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封锁线——部隊日记片段（3）
林以行
九月十四日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也许今天又不能走了。在这儿粮食也很困难，再住两天这问题更严重。昨天，我们早饭是南瓜、豆角，中午我们每人只有六两杂粮面，做熟了也就是两三个窝窝头。村长为我们这一连队人跑遍了这个小村动员粮食，村长说这里经常过往队伍，老乡们确实没有什么积粮了，新粮还没有收割下来。三营教导员带领这个连队到雁北一带，他为粮食也很焦急。他昨天下午征求大家意见，说我们都在屋子里休息、睡觉，肚子不饿的话就不要吃饭了。为了节约粮食，大家都同意了。所以我们昨天就没有吃晚饭。
这次师政治部决定派我到二旅去工作，我很高兴，可以有更多的机会经受战斗的考验。我常想，在这样伟大的抗日战争中，若不亲自参与战斗，那是太遗憾了。旅政治部又决定派我到正在雁北和敌人打游击的六团去。我更高兴了，我现在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正应该好好锻炼。我和派到六团去的两个宣传员跟随这个连队，过了敌人的封锁线，就可以找到六团了。
我到连队后，看见战士们比我艰苦多了，若不亲眼看见，真是难以想象。他们今年每人只发了一套单衣，穿到现在，肩头、背上都被子弹袋和枪磨破了，也没有布打补钉，他们的肉体就这样一块块露在外面。现在是九月了，九月的天气在这北方，早晚已经有些寒冷，而战士们早晚中午都是那一身破单衣。大多数人没有铺盖，就只一条灰军毯。而我还有一件毛衣，除了一条花线毯外，还有一床被子，与战士们相比，我可谓之“富农”。
战士们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总是精神抖擞，紧张愉快，这使我深受感动，对我是极深刻的教育。我从现实中真正认识到战士们所以能如此艰苦奋斗，是他们都有高度的政治觉悟、阶级觉悟，只有我们党领导下的军队，才能培养教育出这样坚强的战士。有了这样坚强伟大的军队，何愁胜利不属于我们！
九月十四日
上午写完了前面一段日记我就睡觉。雨，一直未停，看来今天是不能走了。午饭，我们吃的豌豆。豌豆煮得烂乎乎的，放点盐很好吃，我贪婪地吃了三大碗。吃后肚子胀得很难受。有人说豌豆不能吃得过饱，吃到肚里发胀。这次吃一亏，也算得点经验。由于肚胀，我站在门口看落雨，这家年轻媳妇跑来拉我到她屋里去玩。
我们住的这一家据说是这村里第一家“老财”，和我谈话的年轻媳妇，是“老财”家今年娶来的新媳妇，她今天刚从娘家回来。这位新媳妇健壮的身材，圆圆红润的脸蛋，怪可爱的。她告诉我——当时她紧紧握住我的两手，那真挚的感情啊，就象我是她最亲的人。一一她不喜欢她的丈夫，她不愿再住在这个地方，她愿意跟我们去当兵，她要逃脱出捆绑着她的这个家。她激动地说，她曾跑到绿谷镇（离这村三十五里）妇救会工作过，直到现在妇救会还有她的名字。
“我在绿谷镇妇救会工作时好多啊！我每天从这个村到那个村，动员妇女给咱们部队做鞋，讲合理负担，我们每天学认字，也教妇女认字。我们还学唱歌，真是自由、痛快。妇救会的同志们真好，她们常常给我们上课讲道理，说我们妇女应该积极参加抗日工作，我们妇女要自由，要平等，要努力求解放。我不能憋死在这个家里，我愿意去当兵，你带我去吧!”说完，她祈求的眼光紧紧望着我。期待着我的回答。
“你能带我走吗？”她恳切地追问我。
我一时被感动、同情、惋惜、热爱的复杂感情包围住了。“怎么办呢？我能带她走吗？怎么能带她走呢？。我正在往离敌人更近的前方跑。教导员会收容她么？不会。她的家能让她走么？不能。”我脑子里打着好多问号。我实在不忍心让她失望，但又有什么办法使她不失望呢？没办法，我只好安慰她，要她寻找机会仍去绿谷镇参加妇女工作。
回到屋子，半天，我都在想着刚才的情景。为了这位热情的姑娘，我对绿谷镇妇救会有些不满起来。为什么不让她继续工作呢？这样积极要求进步，追求自由光明的妇如，还不吸收她参加抗日工作，还能找什么样更好的妇女呢？怎能忍心逼她回家呢！
“还是要冷静点，好好想想。”我对自己说。是的，象她这样的妇女还多得很。这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问题，这是妇女要求平等自由彻底解放的问题。我们妇女积极参加抗日斗争，是为祖的解放，也为自己的解放。我们应该加强妇女工作，将积极有为的妇女都动员起来，参加抗战中的各项工作，发挥我们妇女应有的作用。
九月十六日
昨晚我们通过了敌人的封锁线。
我们过的封锁线，是被破坏的铁路，和铁路旁的一条公路。敌人的碉堡离我们要过的地方只有六、七十里地。
昨天下午三点多钟出发，傍晚，离封锁线还有二十多里时，我们休息了一会，吃了点干粮，喝了点开水。当我们接近封锁线时，初八、九的半个月亮挂在天空，道路可以看清。这时大家的精神都非常紧张，只有急速前进的沙沙的脚步声。
我们快到两个小山合抱的凹地时，从朦胧的月光中看出两个山头上都有哨兵。通讯员向教导员报告，侦察兵已经在两个紧要的小山头监视着敌人的行动。连长下命令要我们迅速通过这段地区。当我们快要走出这段山路时，突然传来消息说发现敌人骑兵。战士们迅速散开，我和十几个新战士隐蔽在高坡后面，老战士散开在我们的前面。
一阵战斗前的紧张、寂静。我没有恐惧，我想到这次战斗也许被打死，死了当然就没有什么事了。但绝不能当俘虏。假若受伤，我相信同志们会背上、抬上我走的。之后，我的脑海就无边的泛滥起来，想起许多事情，有最愉快的，也有最痛苦的，奇怪的是连最微小的事情也想到了。时间过得太慢，大家等得已经不耐烦，这时通讯员又来说“前面不是敌人的骑兵，是我方运粮的骡马我们又迅速前进。
我们这些新战士可忍受了一场虚惊，而老战士却说没有和敌人接上火，有点不过瘾。
我们没有遇到敌人的伏击和追击，安全地通过了敌人的封锁线，一口气走了二十五里。这时已是午夜十二点了，在一个小村子休息做饭吃，我们还是白天十二点吃的饭哩。三点多钟又继续前进，据说这半天一夜走了一百一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