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长公主,他是战无不胜的将军。
在他兵权交付前的最后一个任务,就是护送我去大漠和亲。
长河日落,暮色微凉。
胡人策马奔腾而迎,随行宫女为我遮上红盖头准备下轿,却从轿帘底伸入一双凉白的手,轻轻握住了我的脚尖。
「地太冷,怕是会冻伤公主,就让微臣背送公主最后一程可否?」
我将脚尖从那双手中抽离,隔着帘子红了眼眶,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了那双手坚硬的老茧之上,那是征战沙场多年的印记。
「我不怕。」
话毕撩开帘子下轿,红绣鞋踩入冰冷的沙子里,冰冷的触感瞬间传遍了我的全身。
我心想,是真的很冷啊。
但脚步未曾停留一瞬,毅然大步向前走,不敢回头。
因为后面,站着的是我的心上人啊,我的少年将军。
1
初见他时,我才十岁。
那年的夏天热得像火烤,举宫都搬到了避暑山庄,我让宫女在最大的那棵合欢树下制了一个秋千。
长长的绳子在空中荡来荡去,伴着微风,还有好闻的花香,我越来越兴奋,大喊着:「再高点,再高点。」
树底下站满了宫女太监,举着手,个个焦急的神情劝我:「公主危险,您还是下来吧。」
我又荡高了一米,笑得更大声:「我不怕。」
绑的合欢花树却再也承受不了我的折腾,咔嚓一声脆响,我在极高的半空被甩飞了出去。
我害怕地闭上了眼睛,却没等来想象中的疼痛。
睁开眼,对上了一双亮晶晶的眸子,腰间传来温暖有力的触感,是他接住了我。
他问我:「请问你是仙女吗?」
我噗嗤一声笑了,从他的怀里一跃而下,转过身叉着腰,俏皮地眨了眨眼:「我是安阳长公主,你是何人?」
闻言他立刻跪下向我行礼。
「微臣来自马场,名唤云起。」
但说完又抬起头看向我,冒出了一句:「原来公主这般好看,就像画本的仙女一样。」
身后的小李子如临大敌,突然从我身后窜出,指着他鼻子怒斥:「大胆!敢口出狂言,小心你的项上人头!」
可他却未低头半分,仍看着我。
一般小李子呵斥过后,大多的人都吓得低了头,像他这样仍盯着我看的,还是第一个。
终还是我承受不住这般炙热的目光,红着脸,慌乱避开了他的目光,随手拿起断了的秋千转移注意力:「哎呀,秋千坏了。」
话音刚落却听到他接我的话道:「臣愿为公主造一个不会断的秋千。」
这话又成功地将我的视线拉回了他的身上,我看他认真的神色,坚定的眼神,点了点头,同意了。
而他果真没说假话,造了一个不会断的秋千,那天下午我荡了一下午的秋千都没断,他也在我旁边看了我一下午。
直到傍晚宫女催促我回宫用膳,他才向我磕头准备回马场。
我叫住了他,脚落地秋千停到他面前问:「你可愿跟着我,做我在山庄的护卫?」
谁知他却像得了天大的恩典,立即跪在我面前,口气郑重严肃:「臣云起愿为公主当牛作马。」
像是在许一个千金重的诺言,说得铿锵有力,都把我逗笑了。
我在想:他还真是个奇怪的人。
2
我终究还是没等上云起做我的护卫,就因边关急报,跟随父皇匆匆忙忙回了宫。
一晃四年,就算再去避暑山庄也从未再见过他。
直到元宵灯会那天,那是我们的第二次相见。
那天夜晚,阖宫相聚于御水湖畔,共度元宵佳节,我寻着机会叫上了宫女绿竹,偷摸摸地离席趁着夜色溜到了城墙根儿。
那里正值修缮,缺了半角,正适合翻墙出去玩。
绿竹却担心得要命,一路上都在问我:「公主,咱们真的要溜出去吗?这要是被发现了可是大罪,要打您板子的。」
我左手拎起裙子,右手挽着披风,一蹦,刚好摸到了城墙边,挂在了墙沿上,两条腿一边胡乱蹬着寻找固定点,一边安慰绿竹:「放心吧,侍卫都被我支开了,你不说我不说,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的。」
绿竹是噤声了,我却没翻出去,两只脚悬在空中盘旋了半天,自动缠在了一起,不待绿竹过来扶我,手一滑坐在了冰凉的青砖上。
折腾了半天,我也累了,就这么躺着,长舒一口气,看着呼出的气变成一团白雾,裹挟着夜空为数不多的星星,闪闪发光。
却不知从哪儿冒出一张人脸,忽然挡住了我的视线,蓦地与我四目相对。
我听见绿竹的声音低低响起:「参见左大人。」
漆黑中,我只觉得看见的那双眼睛有几分熟悉。
我想啊想,想啊想,直到他把我搀扶起身,我还是没有想起来。
满心满眼地又在想着怎么找个借口不被发现出宫的事情。
「今晚月亮挺圆的啊,出来看得更清楚。」
我一抬头,找了半天,天上除了零星的几点星光,黑压压一片,连个月亮的影子都没有。
然后听到了身边冒出几声笑声,来自那个左大人。
「钦天监观了夜相,今晚乌云蔽天,不会有月,怕是要让公主失望了。」
「哦。」
我淡淡地回了一句,眼见再无借口,拍拍身上的土准备带着绿竹回去。
那个左大人却忽地扑通跪下:「微臣愿为公主造一轮永不灭的月亮,不知公主可否愿意?」
造月亮?还不灭?
这顿时引起了我的好奇,我点头同意。
但总觉得,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话语,似乎在哪里听过似的。
3
他口中的造月亮就是带我出宫买了一盏圆圆的月亮灯。
明艳的烛火在里面摇曳生姿,晕染出黄色的光芒,灯火不息,月亮不灭,还真是一轮不会灭的月亮。
「卖糖葫芦,又大又甜的糖葫芦,不甜不要钱……」
我听见了身后的卖糖葫芦的小贩经过,目光从月亮灯移向了他,睁得大大的无比期盼。
他一下看懂了我的意思,嘴角弯弯勾起一个弧度,转身叫停了小贩,不多时拿着好几串走到了我的身边。
不仅有糖山楂,还有糖人、糖山药、糖果子。
琳琅满目,我都不知道从何下嘴。
他帮我挑了一串糖衣最后的果子,送到我嘴边,一口咬下去,脆皮在口中咯吱咯吱地响。
没吃几口,又听见远处不知哪里喊:「糖炒栗子,卖糖炒栗子喽……」
我又看向他。
他又笑了,凑近擦掉了我嘴角的果核,语气无奈至极:「走吧。」
那个夜晚,是我从小到大过得最快活的夜晚。
没有任何宫规的约束,我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笑得多大声都不会有人管。
临回宫前,他又买了几个荷花灯,递给我。
「放灯许愿,愿望都会实现,公主也放一个吧。」
我接过笔,在纸上认认真真写下每一个字:愿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又加了一行小字:再愿只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写完之后,我悄悄挪步至他的身边,却被他发现,想偷看他的愿望没看成,只看见了几个字:护卫,牛马。
又是护卫又是牛马,我想拼都拼不到一起。
花灯在湖面被放逐,我们都闭上了眼默念。
念到半截我又不死心地睁开了眼,心里好奇的小九九不停打转,看着他,摇晃的湖光划过他高挺的鼻梁,落在喃喃自语的唇畔。
我没忍住问道:「左大人,你许了什么愿望呢?」
他的睫毛在我问出的那一刻颤动了一下,睁开眼时,涌动着我看不清的忧伤,语气也是带着淡淡的哀愁。
「有一人向我曾经许诺,我在等,等她想起来向我兑现。」
什么诺言?
不知道为什么,他话一出,我竟然莫名带着心虚。
直到回宫就寝脱衣时,我也没想清楚这种心虚来自什么原因,只能提溜着那盏月亮灯转啊转,转啊转,不停地想着那句话什么意思。
耳畔还不停地回绕着绿竹的唠叨:「您一个公主,只身出去多危险啊,以后可不能这样了,要是您出点好歹,我十条命都得搭进去。」
绿竹停顿了一下又道:「不过也幸亏是左云起大人,要是旁人带您出去,我是万万不会同意的。」
我一听见这句话的同时,那盏月亮灯也应声落地,飞身跑到绿竹身边抓着她问:「你说今天的那个大人叫什么?」
「左云起。」
云起,云起,云起。
绿竹的话成功勾起了我的回忆。
四年前的夏季,合欢树下的那个少年。
他叫我仙女,为我做不会断的秋千,我向他承诺做我的护卫。
我恍然大悟,原来他口中失信的人是我。
可是可是......
我看着地上被烧得只剩灰烬的月亮灯,心里小声嘀咕:我可是长公主,怎么能向一个侍卫拉下脸面承认自己失信在先呢?
背地里,却开始偷偷打听起那个名曰左云起的少年的一切。
4
「家中无父无母,因马术了得,原先被分配于马场,后曾在一次春猎之际救圣上有功被封为侍卫,一同带回了宫内」
绿竹禀报完毕,不解地看着我:「公主,您打听左大人做什么?」
我随意找了个借口:「我想学骑马。」
原本是一个搪塞的借口,不日绿竹却将左云起带到了我面前,跪着向我道:「公主,娘娘为您向圣上求了一个恩典,特批您每挑半日可学骑马。」
而云起恭恭敬敬地向我行礼:「微臣左云起,定不负圣上所望。」
言罢目光凿凿地望向我,盛满了欣喜。
骑虎难下,我也只能点头应下,跟着云起行至宫内马场。
他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
隔着三步,不远也不近,但还是在他刹住脚步的时候,重重地撞进了他的怀里。
咚咚的心跳声清晰可闻,我红着脸退了一步,抬头看了一眼周围,才发现还未到马场。
我以为,他是要趁四下无人问我,先前答应他收做护卫的事情,所以在他张口说话之前,我抢先一步开口。
「我想起来了,你叫云起,我记得了,记得了,只不过还没机会向父皇禀明罢了。」
说得语无伦次,还结结巴巴,他却在我的话间脸红了半个,吞吞吐吐道:「臣......臣只是想问公主喜欢什么样的马匹?」
尴尬在空气中弥散,我扯动着嘴角露出了个僵硬的微笑,欲跨过他离去,却被他挡在身前。
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向我行了一个礼:「承蒙公主不弃,臣一生都当为公主做牛做马护公主周全。」
我心里咯噔一下,说不出的感觉萦绕心头,淡淡嗯了一声让他起来,回过头不自觉偷偷露出了一个微笑。
虽说不出这种感觉,但我知道,我很开心。
那个骑马的上午,我一直都很高兴。
只是学了一上午,我连怎么上马都未学会。
走的时候气鼓鼓的,并放言:「你等着,本公主及笄礼那一天便上禀父皇让你做我的护卫,届时你天天教我骑马,我肯定可以学会的。」
说完我就跑了,没敢看他,只是绿竹在我身边感叹;「今儿天热吗,怎么左大人的脸那么红啊?」
我只是笑,笑着憧憬及笄礼那天快点到来。
我是父皇唯一的女儿,且为中宫长公主,父皇一定会同意我的要求。
5
但我等不到了。
不到我的及笄礼,父皇薨逝,皇位传给了我十岁的同胞弟弟。
新帝年幼,朝中各股势力蠢蠢欲动,为着帝位稳固,母后将我许给了一直垂暮于我的宰相之子司徒末。
圣旨一下,我的宫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礼物。
南海进贡的珍珠、西域的翡翠、北疆的玉石……
这些我统统都没有兴趣,直到绿竹来报:「公主,左大人送来秋千,作为您的贺礼。」
我提起裙子匆匆赶往后院。
后院的槐树下,缠了一根绑满合欢花的藤蔓,长长的,做成了一个秋千。
我慢慢缓步走了过去。
一步,两步,三步……
稳稳地坐在了秋千之上。
云起,他就在我旁边站着,一下下地推着我,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高得我看见了墙外热闹的人群。
忽地又被云起抓住停了下来,他蹲下身,看着我,一如从前的认真:「你若不愿,我带你离开这里。」
我晃了一会神,仿佛真的离开了,在宫外,缠着云起给我买糖葫芦吃。
但回过神,却摇了摇头,低下头低喃:「不。」
于私,为了我亲弟弟的帝位稳固。
于公,为了朝局稳定。
我都必须嫁。
这也是下旨的那晚,母后抱着我说的话:「作为长公主,享了皇家的荣华,就该担得起皇家的责任。」
可是,我真的不想嫁。
我想起了那晚云起带我放花灯时许的愿,是不是我的字太小了,老天没看到呢。
我抱着云起的胳膊,在那一方小院,在合欢树藤的秋千上,嚎啕大哭,哭着告诉云起:「云起,别做我的护卫了,大婚那天也别送我,求你。」
良久,他才点头,抓着藤的手流出了血,看着我,慢慢跪下:「等我,我一定将你抢回来。」
6
自那天起,我便失去了云起的音信。
而此后,我穿上了织造局精心绣制的大红喜服,乘坐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嫁入了丞相府。
百里红妆,铺满了整条长安街,宴席从头至尾,足足庆贺三天三夜。
人人都道:长公主圣宠颇浓,深受隆恩,还嫁得一好夫婿。
但我看着红烛之下陌生但俊秀的脸庞,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是啊,他很好,但不是我喜欢的人。
之后,我把合欢树移栽到了丞相府内,一得空便坐在树下,看花开花谢。
看到了我的夫婿新纳的小妾向我请安。
看着新纳的小妾生下的女儿向我撒娇要糖葫芦。
看着绿竹为我端来一碗汤药问我:「公主,避孕药伤身体,要不停了吧?」
我毫不犹豫地端起,一饮而尽。
脑海想起了云起的话:「等我,我一定将你抢回来。」
想着想着掩面而泣,云起,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呀?
我等了七年,未等到云起,却等到了我的夫婿感染疟疾而亡。
他死的时候,紧紧握着我的手:「安阳,别恨我。」
言罢交给我一摞书信,撒手离去。
握在我手里的书信,封面上都写着几个大字:左云起敬上。
我才明白,云起不是没了音信,而是去边疆参了军。
看着断气的司徒末,终是没恨起来。
其实,我们都没错,只不过是不爱罢了。
那晚,我躺在树下,看完了一封封信。
信中,他描述了边疆的风光,边疆的美食,边疆的人民。
只字未提对我的思念,却处处体现对我的思念,每一封的落款,都是:敬问安阳长公主。
看着看着,我抱着所有的书信在合欢树下睡着了。
梦里,有云起,有合欢花秋千。
我坐在上面,云起推着我,越荡越高,看见了他信里所说的落日余晖、炙烤羊肉,以及朴实的农妇。
耳畔,还有他的声音:「等我,我一定将你抢回来。」
7
他没失信,在长安城内传我克夫的言辞最激烈的时候他回来了。
两旁百姓挟花环夹道相迎,欢呼他击退了胡人,还了边疆百姓和平。
彼时我站在皇城门口,看着迎面而来的云起。
变高了,变黑了,也生的壮了很多。
再看着看着,我红了眼眶。
泪水模糊了视线,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我,手里捧着开满合欢花的树枝跪在地上递到我的手里。
「云起,叩拜长公主安好。」
众目睽睽下,我红了脸,如初见他那般,闻着花香,红到了耳后根。
一夜之间,我和云起的事情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人人都叹:所向披靡的战神将军左云起看上了个克夫的长公主。
传到了云起的耳朵里,他将所有的造谣者统统打入了天牢,连夜策马进宫面见了我的皇弟。
据绿竹形容,「左大人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那笑得都快咧到耳后根去了。」
几个太监宫女围到我身旁打趣:「公主怕不是就要做新娘子了吧……」
我的脸又红了,脂粉都遮不住。
转身吩咐绿竹:「去织造局给我拿些红丝金线,还有上好的布料来。」
从那天起,我开始缝制自己的新衣。
在绣完一方鸳鸯戏水的红盖头时,绿竹忽然来报:「公主,云起将军在后院等您呢。」
我激动得针都偏了,扎到了手指滋滋滚出了一个血珠,滴到了裙摆之上,散开一个椭圆。
我就这么提着血染的裙摆,急匆匆地跑到了后院。
合欢花缠满的秋千旁,云起正笑意盈盈地看着我,在看到我扎破的手指时,收起了笑容蹙紧眉头,快步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捧起我的手指吹来吹去。
一边吹一边心疼地嗔怪我:「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抽出手抱着他的手臂指向秋千:「推我。」
他蹙紧的眉头又舒展开来,笑了笑,弯腰将我抱起放在了秋千之上,慢悠悠地推着我,同我说着话。
「这些年我去了很多地方,大多都是苦寒之地,吃不饱,穿不暖,每天有打不完的仗,可我从未觉得苦,因为我有足以支撑的信念,有非得到的人不可。」
「我写了很多信,你都未回,我都要怕死了,怕你再次忘了我了。」
「原本,我都打算一回来,直接杀到丞相府上,索性将你抢过来,反正以我现在的地位也可以做得到,可我一回来就听说司徒末死了,你被传成了一个克夫的不祥之人。」
说到此处他忽然拉停了秋千。
「公主,我昨日面见了圣上求他赐婚,他点头同意了,圣旨后日于太后寿宴而下。」
他走到我面前,跪在地上,轻轻握着我的手。
目光看着我,透露出紧张和兴奋:「臣愿一生为公主牛马,公主可愿收下我这个护卫?」
我红了脸,也红了眼眶,软软应下:「我愿。」
我早就愿意了。
8
母后寿宴就在后天,我开始加班加点地绣着喜服。
总想着再快一点,再快一点,但快不过来自胡人的求亲队伍。
他们带着贡品浩浩荡荡地进入长安城,跪在乾清宫的地板上,求娶大周的长公主结亲。
大周的长公主只有一个,那便是我。
得知这个消息,我哭着跑到了母后的宫外,求母后帮我。
可她抱着我只是抹着眼泪哭泣。
我又跑到了皇弟寝宫,求他另选人和亲。
从黎明求到暮色夜沉,皇弟也没出来见我一面。
不仅是他们,就连那时说要将我抢回去的云起也没来见我。
我不管不顾地化装成了小太监的模样,直接去了他的府中,看着胡子拉碴的云起,哭着大吼:「你明明也是不愿我去和亲的,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在争取呢?」
他半晌未置一词,摇晃着身影将我扶起,哑着嗓子同我道:「安阳,我们去一个地方吧。」
我跟着他走了,马车出城来到了城外的一处庄子。
他将我抱下马车看着我说:
「此处是边疆战乱而失去家园的难民,无处可去只能暂时将他们安置在城外。」
我望向他们,个个骨瘦如柴,面黄肌瘦。更有人,倒在泥泞的地里全身起满了脓疮。
云起说:「他没有钱,看不起病,只能等死。」
他又带我来到了一处地方。
每个人不是缺条胳膊就是短个腿,或者少只耳朵少只眼睛……
他说:「这是从战场退下来的士兵,无法干活养活自己,我将他们安置在了此处。」
到此,我已经收起了眼泪,默默坐上了马车,车外,我听到了云起沙哑的声音:
「若是司徒末或者是任何一个达官显贵,我都会豁出这条命把你抢回来,可是,和亲就能平息战乱,还所有人一个太平家园,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我听到了云起的呜咽声:「安阳,你告诉我,我们该怎么办……」
蓝色的幕帘内,我流下一行清泪,努力从咬紧的牙关挤出了四个字:「送我回宫。」
在这个夜里,我终于明白了母后曾说的话:「作为长公主,享了皇家的荣华,就该担得起皇家的责任。」
这责任,让我此生只是长公主而非安阳。
可是 a 可是,我还是没忍住,马车入宫的那一刻。
我撩开帘子跑下马车,对着紧闭的城门大喊:「我不想嫁,我不想嫁,我不想嫁……」
我边哭边喊:「我真的……不想嫁……」
回应我的只有凛冽的寒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