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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灵中短篇小说选集连载(1194)

作者:乘车穿越佛山

草莓原野(5)

山背后,也就是松树林旁边那条小河朝上游走两公里五、六十年代拦了个坝,水非常深,显得阴森森。我们小时候常说那地方:“好恐怖。”因为有条毛狗小路翻山过去不远就是从前公开枪毙人的刑场,我们屁颠屁颠跑去瞧热闹。结果,满山遍野人太多,甚至比赶场都挤,压根儿看不清楚。水面灰绿,铁路家属区水性好的工人爱去,他们说下水凉浸浸的,扎骨头,经常有人喜欢去钓鱼。我们学生时代去给当地的菜农送过肥,也多次组织去河谷春游过,铁二中老师为了安全起见,只允许同学在下面玩。拦河坝以上那段山高林密,错综复杂的洞比较多,风景确实好得很。

“家长都不会准去拦河坝玩。”我说。

许多年后那地方出了件大事,有人发现了一起年代久远谋杀案。闹得沸沸扬扬,大概也就是她十四年前报失踪的年龄。死者约十六、七岁。肖军谈的第一个女朋友失踪案告破,被公安人员用科学证明死了。

“天,真是你兄弟的女朋友。”老婆问。

她不是在小镇铁路家属区长大的。

“我从师大毕业考来的嘛。”她补充说。

“你告诉我五十遍了。”我笑道。

“好像,听你讲死人塘的房子还在。”

“当然在了。”我骄傲地回答她。

“什么时候你带我去看看。”老婆说。

“我也好想去。”我女儿说,在玩积木。

“你们俩莫非不是疯了。”我说。

“爸爸疯了。”女儿头没抬大声说。

她被抛尸在离家五公里远阔叶林中估计三十米左右深、直径不到两米望天洞。有人传谣是碎尸。案发到失踪过去了整整十四年,实际上她腐烂的肉早变成虫蚁的腹中餐。她只剩七零八落白骨。就连装尸的蛇皮袋都已经完全烂掉。小镇居民最早还误以为死者是不小心失足掉进去的,而那个洞并不在路边,倒是距离洞内怪石嶙峋、我孩提时常说可以开发成地下公园,当地菜农喊——铁路家属区其他玩社会的男孩和死人塘的屋子我们那伙人跟农民子弟爱打架,但老大在那边有亲戚——躲牛洞不算远。我们甚至隐约觉得两个洞是通的,只是无法证明。竖洞中有水,我怀疑水直接流进拐弯就看得见的水库。尸体绝非因为洞口太小,必须肢解,分五次塞进去。

“别当着女儿的面说这事。”老婆喊。

“我根本没听。”女儿扭头说。

“她听不懂。”我说。

“我在学校听其他老师也说过。”

即便当年就发现尸体,他已经被残忍肢解成主要十一块(法医语),外加一堆散乱的东西,纵使把我少年时最好的朋友肖军叫去事实上也根本无法辨认。她在小站当副站长的父亲去世多年,继母和弟妹与她都没有直接亲属关系所以法医进行DNA鉴定时估计还颇费了番周折。就算她副站长父亲,养大她的母亲依然活着事实上都办不到。她身上的神秘面纱被慢慢地揭开。

“太恐怖了。”老婆说。她特别想听。她和我小时候一样爱写小说,好像发表过。

铁路家属区有老太婆回忆起来,那姑娘真的是苦瓜命,她居然是养父母从小镇邮局门口抱回来的。她是个弃婴,当初才三个月大。邻居记得把孩子抱回来的时候在发烧,还送进城在儿童医院抢救了一周,命总算保住了,但她五岁前不开口说话。邻居们都以为她是哑女。后来,她学会了说话,养母还带她去黑垭口还愿。也是这个邻居老太陪他们母女去的。有这些线索才终于证明了身份。肖军说他早知道这些。

“还以为肖军是凶手。”老婆说。

“肖军恐怕想说他知道女朋友是养女。”

“那么,凶手到底是谁?”她突然问。

她失踪后(现在的说法是遇害了)肖军曾两次去小站找过她,有回是我陪他去的,还跟她父亲喝酒。肖军十四年后告诉我能够证明她身份的东西,还有包裹她骨头的床单和白被里——她叫陈小尚——以及陈小尚失踪之前,也就是我和他去四川旅游前穿在身上那件鹅黄色滑雪衫,他给她买的。尸骨其实搁在竖洞十五米处突出的岩石台阶上,通风,还比较干燥,十四年时间床单和被里大半朽烂,鹅黄色滑雪衫基本上褪色,变黑,部分烂掉,但样式肖军还能清楚地认得。他对我说曾有几次梦到前女友都是穿这件最后包她尸块的衣服。

“你越说越不巴谱了。”老婆说。

我听得毛骨悚然,心惊肉跳。虽然说,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些污渍斑斑床单、被里和鹅黄色滑雪衫,但在陈小尚失踪后没过多久,就听肖军说她家少几样东西。有张宽格红白两色床单他俩做爱时还当过窗帘,因为总觉得原来的碎花布窗帘太小,遮不完。肖军记得她把床单洗干净搁在大立柜最底层。当时都没有引起重视,以为她去小站找父亲,或外出找工作带走了。对烂差不多的床单肖军无法确认,但他对公安证实滑雪衫:“对,这件衣服不会错。”

“其他我什么都没说。”他告诉我。

“这种话真不敢乱讲。”她点头同意。

我和肖军从小站坐慢车回家。绿皮火车拉响汽笛,尖嘘嘘驶进隧道,这个隧道相当长。“到底还是分手了。”肖军伤心说。

车厢里,行李架上塞满大包小包被盖、衣物,去外省,去沿海城市打工的年轻农民挤得水泄不通,连人去厕所都费劲。我俩在车上遇到从工区回家的耿家明、偷油婆和马屎蛋,还有十几个工务段工人并不是我们死人塘的屋子一伙的。大多数分别挤到乘务员休息室或去最后那节休息车。车厢里时不时吵起架来,差点打架,包括乘警实际上根本就挤不到这节车厢。他才懒得管,除非闹出人命。车上空气经常比较沉闷。肖军坐在靠窗的位置,他旁边是丁老七和瘦子,我坐对面。我感到风直吹特别大,有点冷,肖军知道后就把车窗放下来。丁老七和瘦子可能晚上赌钱,太疲倦了,一再把工作服紧了紧,他俩知道肖军的“老婆”跟别人跑,心情差,就算冷也不敢讲。火车通过隧道乘务员也懒得打开灯,黑咕隆咚,车厢摇晃,过弯道人有点倾斜,哐当哐当带节奏声音把我耳洞塞得满满实实。我觉得平时没多少人敢招惹的肖军说实话有点可怜。他后来用手搁在茶几,前额枕着手背,直睡得昏昏沉沉。等他从恶梦中惊醒,惊慌失措抬头,心神不定,腮帮子压出大块红印,他像喝醉酒。

我也同样吃惊,他简直把我吓了一跳。肖军父亲其实是地方上的,在粮站工作,是支部书记,除了当兵,在我们孩提时代肯定是好工种。他妈妈才是铁路职工,跟我妈一个单位,所以我俩关系最好,有可能比我跟老大的关系都铁。读书时肖军成绩差劲,他读不进书去,经常告诉我长大后就去当兵。我们一直相信肖军他爸多半有办法,他后来当然没当兵,去机务段,又开除了。他下海做生意。由肖军妈妈带大的他儿子后来在铁二中读书,我老婆恰好是肖军儿子的班主任。他没有告诉过我。

“那个学生不好管。”我老婆经常回家对我报怨,“他没有妈妈,他爸不爱管。”

“怎么啦?”我问道。

“天生就有点坏。”她突然说。

“你不准这样讲你的学生。”我们的女儿刚读幼儿园大班,反对她妈妈说小哥哥。

“哪个都经历过青春叛逆期。”我说。

我真没把老婆说的男孩与肖军联系起来。

“他奶奶年龄太大,管不了。”她说。

我说:“实在管不了那你就别管他!”

“难不成顺其自然?”老婆惊讶地看我。

那男孩偷草莓被抓住挨了打我才知道,他父亲居然是肖军。他居然对十分无奈的班主任老师,也就是我老婆说:“我爸跟你老公是死人塘的屋子从小玩到大基友。”

“你居然有个基友。”老婆冲我嘲笑说。

“我也有。幼儿园班上的,小帅哥。”

女儿接过她妈的话头说。我差点发火。

“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朝他俩吼叫。

女儿说的那个小男孩是孙蓉的儿子。

“他父亲可不是你老大。”我妻子说。

我知道老大枪毙了,孙蓉另外嫁了个人。

“老大才是杀害陈小尚的真正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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