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仙山脚下捡了个夫君。
他是修真界千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可惜被劫雷劈得焦黑,从此再不能修行。
我靠在山下卖酒,三年如一日地养好了他。
却不想成亲时,他扭头就跑,快出了残影。
我看向身后黏上来的绝色男狐狸精。
走了也好。
谁说我只能捡一个。
1
我在仙山脚下卖酒的第五个年头,天上下了饺子。
呸!
天上下了一群男子。
那天我去得晚了,男子被挑拣得七七八八,最后只捡了个被雷劈得焦黑的回来。
姜家村里的乡亲们围着这焦黑的炭条七嘴八舌。
他们都说我不光脑子不好,眼光也差,居然捡了个没气的。
我恼得脸红,急得拿擦酒瓶的抹布胡乱搓他的脸,露出他白净灵秀的脸庞。
他被我的抹布腌入了味,脸上泛起醉酒的红晕。
你看,还有口气。
长得也好看。
乡亲们眼珠子转了转,拿出买菜的架势挑肥拣瘦,纷纷讥笑出了声。
「就是捡了个小白脸,姜梦还当得了个宝贝。」
「这小身板一看就不行,要是不能传宗接代怎么办?」
他们劝我回去再翻捡翻捡,看看还有没有剩下的。或者牵了家里那条老黄牛再添点银子,和村里其他姐妹换个健壮的。
我皱巴了脸。
确实是一个没剩了。
家里条件也不允许,确实只能将就。
而且我方才好像隐约摸到他的腹肌。
我着急就要扒开他的裤子,在乡亲们面前证明他很行,他撑着最后一口气扯着裤头,愤恨地从床上摔了下来。
啧。
没看到马赛克。
乡亲们失望地走了。
我拿树枝叉了叉他梆硬的身体。
还有口气。
家里的老黄牛可算保住了。
他浑身僵硬地躺在地上,瞪着眼睛流了一行泪。
奇怪。
原来这些仙人也会流泪。
2
我捡的谢弼是修真世界百年难遇的天才。
他飞升那日,引动九天雷劫,黑色惊雷响了足足七日。
最后一雷,他失败了。
连着想要蹭他渡劫灵气的修行者一起劈下了仙山。
他们伤得不重,回仙门的时候,村里的姑娘们每个都被滋润得油光水润。
谢弼没走。
他被九天玄雷劈断了根骨,从此以后再不能修行。
家里穷,我舍不得卖了老黄牛给他换药,只能自己上山胡乱采了一点给他用。
他一口饮尽了药,嘴上含着药渣,沉声问我用的什么药。
都是些山里寻常的草药。
只是今天采得多,我顺手加了一点新鲜的见手青。
熬药的时候我闻了一口,香得很,就是不知道熟透了没有。
谢弼的脸色一阵红一阵青。
当天晚上,谢弼和我养了十年的老黄牛在牛棚里折腾了一晚。
老黄性情温顺,当夜却叫得格外响。
羞愧、兴奋,还有期待。
情感格外复杂。
我起夜的时候挑灯来看,见到谢弼红着脸,正捧着老黄牛的屁股。
「师妹,师妹。」
谢弼撅起了嘴。
老黄发出了悲鸣,一脚踹断了谢弼的两条腿。
这谢弼也太不当人,连头公牛也不放过。
谢弼清醒时,眼神灰败地躺在牛棚里。
我笑得很大声。
「我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
谢弼的眼眸里亮起了光,脸上激动地浮起了两团可疑的红晕。
啧。
他就这么急。
「我知道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但老头说了,男女这事急不得。」
我叹了口气,伸手开始解他的衣服。
「好吧,就这一次,你得逞了。」
谢弼急得耳朵都红了,锁骨泛起粉色红晕,他艰难地扯着大开衣襟,磕磕巴巴地瞪着我。
「你无耻,你下流,你、你——
「你放心,我牙很好,亲你的口水绝不会往下流。」
谢弼又哭了。
啧。
原来,这些修真的男孩子这么爱哭。
3
过了开春,谢弼的身子骨缓了过来。
我去村里的铁匠铺给谢弼打了一张轮椅。
坐上轮椅的那天,谢弼空洞的眼眸里有了光,他没说话,却还是忍不住用手细细摩挲轮子上的每一个铆钉。
他心里大约是欢喜的。
欢喜到天还没黑,就推着轮椅当逃兵。
可惜乡野之地,泥泞难行。
我清晨牵着老黄去溪边洗澡的时候,看到谢弼正栽倒在田里。
新打的轮椅散了架,安静地在他身侧转悠着,只剩下一边的轮子。
天之骄子,恐怕这是他人生最艰难的时刻。
谢弼艰难地想要撑起身子爬起来,却最终无力地躺下。
「救我。」
谢弼绝望至极。
我蹲在田埂边,看他的脑袋栽在田里的牛粪里,嫌弃地捏了鼻子。
我怀疑,这是昨天老黄拉的那坨。
还算新鲜,带着点没消化完的草。
谢弼又哭了。
「我是九霄真人嫡传弟子,是修真界千年一出的天骄。」
他说不下去了,最后小声地嗫嚅。
「让我回去。」
我嫌弃地将他从粪堆中掏出来。
「等你好了,自然能回去。」
谢弼的眼神满是灰败。
他知道他好不了了。
即便他是仙门天骄,根骨破碎,就意味着从此与修行无缘。
4
晨光穿透丛林的时候,我牵着驮着谢弼的老黄牛回了家。
草丛里满是窸窸窣窣的虫鸣。
吵闹,却又静谧。
谢弼抬头看着天,天上有仙人飞过留下的剑云,他抬手一指。
「我六岁学剑,十岁筑基,一柄长剑纵横,同辈中人我排第一,真人赞我天赋卓绝,是修真界的希望。」
我抬头看着那渐渐稀薄的剑云。
我也六岁学了酿酒,可惜偷奸耍滑,从未认真学过一日,一碗苦酒日日将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
「那又如何?不也一个鼻子两个眼。」
「你不懂。」
谢弼顿了顿。
「我定要回去。」
谢弼侧身看我,一双清眸幽幽地发亮,像丛林里的孤狼。
「阿姜姑娘心性纯真质朴,不懂也好。」
他专注看我的眼眸清亮无比。
「你可有什么心愿?若日后谢某能办到,定为姑娘……」
我嫌弃地看了一眼他头上狼藉的牛粪。
「那你能为我不回去吗?」
谢弼摇头。
「那我要天天吃饱,日日开心,夜夜做新郎。」
谢弼局促地红了脸。
「阿姜姑娘到底是从哪里学的这些虎狼之词?」
「老头。」
一个只会酿苦酒的老头。
我抬手拍了老黄牛的屁股,老黄走得更快更远。
我们走过的山路,在身后成了水墨倒影。
微微发红的阳光,将姜家村的地碑照得像是镀了一层金。
谢弼铁青着的脸微微发愣。
远处炊烟袅袅的村庄,依稀是女子荷田归来的身影。
姜家村多是女子和半大的孩童。
女子种田、女子织布,除去耄耋老人,村里还算是个壮年的男人,只有瘸了一条腿的张铁匠。
谢弼皱了眉头。
「为什么?」
我叼着一根草,掰开手指细数。
「前些年,修真的仙家要挖灵石仙矿,带走了一批。
「后来,仙家要和妖王争夺灵石矿脉,又征走了一批。
「再后来……」
没有再后来了,手指还有,但是人却不够了。
我攥紧手心,定定地看着谢弼。
「所以,你能为我留在这里吗?
「修行要用灵石引气入体,修为越高,灵石用得越多,因这灵石,死了这么多人……
「谢弼,你一定要修行吗?」
谢弼微微偏过了头。
5
我决定带谢弼出去卖酒。
男人嘛,还没过门,总住牛棚里,有点小性子也正常。
我推他去了我在镇上开的小小酒档。
我在前头卖酒,他就歪在我身侧晒太阳。
日头很好,晒得人身上暖洋洋,谢弼苍白的脸色就像是镀了一层金。
我卖了一整日酒,依旧一个客人也没有。
谢弼成了我第一个客人。
酒很苦。
苦得他皱了眉头。
他端着酒杯问我这酒怎么是苦的,我笑着说这酒叫琴酒,就是苦的。
他和乡亲们一样笑我痴。
我不解。
这酒确实本就是苦的。
老头说了,等我能酿成不苦的甜酒,这酒才算是成了。
可老头酿了一辈子没酿成,现在到我了。
我咬着狗尾巴草,靠在谢弼的膝盖上看天。
苦就苦呗。
「为啥一定得酿成甜酒?
「修行一道,也是极苦,但是有朝一日窥破大道,渡劫飞升,便是修真的甜。」
谢弼难得认真看我,眼睛里满是我看不懂的光。
「终有一天,你会明白,人有生老病死,只有大道,才是无尽归途。」
我听不太懂,伸手拍死了一只苍蝇。
6
枫叶红了的时候,我推着谢弼去裁缝铺扯了两身红布。
贵是贵了点,但是成亲总要体面些。
银子嘛,从他嫁妆里扣。
夕阳照红了谢弼的脸,他双眼乌亮,眼睛里满是我看不懂的情绪。
「阿姜姑娘,我不能和你成亲。」
我歪着头问他为什么。
「救命之恩不用还的吗?」
谢弼涨红了脸。
「这不一样。」
我看着他清俊无双的脸,突然懂了。
「你和我的老黄牛没结果的,明年春天,他就要去跟春娘家的母牛配种了。
「有个东西,叫物种隔离,你懂不?」
谢弼的脸像后山林子里新结的倭瓜一样青。
7
喜服裁好的时候,我让谢弼替我写请柬。
我字不好,从前老头捡我回来的时候,就想教会我读书写字,我脑子笨,只有一身蛮力,常把老头气得倒仰。
老头可能就是被我气死的,走的时候,两撇胡须还支棱着。
不过不要紧,老头说了,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日后我有了谢弼,日子就有了伴。
谢弼僵坐在凳子上,看着红纸发愣,迟迟不肯提笔。
我以为是他认生。
「张阿牛,就是给你打轮椅的铁匠。
「胡翠花,就是隔壁常给我们鸡蛋的婶子。
「李秀秀,就是村头老给你抛媚眼的那个,唔,她长得比我好看,还是不请了。」
我掰着手指,给他细细数了我们的宾客。
谢弼大约是觉得我太吵了,一双幽深的眸子盯着我,苍白修长的指尖紧紧攥住了笔杆。
「阿姜姑娘,我不能……。」
谢弼说话的时候,脸色一阵难看。
我明白了。
他可能是轮椅坐久了,屁股痒。
我当下就要蹲下身子帮他脱裤子。
不知想到了什么,谢弼惊恐地双手攥住了裤头。
「阿姜姑娘,别,这不合适——。」
他断腿以后,都是我帮他洗澡,扶他上茅厕,给他挠挠屁股有啥不合适?
裤子在我二人争抢中发出碎裂的爆鸣。
谢弼暴红着脸,勉强扯回了一块布片遮羞。
「有人、有人在看。」
我蹲在谢弼的膝盖前,微微偏过头,看到窗子被顶开了一角,牛棚里的老黄牛正睁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朝我们屋里看。
「哞——」
老黄头上的青草绿得发亮。
谢弼推着轮椅逃了。
我看着桌案上的一叠红纸,皱了眉头。
可恶。
请柬还没写。
8
我们成亲那天,老黄倒在牛棚里不思饮食。
我穿着大红喜服在老头的坟前转了一圈,颜色是难得的鲜亮。
真好。
我终于有伴了。
从前老头说我没酿成甜酒前,始终会孤身一人。
他一向算得挺准,就像他算自己的死期。
可他这一次算劈叉了。
我要成亲了,和谢弼。
我回家拜堂的时候,小小的院子里挤满了人。
常来偷看谢弼洗澡的李秀秀也来了。
糟糕,我没备她的酒。
李秀秀同情地看着我挤进了院子。
七天七夜不吃不喝的老黄站在院中,对着谢弼哞哞叫,它很暴躁,像在骂一个负心汉。
我看到了谢弼。
他站在锦衣华服、仙气飘飘的修真者队伍里。
对,他站起来了。
我医了三年都没好转起来的腿,不过片刻,他就已经能够站立。
搞修真业务的,果然就是不一样。
他没穿我给他裁的喜服。
谢弼一身白衣胜雪,和一身红衣的我一对比,我像成亲,他像送葬。
我想起了昨夜他在山顶放飞的那只纸鸢。
那纸鸢在疾风里摇摇晃晃,却最终将他的消息带到了仙门。
他毕竟是这千年来,修真界最有可能飞升的修行者。
仙门不能放弃他,他不能放弃自己,所以只有我放弃。
我尴尬地将手里的红盖头藏在了背后。
「谢仙君好走。」
有个仙子笑了出来,用悲悯的眼神看着我,像在看一条可怜虫。
「师兄,你看,她在发抖,她好像快哭了。」
谢弼的脸还是一样冷。
原来这就是他梦里的师妹。
她真好看,美得像是从壁画上拓下来的。
仙子递给我一串糖葫芦,拍了拍我的肩。
「给你,吃点甜的,就不想哭了。」
她的语气,像在哄一个不通心智的孩子。
糖葫芦我一口气炫了一串。
可我依旧心头发酸。
9
谢弼走的时候,御剑飞仙,破云而去。
老黄在院子叫得更凶了。
活像一个泼妇。
我给自己灌了一碗自己酿的苦酒,冲着谢弼的身影大喊了一声。
「谢弼,我放你回去!」
谢弼的身影在空中踉跄了一下,消失得更快了,我抱着老黄的脖子,原地吃了一脸的尾气。
他给我留了一张仙笺。
他说只要我有心愿,写在仙笺上,他自会知晓,也会帮我实现。
我火速将仙笺塞进了灶膛。
什么玩意。
我拦住了蹭光了席面,吃饱喝足的李秀秀。
「秀秀,你家阿兄好像还没婚配,你看我给你当嫂子行吗?」
李秀秀粗鲁地剔着牙齿,龇了龇牙花,露出牙根上还没嚼烂的韭菜。
「呸,做梦去吧你!」
10
老头又算对了。
他说没酿成甜酒以前,我会孤身一人。
以前我不明白,所以谢弼跑了。
跑的时候,救命之恩还没还。
都是骗子。
我在酿好的苦酒中倒了十斤白糖。
这下够甜了吧。
我猛灌了一口,苦得我浑身直打颤。
更苦了。
我在月光下哭得直打颤。
老头要是算得不准就好了,哪怕不准一次都行。
我趁着酒醉壮了胆子,混上了去仙山掏粪的队伍。
我推着粪车见到了谢弼。
他很好,意志坚定,即使根骨破碎,也要重踏修真仙途。
我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手握爽文男主剧本的男人。
仙门弟子催我快走。
走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个仙女,拿着干净的手帕,为谢弼擦着汗。
神仙侠侣,应该就是说的他们这种。
他的伴,怎么也轮不到我。
11
我掏出了灶台下藏的二十两银子。
这银子我存了三年,本来留着给谢弼治腿用的,现在用不上了。
我揣着银子找到了李秀秀,缠着问她哪里能买到一个夫君。
李秀秀嗤之以鼻,让我去花楼里找个郎君高兴一下,别再惦记那些修真的负心汉。
我没明白,但还是按秀秀说的,找到了花楼。
老鸨看了我的二十两银子,直接让四个龟公一人一条手脚给我叉了出去。
我被丢在了垃圾堆里。
「你就二十两银子,也想买个郎君?
「在我们万春楼,就是最老最丑的也不止这个身价。」
老鸨将我的银子甩在我的脑袋上。
「快滚快滚,别耽误我做生意。」
我躺在肮脏的地上,抬头看着天,天上有仙人疾驰而过的剑云,化作一道长虹,劈开天际。
真好啊。
从前听老头吹牛,说他也总这样飞,只是后来飞不动了,一碗琴酒将他的余生淹没在酒坛。
我想就这样一直躺着。
可惜再睁眼,眼前是一张清秀俊美的脸,眼尾微微上翘,点缀着一滴妖艳的朱砂。
他真好看。
谢弼像一块万年玄冰,他就像奔腾熔岩。
他狭长的凤眼一眯,微笑起来。
「听说你要买个郎君?」
我点点头。
「你看我怎样?」
我摇摇头。
「你长得很贵,我买不起。」
他笑出了声,两排牙齿,干净整齐。
「我不要钱,只要你把你的梦给我。」
还有这种好事。
老头说的对,爱笑的女孩,运气都不会太差。
我又支棱了起来。
老头说过,天上不会掉馅饼。
如果掉了,赶紧冲。
我将二十两银子紧紧揣在怀里。
不要钱的,确实香得很。
可恶,又给这老头子说对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