还有一种"大八粒",美国造的半自动步枪,比汤姆式长,比三八大盖短,打9.03毫米子弹,射速快,穿透力很强。赵兴元至今不知道它的正式名称,因为那弹匣里压8粒子弹,大家都叫它"大八粒"。不过最好的还是加拿大机枪,新22师每个班装备1挺,被1连缴获两挺半(有一挺枪管被打坏了)。这种枪特别适于寒区作战,零下30度左右,别的枪都打不响了,就它还嘎嘎叫﹣﹣这是后话了。

有些文章(其中也包括我过去写的作品),说沙岭战斗进攻攻不动,打援没打住﹣﹣不对,丁家窝棚就打住了,虽然这根本不可能挽回沙岭战斗的颓势。

当然也不妨碍赵兴元荣立大功一次。

立功原因当时讲得比较笼统,说他在丁家窝棚战斗。"表现突出"-﹣了解实情的人都知道,这"表现"当然是"突出"在一个连队指挥员的指挥水平、才能上。

三打孟家村,1连伤亡50多人,战补入70多新兵,老兵只有40多。闯关东到辽阳后,山东部队与冀热辽部队合编,1连达到130多人,算是比较满员了。2连、3连也大体如此。丁家窝棚打援,名义是一个营对一个营,而新22师每连编制150人左右,许多五六年的老兵拿排长薪金。更不用说都是美式武器,还有炮兵连、机枪连,那么多重火器了。

在山东动员时讲,到东北"接收武器",而且是"新式武器",好枪都留给山东部队了,一半左右徒手闯关东。到了东北哪有呀?也不是都没有,在东北新扩建的部队有,清一色日式装备。就有愤愤不平的"新兵新枪,老兵老枪,许多没枪"一说。合编后,人多了,枪齐了,近一半三八大盖,建连后哪有过这么好的装备呀?丁家窝棚一接火,才发现人家手里的那才叫新式武器呢,连散落在雪地上的弹壳底火也红红绿绿的,那么漂亮,从未见过。

兵力劣势,武器更劣,却打胜仗,这就是兵法所谓的"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了。

而这"运用之妙",关键在于指挥员的随机应变,因地制宜,扬长避短。

开进路上,教导员李树侦说:这一仗后,无论是战是和,咱么这些基层带兵人的任务都是带兵打仗,把仗打好。在山东是山区作战,这儿是大平原,地形变了,咱们的打法也得琢磨琢磨,不能一成不变。

营长南方安道:是啊,地形、气候和群众条件,都和过去不一样了,对手也变了。听说这个敌人是什么远征军,全是美国枪炮,不知到底是什么特点、成色,这一仗要好好摸摸它的脾气。

善于用脑子打仗的赵兴元没听到这话时,就在琢磨这个从未打过交道的对手,听到这话就更不能不琢磨了。因为这两位顶头上司从来就是这么教导他的,他对他们的依赖和敬意是深深地植根于以往实战的胜利之中的。

作为连队指导员,抗战最后一战的孟家村战斗,赵兴元首次表现出一个基层指挥员的组织指挥才能。而他在这解放战争打的第一仗﹣﹣丁家窝棚打援中,面对全新的对手,能在全局的被动中,特别是在营首长和连长都负伤后,指挥连队打上这样一场好仗,就有理由相信他会在今后的战斗中更加充分地展示这种风采。同时,也是对新中国成立后的全国第一次英模会上,解放军总政治部副主任萧华称其为"文武双全的全面英雄"的一个注释。

赵兴元将军的战争记忆11:败仗中的胜仗

【赵兴元出生于1925年1月,山东人,1939年7月参加八路军,1940年6月入党,历任战士、班长、排长、指导员、营长、团长、师长、副军长,黑龙江省军区政委,旅大警备区副司令员、政委。1988年,赵兴元被中央军委授予中将军衔,1990年退役。2016年7月13日在辽宁大连去世,享年91岁。赵兴元曾当选第二、三届全国人大代表,第九、十、十一届中央候补委员和第十二届中央委员,第八届全国政协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