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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平原(三百七十七)|飘逝的红纱巾

作者:品质滨州
大平原(三百七十七)|飘逝的红纱巾

飘逝的红纱巾

文/张鸿志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上半叶,古齐国故地的一个静谧乡村,山清水秀,民风质朴。

初秋的晚上,一位玉树临风、身材魁梧的青年男孩,将一条红色的纱巾,围在了一位窈窕身姿、顾盼生辉的女孩脖颈上,两个青年人紧紧相拥,互诉衷肠。这条红纱巾是他们爱情的信物,也是互定终生的见证。明天男孩就要赴上海读大学,实现心中的梦想。女孩摩挲着红丝带,梨花带雨地望着男友,依依不舍。男孩坚定地说;“等我毕业了就回来娶你!”女孩深深点头,动情地望着自己的爱人,难舍难分。

男孩祥云踏上了奋斗之路,一路披荆斩棘,高歌猛进,喜报不断。女孩瑞雪第二年春天,经亲友介绍来到了一家科研单位任打字员,找了一份心仪且体面的工作,稳定而踏实,瑞雪是个秀外慧中的女孩,她安静而乖巧,开启了自己的职业生涯。双方家长对儿女这桩婚事十分满意,按照家乡风俗举办了订婚仪式。从此,以儿女亲家之名来往走动。

瑞雪的到来如一缕春风,吹拂起湖面的层层涟漪,给这个机械古板的单位带来了生机。瑞雪是天生的美人坯子,清丽脱俗,眸含秋水。

小雪不仅长得好,而且心地善良,为人随和,脸上始终洋溢着和蔼的微笑。科研单位男多女少,有些单身大学生如蜜蜂采蜜般,整天价围着小雪嗡嗡转,甚至有人公开大胆示爱,小雪一概婉拒,只因她心里装着她的人。

这个期间,瑞雪与祥云几乎每日都鸿雁传书,倾诉思念之情,在“纸短情长”中,书信与日增厚,感情日新月异。或许是在爱情的激励下,祥云学业出类拔萃,每次考试都是独占鳌头。他在高中时功课十分优秀,只因“文革”才丧失了高考的机会。当下,他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昭示了“是金子总是要发光”的哲理。

在人们都纷纷羡慕这对年轻人、祝福这对“小夫妻”时,情况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逆转。其实,每个人的成长轨迹,绝不会按照别人设计的剧本来上演的,甚至是南辕北辙。古人云: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在我看来,人生的路上布满了坑,也布满了恶意的诱惑,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因而,完全改变一生的命运。

在追求瑞雪的人群中,有一双阴暗恶毒的眼睛在盯着她,这个人便是她的顶头上司尹主任。他虽早有家室,但那颗淫荡之心不死,他利用职权之便,对瑞雪施之小恩小惠,以封官许愿作诱饵,发起攻略,瑞雪却根本不为其所动。在一个数九寒冬的夜晚,瑞雪急患阑尾炎,尹主任得之后亲自驾驶吉普车送往医院,联系住院,与主刀手术的大夫接洽,安排单位人员轮流看护值班。这是瑞雪最痛苦最艰难的时刻,她不忍心打扰远在千里之外的爱人,执意自己扛着。瑞雪病愈出院后,尹主任更是嘘寒问暖,送去了营养品,每天早晚去小雪的单身宿舍探望,殷勤有加。

著名作家柳青曾说过:“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瑞雪在身体痛苦难耐、精神孤独无助的“紧要处”终于沦陷进了尹主任蓄谋已久的圈套……

这一消息一经扩散开来,影响极大。单位对渣男尹予以“双开”瑞雪虽让人同情但也受到了单位的处分,并调配到百公里以外的黄河入海口某单位。

祥云得知这一消息后,肝胆欲裂,痛苦不堪,他不停地拷问自己:她为什么背叛自己?本来商定好的今年“十一”回家结婚的啊!双方家里也做好了准备。不堪的现实粉碎了这美好的一切,这位刚强的汉子几近崩溃。几经痛苦的思考、辗转与挣扎,祥云做出了人生中最艰难的抉择:解除婚约。

或许转移精力就是最好的布洛芬。祥云打那以后,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中。他的才华和勤奋博得了导师的赞赏,他的为人也得到了导师的高度评价。于是,导师亲自做媒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毕业时完婚。祥云被分配到北京一国家重点科研单位,新娘随祥云去了北京担任大学教师。光阴荏苒,岁月如梭。和美的家庭给祥云注入了巨大动力,他的事业一路开挂,在材料科研方面,斩获多项专利,其科研成果被运用到军事国防领域,为祖国立了大功。功成名就,功德圆满,退休后进京,住进了部长楼颐养天年。儿子天赋异禀,继承了父亲的衣钵,在科研学术方面多有建树,声名鹊起,未来可期。

瑞雪自事发之后几天内顿然面目全非,就跌入了人生中的万丈深渊,她彻底崩溃了,精神恍惚,并住进了医院。经过一个时期的治疗和调养,她如藉藉无名的野草竟然顽强地活过来了。在好心同事的陪伴下,携着铺盖卷,乘客车去往发配处——黄河入海口。那个年代的入海口,满目是红荆条、芦苇及大片大片的盐碱地,遍地沼泽,泥泞不堪,空气中充满了海腥与紫泥味。向东望去,海天相连,乌云低垂,遮阳避日,令人压抑。灰鹤盘旋,发出惊心的鸣叫。虽时节刚至中秋,却秋风呼啸,风声刺耳,使人不寒而栗。

苏东坡曾说:“此心安处即吾乡”这天尽头海之角,怎能是瑞雪的家乡?她岂能安心在此呢?她昼夜思念着祥云,更为自己的过失而深深地忏悔,他始终生活在思念与忏悔中,思念与忏悔撕扯着她的心情,蹂躏着她的心灵,漫洇着她的心房。

三年后,原单位同事前去看望她,见到她本人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头发枯黄,随风飘乱,如深秋的野草;皮肤粗糙,形容枯槁,如深秋白蜡树的黄叶;双眼呆滞,眼眶干瘪,如两个干涸的咸水洼。与三年前的她判若两人,她总是喋喋不休地在忏悔甚至在诅咒自己。正如法国作家莫泊桑《项链》中的女主人公马蒂尔德,更似鲁迅笔下的祥林嫂。可怜的瑞雪竟把中外两个悲催女人的悲苦集于一身。这还不够,她将在未来的日子里,每天咀嚼思念与忏悔,正如黄河入海口——没有尽头!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又过了三年,在一个秋高气爽的下午,瑞雪穿上与祥云私定终身时的衣服,佩戴着那条红色的纱巾,向东边大海走去,脸上挂着淡淡的哀伤。走到海边,她将红纱巾解下来用尽全身气力,抛向空中,红纱巾带着无限的思念在空中飘转,在空中盘旋数周后,飘向北方,遥远的北方。就像七十年代日本电影《人证》八杉恭子抛向空中的那顶帽子,在空中、在山谷里不停地飘转。她缦立远视,直至望断红纱巾。瑞雪转身从容地奔向大海,脸上毫无惧色,她是以这蓝色的海水洗濯满身的不洁与忏悔,洗净污言秽语留下的渍痕,让那颗受伤的心灵得以净化,也让那颗受伤的心灵得到最后的慰藉。水深齐腰,水至脖颈,朦胧中大海淹没了她的头顶,那片雪花终于融化在大海里,没有一丝回响,没有惊起丝毫浪花……

自此,有谁相信“瑞雪兆丰年”的谚语?我是不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