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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節”取代傳統節日?不少年輕人喜歡過“洋節”,但更重視春節

“洋節”取代傳統節日?不少年輕人喜歡過“洋節”,但更重視春節

時光在循環往複、變幻無窮的生活中流淌。民俗在代代相承、推陳出新的歲月中醞釀。在傳統文化中,寅虎有着怎樣的美好寓意?曆史上,江南人是如何過年的?數字化時代,我們為什麼仍然需要傳統節俗?

「不僅要重視年節習俗的“曆史文本”,更應注重其“現實答卷”」

上觀新聞:據您所知,江南地區有哪些獨特的年節習俗?

仲富蘭:2000多年前,司馬遷在《史記》中用“飯稻羹魚”四個字對江南地區的飲食特點作了高度概括。當時的楚越地區,地廣人稀,以稻米為飯,以魚類為菜,刀耕火種,水耨除草,瓜果螺蛤,無須從外地購買,便能自給自足。這是很獨特的,反映到年節習俗上就是通常所說的“北方包餃子,南方吃湯圓、年糕”。

北方人在年三十晚上吃餃子,一是取其諧音“更歲交子”,喻辭舊迎新;二是取其吉形,因酷似元寶,喻國泰民富、招财進寶。南方多數地區過年有吃年糕的風俗,背後則有一個民間傳說。

春秋時期,蘇州為吳國國都。相傳,吳王阖闾命伍子胥築城,建成後大宴群臣。伍子胥預見到吳王驕奢,國家遲早将亡,于是留下密囑:我死後,如國家遭難,民饑無食,可往相門城下掘地三尺得食。如他所料,吳國後來被越軍橫掃,都城斷糧,餓殍遍野。有人突然想起伍子胥的囑咐,便帶領百姓前往相門拆城掘地,才發現原來相門的城磚不是泥土做的,而是用糯米磨成粉做成的。從此,蘇州人民為了紀念并銘記伍子胥的功績與忠烈,過年時家家吃年糕,并一直流傳到今天。

上觀新聞:在我們的印象中,雖然各地風俗略有差異,但各種年俗所聚合起來的春節,總是熱烈紅火、溫暖美好的。

仲富蘭:是的。春節是個親人團聚的節日,離家的遊子要不遠千裡回到父母家裡,家人要圍坐在一起吃團圓飯。節日喜慶氣氛要持續将近一個月,從臘月廿三開始直到正月十五,正月初一前有祭竈、祭祖等儀式;節中有給小孩壓歲錢、親朋好友拜年等;節後半月又是元宵節,這時花燈滿城、遊人滿街,盛況空前,元宵節過後春節才算結束。

春節團圓的這種習俗,反映了人性中的美好,有着人性的光輝。即使再過一千年,中華民族子孫也應該世世代代地将它傳承下去。

上觀新聞:但近些年來,很多人都有“年味”變淡的感喟。

仲富蘭:随着生活水準的提高,沒有了兒時對穿新衣、點鞭炮、壓歲錢的特别渴求,也沒有了走親戚、坐禮席的禮儀講究,或許也沒有了敬神告天的祭祖……于是,很多人都有“年味”變淡的感喟。

其實,我覺得,不變的是節日,變化了的是我們這個日新月異的社會。一些人總是試圖描摹出舊時過年的文本,像《祝福》裡的祥林嫂一樣,年複一年地複述着人們記憶深處的年味。這個參照系不對。對照農業社會的“年味”,現在當然是淡了,還可能會越來越淡。

前幾天,我還跟幾名學生聊到這個話題。我說,置身于資訊化、數字化、智能化時代,民俗研究不僅要重視年節習俗的“曆史文本”,更應該注重當代人過年的“現實答卷”。中國人的春節,源于更疊的時序,與世俗生活緊密相連,不能将過時的、與現時生活格格不入的“老玩意”了解成民俗。現實的發展變化,同樣是“年味”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節慶活動已逐漸超越簡單的物質需求,從“求溫飽”轉變為“尋開心”」

上觀新聞:在當代人過年的“現實答卷”中,您最看重什麼?

仲富蘭:随着經濟社會發展,人們的節慶活動已逐漸超越簡單的物質需求,重點從“求溫飽”轉變為“尋開心”,即更加重視精神需求。僅就當代人過年而言,有三樣東西特别值得關注:一是藝術感,二是煙火氣,三是年輕态。

不要以為隻有守歲、磕頭、祭竈、祭祖等儀式和團圓飯、壓歲錢、親朋好友拜年是年俗。如今,逛博物館、藝術館、美術館、音樂廳也是新年俗。上海有全國城市最多的文創園區、咖啡館、茶館、書吧等文化空間,還有豐富多彩的文化活動,特别是基于上海城市文化基因與市民自發的文化活動。置身其中帶來的沖擊力和融入感,都是一種新年俗的體驗。

此外,既要有“高大上”,也要有“煙火氣”。“煙火氣”是什麼?以前它是馬路上的流動食擔、小菜場裡的魚鮮氣、大餅攤點供應的“四大金剛”;如今,大規模城市更新之後,煙火氣既是上海人普通家庭的日常,也隐藏于街頭一條條風情小馬路裡。煙火氣,是一種人情味,也可看作人民城市的生活氣息。人對城市的歸屬感往往源于城市的生活氣息,煙火氣、市井氣、人情味會帶給上海無窮的魅力。

說到“年輕态”,上海是較早進入人口深度老齡化的中國城市。城市的活力來源于城市裡青年人的聚集度與活躍度,古老的年俗也亟須年輕人的創造與創新。一個擁有更多青年人的城市是最有吸引力的,也是有創造力的。大量吸收年輕人才,讓青年人跨界到社群“管事”,出謀劃策,提供社群治理創新的“過節方案”,古老的年俗就會産生諸多新年俗。

如果上海在這幾個方面發力,在新民俗方面也一定會展現出新的“上海特質”與“中國經驗”。

上觀新聞:前些年,“洋節”來勢洶洶,有取代傳統節日之勢,令許多人憂心忡忡。現在來看,這種情況是不是已經發生了變化?

仲富蘭:改革開放這幾十年,西方外來節日在商業力量的加持下,不斷影響着國人的節慶觀、消費觀,這種現象是存在的。但是不是到了很嚴重的程度?是不是曾經“有取代傳統節日之趨勢”?我不這麼看。

我曾帶領學生做過一個入戶問卷調查。上海是受西方文化影響較大的城市,但調查的結果是,上海市民對中國傳統節日的接受度、喜愛度還是遠遠高于西方各種節日。在中國各種傳統節日中,春節這一“第一大節”的地位不可撼動。不少年輕人雖然喜歡過“洋節”,但他們更重視春節。西方聖誕節、情人節、感恩節、父親節、母親節等等,在商家的推動下有些市場,但它們在中國沒有根,沒有土壤。單從這一點來看,認為“洋節”會取代傳統節日的想法有些杞人憂天。

當然,我們要有一種海納百川的意識。強調傳統文化與過不過“洋節”,并不是非此即彼的關系。

就國際交往與文化傳播而言,我們當然要尊重自身的傳統與文化,但也要尊重他人的習俗。“貴和尚中、善解能容、厚德載物、和而不同”的品格,是中國傳統思想文化中最富生命力的文化核心與因子。

“洋節”取代傳統節日?不少年輕人喜歡過“洋節”,但更重視春節

南京路步行街東拓段上大紅燈籠高挂。海沙爾攝

「無論時代給傳統節日注入什麼新内容,其核心始終沒有偏離中國傳統精神」

上觀新聞:近來,疫情防控“外防輸入、内防反彈”形勢依然嚴峻複雜。對于“就地過年”,您有什麼感觸或建議?

仲富蘭:疫情暴發以來,群眾響應政府号召就地過年,減少人員流動,就地過年,逐漸形成了一種别樣的春節景觀。

我特别能感受“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的心情。我是1968年入伍的,曾跟随部隊駐紮在蘭州城外的七裡河土門墩。有一年,春節吃年夜飯的時候,外面的雪下得很大,但輪到我出勤站崗放哨。頓時,一股遊子離鄉、孤孑無親的離愁别緒湧上心頭。

當然,雖然同為孤身在外,但和過去相比,現在各方面的條件顯然更好了。對于今年“就地過年”的新上海人,我有兩條建議:一是接受現實,放松情緒;二是活在當下,自我鼓勁。同時,相關政府部門和企事業機關可以給予必要的物質和精神關心。上海的社群具有較強的動員能力,在符合疫情防控标準的情況下,可以組織“就地過年”的居民一起吃年夜飯、看春晚、猜燈謎,推廣“線上拜年,視訊團聚”,讓濃濃年味溫暖一個個社群、一顆顆心靈。

上觀新聞:對于那些足不出“滬”、在家過年的上海人,您有什麼建議?

仲富蘭:上海是“海派文化的發祥地,先進文化的策源地,文化名人的聚集地”,有着非常豐富的城市文化記憶。上海的曆史文化記憶與“都市新年俗”有着密切聯系。城市裡的集體文化記憶和文化基因,本質上也是當代人的“鄉愁”。

上海人過年,可以體驗一下具有地理空間領域的“鄉情展示”。我們可以回歸城市地方文化,重溫地域人文過程,感受“吾土吾民”“上海味道”等構成“年”的重要含義。春節期間,哪怕是光顧一下老城隍廟豫園裡的捏面人、剪窗花、做糖人、寫福字、聽昆曲……相信都可以讓市民們感受到一把濃濃的年味。

上觀新聞:一面要抗擊疫情,一面要讓更多人在節慶體驗中親近傳統、品味文化,我們還可以做些什麼?

仲富蘭:今年春節前夕,一年一度的“文化進萬家”活動采取年俗非遺線上直播的形式舉辦,有關機構組織各地與“年文化”相關的各級非遺代表性項目,以短視訊、直播等形式進行傳播。這種形式非常好。既可以在“雲端”展現各地精彩紛呈的年俗活動,推動非遺在新媒體業态的傳播,還能營造濃濃年味,營造歡樂、祥和、喜慶的虎年節日氛圍。

過年,對中國人來講,不僅是向過去的一年告别,更意味着要在新年到來之際,将美好的期待和祝福送給自己、家人和朋友。大陸各地都有豐富的非遺資源,包括傳統音樂、傳統舞蹈、傳統戲劇、傳統體育、傳統技藝……可以将這些資源通過數字化的形式轉換成精彩紛呈的節目,并且通過微信公衆号、視訊号、抖音等平台以及各地多家權威媒體等,奉獻給千家萬戶,呈現出豐富多彩、年味十足、喜慶熱烈、适度互動、充滿特色的濃烈氛圍。

歸根結底,傳統節日文化是孝、親、慈、愛的文化,相關儀式活動無不傳達和體驗了對親情、友情、族情、鄉情的珍視。無論時代給傳統節日注入什麼新内容,其核心始終沒有偏離團圓、和諧、吉祥、如意的中國傳統精神。就算再過一千年,這一點也不會改變。

“洋節”取代傳統節日?不少年輕人喜歡過“洋節”,但更重視春節

仲富蘭華東師範大學社會發展學院教授、上海市民俗文化學會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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